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红颜三部曲]清秋吟 作者:乐黎作品介绍一次斗智斗勇,她邂逅两位军阀少帅.一个明知自己非她所爱之人,却强娶她为妻.一个想坐拥江山美人,却因自信失掉爱情.“张泽霖,你胡说八道什么?”“余宛静,你*再给我掉一滴眼泪,你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他。”“你敢,如果表哥出了意外,我拼了命也要跟你同归于尽。”“好,反正咱们两个坏胚子活着就是危害人类,大不了一块儿玩完……”PS:该系列另两部:《[民国红颜三部曲]半面红妆》、《[民国红颜三部曲]一霎清明雨》。楔子顺德府监狱。一盏橘红色的灯火在死寂的沉睡中被刺耳的铁门声惊醒了,一队踏踏不齐的皮靴声比钉满铁掌凌乱的马蹄似乎轻快三分。113牢房前,狱警屏气凝神,颤抖的手指就着昏黄的光亮,摸索着大串钥匙,默默念叨数字,终在那队皮靴声到达之际,长长舒了口气,咔嚓的转动声正是他所需要的,时间配合的天衣无缝,他殷勤地打开牢固*的牢门,继而响亮地正步挺身行礼,对身后衣着浅绿色呢绒军大衣的中年男子恭敬禀告:“长官,这位就是谭世棠。”阳光透过横竖铁栏直直照着蜷缩在角落的人,他目光呆滞,面带瘀青,破裂的衣衫若隐若现露着绽裂的伤痕,那衣衫虽破,料子确是考究,细纹密缝,含着金线,是上等的丝绸,即使破败,依旧闪着金光。孙铭传紧皱眉宇,巴掌像激扬的旗帜掴了过去,只听得“啪”的清脆一声,狱警的脸上霎时显出了五个血印,他脑袋嗡嗡嘤嘤,像是喝醉了酒,东倒西歪,却硬是挺直身子,接受责骂,“混蛋,谁让你们对他的脸用刑?”“报告,他不老实交代行刺总司令的罪行。”孙铭传两眼怒视,杀气腾腾地踢了狱警一脚,大骂道:“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随后让出空间,对身后的人点头示意。牢房瞬间冲进五六个军人,围在谭世棠身边,有序无乱地扒掉他破旧的衣衫,换上真丝大褂,修剪掉凌乱长发,刮掉青茬胡须,甚至刻意涂了粉渍,掩盖瘀青。谭世棠却像是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即使换上新装,浑身上下仍显露着痴呆麻木。可惜了这张儒雅清秀的脸!孙铭传略微背手,踱步沉思,待属下干净利落地收拾完毕后,走到谭世棠附耳低语道:“你现在这副样子怎么配见余宛静小姐?”这不轻不重的一句仿佛一块碎石,正中深潭湖心,激起片片涟漪,那谭世棠呆滞的眼神霎时充盈了百度亮光,心肺骤然跳动,呼吸急促,似乎想从即将窒息的空间中生还过来,抓住了孙铭传的衣领,嘶哑的嗓音激扬道:“你们把宛静怎么样了?”众人惊呼。孙铭传罢手阻止,随即一根根轻而易举弹开他的手指,说:“余小姐是元帅的上等贵宾,她来看你,是给你天大的面子,待会儿,你可别不识抬举,说些不该说的话。惹恼了元帅,对你,对余小姐都没有好处。”谭世棠听闻后,那股子躁动之气顿时平息下来,在官兵推攘之下,一步步濒临铁门之后的广袤无垠。刺目绚丽的白光硬生生xz_1/进他的眸子,他扬起手臂遮挡,放能看清四周的青石围城下一张张手执钢枪面无表情的冷血面孔。穿过烈日当空的黄土场地,在一处关闭的门庭外停了住。孙铭传蜕掉趾高气扬,换上惺惺作态的面孔,轻声敲了敲房门。“进来。”清朗威严的命令。他在孙铭传暗递的眼色中走进了房间。沙发上的女人一袭深蓝色格纹旗袍,淡紫色的蝴蝶发卡衬着敷贴微烫的卷发,成熟妩媚又不失清秀淡雅,虽不是两年前月白色襟衫和素雅长裙的学生装扮,可依然是桃腮杏脸,如玉琢般晶莹剔透。她悲喜交加的眸子闪着欣慰,姗姗走到他面前,唤了声:“表哥!”