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吵醒霍利,他轻手轻脚地走下仍然很暗的楼梯,不声不响地走出了家门。他是从后门出去的,因为他知道警察的车就停在屋前的小路边上,离大路只有几码。夜里下过雪了。他钻进梅塞得斯车,避开保护他的警察,悄悄地从边门开了出去。杰克认为在瑞典企图刺杀他的人可能已经跟踪到了美国,他对此不以为然,他想独自出去。杀害奥利维亚的凶手可能正在逃跑,汤姆希望警方应该集中力量去抓凶犯,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守着他。 平常波士顿城里拥挤混乱,而今天从比肯山开车经过这里却平静得让人觉得奇怪。今天是星期天,还没到早晨六点。他驾车行驶了十五分钟时间,只看到几辆汽车,其中一辆不知什么牌子的棕色轿车在过了白雪覆盖的桥之后超过了他。 他来到白雪茫茫的墓地时,黎明的天空刚刚露出淡淡的粉红。公墓的铁门敞开着,他开了进去,停在一个高坡上。从那里可以看见被雪遮盖的奥利维亚的新墓。他从车上下来,住冰冷的手上呵着气,踩着吱吱嘎嘎的积雪朝奥利维亚的安息处走去。在墓前,他坐在奥利维亚身边,双膝拥在胸前,将所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她听。 他从头讲起,一个细节也不漏掉,仿佛奥利维亚和从前活着时一样,就在那里听他叙说。 “那么,我该怎么办?”他大声问道,“是不是应该接受命运的安排,让霍利最后的日子尽量过得快乐?还是应该冒险寻找一种快速治疗方法?” 他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黎明那清晰、寒冷的手指推走黑暗,想起奥利维亚最喜欢的诗,不禁面露微笑。汤姆记不全迪伦·托马斯①写给他父亲的全部诗句,但记得的几句已经给了他奥利维亚的回答。他不会让霍利在任何夜晚悄悄离去。他会和她一起抗争,运用他的所有技能和力量挡住逼近的黑暗。 ①迪伦·托马斯(1914-1953),英国诗人,作品多探索生与死、爱情与信仰的主 贾斯明不会把丹的预测告诉任何人,汤姆希望对此事保密。他自然不希望霍利现在就知道自己很快会发病。明天他会将这件事告诉阿列克斯和杰克,还有别的可能提供帮助并且能保密的人。他们将一起制定最佳对付方案。不管怎么说,如果他们不能拯救她,那么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就在这时,就在初升的太阳斜斜地照耀在墓地上时,他发现雪地上新留下的脚印。这些脚印将他的视线从坟墓上引开,越过白皑皑的一片开阔地,落在一辆停在远处的不知品牌的棕色轿车,还有站在车旁的宽肩男人身上。在身后朝阳的映衬下,此人只是一个剪影。不过汤姆从他的姿势上看得出来他正看着自己。 汤姆站起身,看着地上的脚印,视线顺着脚印又回到坟墓上。这时他才注意到墓碑后的雪地上有一个十字形的红玫瑰花圈。在奥利维亚的葬礼上,他请求所有希望送花圈的人把钱捐给他们自己最喜欢的慈善机构,不要送花。他知道奥利维亚会赞成这个主意的。所以看到这个花圈他感到很奇怪,不知是谁送的?好奇心驱使他弯下腰去捡起花圈。红花里掉下一只信封,落在他跟前的雪地上。 他用冻得发僵的手指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小卡片。卡片上方是从《圣经》里摘录的一段话:“罪恶的回报是死亡。第二十三卷第六章《罗马人》。”这下面是两句比冰雪还要冷酷的话:“这一次你妻子为你的罪过付出了代价。但你仍会受到惩罚。”下面没有落款。 他终于有了一点感觉。奥利维亚死后他一直压在心底的愤怒和悲伤开始爆发了。他太阳穴的青筋突出,眯着眼睛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看去。他不顾伤腿的疼痛,开始向那剪影冲去。他奋力在厚厚的积雪上快速奔跑,寒冷的空气中飘着他呼出的白雾。但是,他还没跑到二十码远,眼睛几乎被阳光照得看不见东西,便发觉那人已经走掉了。 三天以后,贾斯明·华盛顿与汤姆·卡特和杰克·尼科尔斯一起坐在天才所金字塔形大楼顶层的会议室里。所有商务部分的办公室都在这一层,杰克的也是。她觉得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她费了很大努力才勉强接受了丹对霍利的预测,现在又出现了这事。 “我不懂,汤姆,保护你的警察为什么不设法抓住他?”她问。 “因为警察不在现场。”杰克说,他有力的双手紧握着,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这位爱因斯坦先生决定让他们失误一次。” “杰克,别再跟我说这些大哥大式的废话了,好吧?”汤姆无力地说,“我在警局已听够了你那帮朋友的训话。” 杰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不露任何表情。尽管他头发已经花白,脸上有一道疤痕,对一个五十岁的人来说,他的模样还是不错的。贾斯明认识杰克差不多和认识汤姆的时间一样长。这位曾在联邦调查局工作过的工商管理硕士不仅是公司商业方面的智囊,而且是各方面的能手,负责具体事务的计划、处理,善于将汤姆种种奇特的想像与现实相连接。他曾经对她说过他认为自己的职责在于保护他们的想法不受“穿西装的人”侵犯。杰克称那些投资者为“穿西装的人”。自从十二年前他和汤姆在曼哈顿的一次生物技术投资会上见面,他们一直在才智方面进行合作。 那时,虽然天才所已经取得了成功,汤姆仍一直注意筹措额外的资金来开发他的基因检查仪设想,同时不放松对公司的控制。杰克刚从华顿商校毕业不久,在德莱克斯投资公司有了一年的成功经验,急于找一个可以投资的项目——最好是一个能改变世界的项目。他们断断续续谈了三十九个小时,全然不理会参加会议的其他人。会议结束后,杰克从德莱克斯公司辞职,加盟汤姆的公司。不出三个星期,他不仅吸引了六位华尔街重要投资商对汤姆的项目感兴趣,而且通过在他们中间一番活动,他慷慨地允许其中三位投资所需的一亿五千万元——条件是至少十年内他们不能干涉公司的管理。 “那么联邦调查局怎么看,汤姆?”贾斯明问。 汤姆站起身,走到玻璃外墙那儿,倚身靠在墙上。贾斯明能看见他身后波士顿市中心的摩天大楼在远处隐隐可见。 “他们认为可能是‘传道士’。”他说。 她惊异得睁大眼睛。“天哪,”她喃喃道,“是真的?” 杰克·尼科尔斯摸着脸上的伤疤。他在感到吃惊或是困惑的时候总是做这个动作。“你能肯定吗?”他问。 “昨晚联邦调查局的人这么对我说的,”汤姆答道,“我在联邦大厦和卡琳·坦纳谈过这事,她说卡片上的笔迹和引用圣经的习惯和‘传道士’的行为是一致的。” 杰克轻声吹了一个口哨。“如果卡琳认为是他,那大概就是了。” 贾斯明知道杰克为什么这么信服卡琳。十五年前卡琳·坦纳曾经是杰克的新搭档。她协助他除掉了“快乐山姆”,那个总是切掉被害人的嘴角使之“保持微笑”的杀手。杰克的妻子苏珊差点成为这个心理罪犯的牺牲品,幸亏卡琳帮助杰克救了她。在除掉罪犯的过程中他的脸被刺伤得十分严重。就在那次他决定离开联邦调查局。多一些时间和妻子与两个儿子在一起,用不同的方式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 现在,卡琳·坦纳认为那个盯住汤姆·卡特的杀手就是“传道士”,与这个杀手相比,“快乐山姆”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奥利维亚被害的场面,她简直就不能相信要杀汤姆的人是“传道士”。 她和所有别人一样读过那些报道。天哪,那些报道真够多的。都认为“传道士”是一个宗教狂,进行着某种变态的净化世界的圣战。大家都知道他杀的那些人大都是不折不扣的卑鄙无耻的人渣:与罪犯串通一气的律师,毒品贩子,犯罪大家族的头目,——通常是些大滑头,律师对他们也无可奈何。 贾斯明仍然记得约十三年前读到的关于“传道士”杀的第一个人。邪恶的福音传道士博比·杜利的尸体被人发现在哈得逊河里漂浮。他的脖子从左耳被切到右耳,食管里塞着一只塑料袋,里面的纸条上写着:“警惕披着羊皮的伪先知,他们其实是吃人的狼。第十五卷第七章《马太福音》。” 接下来又发现一些尸体,尸身上都有类似的纸条。传媒疯狂报道有关这个杀手的情况,称他为“死亡传道士”。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公众的兴趣减弱了。警方在确认凶手方面没有进展,而且大部分受害人也不是那种可能赢得年度慈善奖的人。到目前为止,全世界总共已有约六十名受害人,传媒报道所关心的惟一话题是警方是否真的希望捉住凶手。也许警方对他网开一面,因为他“只杀人渣”,让警方的日子更好过些。 “可是,汤姆,为什么你成了他的目标?”贾斯明问,“你不该算做卑鄙下流的一类。要么就是诺贝尔评奖委员会完全搞错了。” 汤姆干笑了一下。“昨晚我问了卡琳·坦纳同样的问题。她推测这凶手不赞成我所做的事。她在匡蒂科的行为科学研究人员认为,对于凶手这样的宗教狂来说,我研究的遗传学可能使我成为人渣中的人渣——仅仅比撒旦①稍好一些。