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主李治插言道:"老千岁,他说得似理非理,还是允许他下场吧。万一他的武艺精通,对国家还是有用的。"老程沉思片刻,把大手一挥:"好吧,给他标名。"帖写官遵命照办,把报条张贴在外面,老程问道:"你有什么特长?""会耍斧子,射箭也会,就是射得不准。"幼主李治又笑得不行,和蔼地对铁牛说:"记住元帅的五德是智、仁、信、勇、忠;八才是:孝、悌、廉、耻、猛、柔、刚、强。"程铁牛笑道:"记住了,记住了。"说罢转身下楼,跃上马背,手舞开山大斧,冲进梅花圈,用斧子指着马彦平说:"彦平,愚兄来也。你要知趣的话,赶紧退场,这二路元帅吗,肯定是我的了。"马彦平冷笑道:"程铁牛,金银财宝我可以让人,这功名二字可没有让人的。你若把我胜了,我自然退场,若胜不了我,对不起,两个山字摞在一起--请出。""哇呀呀呀!"程铁牛大怒,催马摇斧直奔马彦平扑去。马彦平抡起大刀搂头便剁,铁牛也不招架,也不躲闪,举起斧子照马彦平脑袋便劈。幼主李治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种打法,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心说这叫什么招?这不是玩儿命吗?但见马彦平把刀抽回,使了个举火烧天往上招架。程铁牛搬斧头,献斧攥,三棱一个尖,奔彦平哽嗓便刺。彦平往马背上一趴,斧攥走空,二马一错镫,程铁牛使了个脑后摘瓜,"咔嚓"一声,把马彦平的头盔砍掉,马彦平面红耳赤,败下阵去。幼主李治道:"想不到铁牛还有这两下子,果然是将门虎子。"老程往椅子上一靠,长吁了一口气,得意地说:"殿下,这都是我把着手教出来的。打仗吗,讲的是手疾眼快,又讲究熟能生巧。不是臣自夸海口,我们老程家的三斧子,是天下无双的。"看到老程眉飞色舞的神情,李治不住地呵呵笑着。再说程铁牛,胜了一阵,连北都找不准了。他催开战马,围着梅花圈转了两圈,高声喝道:"呀呔!各位考生听了,大概有认识我的,也有不认识我的。在下姓程,名叫程铁牛。提起我来不怎么出名,要提起我爹来,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隔着窗户吹喇叭--名声在外,他就是堂堂的鲁国公程咬金。也不是我吹牛皮,谁不知道我爹一出世,抢过切糕,夺过馅饼,打过闷棍,套过白狼,贩过私盐,打死过人命。隋朝未年,劫过皇纲,反山东,诈济南,走马取金堤,三斧子定瓦岗,探过地穴,搂过萧妃,当过三年混世魔王大德天子。后来他当皇上当腻味了,才脱袍让位。之后,斧劈老君堂,月下赶秦王,才保了大唐朝。几十年来屡立战功,凭着三斧子半驰名天下,我是他的儿子,能没有能耐吗?方才你们都看见了。那几斧子,就是我爹的亲传。你们看:那几招有多精彩,多干净!特别是头一招,我爹说了那叫玩儿命招,你砍你的,我劈我的,这就叫拉破头,谁也不敢这么拼。绝招多得很,我就不往下说了。总之,二路元帅就是我的了,你们谁来我就跟谁拼!"老程一听,气得须眉皆奓。心说,就这点不光彩的事,都叫他抖落了。全场上下哄堂大笑,把李治乐得眼泪都出来了。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喝一声:"姓程的少要卖狂,某家会你!"此人说罢,飞马来到耀武楼下,戳叉拴马,上楼挂号。老程一看认识,正是尤俊达之子尤士杰。"四伯父,给我标个名吧!"他气呼呼地说。老程道:"士杰,你铁牛哥是个二百五,说话着头不着尾的,你可别挑他,要以武会友,点到为止。"尤士杰冷笑道:"那是自然,君子斗志,小人斗气,我岂能和他一般见识!"老程又问道:"你是单练还是对打?"尤士杰道:"比武较量,与程铁牛分个高低。"因为是与儿子比武,老程不便多问,深怕引起众人的猜忌。马上命人写好报条,张贴出去。尤士杰下了耀武楼,跳上马背,手舞三股托天叉,直奔铁牛冲去。程铁牛一看是尤士杰,不悦道:"我说兄弟,咱哥俩还用得着动手吗?你不想想,我爹和你爹是什么交情。他们老哥俩一起占山为王,一起劫过皇纲,一起造反,一起打过天下。再说咱哥俩,从小就在一起厮混,光着屁股在一起长大的,吃喝不分,形影不离,咱俩要掰了交情,岂不被他人耻笑?"尤士杰冷笑道:"不错,咱们是有交情,但是,公是公,私是私,今天是争夺二路元帅,这可没有让人的。既然你不愿掰了交情,那就请你赶快退场,把二路元帅让给我好了。"程铁牛大怒:"良言难劝该死鬼,既然你不服气,咱就较量较量,叫你见识见识程铁牛的厉害。"尤士杰并不搭话,"哗棱棱"一抖三股钢叉,"唰"一声奔铁牛刺来,程铁牛还是老车旧辙,他也不顾大叉扎哪,抡斧就砍道:"劈你的脑袋!"您还别说,这一招是够绝的,谁也不敢这么玩儿命。尤士杰无奈,只好撤回钢叉往上招架。"小鬼剔牙!""掏耳朵!""捎带脚!"程铁牛还是这三斧子半。书中代言,尤士杰与铁牛形影不离,把他这几招都背熟了。因此他左躲右闪,都没砍着。程铁牛大怒,"劈脑袋!""小鬼剔牙!""掏耳朵!""捎带脚!"还是那一套。老程一看,气得直哼哼。再说尤士杰,一边打着一边暗笑,他一看程铁牛都抖落完了,这才进攻,"哗棱棱"钢叉上下翻飞,招招进逼,把程铁牛忙得眼花缭乱。一个没留神,"咔嚓"一声,战裙被钢叉挑破,铁牛见事不好,拨马跳出梅花圈,红着脸扎到队伍里。尤士杰"哈哈"大笑,朗声说道:"诸位,看见没有,人可别把话说绝了。程铁牛吹得有多响,到头来还是不行,真叫人可发一笑。""呔!你小子别吹牛,二爷程万牛来也!"就见程万牛手抡大斧,冲进梅花圈。尤士杰不屑一顾地说:"兄弟,算了吧,你那两下子还不如你大哥呢,岂不自找难看?""废话!姓尤的你等着,我挂了号之后,再找你算账!"程万牛上了耀武楼,要求爹爹标名挂号。老程吹胡子瞪眼地说:"算了,算了,你跟你哥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去吧,都是无用的东西,白耽搁时间。"程万牛一扑棱脑袋:"爹,您这话说得可没道理,还没动手呢,您怎么知道我不行?再说,您方才宣布过,凡够条件的都允许下场,为什么我就例外?再说比武吗,必有胜有败,这有什么可奇怪的?"老程被他问个张口结舌,幼主忙说道:"万牛之言是也,世伯就给他标了名吧。"老程只好应允。程万牛兴冲冲走下耀武楼,提斧上马,冲进梅花圈,未曾动手先叫唤了一顿:"哇呀呀呀,尤士杰快把元帅让给我,不然你可要自找难堪。"尤士杰大怒,抖叉便刺。程万牛跟他哥哥一样,不躲不闪,抡斧便砍:"劈脑袋!"