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他抑制不住愤慨大怒道:“给我滚。”丫环仿佛接到求生的灵符,道了万声“谢少爷饶命”便哭泣着仓皇逃生。待他穿戴整齐准备去惊涛晓筑,书房的电话却又给了他地动山摇的震撼,刘伯宽报告了两件事情,一是,凶手不仅承认枪杀冯家管事,而且自首上次暗杀主席之事,二是,通往琛州的那趟火车未寻到少奶奶,每一停靠的车站亦未发现少奶奶的踪影。他即刻间拨通了谭家,省去称呼省去尊称,亦不管对方是谁,开门便问:“我找表小姐。”“表小姐?”对方疑惑地反问一声,忽地反应过来,冷冷地笑了两声,几尽嘲讽:“你冯司令冯大少爷真是手腕强硬,找不到宛静,没次都来胁迫谭家。”他冷静自持,不与对方计较,从容问道:“宛静在不在?”“宛静在,关你何事?宛静不在,又与你何干?”“谭世棠,你最好明白在跟谁说话?”谭世棠俨然把生死置之度外,摆明不买他的帐:“我就知道你冯大少爷永远是这种语气,除了强取豪夺,还有什么本事……”他啪地挂掉电话,显然谭世棠的多费唇舌已经给了他答案。断肠日落千山暮(29)许昌车站的枪杀案再次引发全国震荡。上次冯希尧遇害已让政客们浮想联翩,现在冯家人又一次遇难,这不能不令人摸着下颚继续玩味思索。许昌是冯司令的管辖之地,冯家人接二连三遭人谋害,难不曾是冯司令能力不及,保护不周?当然不是,这两年,纠结多年的帮派恩怨,许昌城内的祥和安稳皆是冯司令强硬做派所致,冯司令的铁面整个许昌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难不曾是与冯家有仇怨的人恶意所为?这似乎又有些牵强附会,毕竟死亡的是冯家管事,除了在冯家当差领冯家俸禄,与冯家并无其他关联。难不曾是知晓了什么军机内幕,了解到什么不该了解的秘密,引来杀身之祸,欲逃离许昌终遭人灭口?虽然畅通全国的日报未对此案作详细报道,但统一后倡导言论自由的街头小报反而把案件搅得更加扑朔迷离:案发当天凶手已缉拿归案,起初不承认车站行凶之事,后来不知为何又供认不讳,不知为何还承认了暗杀冯主席。问及此人为何蓄意行凶,他竟“不知死活”地回话:奉命行事。奉何人之命?他“牙关咬得甚紧”:上级领导。上级领导又是谁?他嚣张地笑了两声:你们得罪不起的人物。上次警察局报道在开往顺德的客船上寻到凶手的蛛丝马迹,原来他并未逃亡顺德,却是转道回来再次伤人。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大家纷纷猜测凶手口中的“得罪不起的人物”是谁时,又一惊天报道突袭而至:凶手中毒身亡,死于牢狱。有知情者透露,其身上有多处伤痕,死前曾遭人摧残殴打。联想到那种种的“不知为何”,联想到“奉命行事”,再与“中毒身亡”挂钩,稍微有脑子的人定然猜测,又是遭了人灭口。警察局刘局长是冯司令的得力干将,以他这些年有效的办案能力和侦破手段,怎会允许事件关键人死在自己眼皮底下?这里面会不会隐隐暗藏着不知名的猩猩猫腻呢?自南北贸易达成共识以来,张泽霖便提出了南北交通只有船只往来的局限和不便,特意在政府经贸会议上提出,希望能够融合南北之力在枝江上头共架一座桥梁,如此既缓解了船舶运输的压力,又解决了百姓来往南北的不便。伤后初愈的冯希尧对此也甚为赞同,政府本就为百姓办好事办实事,交通自当成为新政府成立后的第一件大事来抓。但提及只有政府和商会融资时,台下人或沉默思量或交头接耳或颔首点头或有不同意见,却无人敢冒大不韪在两大军阀面前提出自己的异议,最后还是南方的谭继昌颇有商人威信,以代表多数商人利益问话:既然融合南北之力造桥,这桥梁的修建自然需要大笔开支,商会需捐献几成?这桥梁建设需要钢铁需要石砖,南北商会如果为建设闹得伤了和气又当如何处理?这桥梁建成之后又如何能确保商会能从中获利?张泽霖万万想不到只不过提出了大致方案便引来人不适时宜地,偏偏这人不是别人,又是多次与他为敌的谭继昌,碍于全国各地的记者在场,他情绪刻意收敛,面露温和,只道:“谭先生提出的问题,我与主席商议过,细节问题当然要与在座的各位达成共识,不过,政府的所为是以民生大计为本,商人的利益会顾及,百姓的利益自然也要顾及。”