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琛州的出境码头都要经过严密盘查,只有谭家码头检查最为松懈。我跟世棠合计过,今晚气候严寒,会降冰雪,最不利于出行,所以整个边防会由三次巡检减为一次,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巡检刚结束不久。”他边解开大麾罩在她身上,边解释道:“我和世棠都不放心你一人上路,他会护送你去南洋。”她脑袋一片白芒,突然听不懂他的言谈,辨不明他的行事,她似乎只能愣愣地望着他为她系好结扣帮她打开车门揽着她的腰走向不远处等待的人,他眼神里自然流出的不是今生离别今生不见的伤感,不是情深意浓恨她恼她的悲情,甚至没有一丝心痛心酸挣扎矛盾的依依不舍,他分明在笑,仿佛终于可以抛掉她这块烫手山芋,终于成功地把她推至另一人身边。“宛静。”耳边响起这一声的时候,搁置她腰间的手顺势缩了回去,她听到了他急不可待的声音:“宛静交给你了,快走吧!”谭世棠感激涕零道:“张司令……”他罢手止了对方的后话,音色淋漓:“废话不必多讲,安全抵达南洋后给我电报。”谭世棠真心诚意“哎”了一声,随后拉起宛静的手往懵懂的黑暗里快步走去。当她被呆滞跟不上的步伐绊得列颠,被手心陌生的温暖惊醒眼睛,当她摸不清头脑的心下意识回眸,眸子里框进的他没有半分她被人碰触的愤怒,没有半分见不到她的不舍,只是两手悠然地插进口袋,好像傲然屹立的石刻雕像旁观欣赏。她的心猛然抽搐,不是被他忽视的伤痛,不是眷恋留恋他的温柔,是忽然生出对他不作为背后深藏的恐惧。“表哥,你跟他到底想做什么?”转过拐角,她赫然甩开谭世棠的手,厉声问道。瞧她杏眼圆睁,柳眉皱弯,勃然变色,谭世棠笑挂眉梢,怜惜扶住她的双肩,柔声道:“宛静,我们一起去南洋。”“张泽霖跟你说过什么?”此刻,她不是不明白对方神态话语里“一起”两字的涵义,不是不明白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做出此决定。谭世棠已开怀之极,冲她安心一笑,说道:“他放手了!他说把你交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宛静,你放心……”后面的话她俨然听不下去,心里痛骂了张泽霖一万万句混蛋,准备从谭世棠身前绕开寻他时,却隔空传来怒发冲冠的爆裂声音:“放开她!”空馀满地梨花雪(16)冷风不知何时骤停,空中开始弥散细圆的白白点点,昏黄灯下似乎飞扬之天又好像悬落遁地,像晓园夏夜里的萤火,晶莹剔透,虚幻迷茫,丝毫感觉不到颈脖里的丝丝凉凉,她强理着心底的紊乱绪乱,竭力寻找用何种表情何种心思去面对伫立在黑幕前隐忍又怒发的人,她还是迈开步子走向了他。她清楚这里是谭家码头,亦明白张泽霖在不远的门外,更加知晓这一路风平浪静是他故意留守到最后,她别无选择。“宛静,你不能过去!”抚着她双肩的手早已被那淋漓的音色吓得缩回原地,那勇敢无惧的心终于战胜了胆怯不敢的手,谭世棠低声道出了千回百肠的心声。她回眸对他浅浅一笑,音色婉转,高音四响:“表哥,你送我到这里便好,我跟他有话要谈,你先回定州。”听得出她的刻意保护,谭世棠的挽留之手仍然是慢了半秒,只触到她瘦削的肩她柔弱的背,什么都没有抓握住。她面含笑嫣,笑得几尽春风的温柔,几尽秋月的可人,娉婷碎步宛若细腻的清泉轻盈般滑过水底青草,宛若踏雪寻梅的无理取闹冷却后终是要回归他的怀抱。