接下来就是"小鬼剔牙","掏耳朵"、"捎带脚",全场人乐得开了锅,心说这可好,爷仨全一样,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尤士杰根本没把程万牛放在心上,他就等着三斧子半过后,再发招进攻。哪知,二马一错镫,程万牛的右腿飞起来了,突然使了个"顺风扯大旗","啪!"一脚正踢到尤士杰后腰上。尤士杰坐立不稳,一头栽到马下。这一下全场哗然,无不鼓掌喝彩。尤士杰这个憋气劲儿就甭提了,他粗脖子红脸的从地上站起来,指着程万牛问:"你这是什么损招?"万牛把小草包肚子一腆,笑着说:"这叫三斧子半外加牛蹬腿,是我新创出的绝艺!"尤士杰无奈,只好认输,低着头回归队伍。程咬金一看也笑了,不住地点头说:"有出息,有出息,比爹还坏。"却说程万牛胜了一阵,直乐得手舞足蹈。晃着大蓝脑袋说:"诸位,牛不是吹的,大家都看见了吧,我使的那招叫'牛蹬腿',有多棒!不但架式美,而且有独到的功夫,堪称绝艺。你们要是害怕,就不必下场了,二路元帅就是我们老程家的了。怎么样,都害怕了吧?""呔!程万牛,少耍二皮脸,二路元帅是我的!"众人回头一看,见此人身高六尺挂零,粗腰奓臂,面似淡金,头顶虎头巾,身披掩心甲,使一对鬼头钢刀,骑一匹花斑大马,有人认识他,正是二品副将金国栋之子金雷是也。书中代言,在小一辈的人当中,这个金雷是佼佼者,马快刀急,臂力过人,比他爹金国栋可强多了。不过,这个年轻人有个大缺点,就是心眼小,动不动就爱翻脸,因此大家都不喜欢他。金雷心里也清楚,很少与大家厮混,结果越弄越生,这次下场他抱着很大的信心。他常想,大唐朝有四大家,秦、罗、程、尉迟,大凡露脸的事都是他们的,他心里十分不服,早就暗中下了功夫,运足了力气,非要来个一举成名、艺压天下不可。头几阵他没下场,瞪着眼睛观察动态。他一边看,一边冷笑,心说,这些下场的人,都是酒囊饭袋,一钱不值,比我金雷差得太多了。他本想再看几阵,憋着劲儿跟秦怀玉、罗通等人较量,后来他实在憋不住了,这才大吼一声,冲进梅花圈,用刀一指,朗声喝道:"程万牛,你等着我!"说罢到耀武楼标名挂号,又回到梅花圈。"程万牛,请你进招吧。"万牛与他本就不和,一看他那种傲慢劲儿,更是怒不可遏。催开战马,抡斧便劈。仍然是三斧子半,外加牛蹬腿,这回可不灵了,不管他怎么折腾,也不是金雷的对手。被金雷手起一刀,正砍到他头盔上,幸亏这一刀砍偏了,"锵啷"一声,把盔缨砍落。程万牛吓得一缩脖子,拨马便跑。按理说,败了就算认输了,根本没必要再追了。可是金雷这小子,安心不良,抡起双刀紧追不舍。程万牛回头一看,吓得头发根发奓,心说好小子,咱俩何冤何仇,你竟这般无情?看来我命休矣!《说唐后传》第三十三回 龙争虎斗且说程万牛,不是金雷的对手,败阵逃走。金雷不舍,催马追来。眨眼追了个马头碰马尾,抡起鬼头双刀,就要下毒手。程万牛心头一凉,闭眼等死。正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突然一员小将冲进梅花圈,手起一枪,奔双刀磕去。耳轮中就听见"嘡啷啷"一声,火星飞迸,把金雷震得两臂酸麻,战马倒退了五六步,"吁--吁!"金雷把马带住,定睛观看,来者非是别人,正是小将军秦怀王。只见他头顶荷叶盔,黄金抹额,二龙斗宝大红簪缨在顶梁门飘摆。身披大叶连环甲,外罩红锦团花战袍。三彩的战裙护住双腿,虎头靴踏着镔铁马镫,背背一对熟铜锏,手端虎头皂金枪。左带宝雕弓,右佩牛皮箭囊,红彤彤一张脸面,眉如新月,眼似秋水,鼻直口方,大耳朝怀,傲骨英风,威严潇洒,好一个美少年。书中代言,就在这时候,程万牛一溜烟逃走了。金雷看罢,十分不悦,怒问道:"怀玉哥,你这是何意?难道要双战我金雷不成?"怀玉道:"非也。"金雷又问:"那你为什么暗中下手?这可违反考场的规矩呀!"秦怀玉"嘿嘿"一笑:"金雷,会说的不如会听的,咱们都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谁什么脾气,什么禀性,都瞒不了人。既然程万牛败在你手,也就算了,你因何安心不良,欲置他于死地?难道这不违反考场的规矩吗?""你血口喷人!"金雷吼叫着。秦怀玉道:"众目睽睽,不怕你不认账。像你这种人,慢说武艺平常,即使本领再高,也不能叫你当元帅,因为你的心术不正,太犯损了。""呸!秦怀玉,少在我面前卖狂,我金雷从来就没服过你,有种的过来比试?"怀玉大怒:"好匹夫,你等着我。"说罢拨转马头,来到耀武楼下,戳枪拴马,迈大步跑上三楼,给幼主和程咬金施礼后说:"四叔,给我标名。"老程对比武的情况看得清楚,对金雷也很不满,不过,对手是他的儿子,老程不痛快也不能说什么。他一看秦怀玉满脸杀气,觉得事情有点不妙,忙说道:"怀玉呀,你还是等一会儿再下场吧。""为什么?"怀玉不解,睁大了眼睛。老程道:"我看你和金雷俩人都在赌气,这样很容易出危险。"秦怀玉笑道:"四叔放心,我决不能跟他一般见识,常言说,大人不见小人怪,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可也比他强得多。"老程点点头:"这就对了,你爹和他爹是患难的弟兄,不看他,还得看他爹呢。""是,小侄儿知道了。"老程命人给怀玉标名挂号,贴出报条。秦怀玉转身下楼,提枪上马,二次回到梅花圈。金雷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知道,在小一辈人当中,最厉害的就是秦怀玉和罗通。要把他俩战败,二路元帅的大印就算稳拿了。不过,他多少有点紧张,对胜利没啥把握,当秦怀玉二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来了个先发制人,冷不防下了手,双刀挂风,奔怀玉的双肩劈下,怀玉双手横枪往上招架。金雷急忙把双刀一分。"唰!"使了个双风贯耳,奔怀玉脖项夹来,怀王忙往下一缩头,金雷的双刀走空,紧接着手腕一翻,奔怀玉双腿便砍。怀玉把大枪一顺,架住他左面这口刀,右腿一抬,用马镫把刀磕了出去,这一招干净利落,出人意料,博得全场的喝彩。金雷愈加反感,奋力搏击,恨不能一刀将秦怀玉斩于马下。无奈,他的武艺比怀玉差得多,只打了二十几个回合就招架不住了。但他不甘心失败,还在拼命搏斗。怀玉暗笑,"啪啪啪"使了个追命锁喉枪。明晃晃的枪尖,奔金雷咽喉刺去。金雷躲闪不及,闭眼等死。怀玉并没有扎他,仅用枪头拍了金雷脸蛋子一下,"啪!"把金雷打得一哆嗦,怀玉收回大枪笑道:"金雷,逃命去吧。"金雷面红过耳,二话没说,一头扎进人群,臊得抬不起头。秦怀玉恩放金雷,又博得全场的喝彩声。