长公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而说出来的话却还是欲露还掩:“真要如此么?他们都还是孩子呀!”“孩子怎么了?有道是三岁看老,依老臣看来,三位公子将来必成大汉的栋梁。老臣明日就奏请皇上,封三位公子为列侯。”公孙弘很自信地说道。话说到这里,双方的意思都在这歌舞酒香中达成了默契。长公主不等张汤说话,就趁热打铁地将宴会推向了第三个高潮。她纤细玉润的双手又轻轻拍打出清脆的节奏,府役们进来了,他们抬着两个箱子。“公主这是……”长公主并不答话,对府役道:“打开!”“哦!是金子……这个!公主如此,令微臣……”面对眼花缭乱的金子,在朝堂上因素食布衣而被汲黯批评的公孙弘,一脸的不自在。张汤见状,忙在一旁道:“公主盛意,却之不恭,恩师还是……”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却见府令慌慌张张地进来通报道:“黄门总管包公公来了。”长公主皱了皱眉头道:“大将军在前线,他来干什么?”她让府役们将金子收起来,笑盈盈地对公孙弘说道:“改日本宫差人专程送到府上。”客厅刚刚收拾好,包桑就进来了,他隔着老远就喊道:“哎呀!丞相大人,皇上命咱家宣大人进宫,大人倒躲到这里来了。”公孙弘忙道:“皇上宣召老臣,不知有何要事?”“皇上口谕,请丞相直接前往涉安侯府,于单病危,皇上已先行看望去了。”包桑说着话,就转身朝府外走去。公孙弘不敢怠慢,暗暗向张汤使了个眼色,径直上车跟着包桑直奔涉安侯府。刘彻的车驾已经到了。两人见了皇上,公孙弘就要请罪,就被刘彻冷眼制止了。这时候,淳于意从内室出来,刘彻上前问道:“怎么样?……”淳于意无奈地摇了摇头道:“陛下,涉安侯病入膏肓,恐怕……”“但说无妨!”“恐怕过不了今日。”这时候,吐突狐涂从内室出来禀奏道:“侯爷有话要对皇上说。”公孙弘忙道:“皇上龙体,岂可近得病人,请允准微臣入内。”刘彻摆了摆手道:“于单是按隆虑阏氏的旨意降汉的,朕视他如同亲外甥,岂能在他弥留之际,避而不见?”于单从昏迷中醒来,看见坐在面前的刘彻,苍白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而眼角却淌下两行泪水。“皇上!”刘彻拉起于单的手,轻声问道:“爱卿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于单喘了口气道:“臣在匈奴时,多蒙阏氏关照,关键时刻得阏氏指点,臣得以降汉。臣本当报效社稷,殊料天不容臣,每思及此,臣愧不堪言。”一个行将远去之人,尚思报效朝廷,这让刘彻为之动容,忙劝道:“爱卿何出此言?爱卿降汉,就是大汉功臣。”“臣将不久于人世,因此臣有一言启奏皇上,不知可否?”“爱卿有话尽管说。”于单看了看身边的丫鬟,丫鬟忙端水准备过来,却被刘彻接了过去。水顺着刘彻手中的勺子,缓缓流进于单的口中,他火烧般的心肺顿时清爽了许多,眼睛也变得明亮起来,精神也振作了。他的脸颊泛起两团红晕,竟然挣扎着从榻上坐了起来。淳于意知道这是久病之人的回光返照,忙提醒道:“侯爷有话就快对皇上说。”“皇上!”于单紧紧抓着刘彻的手道,“伊稚斜倒行逆施,残害阏氏,罪不容赦。然臣不忍看生灵涂炭,请皇上开恩于匈奴百姓……”于单说着,说着,声音就渐渐地弱了,那双满含期待的手也慢慢松开了……他疲倦地躺在榻上,眼睛仍然睁着,似乎还在等着刘彻的回答,似乎在望着千里之外的草原。吐突狐涂上前轻轻地顺着额头抚摸,于单才闭上了眼睛。“难得他对大汉一片忠诚,对匈奴百姓一片情意。”刘彻亲自为于单喂水,这是公孙弘没有想到的。他一时还不清楚,皇上为何如此看重一位流亡的匈奴太子。他急忙上前请示:“侯爷的丧事如何办理,还请皇上明示。”刘彻从榻前站了起来,对公孙弘道:“依照匈奴单于之礼厚葬!待朕驱除伊稚斜后,就送他回归故里,与军臣单于葬在一处。