而会议上的冯梓钧思绪里一分是凶案的线索中断下一步该如何反击张泽霖,一分是张泽霖提出的架设桥梁是确为南北,还是他自己的私利?而剩余的八分全部给了失踪几天的宛静,许昌不见,定州不见,顺德?她分明上了开往琛州的火车一路南下,若是前去南洋,琛州的出入境未有半分关于她的踪迹她的纪录,若是去顺德,张泽霖赖在许昌不走反而有心情来折腾桥梁,分明亦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消息。会议在他的糊里糊涂中结束了,许是他的沉默寡言未提出反对亦未表示赞成态度过于中立,许是他最近办案劳神费力力不从心略显疲惫,冯希尧并未将桥梁建设之事交于细心认真稳重的他处理,而是由张泽霖全权负责,他似乎毫不介意毫无怨言,竟未发出任何异议。回家后,他被单独请进了古色古香的书房。冯希尧舒适地依在单人沙发,跷着二郎腿,悠然地摸着嘴唇上的两翘胡须,观望着一直低头思索默不做声的侄儿,半晌,仍不见其所动,方故意咳嗽两声,清了清嗓音,问道:“是对我今天的决定不满,还是为案子的事情理不出头绪?”呆怔的他终于有了触动,抬头恭谨回话说:“没有。案子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处理好,对于张泽霖提出的造桥一事,我也没什么可反对的。”冯希尧听罢突然叹了口气:“梓钧啊!你变了,从前的你从来不会说‘没有什么可反对’的话。”他十指交握,有些不自在:“叔叔,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我听槿芝说了,侄媳妇又离家出走了,”冯希尧随手抽了跟雪茄,点燃后深吸了口,语重心长道:“槿芝让我劝你把她休了,另外再定门亲事。当然,此类的话,我这个做长辈的说出来对她似乎欠缺公平。我知道谭家是大户人家,也知道她留过洋思想新潮,她可能是有些与众不同之处,把你给迷了住。可她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许昌乃至全国像她这般的女人不胜其数,你要记住,你不缺,你一生的报复不能被一个女人给毁了。”“嗯!”他虽是应声点头,可那忧郁的脸色依然如故。又不知在何种失魂落魄下走回了沁园,他无心办公,回了卧房便乏力地躺在新婚床榻,嗅着她曾逗留过的红缎枕头被褥,脑子里越发地想念起她,想忘也忘不掉。断肠日落千山暮(30)初冬暮寒的山涧,清泉溪流飘起白色雾霭,缭绕在青翠苍松崇山峻岭,犹如一片似真非真的人间仙境。星星灯火一盏盏燃亮了深蓝幕帷下的村庄,一瞬间犬吠呜呼,鸡鸣欢叫,而每每此时,阡陌路口始终伫立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翘首楚望那条通向大山之外的亮白道路,给这静默的仙境着了点点的烟火之色。“如果实在是想他,明天便出山吧!”田嫂准备完晚餐,特意过来唤人吃饭。宛静习惯性转身一笑:“他若是有心,早晚会寻过来的。”自那日在定州城十几公里的地段下了火车,她便与人换了身不出彩的衣衫,甚至刻意弄得脏乱不堪,转而躲在车站的柱梁仔细观测,待一一打量清楚周围环境,方跟随人群出了站口。许昌车站的枪案令她心有余悸,倍感不安。知晓她相安无事,冯槿芝不会不另外安排人手暗杀她,定州城不能进,谭家不能回,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安然无恙地等来冯梓钧。田嫂听说他们夫妻吵了架,娘家不能回,所以一气之下投奔了这里,田嫂当然也听丈夫提及过她娘家是定州城里赫赫的谭家,她身边的丈夫是位有能耐的大人物,只是秋天已过,入了冷寒,好多天仍不见大人物的影子,而她每天等待遥望,嘴上不急不慢地说“早晚”,可心里肯定是心急火燎,伤心惨目,可这些日子,田嫂也看出了她的倔强坚持,劝解的话说了不少,没有一句能打动她心扉,此刻亦是同样无奈地摇头,知会了她一声便只好一个人回了去。