站在他面前,她秋波宛转,亦喜亦嗔:“我知道你会来。”他眼眶里早已蒙上朦胧的纱雾,辨不清她水灵秀气后的真实,颤颤抖抖捧起那张柔媚娇俏的脸,他歇斯底里的恼怒只剩下麻木不仁的呆怔,复杂裂碎的心底淌着不知是血还是泪的俗物,明明立誓要把她千刀万剐,却偏偏只能这般绞心地看着她,怪罪不出她的稍纵即逝,他目含滚烫,喉咙似乎饱受着千疮百孔的针刺划痛:“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情愿跟他走,也不愿多等我两天?我已经决定什么都不要了,你还想我怎样?”她的笑被洁白的雪渐渐冻结,渐渐撕裂,渐渐皱出不平静的横纹:“梓钧,我……”“我好恨你!我好恨我自己!”他仿佛濒临死亡的巨兽气息奄奄时发出了最撕心裂肺的呻吟。她下颚摆动,从他手心里游离出来,低下不知是愧疚还是哀伤的脑袋。而他身子似乎不稳平衡,下颚跌跌撞撞地招惹着她柔软的丝发,沉重的喘息一高一低充塞着她的鼓膜,当温润的唇碰到她脸颊唯一的温热,当敏感的神经舔到温热处那丝丝的咸苦,他心头猛然一热,扳过她肩便去亲吻她白皙的脖子她细滑的脸颊她滚热又冰凉的耳朵,最后咬她的嘴角,她像醉酒不知疼痛一般,依在他臂弯,微闭着眼睛,没有挣扎,没有逃避。忽地,一声仰天枪响硬生生打破了这即将愈合的温情场景。宛静大惊失色,推开冯梓钧,顾不及对方是何种面色,蓦然回望,隔着满天大雪,崎岖的高处横空窜出几十个举枪士兵,隔着空灵黄昏,谭世棠正两手握枪,战战兢兢地指向自己,此起彼伏的胸口俨然也被那惊天一抢震得乱了心神,她思维急剧清醒,冷静自持,身子赫然横挡在冯梓钧前,对谭世棠大嚷:“表哥,你做什么?还不回去!”在顺德为了救他,她承受着张泽霖的欺辱,回了许昌又是为他,她被冯梓钧逼迫嫁进冯家,现在,她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又是极力维护他保护他,他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她牺牲自己去迎合那个强盗混蛋而袖手旁观。谭世棠此刻已是放开生死,无畏无惧:“宛静,你让开,我要杀了他。”她气得头晕目眩,准备怒斥两句时,却被冯梓钧拉至一侧,随之听到他高山巍巍的冷笑:“想杀我?你谭世棠还没盘算好自己到底几斤几两。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跟张泽霖的那些勾当,别以为依靠他就能置我于死地。现在谭家码头里里外外布满了官兵,只要我一声令下,你跟张泽霖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宛静听罢心里一凛,顿时魂魄离身,满目疮痍死灰,却听到谭世棠的哈哈大笑,那前俯后仰的身子似是对冯梓钧淋漓尽致的讽刺嘲笑:“你冯梓钧再有能耐又能怎样?你敢杀我吗?我死了,宛静会为我流泪,我被你杀死了,宛静她会一辈子不原谅你。”他扭曲了的五官极是得意,握枪的手松散了一只,指点码头之外:“你敢杀张泽霖吗?敢伤张泽霖一根寒毛吗?你比我更清楚,宛静最喜欢的谁最在意的是谁?其实,你冯梓钧比我可怜。我等了十几年不过是一场悲空。你冯梓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得到得是什么?是恨……”“表哥,够了,我跟他之间的事不需要别人评头论足。”