对了!让刘怀前来为涉安侯送行,毕竟他们是兄弟。”第二十五章 大将军负重出京朝会结束以后,董仲舒并没有马上离开未央宫。尽管元朔六年(公元前123年)岁首的气候已寒意潇潇,可董仲舒跪在宣室殿前等待皇上时,却已是汗水涔涔。他心里乱极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期盼了多年,却会盼来这么一个结果。终于,刘彻朝宣室殿走来了。隔着老远,刘彻就发现了他,忙道:“哎呀!如此寒冷,爱卿偌大年纪,如何受得了?有事快随朕到殿里去说吧。”董仲舒一进宣室殿又跪倒了:“请皇上饶了老臣吧!”“这是为什么?”刘彻一脸的疑惑。董仲舒双唇嗫嚅,心怦怦地跳,不知道该怎样向皇上表达此时的心境。前几天,他接到皇上要召见的消息,激动得一夜没有合眼。自议论辽东高庙灾异而险些丢了性命,他就一直赋闲在家,靠书籍消磨时光。而这个时候,皇上的一道口谕让他又感激涕零。皇上没有忘记他,终于在十一年后,用恩泽滋润了他干裂的心。他让夫人从衣柜里翻出当年的朝服,一直深情地摩挲着,嘴里反复念叨的就只有一句话——皇上圣明啊!刚刚寅时三刻,他就起了床,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着,面对皇上时,他该说些什么。可是皇上并没有留他在京城的意思,而是把他任命为胶西王相。他已经辅佐过一个素骄好勇的江都王,那些年他是怎样走过来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现在,他又要去伺候一个杀人如草芥的胶西王,这与在刀刃上过日子有什么区别呢?不!他宁愿继续赋闲,也不愿再以衰老之躯外放他乡了。所以他此刻恳请刘彻撤回成命。“唉!丞相之所以提议爱卿任胶西王相,也是考虑到你治理江都的政绩嘛!”“臣感激皇上的厚爱,然臣已年届五旬,体弱多病,再也没有当年赴江都时的锐气了,臣……”“哦?这一点朕倒是疏忽了。依爱卿之学,做个太常最为合适,可眼下太常一职已经有人,恐怕……”董仲舒明白皇上的意思,太常寺人满固然不假,可皇上最担心的恐怕还是自己执着天人感应之说,会拿了灾象变异来约束他的行为。因此在宣室殿前等候皇上的时刻,他早已想好了一个再好不过的去处——茂陵。十五年了,迁到茂陵的人口已达到十数万户。当初那个小小的茂乡因为一座皇陵而成长为一座繁华的大城。朝臣们也对移居到皇陵脚下,沐浴皇家恩泽而趋之若鹜,皇上也很自然地把迁居茂陵视作是对朝廷的忠贞。“臣以衰朽之身而无以报皇上瀚海之恩,每思及此,愧不堪言。臣恳请皇上允准臣移居茂陵,潜心著述,以彰圣德。”“爱卿快快平身,有话站起来说!”董仲舒头抵着大殿的地砖道:“只有皇上理解了臣的苦衷,臣才敢起来。”“好!朕就允了爱卿的奏请。这样也好,朕到茂陵时也可以与爱卿一起谈论学问。”皇上的开恩让董仲舒满怀感激,他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说道:“谢皇上隆恩。”董仲舒出殿去了,从此也彻底断了仕途之念。走下殿前的阶陛,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冬日的太阳把他的身影映在地上,有些瘦小和佝偻。他似乎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许多。刘彻望着董仲舒离去的背影,思绪好久都没有转回来。而此时,包桑又进来奏道:“皇上,大将军求见。”这真是奇了,有话不在朝堂上说,偏偏都寻到这宣室殿来。刘彻坐到御案后面,挥了挥手,示意让他进来。卫青一进殿就“扑通”跪倒在大殿中央,简直与董仲舒如出一辙。“请皇上饶恕臣的罪过吧?”“爱卿这是为何?仗打胜了,朕也封赏了,你却道有罪,此举朕实在不解?”“因为皇上的封赏,让臣惴惴不安。”“这是何意?”