宛静知道,以冯梓钧的聪明才智不会猜测不到她躲在哪里,他过来只是等待误会消除、真相大白的时间问题,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心尽力扮演一回《女曰鸡鸣》里的妇道人家,“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冯家。槿芝正为堂兄的事一筹莫展。先是安排去照顾堂哥的丫环传回的话皆是不尽人意:少爷待在书房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若是不出门办公,很多个时候不是去客房翻翻少奶奶的东西,便是去卧房休息。接着,她派出门暗杀宛静的人又无端出事,街头巷尾的纷纷议论不免令她心底生出惹事生非连累堂兄的愧疚,于是,这方趁了他出门回来的空闲,便来了沁园。瞧那深暗房门敞开,他萧然落魄地侧卧在床,听闻脚步响动,无察觉般一动不动,她微微一怔,待碎步近了细看,才发现他脸颊贴着余宛静的蓝色旗袍,怀里搂着另一个方枕,双眼微闭,颧骨突出,面黄憔悴,嘴角却扬着淡淡的知足的笑,仿佛是吞噬了上瘾的鸦片,深陷在自我迷幻里不可自拔。那心虚内疚顷刻间一扫而光,她没好气地唤了声:“哥!”他身子稍稍动弹,没有答话,倒把鸳鸯织锦的枕头搂得更是紧绷,俨然怕它被来人抢夺了去。她怫然不悦,两手叉腰愤愤不平:“哥,你怎么能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给我出去!”他断下她的话,却未回头看她,语调冷面冷心。她死气跺了两脚,更是勃然怒道:“那女人故意勾引别人丈夫,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在外给你乱戴帽子……”“你闹够了没有?”他腾地从床上一跃而起,立眉瞪目,青筋爆出,腾腾的血液如千军万马冲杀而来,似要冲破白面皮肤,那紧握的双拳经牙关死咬方吞咽下呼之欲出的愤怒,仅是冲她咆哮:“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场偷情戏是怎么布置出来的?你故意灌醉宛静,故意迷晕张泽霖,然后把他们故意摆在一张床上,故意做给我看。宛静她是我妻子,她跟张泽霖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是你丈夫身不自知,对她余情未了,对她纠缠不休。你不管好自己的丈夫,偏偏对我的女人下致命的毒手。若是再有下次,别怪我不顾及兄妹情面,翻脸不认人!”翻脸?毒手?难道他瞧不出来余宛静挑逗泽霖的时候,那眼神几尽媚态,那笑容几尽风***,把泽霖迷得云里雾里什么都无所顾忌?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冯家的安定团结,为了避开他跟泽霖的厮杀争斗,他竟然还辨不清是非黑白冲她发火,她丝毫不退让,对他嚷道:“你少自作多情了,你以为她对你笑就是喜欢你,以为她跟你睡在一张床就是愿意跟你一生一世,她心里牙根没你,她心里甭提多恨你,恨你强占她,恨你把她曾经囚禁在冯家,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她那张狐媚的脸,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强暴过她的你?”那铿锵有力的话宛若拨他心间利刺的锯刀,来来回回搅着旧痕新伤,他肺部闷气如沸水翻腾,烫伤了气管心脏,顿时面如白蜡,呼吸不畅,只能指着门口直道:“出去!你给我滚出去!”滚?揭开了他心里不敢正视伤疤,他词穷词尽便让她滚。她怒火压抑,冷冷笑道:“别不知好歹对我大呼小叫,我还不是不想看到你认清她真实面孔的那天,比今天还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你也不想想,她自从嫁给了你,哪天不是寻死觅活?她何时在乎过你?是在乎过你的心,你的情,还是在乎过你的感受?”她在乎过,那晚他冷淡待她,她明明环抱他的腰留恋他跟他解释跟他道歉,她明明给他留了便条想跟他缠绵想给他生个孩子。