别忘了,他杀害的人并不全是常规意义上的人渣。记得最高法院的法官马克思·黑伍德吗?” 贾斯明做了一个怪相。她记得。 马克思·黑伍德惟一的“罪过”是说过美国宪法和《圣经》中的每一句话都同样神圣。这位最高法院法官在自己的套房里被杀害,他的胸前钉着一张用他的血写成的纸条,表明凶手也是“传道士”:“敬畏上帝,遵守他的命令:这是人的全部责任。第十三卷第十二章《传道书》。”他是被勒死的,舌头被钳子钳出来。 “但他为什么现在来杀你?”贾斯明问,“你研究遗传学已有多年。” “谁知道?一种猜测是诺贝尔奖的知名度迫使他动手。不管怎么说;”汤姆道,“我不管传道士是谁。只要是他杀了奥利维亚,我就要除掉他。这就是我开这个会的目的。我想讨论的是调整一 ①基督教和犹太教教义中专与上帝和人类为敌的魔上。下我们的计划,优先来做两件事情:一件与霍利有关,另一件是帮助联邦调查局抓住‘传道士’。” 杰克伸手要打电话。“我通知保罗和简过来。” 汤姆拦住他:“不。我希望目前霍利的情况就只有我们几人知道。” 保罗·曼德尔逊和简·内勒是大董事会的另外两名董事。杰克负责所有财会和营销事务,汤姆负责研究和开发部门,贾斯明负责信息技术。保罗任业务主任,负责所有采购与生产。简·内勒是人事部主任。 杰克的手从电话机上缩回来,背靠在椅子上。“好吧。我们先谈霍利的事。我想可能与丹的预测有关。” 汤姆点点头。“由于我们的方针一直是集中研究常见的基因异常,我们忽视了一些不常见的更难对付的情况,比如脑癌。所以,为了有希望帮助霍利,我正安排三组高级实验室研究人员改变研究方向,专攻用以治疗脑血障碍的基因疗法,特别是针对复杂性神经胶质胚瘤的治疗。这意味着一些主要的、利润高的项目要推迟。另外,你要注意的还有资金分配方面的问题。但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变化。行吗?” 杰克耸耸肩。“没问题,只要你需要。给我这些项目的细目分类,好让统计专家搞出有关预算和账目。” 汤姆对贾斯明说:“贾斯,我向联邦调查局的人介绍了基因精灵软件,他们很想试一试。他们不知道这个神秘的‘传道士’是个什么模样。就是奥利维亚遇害时的照片上也只是一个裹着长大衣的家伙。但是他们坚信迟早他会在犯罪现场留下一些基因痕迹。如果那样的话他们希望能用基因精灵来显示他的外貌。我想帮助他们。最新型号的试验进行得如何?” 基因精灵软件是基因检查软件的换代产品,也是基因检查软件的补充。现在的基因检查仪可以根据一个人的DNA对此人的外貌做出准确的描述:皮肤、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种族、可能的身高与体型。基因精灵软件则更进了一步。九十年代设想根据目击者的描述,运用电脑技术组合出一个人的照片。在这个设想的基础上,基因精灵期望完全依靠一个人的基因来做出此人的三维全息图像。 贾斯明打开面前的手提电脑,找到这个项目的关键部分。“已经快完成了,”她说,“据最新的时间表安排,十周以后可以进行二级测试。” 汤姆皱皱眉头。“如果不惜代价,不管需要多少经费都保证提供,最早什么时候能完成?” “一个月,五个星期。如果没有什么大的难题。但代价很大。” “没关系,”汤姆说,“只要能运作起来,花多少钱都可以。不过设法四个星期内完成。” 杰克看着他。毫无疑问他为了提前几个星期完成这个项目,要多花好几百万。“为什么这么急,汤姆?我们已垄断了这个软件。你不会真的认为这会有助于捉拿杀害奥利维亚的凶手,是不是?” “至少我们在做一些努力。” 杰克好像要争辩几句,但只是耸耸肩靠在椅背上。“好吧,好吧。但是不管这个‘传道士’是谁,单靠一个描绘鬼魂的仪器是抓不住他的。他已经活动了十三年多,没人能够靠近他。”杰克向前倾去,看着汤姆的眼睛,“妈的,那家伙已经是一个鬼魂了。” ------------------ 第五章 一个月以后·二00三年二月 波士顿比肯山 汤姆·卡特给自己倒上第三杯咖啡,看着时钟在静静的厨房里滴答滴答地走着。才上午五点五十八分,就连他们的管家玛西·凯利电还没起床。 自从奥利维亚被害,已经过去七周四天六个小时——他经常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不再这么精确地计算时间——然而官方对捉拿凶手的事一点进展都没有。除去现在已快完成的基因精灵软件,汤姆觉得仅有的希望就是联邦调查局坚信自己仍然是凶手盯着的目标。如果他们估计正确,卡特觉得保护他的特工和警察可能有机会抓住杀手。 想到自已被这样一个杀手盯着真有点令人毛骨悚然,但他对霍利生命安全的担忧冲淡了对自己安危的担忧。他时时刻刻都意识到一个更加无情的杀手正盯着自己的女儿。经过数周的研究工作,他今天将会知道他的一个研究小组的重点试验是否成功,是否至少能有一点希望及时找到治疗方法。 他站起身,从椅背上拿起皱巴巴的夹克衫,离开了厨房。他走过客厅里铺的大块中国地毯,到楼梯口。上楼后他伸了伸受伤的腿,揉揉膝盖上面。他需要做一次手术来根治腿伤,但是现在还顾不上这个。他轻轻推开霍利的房门,打算踞脚悄悄走进去不吵醒她,但他吃惊地发现台灯大开着。 “你早,爸爸。”霍利对他说。她刚起床,柔软的金色长发披在头上,坐在桌前不停地敲击电脑键盘。她穿着一件宽大的文化衫,上面印着“你瞪眼看什么?” 汤姆眨眨眼睛,让自己适应台灯的亮光,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发:“你这么早起床干什么?” “睡不着。所以我就起来再玩一次‘愤怒的扎格’。” 他微笑着坐在她的床边,旁边就是书桌。她这么早醒党真是难得。平常霍利都是在快八点钟时被管家带爱尔兰口音的快乐的嗡嗡嗓门叫醒,刚刚来得及吃早饭,然后和朋友们一起骑车去上学。 他的目光转向电脑显示屏,看着霍利控制着的武士皇后。这个肌肉发达的荒唐人物站在那里,从头顶天花板上掉下来的燃烧的砖块像雨点一样砸向她的脑袋。一条恶龙和一只神话中的侏儒似的动物分别从左右两边向她逼近。 “看上去你有麻烦了。” 霍利笑道:“小菜一碟。” “哦,是吗?你怎么可能不被砖头烤熟,不被恶龙吃掉,也不被巨兽压扁?” “就这样。”霍利立即按了几个键,屏幕上的武士皇后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从石头里拿出一只蓝色的小瓶子,喝下瓶子里的东西。突然皇后开始全身发光,落下的火热砖头对她没有任何损伤,一眨眼的工夫她就用剑宰了恶龙,将巨兽烤了肉串,进入到下一关。 “魔水,”霍利自作聪明地笑着解释,“喝了就变得刀枪不入。每次都很灵。你只需要知道到哪儿去找。” 他望着女儿,不去想那正在向她逼近的病魔。 “哦,魔水,真不简单。”他希望自己也能这么容易找到解决难题的办法。 屏幕上的图像变了,又进入下一关。 “第六关,”霍利得胜地欢呼,“很不容易的。” 霍利喜欢这台电脑,汤姆对此感到高兴。这是他和奥利维亚送给女儿的圣诞礼物。贾斯明帮助选的机型。这台电脑几乎是去年圣诞节霍利惟一的乐趣。除此之外这个圣诞节过得太沉闷了。当然,阿列克斯和别的亲戚来陪他们过节,贾斯明和其他朋友都非常周到地关心他们。但是奥利维亚不在造成的空虚是无法填补的。总的来说圣诞期间他们一周的假日像地狱一般难熬。 他环视了一下霍利的房问。一面墙上一幅《侏罗纪公园(三)》广告画与真人大小的互联网骑兵画并排贴着。书桌上面的书架中间一层放着一只篮球,旁边是奥利维亚在花园拍的一张笑容满面的照片。他赶紧转移视线去看下面的电脑游戏碟片。霍利房间里看不到一个娃娃、一张可爱的动画皮诺曹广告画或是鹿眼睛的迪斯尼卡通人物,他在心里笑了笑。霍利很小的时候就显示出她不是那种喜欢芭比娃娃的女孩。他想,遗传因素真是厉害。 忽然,他想像这个房间变成空的。这种恐惧来得十分突然,他毫无防备,过了好一会儿才使自己镇定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自我安慰地想他们做的CAT和PET①扫描都没有发现霍利脑子里有肿瘤。他再次对自己说确实有足够的时间研究出治疗方法。他会挤出时间。 ①CAT:计算机化X射线轴向分层造影。 PET:正电子发射X射线层析造影。 “爸爸?” 他转过脸看着霍利,她正看着他的脚。“嗯?” “你已经准备去上班了?” “当然。为什么问这个?” “你的两只袜子不配。” 他低头一看,孩子说得对。他一只脚上的袜子是蓝色的,另一只是棕色的。“它们本来就不配,这是一双特殊的袜子。”他说。 霍利扬起一只眉毛。“是啊,是的。” 汤姆走近她,亲了一下她的脸颊。“真的,霍利。我能证明。” 霍利眯起了眼睛:“你怎么证明?” 他一边朝门的方向走去,一边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我还有一双和这一模一样的袜子。” 他听到她拖长的声音:“爸……爸。”不过汤姆在枕头砸到他之前赶紧逃出门外。 六点半的时候,汤姆已经开车进了天才所院门,保护他的警察小心地跟在他后面不远处。通常他喜欢在六点一刻之前坐到办公桌前,不过他很高兴看到霍利早醒,改变一下他的日常习惯。 他把梅塞得斯车开进地下车库,发现那儿几乎是空的。