他想握住那双芊芊玉手,又怕玷污了它,只好左手抓住自己不安分的右手,回道:“宛静,你怎么来了?”她眼波琉璃,满含秋水,却是笑着说:“我来接你回家。”那坚定自信的神色给了他难以置信的疑问:“回定州的谭家?”“没错。”突如其来的命令声代替了她的回答,他竟然忽略了这屋子里除了宛静外,还有另一个人。他眉眼冷峻,一身戎装,势不可挡的气势实难于那张年轻俊逸的脸联系起来:“我答应了宛静放你,绝不会食言。”她嗓子哽咽,似笑非笑的面容掩饰不住无奈,却是微笑着:“表哥,彦卿叔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了,不要耽搁时辰,误了船期。”“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她几乎是推他出了门:“我要在顺德待些日子,等事情办完了,再回定州。”不见了她两年,现在又在匆匆的两秒中被她拒之门外,他迟疑的脚步未来得及离开,却听到房间里波涛汹涌的怒声:“原来,你舍不得的是他。”“张泽霖,你胡说八道什么?”“余宛静,你*再给我掉一滴眼泪,你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他。”“你敢,如果表哥出了意外,我拼了命也要跟你同归于尽。”“好,反正咱们两个坏胚子活着就是危害人类,大不了一块儿玩完,合葬一墓,来一处梁山伯与祝英台。”….春风不识周郎面(1)一个月前,许昌府琛州城外。暮午后,浮躁的气息吞噬着缓慢爬行的游龙长队,上百名手执枪支的官兵,威严机警地守在关卡四周,每一支长枪蓄势待发皆瞄准人群。两只翩翩的黄色粉蝶嬉戏地绕过翠绿的槐叶,高高低低缠绕在姣美艳丽的野菊花旁,贪婪地*着香蜜,许是那味道过于浓烈,许是问到了另一种更*的清香,互相争执着飞进了邻近的轿车,肆意盘桓在余宛静的头顶。报纸上的头版头条是黑字标题:秦军主帅张之廷离奇死亡,其子张泽霖临危受命,接任秦军统领。秦军张之廷和定军冯希尧本隔着枝江分居北南,互不侵犯,友好贸易往来。然而,张之廷的死无疑引起了秦军的猜忌,是不是定军派人暗杀,故意引起秦军的*,然后乘机并吞北方,统领全国?张泽霖扬言必在一个月内抓获杀害父亲的凶手,甚至下令封锁了沿江航线。而冯希尧亦在许昌境内大大小小的州县,设立关卡,严加盘查过往行人。宛静挽起丝发,煽动报纸,凉气扑扑而来,衣服上天蓝色的蕾丝褶皱扬扬立起,赶走了粉蝶,却赶不走燥热烦闷。接到姨丈“请求回家一趟”简短的电报,她便匆忙收拾了行装从南洋赶了回来,刚入境,便遇到这种五月天里虚耗光的事,本以为盘查的不过是进入琛州之人,不想往北离开的也断然不放过。她不由深吸了口凉气,跟前来接她回定州的谭彦卿说道:“彦卿叔,定军大费周章,难不曾准备抓获谋杀张之廷的凶手,跟张泽霖邀功,证明自己的清白?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贻笑大方?”坐在副驾驶位置的谭彦卿像是听到了杀头的狂言,惊恐回首“嘘”声说:“表小姐,大不敬的话少说为妙。”她扑哧笑了,报纸敲了敲谭彦卿的肩膀,说道:“彦卿叔,我只是实话实说,就事论事罢了。难不曾那凶手在顺德府杀了张之廷,早已渡过枝江,一路南逃,来了许昌最后的府县琛州,然后从琛州过境,远走南洋?那这个凶手岂不是太过厉害,既有办法逃脱顺德的严密检查又能逃过许昌每个州府的官卡。那他是不是又太笨了呢?有这么大的本事,何须劳苦奔波地逃脱,反正谁也抓不住他?谁也奈何不了他?我都能知晓的道理,那冯大帅怎么会不明白,我看他纯粹是故弄玄虚,这背后肯定有故事。”