宛静适时打断道。“你别护着我,我这大半年活得真她妈窝囊,”静廖夜幕里,谭世棠振臂一挥,颇为悲壮:“冯梓钧,我不怕你,今天要么是你放我跟宛静离开,要么是我跟你同归于尽。”冯梓钧被宛静浇熄的怒火早已沿着那几句“不敢”腾腾烧了起来,掏出腰间手枪瞬间扣响了扳机。宛静知道大事不妙,挽下他胳膊,急道:“梓钧,别听他风言风语,我跟你回去。”他两眼怒视着她,愤愤道:“是为了他跟我回去,还是为了张泽霖跟我回去?”“为了孩子。”“你是不是又在骗我?”她摇了摇头,决绝道:“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离开你,有违此誓,即使天不惩罚我,我也会死在自己枪下。”谭家码头门外,张泽霖的轿车被四面八方的枪口围堵得水泄不通。当刘伯宽的身影人墙里钻出站于人前,他清淡一笑,不失风度地推开车门,左手擦进裤袋,右手搁置车顶悠然自得地打着节拍,问道:“刘局长也来听戏吗?”本是来捉人的,刘伯宽倒被他莫名其妙的问话抓了心神:“听戏?伯宽可没有张司令的兴致高雅!”他手指在空中摇了摇,玩世不恭地指了指码头方向,笑道:“好戏已经上演了,你听……”他话未说完,不远处果然传来一声枪鸣。空馀满地梨花雪(17)刘伯宽为之一愣,再回头看他时,疑惑横生。他嘴角微翘,耸耸宽肩,仿佛自己亦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倒是言简意骇地提醒刘伯宽:“刘局长不过去看戏吗?”刘伯宽瞧他一幅胸有成竹又临危不惧的模样,虽然任务在身,却不得不怀疑他背后是否另耍阴谋诡计,迟疑之间,又见他耸人听闻地说:“原来在刘局长的心里,完成任务升官发财始终比冯司令的性命危忧来得重要。”刘伯宽被他话语一激,越发觉得背地有鬼,刚才那声枪响若是冯司令发出的,怕是现在他已派人过来通告命令,若是谭世棠的,一介文弱商人倒也无什么大碍,怕只怕张泽霖暗中埋伏,虽然彻底清查过码头却难保没有遗漏的死角,任何一个漏洞都有可能引发不堪设想的后果。不再片刻犹豫,留守四五个人看管人质,刘伯宽带人悄悄潜伏进码头静观动向,毕竟里应外合方是万无一失的上策。运营货物围剿起来的环状码头,孤灯高照,几十个士兵宛若石刻雕像跪立,手中长枪蓄势待发,瞄准狭窄路口单薄的身影,俨然只待一声令下,那身影顷刻间便能成为众人枪靶。此时,突然从横七竖八的麻袋里拱出三个黑影,相互对视,心灵会神后,矫健玲珑地一个翻身仿佛壁虎紧贴在高耸的三堆货物,又风驰电掣地迈着螃蟹式步伐探寻到三个间隙口,掏出深藏衣内的手枪。刘伯宽赶来之时,偏巧碰见无人防备的货堆后窜出一黑衣蒙面人两手高举短枪,鬼鬼祟祟探出脑袋,观察码头内部情势,然后放平枪口对准不远处的瘦弱影子。他内心大惊,一口痰迹瞬间卡在嗓子里堵住了呵斥的话,待他挥手指定身后下属小心行事,待他看清瘦弱的影子是谭世棠,看清谭世棠亦是握着手枪,看清谭世棠的手枪指向灯下似乎颇有争执的冯梓钧夫妇,脑海里陡然冒出了张泽霖的那句“冯司令性命”,不由失声大叫了一声:“冯司令小心!”这一声如投湖石块荡起的不止是一***涟漪。惊了三个誓死效命的黑衣杀手。惊了专着忿怒的谭世棠。惊了几十个一心一意等待命令的士兵。亦惊了信誓旦旦的宛静与息怒停瞋的冯梓钧。宛静寻着这声惊呼望去,瞧见谭世棠身后倏的冒出一蒙面人举枪向这方射来,心慌意乱之下竟然不知如何是好,竟然下意识地转身抱住冯梓钧低声惊惶道:“小心!”竟然要做替他挡子弹的盾牌。