简短捷说,秦怀玉力胜五阵,弓、刀、石、马、步、箭,艺压全场。李治又亲自御考他"引兵纪要"、"武子十三篇"、"论阵法"、"论用人纪要"、"治兵篇"等。怀玉对答如流,慷慨陈词,文武百官听了,无不称赞。李治提起朱笔,只要在怀玉的名字上点一下,二路元帅就是怀玉的了。哪知就在这时候,有人大喊一声:"殿下且慢,我要与秦怀玉比试。"幼主急忙把笔放下,定睛观看,来人正是罗通。只见他剑眉倒竖,虎目圆翻,额角上的青筋"嘣嘣"直跳。书中代言,罗通早就到了,他可一直没露面,为什么?他要看看形势,做到心中有数。他看出,唯一能跟他夺魁的就是秦怀玉。开始时他不想跟怀玉比武,原因多种,一是他跟怀玉是姑表兄弟,二是秦罗两家情同骨肉,三是他和怀玉交情莫逆,同生共死,怎能为这件事伤了感情。可他又一想,金子、银子可以让人,房产地业也可以让人,这功名二字岂有让人之理?他又想到爹爹在日,是何等的英雄?像这样露脸的事,是从来不让步的。罗通前思后想,终于下了决心,这才大喊一声,跑上耀武楼。秦怀玉一看是罗通,当时就是一愣。心说,表弟你还要跟我比试吗?又一想,这不能怪他,这种事没有不争的,谁不想人前显圣,傲里夺尊哪。老程看看罗通,又看看秦怀玉,笑着说道:"怎么,你们表兄弟还要比比吗?""正是。"罗通毫不客气。老程又说:"方才我说过,今日比武,是为国求贤。切记点到为止,不可越轨,更不可有任何私心,你们记住了吗?""是,记住了。"二人同声回答。老程给罗通标了名,允许他下场比武。表兄弟来到梅花圈,秦怀玉手托虎头皂金枪笑道:"表弟,请你进招吧。"罗通道:"表哥,按理说您是哥哥,武艺又在我之上,小弟本应该知趣一点。不过,这次是为国求贤,也是对咱们的一次大检阅。为此,我不得不下场,求表哥原谅。"秦怀玉一笑:"表弟说哪里话来,亲是亲,财是财,功名富贵可没有让人的。再说这是公事,不是私情,你这样做是对的,表兄情愿奉陪。"罗通称谢,然后平端大枪,让怀玉进招。怀玉也不客气,抖手一枪,奔罗通当胸便刺,罗通使了个怀中抱月,往外一架。怀玉急忙抽枪换式,枪头一低,奔罗通的小腹,罗通侧转身躯,又把这一枪闪过。怀玉收枪头,抡枪杆,横扫罗通。罗通使了个镫里藏身,又把大枪躲过,二马一错镫,各奔东西。等着又圈回来,罗通可就不客气了,"啪啪啪"连续发招,"银蛇出洞"、"怪蟒翻身"、"云龙九现"、"迎门三点"把罗家枪的绝招全使出来了,怀玉也不示弱,抽招换式,接架相还,与罗通战在一处。书中代言,他们俩的武艺相差无几,而且又都掌握对方的奥妙,秦家枪是从罗家学来的,路数招法基本相同,因此打了个棋逢对手,不分胜负,罗通心里起急,埋怨爹爹不该把罗家枪的秘诀传给老秦家,不然的话,能费这么大的劲儿吗?好在爹爹还留了一手,名叫追命绝户枪,一共是三招,头一招犀牛望月;二一招海底捞月;三一招天女散花。看来,不用这几招是胜不了表哥的了。书中暗表,这几招甚是厉害,不到一定的时候,罗通是不会使用的。他刚把主意打定,怀玉的枪头又到了。"唰"一声,明晃晃的枪尖奔罗通前心刺来,罗通双手抖枪往外一架,紧跟着把枪一拧,奔怀玉便刺。怀玉用力往外一崩,"啪"一声把罗通的枪就崩出去了。可能是用力过猛,罗通一抖落左手,亮银枪扛到肩头上,枪攥朝前,枪尖朝后,二马一错镫,怀玉奔南,罗通奔北,后背对了后背,就在这一刹那,罗通冷不丁一回身,右臂一抖,"唰"一枪奔怀玉后心便刺,这一招就叫犀牛望月,真称得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迅雷不及掩耳,令人难以防范。再说怀玉,根本就没防备这手,其实他也不会这手,就觉得脑后恶风不善,再回头看可就来不及了,仗着他身体灵便,腰灵活,在马上使了个顺风扯旗,一手抓着马鞍,整个身子都飞起来了,这才把罗通的枪闪过。但是,终因躲得迟了一点,凤凰裙被亮银枪扎了一个口子。"好哇--""好!好!"场外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人们既为罗通的绝艺叫好,也为怀玉躲闪的漂亮喝彩。秦怀玉将身坐好,这才发现凤凰裙被扎了一个口子,不由得脸一红,冲着罗通一拱手:"表弟果然厉害,小兄甘败下风,二路元帅是你的了。"说罢飞马跑出梅花园,回归队内。书中代言,这就是秦氏门中的家风,按说老秦家最拿手的是双锏,如果比起锏法,罗通可就逊色了。然而秦怀玉并没提出这个要求,甘心情愿把荣誉让给比他小几岁的罗通。罗通和他爹罗成一样,聪明透顶,他明白表哥有意让他,心中很过意不去。到了现在,再无人敢下场了,程咬金宣布比武结束,传罗通和秦怀玉上楼。表兄弟双双来到楼上给幼主和程咬金见了礼。老程笑着说:"你们哥俩的能耐是相同的,各有所长,很难说谁高谁低。但是,元帅只有一个,你们说由谁来担任?"秦怀玉赶快说道:"四叔,我输了。不信您看,我这战裙上有个口子,足见罗通比我高强,应该由他挂帅。"罗通红着脸说:"不行,不行,我比表哥差多了,真要比锏法,我是非败不可,二路元帅还是由他担任好。"老程看看怀玉,又看看罗通,不住地点头:"好,好,好!你们这样做就对了。为大将者必须心存一个仁字,豁达大度,才能使人折服。我看这样吧,我叫人写两个纸签,一个写'中',一个写'不中',你们俩抽签决定胜负,抽着'中'字是元帅,抽着'不中'是先锋官,如何?"罗通、秦怀玉相视一笑,点头称好,这时帖写官早把两封纸签写好,叠起来交给老程,程咬金把手背在身后,然后往前一递:"抽吧。"哥俩一怔,谁也没肯先下手。老程道:"抽嘛,这还客气什么?"罗通先伸手抽了一份,另一份自然是秦怀玉的了。罗通轻轻地把纸签展开,上面写着一个"中"字,怀玉得的是"不中"。程咬金笑道:"这叫听天由命,量怀玉也不会计较吧?"怀玉道:"早该如此,我心服口服。"幼主李治提起朱笔,在罗通的名字上点了一下。这就叫"御笔钦点",不能更改的。霎时鼓乐齐鸣,耀武楼上燃起鞭炮。帖写官把考试的结果写好,公布于众。众考生拥到耀武楼下,高呼万岁,万万岁。伴着庄严的乐曲声,幼主李治给罗通帽插宫花,十字披红,又恩赐御酒三杯,接着又举行了授印典礼。李治亲手把元帅印授给罗通,罗通跪接谢恩。老程当众宣布了先锋官的名字,幼主赐先锋官印、敬酒。秦怀玉跪接谢恩。接着老程又宣布中选者还有八人,金雷、程铁牛、尤士杰、程万牛、尉迟宝怀、尉迟宝庆、马奎、王亮,并让他们上楼谢恩。八员小将登上耀武楼,一字排开,参拜幼主。李治给每人敬酒一杯,并恩赐校尉之职,随军听用,八将再次谢恩。老程严肃地说:"如今皇上被困木羊城,急待救援,尔等速做起程准备。明日元帅点兵,后日中午出发,不得有误。"众将领命,各自归府去了。