看到一辆鲜绿色的宝马牌两用车孤零零地停在第一个车位上,他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一直和贾斯明开玩笑,看谁先到,先到的人把车停在第一个车位上以证明自己的胜利。偶尔,杰克·尼科尔斯会不知趣地来得特别早,将自己的车停在那儿,为的是让他们知道他也能和他们比一比。一般是汤姆赢,可今天他输了。 他下车朝通向大厅的楼梯走去。在出事之前他总是跑上楼去,但现在他只是走着。作为一个原则,他不乘电梯。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他的鞋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哒哒的空响。透过左边彩色玻璃幕墙他看得见贾斯明在主电脑房里走动。从大厅到电脑房有一扇墨色遮光玻璃门,上面写着:“信息技术部。未经允许,不得进入”。天才所金字塔形大楼的第一层就是信息技术部、中央大厅和医院部。 他向贾斯明招招手,回答她的招呼,走到大厅的中问。这里放着一台不停旋转的三十英尺高的DNA螺旋彩色全息图,一直伸向金字塔的顶点。他不理会旁边标志牌上写的警告,径直走进这个三维雕塑。他经常这样做。他的目光透过周围旋转着的螺旋式楼梯,对氮基上的彩色梯级啧啧称奇。站在这载有全部生命密码的双螺旋内部,他总是感到备受鼓舞,灵感迸发。对他来说,这才是真正的信息高速公路,在这条路上,大部分重要的秘密可以被揭开。他感叹地摇摇头,走出三维雕塑,向大厅西边的医院走去。 他推开门走进一间小小的装演明快的候诊室,与此相连的是休息室。前面是一副双开式弹簧门,通向基因疗法实验病房,再过去是设备齐全的手术室。经马里兰州见塞斯达国家健康研究院的国家癌症研究所批准,这间病房设十张病床。这间病房全部由天才所提供资金,配有四位医生,每张床一位护士,共十位。其中两位医生是国家健康研究院休假的医生,两人都负责保证两个机构间的思想交流以及最好的医疗服务,当然还包括监督天才所一切为实验病人所做的实验和治疗都得到联邦药物管理局和国家健康研究院的批准。他高度重视在这里工作的国家健康研究院的医生,不对他们隐瞒任何事,嗯,几乎任何事。他还没有让他们知道DNA数据库的事。他很清楚尽管他动机良好,但国家健康研究院是不会赞成的。 汤姆推开门,面含微笑看着这个阳光灿烂的房间:黄色的墙壁;矢车菊蓝色的窗帘;室内植物;半独立隔间里的松木床。所有这一切都让人感觉这不是病房,而是一间大卧室。然而,并不是因为这些而使病房显得特别,或者今汤姆感到自豪。 这间病房之所以不寻常,是因为有资格住这里的病人必须符合一个很严酷的标准:他们只能再活三个月左右。病人经过化疗、放疗和其它疗法都失败以后就来到这里。在这里医生为他们调整基因结构,这真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汤姆创立这间病房,是为了让楼上实验室的科学家们看到自己的科研成果得到直接应用,让他们永远不要忘记,如果不能帮助拯救生命,医学科研就毫无意义。许多绝症病人仍然死去了,但有几位越过了生命终点站活了下来。人数虽少却足以证明他们的研究具有价值。早在一九九九年第一例经鉴定合格的囊性纤维变性基因疗法就是在这里诞生的。一年后,也是在这里取得了第一例有记载的遗传性慢性舞蹈症治疗的成功。在过去九年中有五十多人的生命在这个小小的病房里得到拯救。而且得益于这里的成果,在全世界有无数人获救。 目前只有六张病床有人。五个病人在睡觉,只有汉克·波兰斯基坐在床上与病房护士贝丝·劳伦斯交谈。他对此不感到吃惊。今天对于这位来自北卡罗莱纳州的二十三岁农民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联邦药物管理局终于批准了他们的新疗法,今天上午汉克·波兰斯基将要注射引起爱滋病的HIV逆转录酶病毒。 因为汤姆忙于实验室研究工作,这些病人的治疗主要由其他医生负责。但汤姆自然而然地觉得他本人应该对这里的每一个病人负责。 劳伦斯护士高高的身材,端庄的模样,笑起来特别热情。她正忙着给汉克做静脉滴注。她抬头时见到汤姆,便热情地打招呼:“您早,卡特大夫。” “你们早,贝丝,汉克。今天感觉怎么样?” 汉克苍白的脸迎着汤姆的目光,不服气似地笑笑。“我还活着,大夫。”他说话时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 “你准备接受治疗了?” 汉克紧张地点点头。他是自愿来做实验性基因疗法的。但汤姆知道他别无选择。汉克得的是肺癌,如果不用特别的治疗方法,他就没希望了。基因疗法是向汉克的肿瘤细胞里注入基因。这些基因能指令免疫系统杀死肿瘤。癌细胞是一种对自己的严格基因序列进行叛乱的细胞,越来越失去控制。要平息这种叛乱,汤姆必须设法杀死全部,或几乎全部肿瘤细胞。要做到这一点需要有某种媒介将杀死癌细胞的基因送进这些癌细胞,同时不伤害好的细胞。这就需要HIV逆转录酶病毒。 逆转录酶病毒能够进入人体细胞,将自身的基因指令注入细胞中健康DNA。这种病毒就像巡航导弹一样,它的程序可以在实验室里重新设置,有害的指令被关闭,有益的基因被注入。通过使HIV逆转录酶病毒里损害人体免疫系统的基因失去繁殖能力,同时注入特别的治疗基因,那种引起爱滋病的基因就能被驯服来治疗肺癌。汤姆和他的研究小组成员已经证明他们已将逆转录酶病毒变得无害。他们成功地将专门瞄准并杀死肺癌细胞的基因注入了这些病毒。剩下来要做的就是在人身上试验这种经过基因工程处理的病毒。 “能不能再讲一下这种疗法的风险?”汉克问道,他尽量不让自己的恐惧流露出来。 汤姆一只手放在汉克的肩上,没有拿开。每遇到这种情况,他都尽量对病人如实相告。 “一个风险是逆转录酶病毒可能擅离职守,转而进攻健康的细胞,然后将基因植入不该植入的基因序列。” “那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会使健康的细胞也染上癌。但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可能染上爱滋病吗?” “不会,三年来我们一直对逆转录酶病毒媒介进行测试,证明它是无害的。正因为如此,联邦药物管理局才批准了这个疗法。坦率地说,汉克,你的惟一风险就是这种疗法可能不起作用。”汤姆感觉到他手掌抚摸下的瘦骨嶙峋的肩膀放松了下来。 “这么说,我不会失去什么?”汉克问。 汤姆沉默了一秒钟,然后他的双眼正视着汉克的眼睛。他仍然记得汉克三个月前第一次来这儿,曾经很健壮、从事室外劳动的他已经虚弱得几乎走不动路。“我生了病什么也干不了,”他解释说,“要么让我死,要么治好我。请无论如何让我离开这儿。”那时他为了离开医院,离开病床,什么治疗方法都愿试一试。 “让我毫无保留地告诉你,汉克。”汤姆说,“这种疗法失败的可能性很大,大约百分之八十五。但是让你的病情加重的可能性极小极小。如果不用这种方法,你生存的希望为零。所以你可以选择。一,不加治疗,让疾病自然发展。二,采用这种方法治疗,有百分之十五治愈的希望。” 汉克皱起眉头,像是在思考。然后呼哧呼哧地问:“百分之十五?” 汤姆的表情没有变化。“最多是这样。” 汉克笑了起来,由衷的笑容使他瘦削的脸好看些,几乎像没病似的。“我有过更糟的运气。” 汤姆也向他笑笑。“我也是。我见过几乎没有希望恢复的人走出这个病房。所以你不要放弃希望。” 要得出结论性的结果,还要等好多星期,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但只要让这个年轻人躲开死神的贪婪之手多活一些日子,汤姆不在乎花多少时间。他转身看着护士把打吊针用的袋子挂在床边的架子上。袋子里装的是在楼上复制成的第一批红色逆转录酶病毒血清。 他说:“对了,贝丝,我们要等汉克的母亲来。她说七点钟之前到这儿。然后你去请一位国家研究院的医生来监督我们的治疗。我建议请卡尔·兰伯特。这些安排好后你来找我,我们开始做第一例静脉滴注。行吗?” 贝丝点点头。汤姆看得出她眼里流露出的兴奋。他内心对治愈汉克很有信心。想到威胁女儿的更加棘手的那种癌症,他暗自祈求自己也能同样有信心。鲍勃和诺拉说九点钟开始检查他们研制的对抗复杂神经胶质胚瘤的逆转录酶病毒。他看了看手表,只剩两个钟头了。 在金字塔形大楼的那边,贾斯明开始半小时是在四处检视她的王国。她手下最精明干练的研究人员很快就到,她喜欢有点时间单独和机器在一起。 她在基因检查仪实验室来回走动。这个实验室和楼上那个检查霍利基因组的实验室差不多。但这里只有四台检查仪,而且全都是最新的型号,仍然在试验阶段。右边两台是全息图像型号,配置有标准基因精灵软件。贾斯明有把握让这两台仪器在几天内试验成功,投入运转。 她再次感觉内心矛盾的感情相互交织。四天前,她和拉瑞带霍利去看经典迪斯尼卡通影片《狮子王》。和以往一样,他们一起欢笑,互相逗乐,但贾斯明仍不能忘记丹的判决。对于基因检查仪预测疾病的能力,她感到自豪,特别是如果这种疾病能预防或治愈。但是,假如这项发明只能预测灾难而不能提供任何帮助,那么它也没有多大用处。 她叹了口气,穿过基因检查仪实验室,经过右边的信息技术部办公室,那里的工作站和终端机都还悄无声息。