“赖陛下神威,汉军大捷,皆诸校尉力战之功!今皇上独赏微臣,岂不让将军们失望?”“哦!是这事啊!爱卿所言有理。”刘彻放下手中的竹简,来到大殿中央,“可朕也没有忘记诸位校尉的功劳啊!朕已封公孙敖为合骑侯、公孙贺为南窌侯、李蔡为乐安侯、韩说为龙洛侯,李朔为涉轵侯,赵不虞为随成侯。而李沮、李息、豆如意皆为关内侯。如此,爱卿放心了吧?”“谢皇上隆恩,不过臣还有不敬之言要奏明皇上。臣的三位犬子,尚在襁褓之中,无寸功于朝廷,皇上现在为他们封侯,令臣心中十分不安,故臣斗胆恳请皇上收回成命,撤去他们三个封侯之赏。”刘彻沉吟了片刻道:“此事就不必了。皇姐有这个意思,丞相和廷尉也极力推荐。再说以爱卿的功劳,不要说三个爵位,就是再多几个,恐怕也比不上你一次对匈奴的大胜吧?”“驱除匈奴,皆将校同心,士卒用命之果,与犬子毫无关系。倘若犬子可以封侯,那将军们的儿女该如何呢?请皇上明察!”卫青十分执拗。“爱卿虚怀若谷,谦谦恭谨,朕很理解。但朕先已改变了对董仲舒的任命,现在又要收回封赏,这让朝臣们怎样看朕呢?朕乃一国之君,岂能视诏命为儿戏?”“这……臣,只是臣的心……”“朕明白爱卿的意思,你是怕朝臣议论。只要你多打胜仗,多杀匈奴,议论自然就会平息的,你就不必忧虑太多了。朕还要批阅奏章,你就先下去吧!”“皇上!”卫青还要说话,刘彻却已埋头看奏章了。“如此,臣告退了……”从宣室殿到司马门的这段路,卫青不知道走过多少回,但是今天,他觉得这路有点漫长。儿子们的爵位就像三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让他一想来就有一种负债的沉重。走进府门,他看到的是长公主热辣辣的眼光。在过去几年中,每当他一身戎装,跨上战马,离开京都之时,这眼神就会追着他走过横桥,时时伴随在他的梦里,让他总觉得欠她的太多。可这回,这双眼睛包含着太多的东西,让他有些迷茫和忧虑。长公主并没有察觉到卫青的情绪变化,依旧沉浸在儿子封侯的欣喜中。午膳时,长公主特别还煮了酒,她要为儿子们庆贺。“三子荣膺封赏,皆夫君战功卓著,请夫君满饮此爵。”卫青举爵应和,只觉得这酒爵十分沉重,只浅浅地抿了一口,许多的愁绪都停在嘴边了:“他们都还是孩子,无寸功于朝廷,却要封侯,朝野会怎么看呢?”长公主很吃惊,这口气怎么与皇后如出一辙呢?她脸上掠过一丝不悦道:“他们是没有功劳,可他们的父亲有功劳啊!朝野怎么看?谁让他们没有本事为皇上收回河南那一大片土地呢?”“话不能如此。我上马征战,为的是朝廷百姓,并非图儿女加官晋爵。”长公主脸上的温暖骤然退去,眼神中带着几分讥讽,话也变得尖酸刻薄了:“本宫可不愿让后辈记着,他们有一个当过骑奴的父亲。”这话就深深地刺伤了卫青,他顿时觉得这入口的饭没了滋味。他也没跟长公主说话,就径直进书房去了。“儿子的债由父亲还。”那一夜,卫青在后园的亭子里独坐到深夜,心里这样想着。元朔六年,他的整个生活似乎只有两个字:打仗。刚刚进入二月,皇上诏令,以合骑侯公孙敖为中将军,南窌侯公孙贺为左将军,翕侯赵信为前将军,卫尉苏建为右将军,郎中令李广为后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出定襄与匈奴对阵。这次他才真正被推上了三军统帅的位置,但是战况并不令他满意。卫青一方面飞报朝廷,另一方面退入定襄、云中和雁门休整。不久,使者带着皇上的诏书来了,他并没有责怪卫青的意思,反而多了许多安慰。皇上要他总结教训,以便再战。这使者不是别人,正是卫青的外甥霍去病。同时,皇上还将熟悉匈奴的张骞也派到了前线。甥舅见面,自然有许多的话要说,而霍去病也给卫青带来了两封信。一封是长公主的:“三子皆卫门之后,本宫周旋于宫廷内外,奔走于朝臣之间,为他们谋得封赏,意在光耀卫门,使朝廷奸佞不敢小视将军出身。不想将军归京,终日郁郁寡欢,夫妻不能相敬欢颜,令本宫黯然神伤。”