李治单把罗通留下,商议了发兵的具体步骤,以及有关事项,直到掌灯,罗通才回府。次日平明,设在东门的大教军场,旗幡招展,刀枪蔽日,十万雄兵整齐地排列在点将台下,先锋官秦怀玉,随军校尉金雷、程铁牛、程万牛、尤士杰、马奎、王亮、尉迟宝怀、尉迟宝庆都到了,一个个盔明甲亮,佩剑悬鞭,在台下听令。时间不大,幼主李治、鲁国公程咬金、大刀王君可以及在京的文武官员也到齐了,唯独不见罗通。老程问中军:"大帅因何未到?""卑职不知道。"老程无奈,只好陪幼主落座,边谈边等。眼看日头升起了一杆高,罗通还没来。程咬金不悦道:"嘴巴没毛,办事不牢!年轻人就是靠不住,快派人把他叫来!"中军官答道:"卑职已找过两次了。""他怎么说的?""回老千岁的话,我连门都没进去,罗府的人拒绝通报。"老程一愣,料知出了岔头,遂向李治说道:"殿下,我亲自去看看吧。"幼主焦躁不安,立刻照准。老程走下将台,跳上马背,径直来到罗府,命人叩门。军校走上去,"啪啪"叩打门环,好半天才有人问:"谁呀?"军校道:"快开门,鲁国公驾到。"门内怔了片刻,才把角门开开,走出来的是总管罗安:"奴才参见老千岁。"老程叫他免礼,问道:"罗通可在府中?""在,在。"老程又问道:"他因何不去大教场?""这个……"罗安支支吾吾,老程也没深追,径直走进府内,大吵大喊:"罗通,小兔崽子,你在哪呢?快滚出来!"这一嗓子果然奏效,就见罗通从厅房里跑出来:"四叔,我在这,我在这。"说罢跑过来施礼。老程吹胡子瞪眼说:"小兔崽子,你要造反哪?十几万人都等着你,连幼主千岁也等了你多时,你他娘的还在府里呆着,你说,你这个元帅还想不想当?"罗通脸红脖子粗地说:"四伯父,我不当了,请您另选旁人。""什么?"老程大怒,"你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玩儿呢?说干就干,说不干就不干?你昨天怎不这么说?你耍的什么鬼?转的什么轴?拿什么把?端什么臭架子?"罗通忙解释说:"四伯,您先别急,不是我不愿意,是我娘她不愿意。"老程这才把火气往下压了压:"你娘怎么说的?她因何不愿意?""您问我娘去吧。"忽然响起敲门之声,门一开,庄氏夫人率领女眷走了出来:"原来是四哥驾到,小妹万福了。"老程急忙以礼相还,被庄氏请进客厅落座。老程偷眼一瞧,见庄氏双眉紧锁,满脸愁云,眉宇之间还含有一股怒气。稍停片刻,庄氏先说道:"四哥,罗通不能挂帅,请您转奏殿下,另找高明。"老程忙问:"为什么?""罗氏门中只有他一条根,通儿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依靠何人?求四哥谅解。"老程耐着性子说:"弟妹呀,话可不能这么说,自古忠字当头,孝字当后。眼下朝廷正在用人之时,皇上被困木羊城中,朝不保夕,眼见就有亡国之险。常言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书生尚能投笔从戎,何况你儿是名门之后?再说,孤子单传者,也并非你一家。如果是前日,你这么说也可以,现在罗通已是幼主亲点的二路元帅,诏旨已出,岂能更改?望弟妹三思。"庄氏道:"四哥,咱们有话就明说了吧。妹虽不才,倒也粗通文墨,此中道理,岂能不知?不过,我听说苏定方投了大唐,官居要职,深受天子青睐,对此事,妹百思不解,苏定方乃大唐朝的死敌、我们老罗家的仇人,你兄弟罗成就惨死在他的手中。四哥请想,你侄儿怎能与仇人同殿称臣?又怎能与苏家在一起共事?不是妹我多心,我也看出来了,人在人情在,人亡势也亡。罗成为国捐躯,罗家对朝廷也没有什么用了,皇上早把罗家的冤仇扔在九霄云外,想到这些,怎不叫人心寒?就为了这件事,我就不叫罗通挂帅,请四哥恕罪。"说罢大哭,罗通也在一旁垂泪。老程惊愕半晌,心说,原来如此,忙劝解道:"弟妹之言,不无道理。不过,你只看到自家的仇恨,却没看到大局。苏定方弃暗投明,就不能说他是大唐朝的死敌了,死敌还能归唐吗?再说,苏罗两家只有国仇,并无私怨,过去是各为其主,当然不能客气。退一步说,我兄弟也曾杀死过苏定方的三子苏凤,这又如何解释?唐天子收苏定方不是不对,切望妹妹以江山社稷为重,则天下幸甚,黎民幸甚。"庄氏又说:"国家大事我管不着,我的儿子我还是管得了的,这二路元帅是一定不当的。"老程道:"天命已出,岂能更改?抗旨不遵是要担罪的,弟妹,你就答应了吧,免得画虎不成反类犬。"罗通也撅着嘴说:"娘,您就答应了吧。""不行!"庄氏怒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这样做,可对得起你死去的爹爹?不杀苏定方,我决不能叫你领兵!"罗通见母亲气得直哆嗦,不敢往下说了。老程急得直搓手,他深怕幼主震怒,怪罪罗家,真要到了那一步,就不好收拾了。但他也看得出来,庄氏已认了死扣,一半时是劝说不好的,十万大军还在待命,殿下也在听信儿,要不把罗通请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他忽然心生一计,对庄氏说:"弟妹,我看这样吧,报仇之事就交给我了,我一定设法把苏定方整死,如何?"庄氏冷笑道:"四哥,你把我当小孩子不成?"老程拍着大肚子说:"老天在上,俺老程在下,嘴不对心,不得善终,车轧,马踩,刀砍,斧劈,什么倒霉叫我摊上什么!""真的?"庄氏睁大了眼睛。"弟妹,我若说了不算,拿我的脑袋换苏定方的人头!""好!一言为定,反正在奏凯还朝之前,要把这事办到。""一定,一定。"庄氏把罗通叫到眼前:"通儿,你四伯父的话你可听清了?""儿都听清了。""好,我可把这件事交给你了,到时候你要办不成,可休怪为娘翻脸无情。别的我做不到,自尽总是可以的。""娘!"罗通跪在庄氏脚下,哭着说,"儿何曾不想替父报仇,请您放心,不杀死苏定方,儿誓不为人。"罗通又对老程说:"四伯父,咱可说准了,到时候我可管你要人,假如四伯欺骗我母子,可休怪小侄翻脸不认人,我要先杀了你而后自杀!"老程一听吓了一跳。心说,糟糕、糟糕,原想着敷衍搪塞,没想到他们倒认真了。罗家人一向是翻脸无情,说得出办得到,到时候我要办不到可怎么办?又一想,能拖一时是一时,到时候再说,我就不相信,小罗通还敢宰了我?老程想罢,二次把大肚子一拍:"好唻,咱们三头对面,说话算数。"罗通仍不放心,把手一伸说:"请四伯与我打赌击掌。""行,来吧。""啪啪啪",爷俩击了三掌,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老程道:"天可不早了,赶快起身吧。"罗通点头,马上更换了衣服,向母亲辞行,跟着老程直奔教场。