冯梓钧意料不及,却是冷静,哪里能让心爱的女人跟未出世的孩子去承受死亡的代价?枪林弹雨中趟过来的人自然知晓什么是先发制人,什么是一秒失衡,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他自是推开宛静拉向身后护住,随即撩起手枪扣响扳机。谭世棠被那过耳的一枪惊乱了心神,以为冯梓钧不顾宛静情面要置他于死地,生死存亡一线,他手指不听使唤吓得往后伸缩,只觉刺耳的声响伴着浓烈的火药味直往鼻孔里乱窜,只觉一声惨叫不是从前方而是从身后发了出来。他惊愕回看,唬了一跳,一黑衣人头顶中弹,跪倒在地,殷红的鲜血潺潺而下,宛若红梅花瓣傲雪绽放,染红了白雪之地。心惊肉跳之际又被女子长音尖叫拉紧思维,再而回望,只见宛静眼泪婆娑,手忙脚乱,搀扶住冯梓钧,冯梓钧手捂心口,对他横眉怒目,气喘吁吁却是大怒道:“把他给我乱枪打死。”“不要!”发生之事不过短短两秒,宛静思维早已混淆不清,听到此话,只能下意识出声阻止。伴随宛静的一声惊呼,不知从方向又传来砰砰几声枪响,接着是如鞭炮爆燃般噼里啪啦不齐的震天混音,接着是谭世棠脑浆迸裂,五官变形,血肉横飞,灰色翩翩的衣袍因那数不清的窟窿而滥褴褛褛,因那外淌的血液失衡摔倒再也爬不起来,再也听不到他嗓子里残留的最后一声“宛静”。“你为什么要这样?”她眼泪啪嗒之下,沧桑哭声回眸斥责时却撞上痛苦不堪的畸形面孔,冯梓钧两眼痴痴地望着她,嘴巴紧闭,滑动的喉咙似乎极力吞咽什么,终于一股鲜红破唇而出,沿着他嘴角慢慢地淌了出来。她的苍白她的惊乱她的愤恨再也显不出多姿多彩,她竟是害怕关切地恸哭道:“梓钧?”他忍受疼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无力的身子慢慢下沉,慢慢下滑,距离她哀伤痛惜的脸越来越远,距离她每声痛恻的呼声越来越远。她柔弱的搀挽俨然无多大效用,随他软软的身躯瘫坐在地才发现,那温热粘稠的鲜血不止是从胸口冒出,从后背,从胳膊……他拼尽全身力气翻进她怀里,把脑袋紧紧贴在她腹部,安心一笑后,红色的手掌宛若红色明月爬升到她俊俏的下颚,到她美丽的脸阔,到她滚滚热泪的眼下,颤抖地拱起食指,一撇一撇地拭擦。……你恨不恨我?……很多个时候,我想给你温存,可我怕不能了解你,怕你受到虚惊,所以从始至终,你打我骂我怪我,我好像只有贫乏,只能去沉默。……知道你有身孕的时候,我激动了一夜,不是因为冯家有后有了香火,是我可以喜欢你,不是爱慕仰慕,也不是非分之需,是我终于可以有你的全部。……我怎么能让你们母子无依无靠流落海外?怎么能让你无时无刻过躲避逃往寄人篱下的日子?你我已经不幸,怎么能让孩子再去承受我们曾经经历过的痛?……雪,大如鹅毛,大如纸花,簌簌而下,似乎欲把这份听不见的凄凉完全掩埋在今年的初雪之夜。空馀满地梨花雪(18)“刘局长,刚才一阵枪响到底怎么回事?”就在刘伯宽被这惊涛骇浪的一幕牵绊,错愕失神,惶惶心跳时,身后横空出世的男子厉声呵斥恍若电闪雷鸣震晕了他的心智,回身便瞧见张泽霖严眉怒目,有几十个相貌陌生的官兵相随,又有几个身着锦缎短褂长袍,脸面几分相熟的儒雅商人社会人士,不远处更是大堆大堆的百姓端着好奇蜂拥而来,心里不禁又是一乱:“伯宽亦不知。”“怎么有那么多官兵?有没有冯司令的命令?”大雪弥散,寒冷肆意,刘伯宽后背仍是大汗淋淋:“是冯司令的意思。”“噢?”