她当初是恨他,可在宁静的山村里,月明星稀的那夜,她动人心魄的呻吟是完全沉醉在他的柔情蜜乡......山村?他怎么忽略了大千世界还曾有过这样一个地方?单单属于过他和她的清静平淡之地。他的暴躁不安陡然静止碎裂消散成不露声色的镇定自若,不再理会门外的月明星稀门内的娇容惊愕,披了衣裳便径直出门,瞬间融入这茫茫的夜色。断肠日落千山暮(31)然而,当他马不停蹄又小心谨慎去了定州,当他如她那般从小巷隧道七绕八绕躲过可能隐藏的耳目,当他踏破寒光陆离的崎岖敲响记忆中的门户,已是气喘吁吁,后背浸透,紧张地上气不接下气。开门的田哥瞧见陌生人先是微微一惊,既而看清了是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先生,您怎么才来?”那略微失望的口吻俨然告诉了他,他迟了一步。田哥见他表情呆然,似乎惊愕地忘记了喘息,不由补充道:“您太太昨天已经走了。”她确实来了这里,这世上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只属于他们纯净回忆的地方。“她在这里等了半个月,每天都站在村口,说你终有一天会来接她回去。可是昨天,她突然离开了。”她一直等着他,消失后便来了这里等他,等他接她回家。“她去哪儿了?”他情绪激动,不知所措地掐住田哥胳膊,那力道几乎欲捏碎对方骨头。田哥痛得扭曲的五官苦苦一笑,回话道:“我也不知道,她只留了话让我转告你,以后别再去找她了,她不想见你。”是,不想见他。宛静也意料不到事情竟会演变到这个地步,不管计划有多完美无缺,不管她多能牢牢抓住冯梓钧的心态,不管她多有自信把冯梓钧带离权力的中心,一个细小的瑕疵便如蝼蚁之穴能瞬间破坏掉她倾之的全部心血和牺牲。她精准的月事已经迟了三周,在耳熟能详的医书里,她能想出来的病症只有一个:怀孕。若是前两周月事的延迟可以解释为水土不服劳碌奔波引发的不适宜症状,可是第三周的迟迟未来,胃部不断涌现出莫名呕吐的冲动不能不令她感到一阵阵心慌。晚间,她掰着指头从头到尾详加算计,剔出了书本里科学规则的安全期,剔出了与冯梓钧在一起时对他的严厉控制,脑袋里只剩下那段危险时间跟张泽霖亲热时的无所顾忌,尤其是待在顺德的静湖山庄,他们从早至晚地腻在一起,泽霖又是强势霸道的人,不管她如何说教,他一直我行我素,他铁了心要她为他生个孩子。刚修建成立的定州医院,粉白粉白的墙壁透着阴冷的寒。她一袭乡下妇人扮相,旧蓝碎花小袄配条花色裤管,怕遇见熟人被人识破身份,不敢去定州老字号的回春堂,只好寻了医疗设备先进多数人不敢轻易相信轻易光顾的医院。也不知是她本来就眉清目秀、如花似月,那身衣裳罩不住光芒四射的洋气,还是她口音太过端正,一笑一颦尽显了大户小姐的优雅自如,仅仅出口道了句:“医生,我好像怀孕了。”那戴着黑色镜框的年轻男医生便撩起右手撑住眼镜,目瞪口呆地打量了她一番,方道:“医院有准确检验的方法,可能需要你稍微配合一下护士。”她点头应允,并无大惊小怪,俨然明白其中的过程程序,接过对方递过的单药,礼貌道了声:“谢谢!”瞧她扫了一眼药单,嘴角不自觉蠕动默念着英文,男医生好奇问道:“小姐,你信我?”似乎看出了她面露的不解,他微微一笑,随即解释道:“国内,像我这个年纪的男医生替女人看病,没有资历,很容易被人误解。”她理解一笑,间接回他道:“国内,像我这个模样的女病人敢找男医生看病,敢说自己怀孕,是不是不太容易被人接受?”不冷不热地亲近之语令男医生轻轻一笑。前脚跨出门口的她似乎遗忘了什么,对他回眸笑道:“重点不是我信不信你,是你信不信自己?”男医生轻松耸耸肩,仿佛听君一言,已释然于心。检验结果出来,她自然看得清楚明白,虽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来的医院,可瞧那白色纸张上清晰的黑体宋体“阴性”,身子仍是禁不住猛然一颤,没有回头再去找医生解读,她呆坐在医院草坪上颇有西洋韵味的黄色排椅,怔怔的眸子直直盯着满地的枯萎,陷入了空前绝后的迷茫沉思。当那映入眸子的枯萎之色添加了死亡的黑悲哀的灰,那灰色里又夹着显赫的金黄,她不由抬起下颚望了一眼,不由下意识地惊慌起身,那沉寂的面容顿时荡起片片惊愕涟漪,显然想隐瞒身分装出莫不相识已是不经意露了底,惟有淡淡一笑,强装讶异:“表哥,你怎么在这儿?”