谭彦卿办事向来稳重谨慎,听她如此一说,确实有理,仍是小声劝道:“表小姐,谭家老老实实本分经商,政局的事儿,咱们不管。”“彦卿叔,谭家是商贸世家,若是不关注南北形势,不在乎局势动,这生意如何做得下去?”谭彦卿知道表小姐是随少爷一起度过洋文的,这两年又独自闯南洋,比他这个糟老头见过世面,说起话来当然是一套一套颇多道理,他未来得及认输,轿车门竟毫无防备被人拉开。只是一瞬,来人不闻不问地挤着宛静坐在了后车排。她未回过神,他先是发了话,嗓音略带磁,歉疚地说:“对不起,打扰了。”她冷静警觉,抬眼一望,是个英俊倜傥的男子,眉宇间风度翩翩,与表哥谭世棠年纪相仿,不过二十四五岁,瞧他这身西装革履的装扮,分明是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做派,完全不像是以步代车的平民百姓。未思索完毕,他却是灿然一笑,问道:“小姐刚从南洋回来?”她赫然一惊,看到手中英文报纸的出版地,恍然大悟,浅浅微笑道:“先生不经允许,擅自闯入,是见不得车外的烈日当空,还是害怕官兵手中的钢枪铁炮?”他丝毫不介意她的嘲笑,坦然自若地说:“我只是听小姐一个人长篇大论,无人喝彩,所以进来奉陪。”她又是一惊,以为坐在车内,旁若无人,这才趁着炎炎午后,发了两句牢骚,不曾想竟被他听到,尽管是无伤大雅的闲聊,若是真被人恶意宣扬开来,被不良的人在冯希尧面前煽风点火,纵然她跟槿芝的关系再好,也是无用。竭力掩饰慌乱,她笑道:“不过是女人的戏言,当不了真。”他显然不认同她的观点,认真回话:“那要看什么样的女人?”谭彦卿端坐前排,身后是虚汗淋漓,大气不敢多出,瞧着表小姐沉着*,那年轻人举止文雅,不像胡言乱语乘人之危之人,倒也放下些许宽心。宛静正要说话,关卡处大声喧哗起来,她挺身而望,原来是官兵盘查百姓时,惹了骚乱。被盘查的男人被四五个士兵团团围住,他推攘大叫:“你们认错人了!”官兵却是不依不饶,拧住他胳膊不放。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挣脱了官兵手掌,跑过三米外,只听砰砰一阵乱枪,鲜血xz_1/了出来,那人瞬间倾倒地上,不得动弹。虽是看多了书本上杀人如麻的描述,眼睁睁地瞧见无辜的人倒在血泊里是第一次,空气中弥散起一浪一浪血腥的味道,她条件反xz_1/地蒙住耳朵,瑟瑟地偎在身旁人的怀里,淡淡的清凉之气缓解了神经,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出格的行为,脸颊霎时突显红粉。好在,他撑起报纸,将两人遮挡得严严实实,前排的彦卿叔和司机并未发现。“出示证件!”是官兵检查的声音。谭彦卿客客气气地掏出通关行证。官员未来得及看证件,瞧着后车排遮掩晃动的报纸,疑虑踱步到车窗,座位上分明是一对男女。上级命令,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可疑之人。官员迅雷不及之势抢开报纸。眼前是一幅鸳鸯戏水的画面,两人浓情蜜意地拥在一起亲吻。被外人打扰了雅兴,男人怒目横眉,呵斥道:“干什么?”官员被他雷霆万钧的气势吓得浑然一震。那女子如琬似花,霞色齐眉却眼火怒烧,一掌掴到了他的脸上,骂道:“谁让你亲了?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男人反手亦是一掌,回她道:“你是我的女人,什么时候亲由不得你说了算?”女子眼眶盈,仍是倔强地捶打他的肩,怒道:“你个混蛋,我要跟你离婚。”男人逮住她的手,冷笑道:“告诉你,进了谭家的门,你生是谭家的人,死是谭家的鬼。”官员明白了,这两人八成是新婚燕尔,女子像朵玫瑰浑身是刺儿,不懂礼教,带着矫情,未被丈夫完全驯化。