卫青收起信件,怅怅地叹息。当着外甥的面,他又能说些什么呢?他的感觉没有错,长公主的心结仍在于他的出身。另一封信是皇后的,她在信中追述了三子封侯的过程,字里行间都透出她复杂的心绪和难言之隐:“本宫明白,皇上敕封三子为列侯,固然有朝臣的谏言,然细究起来,一则是因为本宫的原因;二则是三子乃弟与长公主所生,有骨肉之亲;三则是自弟出兵匈奴以来,节节大胜,皇上此举乃有褒扬和体恤之意。本宫虽不能苟同此事,然事已至此,弟当深体圣意,竭忠效命。本宫每日为弟祷告上苍,佑我汉军大捷。”读到这里,卫青明白了姐姐写信时的心里是不好受的。去年回京,她已从长公主那里听到了对皇后的怨言。收起书信,卫青向霍去病问道:“皇后还好么?”“孩儿临行前曾到宫中辞行,姨娘还好。”“你在侍中,为何又来了这里?”“侍中固然能每日聆听皇上的教诲,可舅父也知道,孩儿的志向是建功立业。皇上每日都牵挂着前方,听说孩儿有意参军建功,当下就封孩儿为骠姚校尉了。”霍去病为能够来到前线感到十分高兴。看着生机勃勃的霍去病,卫青的心头获得了少许的快慰,这小子从小就喜欢到期门军中看将士演练,他的到来又使汉军多了一员将才。“好!你既然来了,就当奋勇杀敌,以报皇上知遇之恩。”第二天军前会议上,卫青把霍去病介绍给众将,又转达了皇上的旨意。“皇上的意思很清楚,伊稚斜刚登上单于之位,急于南进立威。我军若不迎头痛击,必不能遏制其野心。此次出击,我军必须全胜。各路大军必须相互策应,戮力同心,不可孤军深入,让敌人有可乘之机。”将军们都以为大将军部署周密,频频点头。赵信主动出列请战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末将自归汉以来,未有寸功于朝廷。请大将军予末将三千人马,末将必取伊稚斜首级于阵前。”卫青看了看赵信道:“将军虽对匈奴军情熟悉,但现在已不是军臣单于时期。伊稚斜久为匈奴左谷蠡王,又长期与汉军作战,将军万不可轻敌啊!”“谢大将军的提醒!可眼下非末将贪功,实在是因为无以报皇上天恩。末将亦是七尺男儿,愿当众立下军令状,若误了战机,情愿军法从事。”“难得将军如此赤胆忠心!”卫青虽为赵信的慷慨陈词所心动,然事关大局,他不得不倍加谨慎。正在权衡间,赵信的话声又在耳边响起来:“大将军若是不放心,末将愿将京城的家小押上。若末将触犯军法,当自请皇上族诛。”他说完便拔出宝剑,割下长发,丢在地上,“愿以此物为证。”作为三军统帅,卫青明白自己的任何决策都将影响到整个战局。他环顾了一下面前的将军们,最后在苏建的面前停住了。他了解跟随多年的苏建,他不仅在河南战役中战功卓著,且一向处事稳健。“苏将军听令!命你与赵将军率三千人马为先锋,与伊稚斜接战。”“末将遵命。”虽说赵信与苏建出帐去了,但卫青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清的心绪缠绕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纷乱。他清楚自己肩上的重任,于是又对刚刚来到前方的霍去病道:“命你在军中挑选八百骑,三日之内直出云中,从西线牵制敌军,与赵信、苏建军形成策应。太中大夫张骞熟悉匈奴军情,可一并随军前往。”卫青收回目光,对身后的李晔道:“六百里加急飞报朝廷,督促粮草,倘若此战大胜,我军将乘胜追击,直捣匈奴单于庭。”四月初,汉军在定襄、云中、雁门三郡举行了庄严的出征仪式。成乐城外,正是枣花吐金的季节。辽阔的空地上,七万汉军旌旗猎猎,一派临战的气氛。任安登台宣读讨伐匈奴檄文,例数匈奴罪行,张达大汉义师出征,讨逆伐罪的旨意。一通鼓罢,卫青在将士们“戮力同心,杀敌报国”的声浪里,走上了阅兵台,他将爵中的酒洒向长天,祭奠在二月定襄战役中牺牲的将士。然后,面对众位将士高声道:“古语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本将今日命鼓手只鸣一通,意在鼓励我军一鼓作气,横扫千军。