她打开面前的铬钢玻璃门,里面是一间宽敞的、白得耀眼的房问。这个房间是她负责的信息技术部的中心,也是全世界天才研究所的信息中心。 这间全部涂成白色的凉爽的房间被称为“白房间”,贾斯明喜欢在这里面踱步、思考。保持华氏五十五度恒温,中间有四个巨大的箱子,不停地发出嗡嗡的声音。其中的两个大箱子里面装的是“大母机”,即大型蛋白基超级电脑,与所有现存的基因检查仪相连接。这台母机时时刻刻都了解世界任何地方“子机”做了什么样的扫描。“母机”控制着存于另外两只大箱子里的数据库,即个人基因组排序库。 关于基因检查的道德规范非常严格,病人只有在医生陪同下,或是经过专业人员咨询才能做基因组测试。建立严格的配合检查制度是为了保证一个人的基因组不可能在他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测试。另一项规范是所有检查必须严格保密。人寿与健康保险公司多次对此提出抗议,声称如果某个人在近期内发现会得某种不治之症,他或她就可能购买大量标准保险费的保单。但法律坚持认为个人的隐私权是至高无上的。正因为如此,贾斯明和卡特十分重视数据库的保密。个人基因组排序库实际上是非法的。 建立个人基因组排序库是汤姆的主意。他让贾斯明设计一个程序,指示“大母机”将全世界有执照的天才所数据处理实验室所作的扫描每五份当中抽一份储存在数据库里,同时存上有关人的姓名、地址、家庭情况及病史。现在个人基因组排序数据库已存有一亿多人的基因数据,天才所对这些人的了解胜过了解他们自己。 汤姆的动机没有一点恶意,他想在宏观水平上运用数据库来证实自己遗传学方面的研究——对基因分析显示的疾病征兆与确实发生的家族病趋势进行对照。个人基因组排序库协助证实过一些与精神分裂症治疗方法有关的研究工作,并且为其它一些遗传性疾病的治疗提供了极其重要的线索。然而,尽管动机良好,贾斯明仍然很清楚如果任何有关个人或有关主管部门知道数据库的存在,他们会非常震惊,天才所的信誉也会受到严重损害。但是汤姆认为建立数据库的好处远远大于可能对任何个人或天才所带来的损失。所以他甘愿冒险。 贾斯明在自己的领地里巡视了一番以后,便回到电脑前,开始了每天必做的网上巡逻。她启动电脑,一百兆赫的处理速度,六百千兆的硬盘,二百千兆的随机存取存储,在拥挤的信息高速公路的快道上检索起来当然得心应手。显示器一闪一闪地打开了,一个与贾斯明长得简直一模一样的模拟真人头像出现在屏幕上。那阿弗罗发式和黑黑的、五官端庄的面容差不多和贾斯明反射在屏幕上的形象重叠起来。模拟像对她打招呼:“向‘利刃巴斯’致敬。今大你要去哪里?”甚至电脑的合成声音也和她的一样。她现在很少用“利刃巴斯”这个名字,但这样的称谓让她想起在洛杉矶度过的少年时代。那时她是一个不需负责任的网络头目,与之相称,她有着泼辣的性格和不俗的发式。如果她那严格的浸礼教父母认为不许她上街玩耍而只让她在信息高速公路上驰骋就能防止她惹麻烦,那么他们就错了。她之所以选择“利刃巴斯”这样匿名的身份,是因为那时她在电脑上做的事情很多是不合法的。不管合法不合法,那时她可算得上一个传奇人物。 她对着麦克风说:“今天,我要巡视。” “进入公路之前请给口令。”会说话的头像回答。 贾斯明脸上露出了微笑。她本周选用的口令也同样给她一种少年时代的刺激。这是一个职业的称谓,使她回想起她走上正路,赢得奖学金,赢得诺贝尔奖之前的那些反叛的日子:那时她是可以随心所欲闯入任何领域的“黑客”。这个工作不是会计或博士,也不是天才所信息技术部主任。不,这份工作可是很神气的,真的很神气。 “电脑警察。”她在键盘上敲着,很高兴扮演一个由偷猎者转变成看守人这样的角色。 屏幕上的头像忽然间戴上了头盔,翻了两个筋头,然后向她敬礼。“特警‘利刃巴斯’,你现在可以自由巡视信息库。在电脑空间诸多保重。” 她的手伸向井井有条的办公桌去拿减肥可乐罐,脑子里考虑着要去的目的地。多数情况下她会试图闯入天才所的某个技术系统或是财务系统。她还雇了两个人试图闯入这些受保护的数据库,目的是为了找出这些系统的弱点,提出更完善的保护措施。两个人水平都不错,但她还是喜欢亲自检查她建立的系统怎么样。今天她要试一试闯入他们最敏感的,也是保护措施最严密的数据库——个人基因组排序库。 她跳过世界联网系统,因为天才所的系统那里一个也见不到。她敲出了大母机的号码,想要闯入所有基因检查仪都用来向母机输送数据的联络系统。然后再闯入个人基因组排序库。屏幕上立即出现了要求给出口令的指示。她打入了昨天的口令——故意不给今天的口令。 “拒绝进入”几个字出现在屏幕上。 好。口令已经改变。数据是安全的。 或者说应该是安全的。她必须找到另一种进入的方法。她敲击着面前的字键,想要越过屏幕上的图像,因为它对排序库所包含的内容不提供任何线索。越过这个图像以后,她还是没有进入系统,因为她给排序库设置了两道保护层,第一道是为了防止闯入者浏览主页菜单,第二道是防止他们接触到数据——但至少已经开了一个头。她先试了一些容易的方法。首先她通过询问幕后程序的方法来寻找数据。 不行。所有这些较容易的方法都不行。 很好。到目前为止很好。 她继续试第二种方法,用基本的电脑语言来重新设置要求给出口令的指令。这个方法稍难些,需要多年经验。如果你给错了程序密码,你可能破坏所有别的软件。 她不假思索地进行着,只用了短短四秒钟就试完了这个方法。当然“利刃巴斯”可是位顶级的电脑专家,电脑界的大亨。 什么也没发现。无法闯入。她的小组设计保护程序时考虑到了这一点。 好极了。 现在试一试最后一种方法。这种方法是输入她自己的程序,告诉那个运行口令系统的程序该干什么。比如编出更高层次的指令让系统来执行。这个方法花的时间长一些。这个方法够聪明。 过了一会儿她看见屏幕的右下角闪现了一条信息。 “程序已经进入……程序已经进入……程序已经进入……” 以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见鬼。”她大声诅咒,既兴奋又紧张。 屏幕上的图像变换了,她意识到她正在进入个人基因组排序数据库的第一个阶段——只需要最后一个口令就能正式进入排序库了。 但是她自己的高级语言程序还没有全部输入。那么一定是跟在别人后面进来的。 肯定有人用了与她正在编写的同样程序打开了排序库的大门,无意之中她也跟了进来。她顾不上擦去额头上的汗,紧紧跟着入侵者的踪迹,看看他们到底闯入到什么程度。弄不清闯入者是谁,但他们已经冲破了第一阶段的防御系统,似乎在测览主页菜单——仅仅是大概了解一下,看看排序库包含一些什么内容。 她只要按一个键,就能将入侵者和她自己一起推到数据库门外。她的手指悬在这个键的上方。 但是还没有到按键的时候。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她才会按键:如果入侵者试图做按理说是不可能的事,即闯入坚不可摧的第二道防线,并且接触到存在库里的绝密资料。在入侵者走到这一步之前,她想弄清闯入者是什么人。如果闯入者通过了第二道防线,——假如他们能做到的话,自动“捕猎者”就会启动。但她现在就想启动跟踪系统。 她对着电脑话筒说:“我需要你启动跟踪系统。请启动‘捕猎者’。” 于是屏幕上又回到了有她头像的那张画面,头上仍然戴着头盔。屏幕的右上角出现了个“帮助”图形。 头像问道:“隐密方式还是警报方式?” “隐密。还不想吓走我们的客人。” 屏幕的左上角也出现了一个图形,它的上方是一个滴答滴答的小钟,走完一圈正好是六十秒钟,也就是完成跟踪任务所需时间。图形的底部是一组九个闪烁的数字。数字极快地变化着,搜索正确的组合。突然最左边的数字锁定了,只有后面八个数字在闪烁。然后第二个数字也锁定了。一旦九个数字全部锁定,贾斯明就可以追踪到入侵者的老窝。 二十五……二十四……二十三……屏幕左上方的时钟滴答走着。 第六个数字也锁定了。只剩下三个。 就在这时,入侵者突然退出,他在电脑上的踪迹也消失了。 消失了。 “该死。”她恨恨地说。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走了进来。贾斯明核对着屏幕上的六个数字,看看能否提供一些关于入侵者来源的线索。但她从这些数字中所能得到的确切信息就是入侵者来自美国以外的地方;在欧洲东南部与印度之问。很可能是中东或北美。可是在这些地方什么人会不辞辛苦闯进看起来很枯燥的个人基因组排序库? 刚进来的高个子金发妇女拿着一个新的投影仪用灯泡。“贾斯,早。你没事吧?” 她抬起头朝这位技术部经理笑了笑。“没事,谢谢,德贝。” “我可以给你看一样东西吗?” “当然。需要很长时间吗?” “大约半小时。我需要和你谈谈基因精灵的几个最终模型。我们认为已经解决了全息图像问题。” “包括脸形的确定?” 德贝笑了起来:“你自己来判断吧。” “太棒了,等我五分钟我和你一起去。” 尽管她很担心,但是新的基因形象再现软件还是让她激动不已。至于个人基因组排序数据库,她自我安慰地想至少数据库还没有被闯入,只是它的总目标被人发现了。她确信最后的防线是安全的,不过她还是要告诉汤姆。他应该知道自从这个不为外人所知的个人基因组排序数据库建立以来,第一次有人对它表现出不寻常的兴趣。 ------------------ 第六章 同一天上午 波士顿 天才所动物实验室 “哦,诺拉,怎么样?”汤姆一边推开弹簧门进来,一边问。弹簧门连接着门德尔套房的主要实验室和动物实验室,也就是大家所说的“老鼠屋”。汉克·波兰斯基注射完第一针基因,并没有出现副作用,汤姆就马上匆忙赶到这儿,急不可耐地要了解试验结果。这可是决定霍利的未来的试验。 诺拉·卢茨正在往手提电脑里输入数据。这时抬起头跟汤姆打招呼,她总是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一些。诺拉不到五十岁,个子小小的,胖胖的,棕色头发剪得短短的。戴着一副大的玳瑁眼镜,看上去像只猫头鹰。她是一位工作认真负责的实验室技术人员,汤姆知道虽然她生性爱抱怨,实际上她是很喜爱这份工作的——因为工作可以让她不必呆在家里。诺拉是位老姑娘,和她那爱挑剔的母亲,还有五只猫一起住在查尔斯顿。她靠在椅子里,卷起白色外套的袖口,指指身后的八个空鼠笼。 “刚刚做完,”她说,“所有四十八只白鼠都已解剖完。肿瘤转移的数目已经计算好。” 汤姆点点头。他不喜欢用动物做实验,他设计的许多试管实验计划都尽量不用动物。但有时候,特别是在基因疗法领域,用动物做实验是无法避免的。 这个试验当中,所有白鼠都染上了星形细胞瘤的癌细胞。然后其中一半注射了一种经过基因处理的专门用来杀死脑癌细胞的逆转录酶病毒,而另一半只用简单的生理盐水治疗。最后对这些老鼠的大脑进行解剖,比较脑肿瘤的大小和数目。如果注射逆转录酶病毒的老鼠比用盐水治疗的对照组含肿瘤的数量小,那么这项实验就是有效果的。这一点至关重要。否则,能及时为霍利找到治疗方法的微弱希望就完全破灭了。 “你感觉结果会怎么样?” 诺拉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说:“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然后摇摇头,“要等到鲍勃把信封里的资料带过来才能知道结果。” 进行新的脑癌治疗研究的三个小组都还不知道霍利的情况,汤姆决定暂时不告诉他们是出于几种考虑。知道霍利困境的人越多,她自己知道真相的风险也就越大。他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在适当的时候,如果需要的话,他会告诉小组成员这件事,但目前他们只需要知道这个研究项目头等重要。 目前只有诺拉·卢茨和鲍勃·库克这个组在开发脑癌基因疗法方面有了一些进展。在短短五周多的时间内,他们取得的进步是很了不起的。但是汤姆看着诺拉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表格程序,内心感到的紧张不安远远超过兴奋激动。表格程序左边一栏是每只老鼠的编号,旁边一栏是肿瘤的数目——在汤姆看来这些数字惊人的高,再旁边是肿瘤的大小。只有一个栏目是空白的:每只鼠接受的是哪种治疗方法。只有鲍勃·库克才有这些资料。 好多年以前汤姆就认识到避免个人偏见影响实验结果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他硬性规定天才所的一切实验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他了解即使最谨慎的科学家也无法抵御“发现”自己希望得到的结果。所以鲍勃·库克负责最初的针剂注射,并在软盘上记录下哪些编号的老鼠接受了基因处理的病毒疗法,哪些接受了盐水注射。然后鲍勃将这些资料封在一个棕色信封里,并且在统计肿瘤数目时禁止使用这些信息。 “鲍勃现在在哪里?”汤姆问。 “在门德尔。我去叫他?” “不用了,我去叫。你把这些数据统计完。” 汤姆走出老鼠房子进入小走廊,出了主实验室的玻璃拉门。他朝着前面那一片白色和镀铬玻璃门扫视过去,一眼就看到鲍勃·库克。这人整个外貌以及身体语言使他和实验室所有其他人都显得不同。其他科学家都弯腰俯视着各自的实验桌,而这位四肢灵活、皮肤晒得黝黑的金发加州人却躺在椅子里,对着光线看着一张显微镜的载物玻璃片。他看上去像一位观察波浪的冲浪者,而不大像一位科学家。有些人因为他无拘束的笑容和随和的举止而低估他。在许多方面,这个年轻人的不羁风格让汤姆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已经能看到鲍勃桌子上的棕色信封,他竭力忍住一股要冲上去抓起信封的欲望。 鲍勃看到了他,朝他笑笑。他动作异常敏捷,他放下玻璃片、拿起信封、站起身来这几个动作几乎是同时完成的。“你找这个?” 回到动物实验室,卡特不禁盯着诺拉的脸,看看是否能读到一点线索。因为她已经有了更多的时间来研究这些数据。如果结果很明显,那么软盘就不需要了。如果所有白鼠都同样有大量肿瘤,试验显然就是失败的,如果一半白鼠完全没有肿瘤,试验当然就是成功的。然而诺拉那张猫头鹰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鲍勃模仿诺拉的样子皱起眉头。“最佳影片的提名是……。”然后撕开信封交给她。 诺拉对这位加州上司苦笑笑,把软盘放进电脑,开始运转软盘程序,表格程序马上开始传达这些信息,汤姆可以看到表格右边空着的栏目很快填上了“是”或“否”,表示哪些白鼠接受了逆转录酶病毒治疗。 求求上帝,他心里想着,让两组白鼠之间显出区别。但他默默的祈祷还没完毕,屏幕上的结论已经出来了。诺拉失望的声音告诉他是坏消息。 “没有什么区别,”实验室技术员简短地说,“没有任何有统计学意义的区别。” “该死!”他简直无法相信。结果比他担心的还糟。基因疗法一点效果都没有。 “有什么不对头吗?”诺拉问道。 汤姆皱起眉头,交叉手臂,右手指在左臂上不停敲打着。“也许病毒没有到达肿瘤?也许血脑屏障挡住了病毒?” “但是病毒都是经过处理的,可以越过屏障。”鲍勃的声音异常平淡。 “嗯,是的,也许它们没有作用。也许病毒已经进入目标,但基因在细胞里没有正常发挥,或者没有产生足够的蛋白以取得效果。不管是哪种情况都要等到对肿瘤细胞做过分析以后才能确实。但主要结果是这该死的病毒没有起作用。” 他右边的门被打开,贾斯明走了进来。平常她脸上总是充满喜悦,现在却若有所思。 她说:“我能跟你讲几句话吗?很重要的。” 显然她要讲的事情是不宜公之于众的,所以他跟鲍勃和诺拉打了招呼后跟着贾斯明来到小走廊。 “对不起,”贾斯明说,“我有个坏消息。” 他只好笑笑:“太棒了!好吧,你可是来对了地方。让我们看看你的坏消息能不能比得上我们的坏消息。” “我发现有人试图闯进个人基因组排序库。” 汤姆心里暗暗叫苦。这真是雪上加霜:“闯进来没有?” “没有。但我估计他了解了排序库大概包含些什么内容。” “是什么人?你知道他们从哪里来?” 贾斯明摇摇头:“不知道。这事很怪。不是三个主要区域中的任何一个。信号不是来自欧洲,远东,或是美国。” “你能肯定吗?” “肯定。” “能不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不,不能。我踉杰克谈过,他也弄不明白。所有可能对数据库感兴趣的大保险公司或生物技术界的竞争对手都在三个主要地区。这事解释不通。” 汤姆揉揉太阳穴。他甚至不愿意去想如果这些数据库落到保险公司、新闻媒介,或别的什么人手里会引起什么复杂的后果。“有没有可能是官方?” 贾斯明摇摇头:“不会,这是三个小时前的事。如果是官方,他们现在已经会找我们的麻烦了。” “那么你估计可能是谁?” “不知道。可能是某个黑客随便乱闯。但给人的感觉不是这样。我有个很明显的感觉,无论是谁,他们对自己的目标很清楚。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加强了安全系统,而且要更紧密注视。” “如果他们再来的话会怎么样?” “他们进不来。这一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们了解到我们有这个数据库,不知他们下一步会干什么。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有好消息。基因精灵软件看起来大有希望。” 听到这个汤姆笑了起来:“好极了。做得好。一旦软件完善了,你就告诉局里的卡伦·坦纳。” “你的坏消息是什么?试验没成功?” 他带贾斯明回到动物实验室,示意她看诺拉的手提电脑:“你自己看看。” 贾斯明向显示屏走来,诺拉让开去给她看。 “失败了。”鲍勃说。 贾斯明将数据展示在屏幕上,仔细看着,汤姆也在一边默默地看着。 “这是什么?”她突然指着肿瘤计数栏目里的一个零说道。 他弯下身更仔细地观察。 诺拉眯起眼看着屏幕上贾斯明指的地方。“C370号鼠没有肿瘤,完全没有。”这位实验室技术员用一种迷惑不解的声音说。 “这个重要吗?”贾斯明问。 鲍勃·库克耸耸肩:“也许一开始就没有染上癌细胞。” 诺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会,我记得C370号,因为它肯定有肿瘤,但已经坏死了。”她看着贾斯明,“死的。” “一个偶然病例?”鲍勃转向汤姆问道。 “一个偶然,”贾斯明指着右边栏目里的“否”说,“这只鼠是对照组的,只接受了一针盐水。但它却自己治愈了。” 诺拉询问地看着汤姆。“自动痊愈?” 汤姆忧郁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他从来没有亲自碰到过完全自动痊愈,不管是在实验室里还是在病房,这是第一例。这样的病例很少,有过文献记载的很多但实际发生的很少。没人能弄明白或者解释清楚为什么一些人的免疫系统突然无缘无故决定除掉癌细胞。医学记录了很多这样不治而愈的例子,但却不能解释这个现象。他对鲍勃·库克说:“实验之前有没有碰巧做过DNA检查?” “恐怕没有。实验计划里没有这一项。为什么问这个?” 汤姆也不能确定,但他感觉到一个想法正在他脑子里形成。“也许我们能找到为什么这只鼠能自愈的线索。如果我们能将它患病前的细胞、它的癌细胞和癌症治愈后的细胞做个比较,也许能找出引起自动痊愈的基因密码排序。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是从理论上、试管里寻找治疗方法。为什么不去发现自然界已经存在的、很稀有的方法,并加以复制?”他停下来看看大家的反应,见到鲍勃和诺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贾斯明看了汤姆一会儿,光滑的额头微微蹙起。“但是你有把握答案是符合科学的?” “哪么该怎么解释?信念?精神战胜物质?算了,贾斯。” “为什么不是?”贾斯明说,“许多无法解释的自愈就是由于信念。我小的时候,惟—一次父母带我们到欧洲度假就是和生病的安淇拉姨妈去洛尔德斯。” 诺拉点点头:“两年前我带我妈妈去过洛尔德斯。有一段时间她觉得好多了。” “我姨妈也是,”贾斯明说,“一些最著名的、记录最全面的自愈是在那儿发生的。”贾斯明开始掰着手指数起这样的病例来。“一九四七年四月有一个名叫露丝·马丁的人子宫癌完全自愈,一九六二年维多里·米切利在圣水里洗过以后几天,大腿上的肿瘤就完全消失了。一九六六年克劳斯·康斯特喝过圣水后肾癌自愈。” 汤姆笑笑。只有贾斯明拥有计算机一样的脑子,同时仍然相信上帝。“我以为浸礼教派不相信洛尔德斯之类的东西。我以为只有天主教徒才信。” “不是。如果你需要奇迹,你就会到奇迹发生的地方去。” “嗯,有一点是肯定的,”鲍勃指着屏幕上肿瘤计数一栏里的零插话说,“如果是信仰的原因,那么C370号鼠一定是一个极好的信徒。” 大家全都笑了起来。但汤姆却不愿放弃自己的想法。“我的意思是说那只老鼠的基因结构一定发生了变化。不管你称之为科学,自然或其他什么,肯定值得我们去弄明白怎么才能复制这个变化。”他顿了顿,看看每个人的眼睛,“请耐心听我讲一会儿,好不好?我们都清楚自动痊愈的作用,但我们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发生。一般来说,癌细胞是身体自身的细胞闹反叛,所以免疫系统不去管它们。在自动痊愈的病例中,由于某种原因免疫系统突然认识到癌细胞是异类,它们不属于自身。然后免疫系统开始攻击肿瘤,肿瘤便消失了。对不对?” 他停下来,听的人都耸耸肩表示同意,贾斯明也在内。 “为了让这个过程发生,那些坏细胞的基因密码必须有所变化,向免疫系统的抗体发出警报说那些肿瘤细胞是异类。我们这个试验基本上也是这个目的。我们试图用经过处理的逆转录酶病毒来改变肿瘤细胞的DNA,是为了能引起身体免疫系统的注意。” “那么?” “那么是不是某种天然的逆转录酶病毒杀死了肿瘤细胞?” “什么?”鲍勃喊出了声。 汤姆举起双手让鲍勃安静下来。“你们看,逆转录酶病毒侵入身体细胞,然后将细胞的DNA变成它自己的,逆转录酶病毒就是通过这样的方法起作用。它是这样繁殖的,因而也是非常危险的。它打乱了我们天然的基因密码并且散布到全身。看看爱滋病病毒做起这个效率多高。现在请想像有一种极稀有的逆转录酶病毒,它个是打乱DNA,而是重新理顺它,修复它?” “自然产生的逆转病毒?”诺拉问道,她的猫头鹰式的眼镜后面的双眼睁得大大的。 “是的。这种病毒能注入杀死癌细胞的基因,或者修复受损伤的细胞。想一想,许多基因能修复DNA;我们知道这一点。还有许多基因命令细胞死亡;我们也了解这一点。如果正确的基因注入到正确的细胞甲去,排序就能恢复。” “这可能吗?”贾斯明轻声问,“自然产生的逆转病毒能做到这个吗?” 鲍勃耸耸肩。“我想可以。只是以前从未有人问过有益的逆转病毒是否自然存在。但这并不奇怪。拿微生物做个比较。过去我们总是把真菌、细菌看做是有害的东西而加以控制和防备,因为我们可能受感染。但后来弗来明发现了盘尼西林,那是从天然霉菌中提取出来的,可以抗感染,杀死坏疽和梅毒,拯救了无数条生命。” “完全正确,”汤姆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搞搞清楚。” “我同意,汤姆。但怎么搞?”诺拉问。 汤姆没说话,在思考最佳方法。让他感到意外的是贾斯明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们需要用丹来分析曾经历过自动痊愈的人的DNA,”她说,“我们可以检查他们患癌之前、患癌期间及痊愈以后的基因物质。看看他们DNA前后的变化。”汤姆看到贾斯明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好像她突然记起了什么。这位计算机科学家走到房间一角的电脑跟前;和诺拉的个人手提电脑不同,这台电脑是上网的,与互联网相联。“但是你说的这些人很少。”贾斯明似乎在自言自语。 “是的,而且我们需要一个活着的病人。”汤姆提醒道,看着贾斯明启动电脑并进入国际联网的全球医药新闻网页。 “我肯定几天前在《医学观察》服务栏看到过什么。我正在浏览时见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贾斯明转过脸对卡特说,“让·吕克·珀蒂?” 汤姆点点头。让·吕克·珀蒂是一位法国肿瘤专家,曾多次访问天才所来观察基因检查仪的运作并参观病房。“是的,我和他很熟悉。一个好人。在巴黎开一家肿瘤研究部。他有什么消息?” 贾斯明用鼠标点了一下,屏幕上出现一个图像。“他在《医学观察》消息栏的‘趣闻集锦’上发了一些东西。” 汤姆来了兴趣。“他病房里有经历过自动痊愈的病人?活着的病人?” 贾斯明点出另一个图像,按了两个键。屏幕开始变化,出现了一页法文。“这就是。我说我看过。” 汤姆往前凑凑,心想幸亏在巴黎巴斯德学院做了几个月交换学者。但是他看到的内容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决定再看看屏幕下面的英文译文。 “哦?”他身后的鲍勃问道,“这位法国的医生的病房有这样一位病人吗?” “不,让·吕克·珀蒂不是有一位病人,”贾斯明说,她调皮的五官绽开了一个开朗的笑容,“他有两位。” 鲍勃和诺拉不相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她。 “发现一位已是够不容易的了,”鲍勃的两只手梳着自己的金发,一边说,“但同时发现两位,特别是同一病房……”他不知说什么好,便打住了。 “他们不可能从一个人身上得到治疗方法,然后再传给另一个人,对吧?”诺拉问。 汤姆耸耸肩,惊异得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仍然在苦思冥想这件事可能意味着什么。“贾斯,”他终于说话了,“你在关机之前能不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贾斯明的手指在键盘上敲着,笑得更加灿烂。“让我猜猜,汤姆。”她说。这时屏幕换了一个图像,出现了法国航空公司订票服务。“你是不是想问下次去巴黎的航班?” ------------------ 第七章 约旦南部 圣火之洞 杀死他还是和他合作?这是一个难题。 在卡特的世界的另一面,在上帝的手指——五块巨石的下面,伊齐基尔·德·拉·克罗瓦揉着疲倦的眼睛。标志领导地位的宝石戒指曾经带着很紧,现在却感觉松松的,几乎要从他骨节突出的苍老手指上滑下来。这个难题比魔鬼催得还紧。如果他现在选错路线,肯定会危及兄弟会有关第二次降临的首要目标。 在他身后的圣火之洞里,圣火仍然发出蓝白色的光。过去三十五年来一直如此。但还能延续多久?他害怕在找到新救世主之前火焰会变色,或者自己会死去。想到自己已经九十多岁,他孱弱的肩膀不禁颤抖了一下。时间是不等人的。 他坐在大橡木桌的首座,看着围桌而坐的五个人为此事争论。每个人都穿着黑色西装,白衬衫,打着鲜红的领带。他们的肩上挂着绣着紫色十字的白色缎带。三个地区的首领坐在另一端。半闭着眼睛的哈达德修士是圣地的首领,那里是兄弟会最古老最有权威的地方;包括中东和黎凡特。坐在他对面的是满头银发的高个子卢西恩那修士,他掌管第二重要地区基督教世界,包括欧洲。他旁边是地区首领中最年轻的灰黄皮肤的奥拉扎巴修士,他控制新世界。三个人都已过了七十岁,和兄弟会其他重要成员一样,他们都与兄弟会创始人拉撒路的早期信徒们有远亲关系,每个人在兄弟会外的世界里都有重要地位。