再而翻看通行证件,原来是许昌府颇有名望儒商谭家,想必眼下这位是谭家的大少爷,不过这飞扬跋扈的气质确实与谭家老爷的儒家作派格格不入。将证件归还后,见那后车排的两人依然喋喋不休,不由感叹,虎父无犬子,慈母多败儿啊!车稳稳当当出了关卡。谭彦卿早已是心惊胆寒,二丈摸不着头脑,想问个清楚明白,却瞧见银光色泽的迷你手枪已抵在表小姐的小腹。春风不识周郎面(2)年轻人笑颜微露,说道:“小姐真是聪明伶俐,枪口下还不忘替自己解恨。”被手枪顶住的霎那间,宛静心口起伏,眼花眩晕,几乎窒息,瞧他眉目舒缓,无凶狠杀气,又对她柔声低语:“pleasehelpme。”她混乱地分不清他到底是何方人士,若是杀害张之廷的凶手,怎会往北逃窜?可那句纯正的英语让她莫名生出了几分亲切之感,冷静些许,知道他只是求救,并无恶意。如果他直接道出这一句也就罢了,他偏偏先是亮出了枪支威胁自己,趁着出关检查之际,怕她乱言,陡然堵住她的嘴巴。虽然在学校排练话剧时,与同学有过贴面的演出,可与陌生男子如此亲热却是首遭。当时,她心跳加剧,面红耳赤,他揽着她的腰,温润的舌头在她唇齿间*,她下意识想避开,那枪死死深插入腰间,此刻,不是“一损俱损”的时候,她不得不放弃抗争。他却变本加厉,更加肆无忌惮,温柔变成了强取豪夺,去掏空去霸占她的一切。那股堆积的气焰越演越烈,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爆发了,像上台演出,背诵台词一样,明明紧张得一塌糊涂,脑子比任何时候都灵光。他轻抚她通红的脸颊,心疼问道:“痛不痛?”她怒视打掉,满脑袋充塞着方才没有力道却让她颜面尽失、狼狈万千的一巴掌。她又是一掌掴了过去。他识破后凌空挡在手里,俯身凑近她耳边吹着暖气,股股寒,说道:“小姐身上的兰花香很清雅,我喜欢。”再次被人调戏嘲笑,她顾不得那支枪会不会走火,另一只手“啪”地一声拍响了他的脸颊,他这次硬生生受了,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不会放过你。”他没有气恼,赞同道:“女人都这么说。”起初的好感一散而尽,他句句死皮赖脸的话让她拼命压抑,隐忍住愤慨,不自讨没趣招惹麻烦,淡然道:“彦卿叔,停车,这人下*,喜欢走路。”他嘴角微翘,目光如炬,撩起手枪对准谭彦卿的脑袋,威胁却是感激说:“小姐误会了,我还是喜欢坐车,不过,谢谢小姐的大恩大德。下个小镇,在下决不会再难为小姐半分。”天色渐晚,凉风习习,挽起的丝发随风散开,一缕缕吹拂他的下额,他单手悠闲地撑着额头,凝望打量着她。她没好气瞪了一眼,摊开报纸遮挡住颜面,不问世事。他果然守信,到了东坪镇,客气道谢后,打听说:“敢问小姐口中的谭家可是享誉南方的商贸家族?”她佯装听不见,将脸面搁置另一边,懒得搭理。他识趣地关上车门,对谭彦卿说道:“有缘再见。”谭彦卿一路吓得是魂飞魄散,瞧着瘟神正欲离开,毕恭毕敬地回话说:“后会有期。”是傍晚时分回到了定州城,城内的行人依旧络绎不绝。虽是两年不见,酒家高高悬挂的红灯依然亮堂了整条云烟巷,沿街的叫卖声,杂耍声,幼童追逐的嬉闹声,还有茶楼里姑娘的小曲声,如轰轰鸣笛的火车,载满了往昔的回忆。云烟巷最出名的小吃是臭豆腐,香气扑鼻,闻名全城。年少时,她嘴馋了三日,却不好意思同姨妈道出,每次路过,也只能闻闻味道,巴巴地瞧上一眼,不知何时被表哥看穿了心思,于是两人趁着姨丈出门办货的机会,支开下人,偷偷溜了出来,填满肚子才心满意足地回去。表哥待她是发自肺腑的好。她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姨丈家,姨妈视她如同己出,山珍海味,绫罗绸缎,私塾学堂,表哥拥有的,决不会少她那一份,后来供她读许昌最好的英华女子学校。