身先士卒、不畏死者,赏!临阵畏敌者,斩!”苏建、赵信双双出列,来到阅兵台前,向大将军告别:“末将此去,当奋力杀敌,绝不负皇上厚望。”他们跃上战马,三千前锋迅速向北奔去……在雁门,李沮对李广道:“李将军!您听见了么,从定襄方向传来的雷声,真是气动山河啊!”“那是大将军催征的鼓声,是汉军北去的步伐。”李广面对全副武装的三万将士大声喊道,“出击……”两位将军马上拱手作别,李广一路奔袭而去,直扑长城。骠姚校尉霍去病率领的八百勇士,自从云中出发后,骤风般地席卷塞外。十万汉军在东西数百里的战线向匈奴军发起了全面进攻。元朔六年的春天,是卫子夫入主椒房殿来最抑郁的日子。虽说亲桑照例举行,但今非昔比,长公主不仅没有与她坐在一辆车驾,而且借故身体不适,干脆就没来参加。她知道自己已得罪长公主了,而且她知道以长公主的性格,她不会就此罢休。她有时候在想,这宫里宫外的人都怎么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盯着皇后的位置?其实,皇后有什么好的呢?表面上看来是这个国家的第一个女人,出有鸾驾车驾,居有宫娥服侍,连这椒房殿也是木衣祶秀,土被朱紫,四壁覆芳,可有谁知道皇后的苦衷呢?倚窗而坐,她看见春日盛开的玉兰花枝头,有两只小鸟依偎在鲜花丛中,“唧唧喳喳”地传递着它们之间听得懂的温馨。卫子夫看着看着,就觉得眼睛湿漉漉的。卫青已经走了许多日子了,他临行前到宫中辞行时曾提到,他向皇上陈情撤销对三子的封侯,没有获得允准。回到府上,他们夫妻发生了婚后多年来的第一次争吵。长公主动辄以恩人要挟,重提陈年旧事,这深深地伤害了他的自尊。那一天,姐弟俩相坐许久,卫子夫除了安慰,却也不知该如何劝解。这江山姓刘,他们作为臣下,改变不了这种命运。她看得出来,卫青是在心情极不畅快的情况下出征的。因此多日来,她的心弦总是紧绷着。果然,三月就从前方传来出师不利的消息,她担心皇上会龙颜不悦,降罪于他。但是,皇上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反而把霍去病派到了卫青的身边。现在,她望着枝头的小鸟想:去病该到定襄了吧,但愿她的信能减轻卫青的压力。此时,春香进来奏道:“娘娘,包公公来了!”她有些慌神地站了起来,担心边关出了什么事情。包桑是来传达皇上的口谕的,他说卫青的人马已从定襄出发,向北去了。从边关回来的使者禀告皇上,汉军士气旺盛,大将军运筹有方,让皇后不要牵挂。说完,包桑就走了,她不免有些失落。“奴婢最近听到宫中传了一些话,不知该不该对娘娘讲!”春香小声道。卫子夫看了一眼春香:“什么事情,还这样神秘?”“奴婢听说,皇上最近常传王夫人进宫。”“皇上传夫人们进宫,这是正常的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春香说话的声音更轻了:“奴婢听说,王夫人总是和长公主一起进宫的。”“哦?”卫子夫听了,心里忐忑了一下,却没有回应春香的话。春香退下后,卫子夫的心事更加重了,惆怅迅速地在胸中弥漫开来,挥之不去。看来,没有答应长公主的要求,她真的与自己结下怨恨了,而长公主与王夫人走近,分明是给自己气受。春香说得对,若不是长公主从中穿缀,进宫多年的王夫人怎么会忽然得到皇上的青睐呢?她首先想到的是据儿,她担心长公主如此穿梭会给她的儿子带来伤害。为了据儿,她应当多去看看皇上。而且她也想好了,从今往后,只要她进宫,就必须带着据儿,皇上看见了据儿,也许……不管怎么样,王夫人现在还没有儿子,刘据是唯一的太子人选。卫子夫立时在椒房殿里待不住了,她急忙唤来春香,安排乳娘领着刘据,一干人匆忙向未央宫奔去了……第二十六章 卫子夫遭嫉添愁刚刚二十一岁的王夫人在长公主的穿梭下,终于有机会承受皇上的雨露了。