老程先到台上见过幼主,他没敢提方才那件事,胡编道:"好险,好险!"幼主忙问:"出了什么事?""罗通的老娘,听说儿子当了元帅,乐得彻夜未眠,没想到老病发作,竟断了气。""啊?!"李治大惊,心说,"怪不得罗通未到,原来出丧事了!""殿下,你往下听啊。我赶到罗府,罗通哭娘死过去了,全家人正准备治丧,被臣把他们拦住,仔细观察,庄氏并未死定。臣急忙开了一个药方,命人煎好,给庄氏灌了下去,时间不大,庄氏大叫一声,这才苏醒。我要是不去呀,庄氏可就没有命了。罗通见母亲好了,这才随臣来到教场。"幼主惊问道:"世伯还精通医道?""当然了,我学医学了十几年呢,都是起死回生之术。不过,我这个人谦逊,不愿被别人知道。殿下,出我的口,入你的耳,你可别给我往外说呀。"幼主信以为真,忙说"不能,不能。"这时罗通已走上将台,才要领兵带队,攻打木羊城。《说唐后传》第三十四回 黑风山下程咬金好不容易请出罗通,幼主李治大喜,立刻降旨,命大军出发。罗通胸前挂上元帅印,把令字旗一晃,"咚咚咚"三声炮响,马步军兵开始行动。先锋官秦怀玉昂首挺胸坐在马上,引军五千开道,金雷、尤士杰、程铁牛、程万牛跟在他身后。骑兵在两翼,步兵在中间,辎重车断后,浩浩荡荡,出凯旋门直奔正西。先锋队出发后,罗通和老程飞身上马,率领中军也出发了。李治一直把他们送到城外,才回宫休息。且说秦怀玉,率领大军,以每日百里的速度向西疾行。出了长城,又以一百二十里快速前进。这一天,大军路过一座大山,但见,山峦起伏,怪石横生,陡壁悬崖,古木老林,杂草没人,野兽乱窜。山尖上,云雾缭绕,两只山鹰来回盘旋着。探道的骑兵正穿山而走,突然从林中射出一冷箭,把走在最前面的骑兵射落马下,另外的六名骑兵急忙下马,与此同时"嗖嗖"又射来几支冷箭,一名骑兵左臂中箭,另外射中了两匹马。战马疼得"咴儿咴儿"直叫,响彻山谷。紧接着,从密林中闯出一帮人,各抡兵器奔骑兵猛扑,双方展开了短兵搏斗。正在这时,唐军的后续部队到了,几十名骑兵飞马冲到,一阵马刀把这伙人砍为肉泥。忽然山尖上、草丛中、峭石后、树林中响起一串锣声和牛角号声,随着这刺耳的声音,伏兵四起,竖起刀枪,把大小路口都封锁了。半山腰像刮起一阵飚风,一队人马卷地而来,飞舞的绣旗之下闪出一员大将。鎏金盔、金锁甲、牛皮掩心,外罩大红战袍。凤凰裙遮住双腿,战带束腰,面如蓝靛,微微有点儿短胡子茬,胯下骑青骢马,掌中平端金钉大槊,人似猛虎,马似蛟龙。只见他闪电一般冲进唐军马队,抡开大槊,一顿乱砸,直打得刀枪乱飞,死尸翻滚,他冲到哪里,哪里就开了花。唐军招架不住,"哗"一声退了下去,赶紧给先锋官秦怀玉送信儿。怀玉听罢一愣,把虎头枪一抬,带者五百骑兵,飞奔前队,程铁牛、程万牛、金雷、尤士杰四将紧紧相随。唐军见先锋大人到了,马上集中靠拢,排好阵势。秦怀玉吩咐一声:"发炮示警!""是!"片刻之后"咚咚"两声炮响,震撼山谷,混乱的战场,霎时安静下来,就连冲上来的兵也都愣住了。秦怀玉高声喝道:"呔!叫你们的头目前来见我。"喽兵往左右一分,那个手持大槊的人,催马来到怀玉面前,怪眼圆翻,厉声说道:"我就是头目,你是什么人?"怀玉上下看看他,不由就是一愣。为什么?他发现这个头目决不是一般的人,相貌不俗,二目如电,马前马后百步威风,人高马大,不亚于金甲天神。心说,普通山贼哪有这般气概?遂答道:"尔且听了,某乃大唐护国公秦琼之子,官拜前部正印先锋官之职,秦怀玉是也。""啊?你是秦琼之子?""正是,你叫什么名字?""实不相瞒,某乃赤发灵官单雄信之子单天长是也!""什么?你是我五叔之子天长兄弟?""不错,正是我。"前文书咱们说过,单天长在定军山全军覆没,他被罗成生擒活拿,幸亏程咬金再三袒护,罗成才把他放走。三年多来,他到哪去了?书中代言,他自从离开唐营之后,信马由缰,奔西而行。头沉得要命,心乱如麻,怎么办?怎么办?到何处去?他一直想着这个问题。要论他的本领和名气,吃口饭是不成问题的,投奔谁也会受欢迎。但他不能投任何人,他想凭自己的能力再闯出一条新路。可是,一无钱,二无人,空有其心。把他愁得唉声叹气,不住地敲打脑袋。谁知,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走着走着单天长竟害了大病,浑身发烧,手脚冰凉,头重脚轻,昏迷恶心,一头从马上栽下,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单天长在野岭里躺了一天一夜,后被采药的道士发现,禀明师父,老道士很慈悲,叫徒弟把天长救到庙里,连马匹带兵刃也一齐收了。老道士的医道很精,相脉之后,他发现天长的病很重,有可能是伤寒。老道紧锁双眉,开了个药方,叫徒弟把药凑齐后煎熬。掌灯时,将药熬好,给天长灌下去。老道又给他盖上两床破被,耐心地守候在他身旁。书说简短,天长又昏迷了两个昼夜,才渐渐苏醒。他睁眼一看,床边坐着一个老道,年迈苍苍,衣着粗俗,看上去足有八十岁了,还有几个小道士,都伸着脖子直眼地盯着他,天长何等的聪明,一看就知道得救了,起身拜谢,可是头疼得厉害,四肢无力,如同瘫痪。老道看出他的意思,忙用手摁住被子:"别动。"单天长强打精神说:"多谢仙长慈悲,待我康复之后,必有重谢。"老道问:"请问壮士贵姓高名,仙乡何处,以何为生?""这个……"天长本想不讲实话,又觉得对不住恩公,这才通报了真名实姓和身份,老道听罢惊讶不已。"无量天尊,原来是王驾千岁,失敬、失敬。"天长苦笑道:"什么王驾不王驾的,某现已落魄,与乞丐何异?"天长问老道的名字,道人说:"此处是莲花山,本庙是三仙观,贫道乃是这里的主持,莲花道人是也,这是我的几个徒弟。"天长又问道:"此处属哪国管辖,可有军队?"莲花道人说:"这座莲花山乃是一座荒山,有时隶属大唐,有时又属西突厥。现在兵荒马乱,也不知归谁管了。"一个小老道插言说:"怎么没人管,现在贼匪四起,多如牛毛,派捐要税,逼粮催草,凶得很呢。"另一个小老道说:"师父,他们昨天还来过人,管咱要米五石,鸡鸭各十只,后天就来取,他们还说,要不如数交付,就放火把庙烧了。"莲花道人皱眉叹道:"造孽,造孽,我们连饭都吃不上,哪里有这些东西给他?"小道士说:"师父,这伙贼匪凶得很,说得出做得出,咱要有所防备才是。"天长听得清楚,忙问道:"贼匪有多少人?匪巢离此多远?"莲花道人说:"听说他们是从西边流窜过来的,不是散兵游勇,就是沙漠饥民,住在离此不远的黑风山上,全靠打家劫舍为生。"天长说:"请仙长放心,贼匪再多也是乌合之众,有某在此,保你们平安无事。"莲花道人半信半疑:"阁下病成这个样子,连缚鸡之力都没有,岂能对付了那么多的贼匪?