直到表哥过了婚娶的年龄,姨妈迟迟不张罗他的婚事,她才明白,姨妈宠的不是表侄女,是儿子,是儿子未来的媳妇。毕业那年,她本该嫁入谭家,与表哥晚婚,洞房花烛。可她只有十七岁,吃了太多的洋墨水,看了太多的洋文书籍,爱情占据了她整个心扉,她跟表哥之间除了兄妹情,别无其他,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天理不容的,她毅然去了南洋继续求学。这一走,是整整两年。其间,姨妈着手操办过表哥纳妾之事,可都被表哥婉言拒绝了,他是铁了心要等她回来,铁了心要娶她。这次收到姨丈的加急电报,她立刻停了学业,匆匆回国。两年无依无靠的学生生活让她独自沉思冷静了许多,她自私的任伤害得不止是表哥,还有姨妈十多年来对她养育培育的苦心。即使读完全部的洋书,始终逃不过国人的“德”字,所以她决定坦然面对那段没有爱的婚姻。谭家大门,庄重的狮子镇守着门匾。进门时,她提醒身后的谭彦卿:“彦卿叔,待会儿,姨妈若是问起路上发生了何事,希望你能报个平安,我怕她多担心。”所接之人是安然无恙,并无大碍,谭彦卿亦不想多生事端,老实回话:“表小姐,你请放心,彦卿明白。”她宽心后方敲了大门。开门的是丫头桃根,见是表小姐和彦卿叔,喜笑颜开地大呼:“表小姐回来了,表小姐回来了。”这丫头两年不见,还是原来大惊小怪的子,本想悄无声息地给表哥一个惊喜,看来是行不通了。院子内的亭台楼榭雕梁画栋,十年如一日,未多加变动。踏过青石板铺层的小径,扶过长廊上木制牡丹刻板花纹,眼帘里是万紫千红的晚争闹景象,翠绿的叶子像一浪浪翻滚的绿海,带着妖娆的芍药清香,往裙子里乱窜。桃根前面引路,宽心地说:“表小姐,你可回来了!”以为表哥全家都在大堂着急等候,她笑了笑,说:“很想我回来吗?”桃根凄楚地回话:“想,老爷说,这次只有表小姐能救少爷。”嗯?表哥出了事?为何彦卿叔接她时,没有讲明,她问及姨丈姨妈是否身体安康,彦卿叔一味回答,好。联想到姨丈给她的信,以为是骗她回来,与表哥结婚生子……她瞬间止步,略微蹙眉,紧张问道:“表哥出了事?”桃根听出她话里的无知是眼泪汩汩地往外泄,兴高彩烈的模样然无存,哽咽地说不出话,默默哭了一阵子,方才回了话:“少爷他前段时日去北方贩卖大米,被人扣押,现在生死不明。”春风不识周郎面(3)谭家在南方是商贸世家,做得是大买卖,为了行运方便,当然结识了不少北方的达官贵人。张之庭的死震惊全国。秦军首先严查的便是这些上能通天能下通地的商人,毕竟他们作案有充分的条件。夜晚,知了的嘶鸣多了几分狂躁。宛静没有立即去大堂见久侯的姨丈姨妈,唤来了彦卿叔责怪道:“生出这种事端为何不早些知会我一声?”谭彦卿老实交待说:“表小姐,老爷太太吩咐的。”若是存心不让她知道,何必写信通知她回来,她不免恼怒,直接问道:“表哥是不是牵涉进了谋杀张之廷的案子?”回来的路上已见识了表小姐的聪明和镇定自若,现在听她问出这句话,彦卿暗自佩服,点头应是,躬身回话:“老爷想不到张泽霖是个强硬的人,谭家备了大笔的钱疏通上下官员,可也只能担保少爷的命无碍。”听闻表哥无命之忧。她紧锁的眉头稍稍放松说道:“姨丈不让你告知我实情,难道他有了营救的法子?”谭彦卿微微一惊,知道一切逃不过表小姐的猜测,不敢再有所隐瞒。因为秦军和定军皆封锁了沿江航线,欲渡过枝江,没有官府证件是件登天的难事。宛静之所以被召唤回来,谭继昌是考虑到她是定军冯希尧元帅爱女冯槿芝小姐的同窗,两人曾共读英华女子学校,打算通过这层关系拿到通关证,然后去顺德府找老朋友何茂田帮忙,何茂田与秦军张家的家仆相交甚熟,也许通通路子,能得到元帅的吉言,放了世棠。