在兄弟会内,他们这些内圈成员都是举足轻重的。但他们都畏惧坐在伊齐基尔两边的人,而这两个人又十分畏惧伊齐基尔。 伊齐基尔转脸对坐在左边的修士说着什么。伯纳德·特里埃已七十多岁,见过圣火变色这一重要时刻的内圈成员中,除了伊齐基尔以外,就是他仍然活着。这位壮实的修士蓄着山羊胡子,头上已有一缕缕白发,他曾经是德国军队的军官。自从被提升为兄弟会第二使命的执行人以后,他就辞去了兄弟会以外的所有职务。这在内圈成员中也是独一无二的。第二使命对兄弟会组织的安全保护要求很高,同时要搜集正义刺杀目标的信息,管理两名执行正义刺杀的杀手。专职做这些就已经够忙的。首要使命执行人赫利克斯·科克汉姆修士比他职位更高,担负兄弟会寻找新救世主的首要任务,就连他也仍然保留牛津大学物理教授的职位。即使伊齐基尔本人除了担任兄弟会领袖之外也抽出时间过问他们在世界银行的庞大利益。 这次在圣洞举行的每月例会上和往常一样,伯纳德修士和赫利克斯修士又争论起来。他们意见不合也是可以理解的。五年前赫利克斯继承达赖厄斯的职位成为首要使命执行人。伊齐基尔知道伯纳德嫉恨赫利克斯的地位。赫利克斯修士五十岁,不仅比伯纳德修士年轻二十岁,而且也是历史上最年轻的首要使命执行人。 这位戴着金属边眼镜的秃顶高个男人代表着兄弟会迫切需要的新鲜血液。赫利克斯在最著名的大学里受过教育,对当代的科技发展了如指掌,有能力引导古老的兄弟会在当今世界复杂的现代迷宫中生存并发展。伊齐基尔选择他是为了给他们的探索注入新的思想和主意。 然而这引起很大争议的主意是否太过分了?太激进?还有,令伊齐基尔担心的是,仅仅因为复仇者六周前在斯德哥尔摩出现的从未有过的失误才有可能考虑这个主意。 伯纳德先是怒不可遏地看着他,然后转向赫利克斯,后者摆弄着他的手提电脑和调制解调器连接线,显得和圣洞的一切格格不人。“赫利克斯修士,”伯纳德说,“你不可能真的期望我们会推迟正义清洗,仅仅是因为你的……”他指着手提电脑说,“因为你的这个异想天开。” “这不是异想天开,”赫利克斯平静地回答,“这能帮助我们找到新救世主。” “但是你怎么知道会有效?”卢西恩那修士问道,他的手烦躁不安地梳着头发。 赫利克斯耸耸肩。“我不知道。但肯定比老方法好。火焰变色时我才十五岁。从那时起兄弟会的网络组织一直在全世界寻找新救世主。但是有什么结果?” 哈达德修士半睁半闭的眼睛眨了眨:“我们仍然在找。” “但是找到了什么?” 沉默。 “正是这样!三十年来我们一直派出感觉最敏锐的人去调查那些声称能预卜未来或有特殊本领的人。但是,虽然我们找到了一些符合古老标准的候选人,但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完全吻合。我们和先前的修士们等了两千年才等到标志着救世主已再次降世的圣火变色,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寻找救世主的光荣使命能落在我们的时代,落到我们的肩上。是的,这个光荣使命已经落在我们肩上了。新救世主降临到人世已有三十多年,而我们仍然没有找到他。” 伯纳德修士烦躁地捋着山羊胡子:“但是赫利克斯修士,你期望能帮助我们寻找救世主的人是上了我们正义刺杀名单的。卡特博士是个敌人,不是盟友。”这位大块头修士的声调开始平稳下来,但威胁的意味丝毫未减,“赫利克斯修士,我们都佩服你在技术上的高超本领。而且我肯定你的才能将来会对我们的组织有很大用处。但现在还不到时候。也许我应该提醒你第二使命的内容和目的。” 伊齐基尔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伯纳德修士就已经自命不凡地清清嗓子,傲慢地背诵起古老的誓词: “从事正义清洗活动,目的是从世界上除掉那些破坏二次降临兄弟会的价值观念、信仰和目的的人,除掉那些对正义拯救人类的事业有威胁的人。这个危险的科学家是我们清洗名单上首先要杀的人之一。他相信通过干涉基因结构,人类很快会掌握足够的知识,使我们的主成为多余。他在扮演上帝的角色。正是这个原因,我们所有人,也包括你,赫利克斯修士,都同意斯德哥尔摩的清洗行动。我觉得惟一需要讨论的是何时完成这个行动,是否再次派复仇者或改派娥摩拉①。” ①娥摩拉(Gomorrah),《圣经·旧约》里的城市,因为其居民罪恶深重而毁灭。兄弟会的杀手取此名意为要毁灭罪恶深重之人。 赫利克斯缓缓地点点头,他的眼睛在圆眼镜厚厚的镜片后向露着笑意。和往常一样,伊齐基尔心里很佩服这位年轻修士没有被气势汹汹的伯纳德吓倒。 “谢谢你提醒我们你的重要作用,伯纳德修士,”赫利克斯不无讽刺地说,“但是我确信我不需要提醒你寻找救世主这个首要使命优先于其他任何使命,——特别是当其他使命妨碍寻找行动时。” 对于卡特博士突然从被清洗目标变成合作对象这样突然的转变,伊齐基尔也不满意。但他同样不愿意在彻底弄清这位科学家会有什么用处之前就杀掉他。 “赫利克斯修士,”伊齐基尔在伯纳德回答之前抢先说,“你说你需要这位科学家的技术来寻找基因符合的人。但你为什么偏偏需要他?” “有两个原因,”赫利克斯回答,“首先,我们无法通过常规渠道来检查基因。天才所在世界各地的实验室都有严格的道义方面的规定,要做基因检查他们肯定要问各种各样的问题。要越过关卡,惟一的办法是让卡特博士本人批准基因检查。第二,要找到基因符合的人,我们需要他的帮助才能使用个人基因组排序数据库。” “我们不能付钱使用数据库吗?”卢西恩那修土问。 “不能。正如我解释过的,个人基因组排序数据库不是对公众开放的。事实上数据库的内容是保密的。我只是在为伯纳德修士调查这位科学家和他公司的情况时偶然发现的。之后我只设法闯入主页看看有些什么内容。” “赫利克斯修士,”伊齐基尔打断他,“你为何不直接闯进数据库本身,直接寻找基因符合的人?” “因为防范太严密了。就是看看大概内容已经很不容易了。该系统的设计师是一个名叫华盛顿的人,在她的领域里可是顶尖人材。她使得个人基因组排序数据库几乎无法侵入。” “于是你需要卡特博士的帮助来做最初的检查,帮你进入这个个人基因组排序数据库?”伊齐基尔总结说,这些名词和术语让他感到伤脑筋。 赫利克斯点点头。 “但这科学家为什么要帮助我们?”伯纳德对此嗤之以鼻,“我们怎样才能控制他?” 赫利克斯耸耸肩:“我现在不知道。但只要他活着就有机会找到方法。”赫利克斯摘下眼镜,擦擦镜片,然后对神父说,“伊齐基尔神父,你一定了解卡特博士对我们的首要使命有多么重要?守着圣火却找不到救世主是不可饶恕的,而只是依赖我们的寻找力量纯粹是发疯。毫无疑问我们要用尽一切方法去寻找那个被上帝选中的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但是,神父,”伯纳德·特里埃修士马上反驳道,“不但让第二使命不能顺利执行,而且直接和清洗对象合作,这样做的后果不能不考虑吧?” 伊齐基尔尽量不露声色,他不想马上做出决定。当然赫利克斯是对的;他想都不敢想最后找不到上帝选中的人。但他对伯纳德的想法也有几分赞成。想到要和他们想要清除的危险的亵渎上帝的人合作,他浑身不自在。 大桌子的中央放着大盘大盘的食物和一坛坛芬芳的美酒。伊齐基尔拿起酒坛,将醇香的红酒倒进六只高脚锡镴酒杯,并把酒杯传给各人。其他人把这看做是开始吃喝的信号,而他则思考最后的决定。年长的修士们开始享用他们面前排开的大盘子里装得满满的无花果、肉等食物。但赫利克斯的手指在敲击电脑键盘,并急切地盯着伊齐基尔身后的圣坛;圣洞里照明用的蜡烛和火炬在他的厚镜片上反射出光来。 伊齐基尔敬佩这位比他年纪轻的人所具有的激情。同时他痛苦地想,兄弟会存在了两千年,他不能为了一个鲁莽的计划拿所有的一切去冒险。 他的目光越过自己的肩膀,越过圣火和圣坛,落在纪念室封着的石门上——同时想到门后存放的物品。他突然感到肩上担负的两千年的重担使他不能胜任;他又想到兄弟会的创始人拉撒路曾在这里教导他的第一批信徒。他想起耶稣在十字架上钉死的那天夜里,拉撒路梦见茫茫沙漠上,有一组孤零零的手形的石头,石头下面,大地内部,燃烧着一团火焰。他将门徒集中到这个秘密地点,策划着准备基督重新归来,以保证殉难事件不再发生。然后拉撒路向他们讲述了自己在梦中见到的预言: 下一位救世主并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正义的人们若要确保自己得到拯救,他们必须找到他并且为他举行涂油仪式。没有伯利恒①的星星引导他们,只有在大地深处燃烧的圣火给他们指引。当火焰变白时,新救世主就已降临人问。但必须在白色圣火变成橙色之前,在最终审判来到之前找到他并为他举行涂油仪式。因为只有二次降临兄弟会才能靠近圣火,所以这项使命便落在他们的肩上。人类的拯救要靠他们。 ①西南亚巴勒斯坦地区著名古城,耶稣基督诞生地。 伊齐基尔很羡慕拉撒路的坚定信念。如果耶稣基督将你从死亡中拯救回来,你心中就会坚信此人是神圣的,值得为他奉献一切。 他怀着敬畏的心情摇摇头。第一个千年间,兄弟会成员在圣地一带秘密扩大影响,基督教徒和犹太教徒同样被吸收到他们的阵营中。所有人都为寻找新救世主这个首要使命而团结在一起。 伊齐基尔看着修士们尽情吃喝,一边想着有关第二使命的事。