还是让贫道另谋对策吧。"单天长本想多说几句,可是头又疼起来了,无奈合眼休息。两天后的一个早晨,天长正迷迷糊糊地躺着,忽听院中一阵大乱,天长机灵一动,睁开眼睛,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吼叫:"今天交不出东西,就扒了你老家伙的皮!"紧接着又听见"啪啪"的鞭子声和哭叫声,天长明白是贼匪来了,正在逼粮逼税。单天长一个猛劲儿,从床上一跃而起,三步两步冲到门前,可是头一沉险些摔倒,他用力把住门框,把门踢开,又一猛劲儿冲到院中,大吼一声:"呔!毛贼住手,某家在此!"且说这些贼兵,正在抽打道士,听见喊声,吓了一跳,甩脸一看,从殿中闯出一条大汉,扭扭歪歪,晃晃摇摇,好像吃醉了一般。匪兵冷笑道:"哪里来的狂徒,你挡什么横?""打他,打他!"匪兵们"呼啦"往上一闯,把天长围住,天长手无寸铁,伸手抓住一个匪兵,拿他当兵器,抡起来迎战。匪兵们被吓得魂不附体,心说:这位是人吗?好大的劲儿!正在这个时候,匪首赶到了,他大喝一声:"狂徒,还不把人放开!"说着蹿到天长面前,举剑要砍。可是,他把剑也举起来了,也认出来了,惊叫道:"王驾千岁,原来是您?"说罢撒手扔剑,跪在天长脚下。匪兵一看全傻了,也随着跪在地上。单天长方才是一个猛劲儿,朝匪兵定睛一看,也惊呼道:"是你,你还活着?"说罢一晃悠,顿时失去了知觉。这个匪首非是旁人,乃单天长手下的猛将大力神项楚。他做梦也想不到天长还活着,更没想到能在此巧遇,项楚急忙吩咐喽兵把天长抬到屋里,又向莲花道人师徒道了歉,求他设法抢救天长。莲花道人取出银针,按穴位扎了几针,单天长这才缓醒过来。项楚拉着天长的手,跪在床前哭泣着说:"臣不知王驾流落在此,今日相见莫非在梦中?"天长摆摆手叫他坐到床边问道:"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怎么流落到此?"项楚边擦眼泪边说:"那天晚上,臣奉命偷袭唐营,不料想中了他们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臣豁着命往外冲杀,好不容易才杀开一条血路,逃入深山,后来听说王驾已被罗成杀害,臣又没有能力给王驾报仇,只好大哭了一阵。之后我又遇上几位逃散的弟兄。大家商量了一下,定军山无法落足,只好沿山西行,靠打、靠抢谋生。半月前,我们占了黑风山,就在那扎了根,由于人多粮少,只得向村民索取,没想到在这遇上您了。"单天长又问:"活着的还有谁?共有弟兄多少?"项楚道:"两头蛇杜宾、吞江霸下孙亮、过山熊吴达都活着。我们分头打粮,他们奔东南北三个方向去了。弟兄的总数是三百七十二名,差不多都是新收的。""嗯。"天长眼前一亮,心说有门儿,将来我要靠这些人来他个东山再起。单天长把莲花道人介绍给项楚,说明自已被救的经过,项楚再次向老道赔礼,千恩万谢。依项楚的意思,马上就把天长接走。天长道:"我先在这医病,待病痊愈再见弟兄们也不迟。"项楚一听也好,这里的条件要比黑风山强一些,况且又有莲花道人医治,他派了十几名弟兄在庙中保护天长,晚上赶回黑风山。"王爷还活着,王爷还健在。"这个消息,迅速在黑风山传开了,人心振奋,这下有了主心骨。次日,杜宾、孙亮、吴达三员大将都来到庙中看望天长,相见之时,免不了悲喜交加,涕泪横流。本来话是说不完的,众人考虑到天长的病,都不敢久留,略坐片刻就告辞了。书说简短,从此以后,项楚四个人换班来伺候天长。一月之后,天长就能下地了,又熬了半个月,单天长彻底康复,再三向莲花道人致谢。项楚说:"兵荒马乱的,你何必还当老道,不如跟我们上山入伙,封你个御医当。"莲花道人说:"贫道已八十多岁了,喜爱安静,恕不能遵命。"天长也不便勉强,赠给老道布四匹,粮五石,白银百两,这才起身告辞。道人把天长一行送到庙外,难离难舍,洒泪告别。且说单天长,与众人边走边谈,各自述说了离别后的遭遇。几十里路很快就到了,吴达没去接天长,在山上准备了欢迎仪式。听说王爷到了,霎时鞭炮齐鸣。"迎接王爷--""欢迎王爷--"几百名喽兵,倾巢出动,把单天长抬起来,前呼后拥,抬进聚义厅。项楚吩咐一声:"摆宴。"喽兵们端酒、敬菜,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天长一看,有山鸡、野鸡、狍肉、兔肉,虽然没有好东西,倒也十分丰盛,俗语说,酒逢知已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单天长今天特别高兴,放量狂饮,眨眼就有了七成醉意。他拍着项楚的肩头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以为一败涂地,再没有出头之日了。谁知,神灵保我单天长又活了下来。最庆幸的是,你们几位全在,难得又聚会在一处。看来,我们还要干他一番,你们说对不对?"项楚奋然道:"有志者事竟成,只要王驾领着我们干,何不东山再起?""是呀,项将军说得对。"吴达晃着黑脑袋说:"我们能活到今夫,就是命大的,有命就不怕家乡远,钢能磨绣针,功到自然成。王爷,您就振作起来干吧,迟早这天下是我们的!""说得好!说得好!"天长大喜,一口气又干了三大碗。当日狂饮欢散,众人都兴奋得不得了。几天后,天长就发现,山上存在不少困难。一是人少,二是贫穷,三是武器装备低劣,四是人心不齐,纪律松弛,五是缺乏训练,乌合之众,像这样下去将一事无成。这天,单天长召集军事会议,除四将之外,大小头目都参加了。天长在会上说:"弟兄们,我们不是土匪山贼,也不是混饭度日,你们都是我潞州王手下的正式军官、将佐。从今以后都要服从军令,听从指挥,有功则赏,有罪则罚,本王执法如山,决不宽贷!"众人连声称是。单天长又宣布,项楚负责训练军队兼掌刑法;吴达掌管军需兼招兵总管;杜宾负责守卫山寨兼中军官之职;孙亮负责招募工匠,打造军械。众将领命,分头行动起来。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自从天长到黑风山之后,形势骤变,很快就壮大起来了。半年后,人马扩充到两千五百多人,差不多都是年轻力壮的,老弱病残者一律被淘汰出去。单天长还亲自领兵劫过三次官粮,把突厥兵杀得大败,此后,他们的实力越来越雄厚了。三年过去了,天长手下已有了五千步兵、一千骑兵,装备也都是第一流的。单天长灵机一动,把潞州王三字去掉,改成公道大王,在这一带杀富济贫,做了很多好事,山民们无不感激公道大王的恩德。这一天,单天长正在聚义厅观看兵书,忽然喽罗禀报:"山下有唐军经过。""