表哥是谭家唯一的香火,姨丈爱子心切,这个时候去顺德,言语些许的不顺,岂不是更加置表哥于险境?大堂上。姨妈两鬓白发横生,凄凄楚楚的眸子淌着眼泪,自打提及表哥,锦帕离不开眼角,呜咽道:“静儿,临走前,不让他去,他偏偏不听,说这次是大买卖,他不放心。”姨丈讲上一句更是三忧三叹,无奈中生出了丝丝绝望,那泪光在眼眶里闪闪亮堂却是隐忍,扶住八仙桌角的身子颤颤晃动,在彦卿叔的搀扶下方能瘫坐在龙椅上。谭家混乱如麻,她又是谭家唯一希望,此刻,不能退缩,不能自乱阵脚,她安抚两位老人道:“姨丈,姨妈,明儿,我会想办法跟槿芝拿到通行证,然后去顺德直接找张泽霖放人。”谭继昌以为听错了话,哀叹的眼神反问道:“静儿,你说什么?”她又重复了一遍:“姨丈,谭家生意关乎南北经济贸易,如果张泽霖不想北方百姓陷入贫困,不想引发社会*,他会放了表哥的。”不知道表侄女这两年念了什么书,只是这种怪怪的言谈实不是太过明白,谭继昌怔住了悲痛,瞧她满怀信心的模样,又不知该说出何话来。倒是谭太太感觉到了希望,牵着她的手,哭泣地唤她的名字。谭家晓园内,闺房的布置维持她原来的喜好。桃根早在她回家前,彻彻底底打扫一通,蚊帐被褥重新拆洗,换上新置的清雅黄色,梳妆台的哑镜擦得光鲜明透,香炉里燃了淡淡的檀香。瞧见香木桌上的笔墨纸砚似乎被人翻动过,书架上的册子亦不是按照她的习惯摆设,她随性问:“桃根,前阵子有人住过晓园?”桃根摇头回道:“没有,少爷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不准人随便进。”她欣慰一笑,又问:“他经常来吗?”桃根说:“少爷在家时,每天都来看小姐的书,用小姐的笔写些文字。”窗外亮起缓缓而升的点点萤火虫,在花丛间肆意飘忽,知道她喜欢嬉戏追逐萤火光亮,他不知在院子里种了何种花草,每每这个时节,晓园都是一派落英缤纷亦真亦幻的景象,宛如冬日的飘雪纷落而下。墙壁上挂了一幅她不曾见过的字画:微风拂过的院落,凌空摇的秋千,女子匆匆向院门奔去,瞧见盛开的鸢尾花,顿时烟波流离,面露娇笑,回眸轻嗅。画卷左侧批复了飘逸规矩的字句:宛若狡兔,静如处子。后面跟着熟悉的名字和印章:谭世棠。她不*微笑,心里念叨:宛静,宛若狡兔,静如处子,亏他胡拼乱凑想得出来。翌日,是被桃根扯着嗓子的大呼闹醒的。“冯小姐来电话了,冯小姐来电话了。”她怒扫娥眉,探出身子,轻声训斥说:“事情还是个未知数,平静些终归是好,只怕最后的答案是空欢喜一场,一时又惹姨妈姨丈悲伤难过。”桃根吐吐舌头,即可蒙住嘴巴,对着园子的花草树木嘘了一声,挽着宛静的胳膊,直奔梅林书房。谁知姨丈姨妈早闻到响动,恭敬地候在电话旁,那红肿疲惫的眼珠子直直盯着话筒,愣是大气不敢多出,两手颤抖着亦不敢去拿,生怕一个不小心变成了竹篮打水。两位老人忧心踱步,她眼神吩咐了桃根,瞧着桃根恭敬地请老爷和太太安心入座,这才接了电话,温莹的语气“喂”了一声。冯槿芝豪情万丈的惊喜声大过了天际:“啊!宛静,真的是你,你个死丫头,寻死觅活要去南洋,终于舍得回来了。”还好,曾经那份友情没有变质,她宽下心来,开门见山,幽幽地语气说道:“槿芝,我是迫不得已被姨丈招回来的,谭家的事,你听说了吧!”槿芝收敛了笑声,说:“我听堂哥说过,谭世棠去北方贩运粮食,被张泽霖扣押了。”她冷静言道:“我想过江,见表哥一面,确保他是否安全。”槿芝惊讶了一声,劝说她:“我知道你无畏无惧的子,可那张泽霖不是个善主儿,他是铁了心要抓住凶手。你最好别去招惹,等风声过了,应该会放了你表哥。”见对方话里露了口风,她坚持说:“槿芝,我还是放心不下,你帮我弄张通行证,好吗?”槿芝知道她的子,下定决心的事,任谁都劝服不了,不由骂道:“表哥,表哥!