刘彻也从她的身上找到了其他女人身上找不到的感觉。不管奏章怎样繁多,在宣室殿忙得再晚,他都要传王夫人过来与他做竟夜之欢。王夫人有生以来第一次体味到女人生命的神奇。现在,她柔柔地依偎在刘彻身边,而长公主就坐在他们的对面,得意地欣赏着这一切。王夫人举起酒爵,娇笑着对刘彻道:“臣妾进宫多年,承蒙皇上抬爱,得以沐浴圣恩,为表感激之情,请皇上饮了这爵。”刘彻举起酒爵,呵呵笑道:“好!朕饮了就是。”“皇上再来一爵嘛!”“朕已经饮了不少了。”“不嘛!臣妾就喜欢看皇上喝酒的样子。”“好!好!朕饮了就是。”刘彻一手搂着女人,一手拿起酒爵。长公主在一旁看着两人亲昵的样子,得意地笑道:“和皇后比起来,王夫人怎样?”刘彻笑了笑,没有回答。到目前为止,刘彻还真说不上对卫子夫反感。只是身边这个女人,却有着与卫子夫不同的味道。如果说卫子夫是一泓碧水,那么王夫人就是一团烈火,虽少了卫子夫的那种雅致,但却有一种疯狂的野性,她会不断地摆出各种风姿来调动他的情绪,而且每一次都带给他新的欢悦。几爵酒入腹,刘彻就开始萌动着燥热,目光就变得迷离了。长公主是何等聪明的女人,看见皇上心猿意马、神不守舍的样子,就明白自己该告退了:“皇上!时候不早了,臣妾该告退了。”王夫人忙投来一缕依依不舍:“公主!臣妾……”“好好陪皇上吧!”刘彻也不挽留,吩咐包桑安排公主回府。可包桑却带来了一个让他吃惊的消息:“皇后进宫来了,现就在温室殿外候旨。”王夫人被酒酿烧起来的热情迅速冷却了,忙道:“皇上!臣妾该回掖庭了。”刘彻一脸不高兴:“迟不来,早不来,偏偏这时候……你先退下,就在温室殿等候。”长公主一听说皇后来了,反倒改了主意不走了。她要看看这个女人是如何被自己弄得心神不安,失魂落魄的。“呵呵!皇后来了,臣妾就不好走了,免得皇后又生疑窦。”“平身!何事让皇后如此着急,竟不待朕宣召就进宫来了?”刘彻对参拜的卫子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这话卫子夫听起来多少有些生硬,但她的回答仍是软软的:“这不,据儿闹着要见父皇,臣妾就带他过来了。”这个并不充分的理由,在现场三人心中的反应是何等的迥异,卫子夫脸上的笑远不及往日欢畅,而长公主却从皇上情感微妙的变化中获得报复的快感。“哦?”刘彻看见刘据,脸上的阴云顿时散去,“据儿该五岁了吧?”“年底就该六岁了。”“哦?朕像他这么大,早就在思贤苑读书了,也该给他选一位太傅了。”刘彻捧起刘据的脸,埋头去亲。刘据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呀!父皇,痒……痒……”刘彻被刘据逗得哈哈大笑,问道:“愿不愿读书?”“孩儿遵旨。”刘据稚嫩的童音让刘彻听上去很舒服。“呵呵!你也学会朝堂上的话了,是母后教你的吧?”刘据点了点头道:“母后还教孩儿识字呢!”“带他出去玩吧。”刘彻瞟了一眼包桑。长公主瞅了瞅坐在一边的卫子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自上林苑发生了不愉快之后,两人显得生疏多了。倒是卫子夫很大度,谦和地与长公主开了口:“公主近来好么?”长公主很矜持地说道:“托皇后的福,心境不错。”卫子夫听得出来她话里的意思,却也不与她计较,莞尔一笑道:“公主心境好了,本宫就放心了。改日本宫在椒房殿设一桌薄酒,请公主过来叙叙……”长公主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心里想,那些没有意义的叙话有什么意思呢?她想要探探卫子夫的心底,也许王夫人闯进皇上的生活,真的让她着急了呢。“皇上!臣妾……”长公主打住话头,看了一眼卫子夫。“皇后是自家人,不必介意,皇姐有话尽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