张泽霖越过他肩望去,身子为之一震,随即大步流星地走向命案现场,看到狭窄入口处倒地的蒙面人手握短枪,不由低身拆开面巾又食指探了探呼吸,瞧见三尺开外白雪覆盖的青衣,又是快步过去翻动了俯地的躯体,望见冻结的面孔沾满雪珠子,惊愕问了句:“怎么是谭家大少爷?”随行商人听到此话,无不惊变。冯司令出事,不论生死,都与他刘伯宽有间接直接的关系,明知是张泽霖故意设下的局,明知被他狠狠摆了一刀,苦水只能往肚子里吞咽,他低头回道:“伯宽来时,正碰见黑衣人对冯司令下杀手,冯司令瞧出危险,开枪射杀黑衣人,谭世棠却趁机把枪口对准冯司令然后开了一枪。”“谭世棠枪杀冯司令。”张泽霖断章取义,大声惊道。商儒人群又是一阵晃动***乱。刘伯宽终是明白张泽霖誓要把矛头对准死无对证的谭世棠,辩驳的话又不知如何出口,只应道:“是。”“冯司令呢?”刘伯宽沉默无声,指了指灯光最为明亮的空旷之地。一女子跪坐在冰凉石板,低着额头,丝发凌乱飘飘散散遮挡了全部颜面,白玉细手无力垂落在地,白雪呼呼地往颈子里灌却是死寂般纹丝不动,似是呆望着怀里沉睡的人。张泽霖目光灼灼,朝刘伯宽使了个眼色。刘伯宽识趣地躬了躬身,一步三惊地走了过去,瞧宛静泪痕干涸,两眼无神,冯梓钧面色煞白,毫无血色,不由唤了声:“钧少爷,少奶奶!”她无声无息,无动无响,仿佛已被积雪禁锢,仿佛已成了冰冻雕像。打发走琛州乡绅名士,又吩咐刘伯宽收拾现场,抬走伤亡者遗体,安抚受惊扰的百姓,直到谭家码头重新回归安详平静,张泽霖这才漫步到橘红骤亮的灯光处,静默蹲了下来,瞧那根根发丝积雪皑皑,十指不禁探了过去,融化掉覆盖其上的冰凌方轻柔地挽至她耳后,随之又拾起与雪同色同温的玉指,凑到嘴边,不停吹着热气。她终于有了触动,干涸枯竭的眼泪潺潺直往外流。他腾出右手抚着暖着她脸颊,抹掉她婆娑而下的泪。穆地,她宛若垂死挣扎的野鹤,仆仆挥动起折断的翅膀,边吃力捶打他肩,边痛苦地低声呜咽:“我知道是你,你个混蛋,我知道是你。”雪,漫无边际。冯梓钧遇害死亡的噩耗一夜之间传遍南北,杀人凶手谭世棠也亦气绝身亡,这次事发地点在谭家码头,据知情人透露,这风雪晚间,谭家却有条商船准备出海,是少爷准备带冯少夫人定居海外。这不免与前段时间冯家人接二连三受难遇刺产生关联,翻开成年旧帐,大家不难看出其中端倪,谭世棠与表妹情投意合,婚期已定,却被冯梓钧半路拦截,霸抢妻室,冯少夫人为此曾投江自尽,这之后,便屡屡出现冯家人遭罪的悲剧,凶手虽然伏法却在牢狱里自杀。试想,这世上谁人有能力可以让精明能干的冯少帅吃了哑巴亏又有苦说不出呢?显然是富可敌国的谭家,显然是冯少帅怕事情公开,伤及颜面。这一夜,冯家老太太似乎也感应到孙儿召唤,一口气吞咽不上,双眼怒睁,死于无人送终的床榻。冯希尧接连听闻噩耗,本就虚弱的身体越发在寒冬里摇摆不定。冯家的丧事、冯家内外、全国政局暂由张泽霖主持打理。沁园卧房,铁炉火盆,雪白的灰里窝着红炭,袅袅热气极力轰赶着岁暮天寒。他立于青蓝幕帘后,撩开金色琉苏,坐卧不安的神色又焦虑又心疼又束手无策地望着床帏里疼痛挣扎的人。白衣大褂的医生取出插在宛静嘴里的温度计,对着灯光端视后方恭敬道:“38度7,夫人发了高烧。”他喘息顿时沉厚,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退烧?”进门时便已听说自己并不是第一个被邀请而来,医生也甚是无奈:“想必司令也清楚,夫人怀了身孕,目前无法接受药物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