当初为了逃避婚嫁,死活要去南洋,现在又拿把刀我,死活要去救他。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槿芝如此的口吻便是答应了,她如浮云般笑道:“谢谢,明天上午,我去许昌找你。”迫不及待的话是着槿芝应承她的事,急不可待的挂了电话是怕对方有反悔的机会。她转身对姨丈和姨妈灿然一笑,二老见她目光里是灼灼的自信,顿时舒了口气。春风不识周郎面(4)出门片刻,她吩咐桃根赶制了一套男士衣装,白色绸缎料子的衬衫外套件麻布马甲,腰间系条牛皮腰带,配上黑色马靴灰色马裤和黑色鸭舌帽,俊美的模样中倒也显出八分英姿飒爽的帅气来。时逢乱世,琛洲城的遭遇仍在心里留有余悸,若是再遇到为非作歹的人,至少这身男子的打扮不会再被人威胁欺负。定州至许昌需要赶六七个小时的火车。怕在谭家待得时间越长越不能让二老放心,她不顾姨妈的挽留,定了临时的车票,早些跟着谭彦卿去了车站。毕竟刚回了国,一切不是很适应。火车上无色无味的饭菜动了两口,俨然没了食欲,那撕扯的轰鸣和震耳发聩的晃动也闹得她无法入睡。晚上九点到了许昌,因为接连两天的劳碌奔波,她倦怠地靠在黄包车上小憩了会儿,告诉谭彦卿,到了谭家客栈再唤醒她。谭家客栈是老字号酒家,保留了传统客栈构造格局,后院是食客住宿的阁楼,前面的茶楼分为上下两层,与那些新建造的洋式大理石房子相比,木头楼梯多少平添了几分沧桑感陈旧感,每日光顾酒楼的只是些相熟的面孔,借宿客栈的也多是付不起洋房洋楼的平头百姓。掌柜接到东家表小姐来许昌的消息,早早安排了上房,临近泊阳湖畔,东向有朝阳迎面,南向受月光浸透,隐隐辨得见对岸优美的唱曲声,少爷以往提点过他,小姐好干净,屋子简陋不要紧,关键是不能有尘灰。宛静终是被饿醒的。谭彦卿点了三四个素菜吩咐掌柜端到二楼角落的位置。夜已至深,青色石板大街仅有寥寥数几的男男女女,或身着改良的贴身旗袍勾勒出妖娆的曲线,或臂弯处挂把阳伞配衬一袭欣长迷人时髦的洋裙,犹如铺子外的灯红灯绿耀花了她的眼睛。木梯的脚步声*了她昏花的味觉,不由抬眼看一看,是衣着深蓝长袍的男人,戴了顶咖啡色呢礼帽,遮挡了半面。不是彦卿叔?她失望之极,只好沏了杯菊花茶聊以解馋。晃眼间,看见那男人走到隔壁茶桌,取下礼帽,对茶桌前的人唯诺道:“钧少...”那人背对着她,只瞧得见刚毅挺拔的身影,身上是上等面料的黑色西装,他罢手低声说:“特殊情况,礼节能免则免。”虽是轻声,话锋的威严却宛如利石。“是。”男人回答中带了三分利索七分服从,重新戴好帽子,撩开长袍衣襟,在他身旁端坐下来。“发现他了吗?”他音色清亮干脆,想必是个须眉男子。“没有。”“许昌大大小小的客栈酒家派了人把守,我就不信,他今晚能插上翅膀飞到九天之外。”能在许昌范围内不动声色布置人手的不是官家便是帮派,听闻许昌府的帮派早在一年前被槿芝的堂兄强硬手段彻底瓦解,瞧他纪律严明又多加掩饰身份,她能感觉到是一场兵捉贼的游戏。难不曾许昌发现了杀害张之庭的凶手?可他们怎知凶手会投店住宿,不会躲避他处?难不曾是围剿了整个许昌,然后将范围慢慢缩陇,着凶手往一处逃窜?谭家客栈?她顿时毛发直立,一口茶水堵在了嗓子边缘,不过,也许自己多虑了。彦卿叔的出现打破了继续探听的可能,他老实禀告道:“少爷,照你的口味点了份龙眼虾仁,清汤萝卜燕,柿子草菇,我已经交代下去了尽量做得清淡些,少些油腻。”她清了嗓音道:“谢谢彦卿叔!”许是那菜谱过于清淡,许是那一声中气不足,娇气浓郁,跟“少爷”二字实在搭不上关系,男子警觉般回身。她亦是感到声音刻意中带了几分做作,甚为虚假,怕是引起了他的怀疑,撩开眼帘观望的瞬间却正好撞上他的眸子,炯炯有神,气宇轩昂,那脸阔虽不是玉树临风,倒也铁骨铮铮,英气人。