谁?领兵的叫什么?""还没查清楚,看样子足有五六千人,项将军问您劫不劫?""劫!一个也不能放过去!"单天长霍然站起,传令鞴马抬槊,这才冲下山来,可巧正与秦怀玉相见。书接前文,单天长和秦怀玉从来没见过面,可是都早有耳闻。秦单两家的关系,世人皆知,所以他们俩一见面,都愣住了。秦怀玉稍停片刻,把大枪横担在铁过梁上,拱手道:"天长弟一向可好,小兄怀玉有礼了。"天长见怀玉仪表出众,亲切近人,也把大槊挂好,还礼道:"恕弟有盔甲在身,不能下马施以大礼,望哥哥莫怪。"怀玉道:"听我四叔程咬金说,你自立为潞州王,占领定军山,后来又听他说,我表叔罗成把你放走,不知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秦怀玉一提到罗成的名字,单天长的脸顿时就变了,他冷笑一声:"不错,是罗成把我放走了。不过,我决不会领他的情,我跟老罗家的仇恨完不了!"怀玉道:"但能容人且容人,况且我表叔已死,还提往事干什么?""可是他还有后人,我没有亲手宰了罗成终生遗憾,所幸他还有儿子,常言道,父债子还,我还要找罗通算账!"怀玉听着很刺耳,但又不好变脸,只好耐着性子说:"贤弟呀,怨仇可解不可结,提到当初的事情,我虽然年幼,却听我父亲讲过,实在是事从两来,莫怪一方。我表叔不对,但我五叔也有不对的地方,他死就死在太犟了。况且说年头已久,我表叔又不在人世了,你何必还揪住不放,难道就不怕天下人笑你的心胸太窄了吗?""你说什么?"单天长的眉毛竖起来了,"怀玉哥,你可别压着一方,偏袒一方,休怪单某翻脸不认人。"怀玉的眼眉也竖起来了,冷笑道:"怎么?不认人你又能怎么样?难道还叫我抵命不成?"天长厉声答道:"姓秦的,咱俩过不着,你快叫罗通过来送死。""我要是不听呢?"单天长暴叫道:"秦怀玉,这可是你自己找的,休怪某家无礼了。"说罢抄起大槊奔怀玉便打。怀玉忍无可忍,伸手摘枪往外招架,人来马往战在一处。开始时,他俩都没下死手,仅是走走过场,可是打着打着就变了样子。秦怀玉一枪恨不能把单天长刺死,单天长恨不能一槊把秦怀玉砸成肉饼。不过,他们的武艺相差无几,因此打了个棋逢对手,胜负难分。程铁牛、程万牛怕怀玉有失,摇斧拍马前来助战,被吴达、孙亮截住:"呔!休伤我主。"两把大刀,两口大斧战在一处。项楚、杜宾前来助战,被金雷、尤士杰催马截住,四个人两对厮杀起来,直杀得天昏地暗,难分输赢。恰在这时,二路元帅罗通和总监军程咬金到了。本来中军离前军有十里之遥,罗通也没必要到前军来,因为他得到报告,这才急匆匆赶到前军。老程不放心,带着尉迟宝怀、尉迟宝庆、王亮、马奎紧随在后面。罗通催马上了高坡,定睛观看,老程站在他身后也伸脖子看着。他一眼就认出了单天长,破口骂道:"小兔崽子,又是他捣鬼。"罗通忙问:"四伯,您说的是谁?"老程指着单天长说:"看见没有,那个蓝脸的,就是单雄信之子单天长。""啊?单天长。""对,就是他。"罗通对这个名字太熟悉了,老程和母亲都对他介绍过。罗通眉头一皱,冷笑着说:"怎么,他还敢找我们罗家报仇不成?""可能是,待我去教训教训他。"老程说罢双脚点镫,蝈蝈红一溜烟尘冲下土坡,来到两军阵前,扯开嗓子喊道:"住手,都别打了,快住手!"秦怀玉听见四叔的声音,急忙拨马跳出圈外,铁牛、万牛、金雷、尤士杰也闪到两旁。老程催马来到单天长马前,把大肚子一腆说道:"这不是天长吗?"单天长双手擎槊定睛观看,他一看原来是程咬金,稍停片刻拱手说道:"不错,正是小侄。四伯,不,干爹你好吗?""好哇!好哇!"老程看看天长,口打唉声:"孩子,可叫我说你什么好呢?天底下再犟的人也没有你犟,你怎么就不听劝呢,难道还要重演定军山不成?"单天长道:"大丈夫做事不能虎头蛇尾,侄儿说过的话,决不能更改。""这么说,你还要找罗成报仇呗?""罗成死了我知道,我找的是他儿子罗通!"老程气得呼呼直喘:"天长啊,我看你小子是找死。也不是我长罗通的锐气,灭你的威风,你这两下子决不是罗通的对手,我看就算了吧,免得大家伤了和气。""不行,非打不可!"老程反问道:"你要是战不过罗通怎么办?""我彻底认输。""认输怎么办?""怎么办都行,杀、存、留请便。"老程进一步说:"要叫你降呢?""这……除非使我心服口服,不然我宁死不降。""小子,这话可是你说的!算数不?"单天长冷笑道"老单家的人,说话没有不算的。"老程冲四外喝道:"呔,你们可都听见了,单天长说了,非要与罗通比试输赢不可,赢了给他爹报仇,输了可就归降,望大家担保。"老程说完了,点手唤罗通。罗通一催马,靠近老程问:"四伯,有何吩咐?"老程压低声音说:"孩子,这个单天长最犟不过,你要设法把他降服了。倘若把他收降,不但罗单两家的怨仇解了,咱唐营又增添了一员虎将,对咱们解危救驾可大有用场啊!"罗通点头说:"四伯,您就放心吧。"老程又一再叮嘱:"能制一服,不制一死,千万可别把他打伤了,切记,切记!"罗通笑着说:"难为四伯对他一再袒护,不然的话,几个单天长也不在了。"老程道:"还不是看着他爹的面子吗,对他,对你,对贾柳楼结拜的把兄弟,我哪个不护着?"罗通道:"四伯为人,实令小侄钦佩,就冲着您,我一定把单天长收降。"罗通说罢,催马摇枪,直奔单天长。俗话说,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说唐后传》第三十五回 英雄聚会罗通领兵去木羊城解危救驾,没料到在黑风山下被单天长截住。罗通无奈,只好出马会他。就见罗通把银枪一摆,唐兵往后闪退,罗通飞马冲出阵脚,来到天长马前,厉声喝道:"你就是单天长?"天长手擎大架抬头观看,见马前来了一个银盔素甲的小将军,面如满月,目若朗星,牙排似玉,五官貌相酷似罗成。不用问,他一定是罗通了。单天长答道:"不错,正是单某。你可是罗通?""正是本帅。"单天长大怒:"罗通啊,我和你们家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你爹欠下的债,就要由你偿还,休走看槊!""且慢!"罗通不慌不忙微笑着说:"天长兄言之差矣,有道是人死不结仇,死了,死了,一切都过去了。兄何必还要纠缠旧账?我父在日纵有千不对,万不对,又与我何干?我劝你还要往远处着眼,不冲死的冲活的,与我罗通言归于好,同心协力为国尽忠,先人有知也必含笑于九泉。""呸!姓罗的,少在某面前卖狗皮膏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是非报不可!"说罢又是一槊。罗通急忙往旁边闪身,用枪把槊压住:"天长兄,我看还是不打的好,免得大家伤了和气。""