在十二世纪的十字军东征期间,圣殿骑士离开欧洲,开赴圣地,决心将耶路撒冷从穆斯林手中夺回来,于是和兄弟会有了联系。这些勇士们回到欧洲的教会以后将兄弟会的影响传遍了整个基督教世界。但是他们同时也影响了当时的内圈成员,让他们采取更具进攻性的方针来实现首要使命。他们相信不能只是观望、等待救世主降临,兄弟会应该在等待期间致力于清除邪恶的人。 于是就产生了第二使命。但只有内圈成员,还有两名正义清洗执行人才知道第二使命的存在。两名执行人的代号永远是“复仇者”和“娥摩拉”。日益增多的占据世界各地重要位置的兄弟会一般成员永远只知道首要使命。 第二使命在过去不可避免地引起过麻烦。但都不是这次刺杀卡特博士这种麻烦。伊齐基尔知道以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正义刺杀对象手里掌握着可能实现首要使命的钥匙。不过话又说回来,圣火以前也没有变成白色。 他感到赫利克斯修士恭敬地敲敲他的胳膊,“伊齐基尔神父,您有什么决定?” 伊齐基尔皱皱眉头。卡特博士是个威胁,而且他的权力日益增大。一定要阻止他。 “除非能让我相信卡特博士愿意帮助我们,否则我惟一能做的决定就是:杀死他。” “但是假如能说服他呢?”赫利克斯试探地问,“你愿意推迟刺杀行动吗?” “也许,”伊齐基尔转向伯纳德,“最快你什么时候能万无一失地清除这科学家?” “嗯,现在他的周围加强了保卫,但只是些表面文章。娥摩拉太忙,不过复仇者做完在曼哈顿的清洗之后,可以在两周内干掉他。” 伊齐基尔想了一会儿,又掉过头对首要使命执行人说:“赫利克斯修士,我们再推迟两周。你有一个月的时间让我相信我们可以安全地有效地和卡特博士合作。但过了这个时限,我会亲自召见复仇者安排刺杀行动。你清楚吗?” 赫利克斯对着皱眉头的伯纳德修士笑笑,得胜地吧嗒一声关掉电脑。“完全清楚,伊齐基尔神父。完全清楚。” ------------------ 第八章 曼哈顿 一个留着长发、长着天蓝色眼睛的男人正沿着第五大街走着。他嘴里吹着《雅克兄弟》的曲调,模样十分引人注目。淡淡的夕阳照在他淡黄色的头发上,反射出亮光,似乎给他的头部和宽肩加了一道光环。他身穿黑色服装,有点像牧师,更使他的神态显得像天使一样。他右手提包里露出一些鲜红的玫瑰,下身穿着黑色紧身皮裤。只有这些暗示他也有一些世俗的欲望。他吹着口哨,五官秀气的脸上带着无忧无虑的宁静的微笑。 他引起了过路人的注意,但他们绝想不到自己的欣赏目标实际上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女人。他们当然也不会想到这个女人是去执行一项“正义处决”。 玛利亚·贝娜瑞亚克不时地眨眨眼,让彩色隐形眼镜戴得舒服些,同时竭力忍住想挠挠头皮的强烈欲望。她通常戴特制的假发,但这次却不得不“借”了一顶。她非常清楚她的同行们更愿意选择一种不显眼的“灰色”外貌,尽量不惹人注意,不让人看到。有时候这很有效,一般情况下她也讨厌别人过分注意她。但也有的时候她喜欢利用自己通过整容手术变得平坦的面容和身体作为画布,在上面画上误导别人的图画让目击证人事后回忆出来。这次就是这个情况。而且,今天这副打扮能够帮助她接近猎物。 玛利亚现在已经能够看到斯莱·冯塔纳住的那幢公寓楼。从公寓的窗户可以看到公园。非常醒目。根据伯纳德修士在马尼拉文件夹内提供的信息,冯塔纳的这套公寓是他在东海岸的住处,在他需要躲开洛杉矶的时候,或是要和他所迷恋的高级模特兼男妓巴比共度时光的时候,就会来这里。斯莱·冯塔纳是一个臭名昭著的色情电影制片人,专拍赤裸裸的异性恋黄色影片。而他竟然是个同性恋,玛利亚却一点不感到这有什么矛盾。她从自己收集的资料了解到斯莱·冯塔纳有各种性变态。他得过八次戛纳色情电影金奖,控制着世界色情影业的很大份额。但是他真正感兴趣的是有凶杀纪实镜头的黄色影片:录像中的受害人,通常是女人,正在性交,然后在进入高潮时被性施虐狂杀害。为了证明这些死亡是真实的,镜头一直对着受害人脖子被砍的过程,总是用特写镜头,而且常常砍得很深,脑袋几乎都被砍掉下来了。玛利亚看过一部这样的录像片。那是经过许多次转录以后的带子,与母带已相去甚远,充满划伤与雪花点,但内容清晰可见,仍可值数千美元。 那盘带子是巴比的,昨晚玛利亚去格林威治村他布置讲究的公寓拜访时看了这部片子。他的住址也记录在伯纳德修士的马尼拉文件夹里,闯进去“采访”他一下是轻而易举的事。她只用了一把刀,六分钟时间就让这位体态健美的家伙将冯塔纳所有的情况都招了出来,并且安排今天与他见面。这毫无用处的巴比被她扭断脖子后,她翻了他的衣橱,从里面选了一套黑色行头,冯塔纳喜欢他最宠的同伴穿这套衣服。 将巴比头皮割下来比她预料的要难些,就像削橘子皮,又不能将皮弄破。但是费了一番力气后终于成功了。她将头皮晾了一夜,今天早晨用爽身粉和胶带将它固定在自己剃光的头上。效果很好,只是痒得要命。 她从黑皮手提包里拿出墨镜戴上。离住宅区的公寓大楼只有几码远了。她感到一种熟悉的兴奋与对即将伸张正义的期待,就好像身体里涌动着热乎乎的、甜蜜的糖汁。 看门人站在入口处凉篷的下面。他穿着制服,看上去很高大,但却不给人威胁感。她披着金发,穿着黑色衣服走过来时,他马上避了开去。巴比说过他要穿这身衣服。巴比还对玛利亚解释过看门人认识所有为这幢公寓的富人提供服务的妓女和男妓。看门人都很明白什么时候应该不去注意进入公寓的人。想到斯莱·冯塔纳付小费给看门人,只是让杀手能够顺利地进入他的家,玛利亚的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 玛利亚几乎没看守门人一眼,就十分自信地大步跨进门去。大理石装饰的大厅光线暗淡,玛利亚径直走到电梯跟前。进去后她看了看表。十四点五十二分。冯塔纳在等待巴比下午准三点到达。有足够的时间。 到了七楼她走出电梯,在楼梯井那儿等着。这里很黑,一片漆黑。黑暗总是让她感到不舒服。她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黑暗只是暂时的。她看到右边有一个定时开关,一闪一闪的像灯塔一样。一按开关,顿时一片光明驱走了她心中的不安。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副和避孕套一样薄的乳胶手套。她很熟练地将手套戴上,然后检查了一下包里的东西。她先看了一下摄像机是否在里面,当然没有会留作证据的录像带,但这已足够了。包的最下面,摄像机旁边,是她的可靠武器阔头弯刀。她在红玫瑰下面摸出其余三件小东西:一卷高粘度、高强度的胶带,一根勒杀绳,一支黑钢笔。她把前两样东西放在夹克口袋里。钢笔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拔掉笔套后却露出了特别长的笔尖——不比皮下注射针头短多少。她对着笔尖吹吹,确信笔尖是干净的,然后套上笔套,又放回包里。一切准备就绪。 她感到胸中一阵正义的震颤。她是复仇天使,是上帝的鞭子。今天这个日子里,罪恶的潮流会暂时得到遏制,许多罪恶之头之中将被砍掉一个。 她打开进入七楼的门,看看走廊里。她清楚地看见走廊尽头深色木门上醒目地镶着铜制门牌“70”。那扇门后面,斯莱·冯塔纳应该是独自一人,等待着三声敲门声和门垫上的一束红玫瑰:这是巴比特别的招呼方式。多么感人,玛利亚想着,唇边没有一丝笑意。 手表上的脉冲闹钟无声地震动着她的皮肤。她低头一看:十四点五十九分。是时候了。 她踩着厚厚的地毯走过去,将玫瑰花放在70号公寓门口,然后在门左边贴墙站着。她的右手在口袋里摸着勒杀绳,仿佛那是一串念珠。她控制好呼吸,将手指关节靠在门上。 笃、笃、笃。 移动的声音。有人朝门口走过来的脚步声。 她听到门闩被拉开,门链被拿开。然后是钥匙转动,接着又是一把钥匙。倒是很注意安全,玛利亚带着一种阴郁的幽默想道。她听见门打开了,感觉到空气温度有些变化。公寓内很暖和。她听到深吸一口气的声音,然后是兴奋的笑声,同时看到一个男人弯下身子去捡地上的玫瑰花。 玛利亚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让光线直接照到自己,低下头让巴比长长的金发披在脸上,然后走到冯塔纳跟前,她紧身皮裤的前裆在他的头上方几英寸。虽然冯塔纳弯着腰,但她看得出这个黄色影片制作人是个矮个,不到五英尺零七。长着一头细细的、蓬乱的黑发,大号的丝衬衫也掩饰不住他皮肉松弛的身体。 她看着他拿起玫瑰,慢慢站起身。他那双贪婪发亮的小眼睛看着她,想看清她长发遮掩下的脸。这使她想起过去在孤儿院的一段日子,她希望忘记的日子。 “你好,巴比。”冯塔纳兴奋地说,他的手下意识地摸着裤裆。“上帝,很高兴你来这儿。自从我们通话后我好像随时会爆发。”他退回到房间里面,示意她跟进来。 玛利亚的手一直在背后忙着准备好勒杀绳。她用脚踢着手提包,走了进来,将门在身后关上。冯塔纳看了一眼地上的包,舔舔嘴唇。“你带了一些玩具来一起玩吗?” “可以这么说吧。”玛利亚尽量模仿巴比的咬舌音回答道。 但也许她模仿得不够像,也许头发不再遮住脸,冯塔纳突然盯着她看。“你是不是长高了,还是别的什么?”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