她眼波柔媚,绛唇映日,对他莞尔一笑,毫不掩饰自己女子的身份。他抱以礼貌绅士的微笑,随即转身继续低语。掌柜备上菜肴时,说道:“东家,你先尝着,如果不满意,我吩咐师傅重做。”她笑道:“无碍,不用顾着我了,去招呼其他客人吧!”掌柜应了一声离开了。男子却又是回首望了她一眼,疑惑横生。其实稍微跟谭家相熟的人都知晓谭家一无小姐二无儿媳,现在出现了一位掌柜眼里的东家,确实匪夷所思。她懂得欲盖弥彰,清者自清的道理,只顾低下头吃饭,若是引得他浮想联翩,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饭后,她径直下楼,斜眼的一瞥,发现他故作深沉地端起茶杯却是盯住自己的身影不放。客房分了两间,一帘密不透风的红色大布隔开中堂和卧室。趁着沐浴的热水未准备好,她准备挑拣件明日见朋友的衣裳,在茶楼上仔细打量过许昌女子,旗袍和长裙似乎是今夏的流行服饰,她平日是浅蓝色的高领七分袖衬衫神色长裙白色纱袜和圆口布鞋的妆扮,唯一的蕾丝长裙昨日又搁置在家里,看来还是要去绸缎铺子置备两件,至少去了顺德也用得上,总不能一身学生的稚气装扮去见张泽霖!房门响了两下。她随口问道:“谁?”门外人应声:“少爷,你的热水。”她收整好行李,刚解开门拴的扣子,一股势不可当力量像洪水猛兽般涌了进来,霎时间只辨得清是个身着深色西装,满脸胡须的汉子。想起方才吃饭时听到的言谈,她大惊失色,血管紧缩,心慌意乱。不管是不是谋杀张之廷的凶手,反正是官兵捉拿之人。她惊声尖叫呼救已经是来不及了,那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房间,首先蒙住了她的嘴巴,连同胳膊一起搂住她的腰,一个眩晕的天旋地转,把她抵在房门上。他力量大极了,紧箍她的身子,不容她一丝挣扎的空间。隔空传来清凉之气,她弯弯的睫毛眨了眨,定睛细瞅,青茬胡须明显是贴粘上去,与白净的面孔格格不入,*俊雅的鼻梁宛如削斧峰峦,浓郁深邃的眉眼犹若骤燃炬火,那眼神中的霸道镇定之气瞬间沸腾了她的脑海,勾起了昨日的过往。“是你?”“是你?”两人异口同声。他嘴边慢慢淡出了弧线,松散的手无防备之心。她平复心跳,亦是笑涡圆润,眉色飞舞,知道他不会加害自己。春风不识周郎面(5)月光如水,一泻千里,斜照入朱阁。泊阳湖畔,杨树摇曳的风姿传来阵阵夜来花的清香。她依偎窗子,望着碧波。官兵在前堂盯人,远水解不了近火,依他的脾气和手段,若是走出这屋子,不是拿她做人质,便是用手枪威胁她救他离开。她必须想个完全之策,既不会伤了自己,又不惹他怀疑。他沏了两杯茶水,递与她手上,继而清脆碰杯,说道:“看来我与小姐缘分非浅,在琛州相遇,在许昌又能遇见,不知下一个聚首是何日何地?”危机关头,他还有闲情雅致顾着跟她下一站相见?朔月在杯子里如弯弓蛇影,惊吓她的七魂六魄,她笑道:“若是先生不说出这句话,我还真以为你是一路随我来的许昌。”她的自我调侃忽然让空气中生出一种暧昧的味道,他慧眼独具,茫茫人海中认定了她,然后悄无声息地随她身后,偏偏步步惊心的时刻从黑暗中显了出来,欣赏她的惊,平定她的乱。他微微一笑,单手支撑纹窗,贪婪地赏析近如咫尺的娉婷秀雅,顺着她的话接道:“被小姐识破了意图,实在惭愧,我叫小四,请教小姐芳名?”这显然是虚名,是糊弄她的太监名号,她粲然一笑,回道:“先生知道又有何意呢?”他故意表现出一知半解愿闻其详的面孔。她解释道:“许是这个秋天一过,我便从了夫家的姓氏,若是以后有缘,见了面能称上一句的也是太太二字。”他正待回话,门外有了响动,那松懈的神经陡然拉直崩深,银色的手枪从袖管里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