是啊,他怎么在这儿?他不过是听昔日的同学说应医院院长之邀回了定州,所以趁今日巡视完生意刻意前来探望,他不过是站在透明的玻璃窗镜前了望冬景,所以无意间注意到了寥寥无迹里的一支清雅独秀,隔着百米之距,他仍是一眼认出了只能梦里想念的她。谭世棠儒雅的面孔竭力压抑内心波澜起伏的不平,没回她话却关切问道:“什么时候来的定州?有没有回家?怎么来了医院?怎么穿了套下人衣裳?是不是冯梓钧又欺负你了?”面对应接不暇的问话,她只能笑着摇头否认:“没有,表哥,我正打算回去。”她断然想不到这种境况下会偶遇谭世棠,也断然明白这段理不清头绪的时间内不能被冯梓钧发现了踪迹,定州城内最隐蔽的地方莫过于最危险的谭家!一道乘车回家的路上,为逼嫌疑,她补了句多余的解释之语:“我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所以想回来待段时间,不见任何人。你莫要跟谁说我人在谭家,也莫要跟姨丈姨妈彦卿叔他们提我,我不想他们担心!”知道张泽霖和冯梓钧在满世界找她,他当然不能泄露她一丝消息,给人可乘之机,他表情严肃,点头应道:“好,我不说。我在东郊置办了套宅子,爹目前还不知道,要不,你先去那里住一阵子。”她又是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住了那么多地方,还是晓园里住得最自在舒服。”这一肺腑之言宛若初冬里的徐徐春风,瞬间给了他勃勃生机的希望,他终于开怀地笑了。断肠日落千山暮(32)宛静低头紧随谭世棠进了谭家院落。两人重温一遍儿时溜走溜回的路线,游走过一色的水磨群墙斜穿方厦圆亭,前者查勘引路,后者蹑手蹑脚,安全回了青色缭绕的晓园,不忘胜利的对视一笑。这俨然又勾起了谭世棠记忆里的点点滴滴,她咯咯笑声能从云烟巷飘回晓园,她如春桃的笑靥随耳鬓的青丝散着洁静雅然,而每每从外面回来她不忘提醒他去厨房拿过两块桂花糕点清除唇齿间臭豆腐的痕迹。瞧她不过走了几步已满脸疲态,额头汗珠淋漓,他柔声道:“你先进屋休息,我去去就来。”她心慌意及拉住他即将离开的胳膊,提示他:“表哥,莫要跟任何人说,我回来了。”余光瞥了一眼那久违的葱葱玉指再次无防备地接近自己,他倍感信任,点头安慰道:“我知道。”她莞尔而笑,冲他眨了眨灵动调皮的眼睛。是的,不论她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是走到最北的顺德还是远离许昌的南洋,她自始自终都是古灵精怪一如往日的宛静,惹他怜惹他疼惹他等待的宛静,不论她是嫁与了冯梓钧还是跟张泽霖有剪不断的牵连,现在的她依然回了晓园回了他身边。他嘴角边知足的笑从清瓦花堵的走廊持续到竹篱花障的厨房,激动不已的找出新制的桂花糕点,又捎带上新酿的梅子菊花饮,似乎嫌这两样小吃太过简单,又腾腾地凑出一盘色泽明鲜的水果拼盘,然后兴致冲冲想象她闻到桂花糕后的眼笑眉飞,或对他文静的含羞一笑,或对他狡诘的微言数落,又或者会依到他坚实的肩膀哭哭啼啼地流一番感慨万端的泪……或者在他稍纵离开的间隙,一身戎装的冯梓钧鬼使神差地冒出在晓园堂屋,左手搂着她婀娜的腰肢,右手固定她急于摆脱的柔肩,把她死死压在紫檀圆木桌边,撕咬着她的唇,疯狂窒息的亲吻。他分明应该冲过去一拳揍倒那人把她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分明应该大声疾呼捅破这不堪入目的一幕,可他的脚趾沉入千斤向前迈不出一步,可他手中的托盘重如万担不能挥洒自如地甩出一拳,他身子如同大雪冻结的冰雕,僵硬地转过身,僵硬地走出晓园。宛静千防万算想不到冯梓钧这个时候会在晓园闺房,她推门而进刚沏了杯茶水便被人从身后紧紧拥住了身子,她一阵手忙脚乱,吓得连失声呼叫都堵在了嗓子,当她呼之欲出的怦怦心跳听到不能自抑的沉重喘息,当她被炙热烫红的耳朵重新感受到习惯性的婆娑深情,她知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