少说废话,非打不可!"罗通忍无可忍,厉声问道:"单天长,你要报不了仇怎么办?""方才某都对程老千岁说过了,报不了仇,我甘愿受罚,杀、剐、存、留凭你自便。""好,咱可把话说定了。""单某从来说话算数!"单天长说罢,抡槊又打。罗通一看,这个人太野了,讲道理行不通,只有用武力降服他了。想罢抖擞精神,把大枪使开,跟单天长战在一处。一丑一俊,一白一蓝,杀了个难解难分,真好比上山虎遇见下山虎,云中龙碰上雾中龙;天神遇上太岁,恶煞遇上瘟神。二马穿行,你来我往,各不相让。五十多个回合,尚未分出输赢,把两方的将士都看呆了。老程在后面给罗通观战,看得他眼花缭乱,急得他热汗直淌。他既怕罗通受伤,又怕天长受伤,心提到嗓子眼儿,甚至一张嘴都能跳出来,他不住地喊叫:"罗通,天长,你们可要点到为止呀!"且说单天长,一边打一边偷眼观看,罗通的武艺并不次于罗成。要光凭大槊取胜,恐怕不易。他灵机一动,使了个槊里加鞭,右手槊架住罗通的枪杆,左手抽出竹节钢鞭,奔罗通肩头砸来。罗通暗道不好,急忙抽出银锏,往外一搪。"嘡啷"一声鞭锏相撞,火星迸射,由于双方用力过猛,结果鞭铜都崩飞了。天长大怒,用槊尖直刺罗通,罗通用五钩神飞亮银枪往外一拨拉,就听见"咔噔"一声,金钉大槊被亮银枪上的钢钩锁住,两件兵刃搭在了一处,罗通用力往怀中一拽:"你给我撒手!"单天长双手紧攥槊杆:"你给我松手!"结果谁也没拽动谁,两个人都急了,现在到了以力取胜的阶段,谁的力量大,谁就能占上风,因此,他们俩都运足了力气,"你给我!你给我!"结果还是难分上下,两匹战马"嗒嗒嗒"来回乱转,两个人都冒了汗。恰在这时,斜刺里跑来一匹战马,马上端坐一员小将,手握双锤,快似闪电,冲到二将面前,高声喝道:"你们俩别打了,都给我撒手!"说着举起大锤"嘡啷啷"一声,正砸到槊和枪上。单天长虎口酸麻,罗通双手发烫,同时一撒手,兵刃都落到地上。二将一愣,各自拨马跳出圈外,定睛观看。但见这员小将,最多也就是十六七岁,身高七尺挂零,虎体狼腰,宽肩奓臂。头上戴三叉束发鎏金冠,散发披肩,前发齐眉,后发遮颈,身披金锁连环麒麟甲,外罩团花战袍,腰束犀牛宝带,绣花战靴,双插亮银镫,凤凰裙遮住双腿,护心镜亮如满月。往脸上看,此人长一张圓脸,粉嫩嫩的白皮肤,又白又净,眉如弯月,亮如黑漆,一对水灵灵大眼,双眼皮,长睫毛,黑白分明,瞳孔放光。鼻如春山,方海阔口,牙如碎玉,唇似丹硃,大耳朝怀,总之称得起世上罕见的美男子,胯下骑一匹红鬃烈马,没有半根杂毛,跑起来似一团烈火,摇头摆尾,踢跳刨嗥,真好像九天降世的一条火龙。掌中一对八棱银锤,大如冬瓜,重约数百斤,用银水镀的锃亮。众人看了无不交口称赞,谁也不知道来人是谁?是哪一头的。书中代言,来的这员小将,姓罗名仁,乃是罗通的弟弟,绰号人称神锤太保。不过有人要问,罗成只有一子罗通,怎么又出来一个儿子?这里边有段隐情。在《隋唐演义》中,说到北平王罗艺的时候,不是有个义子罗春吗?这个罗仁就是罗春之子。罗春原是罗成的伴童,只因聪明伶俐,深受罗艺宠爱,对待他就像亲儿一样,后来正式收他做了义子,娶妻陆氏,生下了罗仁。这罗仁自幼就长得肥头大耳,臂力过人,三周岁时,能把保姆推个跟头,他抓住的东西丫鬟都夺不过去,七岁时能举起百斤的石礅,众人见了无不称奇。庄氏夫人非常喜爱他,经常把罗仁接到内宅跟罗通玩耍。小孩子在一起免不了计较,有时候罗通就和罗仁扭在一起,每次都两败俱伤,头破血流,罗成和庄氏并不介意。可是,作为伴童的罗春,却担心得要命,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低贱,罗仁的身份也跟罗通不同,一旦把少爷和夫人惹翻;实在是吃罪不起,为此事他经常痛打罗仁,怪他太不懂事。可是,孩子大小打完就忘了,依然没有改变,把罗春愁得唉声叹气。恰在这时,九华山来了一位高僧,名叫普贤,他是法华寺的方丈,与罗成交往甚密。普贤进京办事,顺便来罗府拜望罗成。老和尚手里拿着一把兵刃,兵叫九连环,五金铸造,重有一百二十八斤。进府之后,罗成和罗春把老方丈请进厅房招待,老和尚就把九连环戳到院里了。老和尚在罗府坐了半个时辰,起身告辞,来到院里一看,九连环不见了。罗成急忙派家人寻找,时间不大,家人说,被小少爷罗仁和罗通拿到后院玩耍去了。罗成大怒,立刻派人把罗通和罗仁唤来,让他们给方丈赔礼。普贤一眼就看中了罗仁,他惊问道,"你能拿动这东西?""轻得很,有什么拿不动的。"普贤不信,叫他当面拿拿看。罗仁一哈腰把九连环操起,又抡了几圈,普贤惊呼道:"真神力也!"他摸着罗仁的脑门儿问罗成:"小少爷几岁了?""他不是我儿子,是我侄儿,今年九岁。"普贤道:"这可是大将的坯子,要好好栽培几年,前途无可限量啊!"罗春在旁边一听,忽然灵机一动,躬身说:"罗仁是我的蠢子,非常顽皮不懂事,大和尚如果喜欢他,您就发发慈悲,收个徒弟吧!""此话当真?""岂敢信口开河。""你可舍得?""他有老师,是大喜的事,有什么舍不得的?我是求之不得。"普贤又问罗成:"公爷以为如何?""既然我兄弟愿意,当然是最好不过了。"普贤大喜。从那之后,老和尚就把罗仁带上九华山,传授他兵马武艺。每逢年节,罗春和夫人,换班来看儿子,发现罗仁一点也不想家,专心致志,习练武艺,夫妻二人这才放了心。光阴似箭,罗仁在九华山呆了七年,武艺也练成了,由于他力气大,喜欢使沉兵器,普贤就请人为他铸造了大锤一对。还请有名的匠人,为他制作了盔甲战袍,罗春还在府里给他选了一匹宝马赤炭火龙驹送到山上。这一天,普贤把罗仁叫到面前,问道:"你上山几年了?""七年了。""你多大了?""师父,徒儿十六岁了。"大和尚说:"武艺这东西和其它学问一样,长到老学到老,是没有止境的,你现在可以回家去了。"罗仁道:"徒儿还没学够,怎能离开恩师?"普贤笑道:"你是将门虎子,学会武艺,就要为国出力,岂能总守在师父身旁。实话告诉你,现在大唐打了败仗,君臣被困木羊城,正缺少良将,因此你哥哥罗通挂了二路元帅,一群年轻的少国公都随军远征了,这正是你建功立业的好机会,所以为师才叫你下山。"罗仁听了,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思忖了片刻说:"师父,您说得对,徒儿遵命就是,不过我不回家,我直接找我哥哥去。""为什么?"老和尚不解其意。罗仁说:"我回家就出不来了,我爹好办,我娘舍不得,她要哭哭啼啼,我可咋办?不如从这就走,她哭我也听不见了。"普贤一听,这孩子说得也对,就点头同意了。三天后,一切齐备,罗仁下山,老和尚怕他不识路,专门派了一个和尚把他送往塞外,书说简短,路上无话,这天就来到黑风山,罗仁正然赶路,忽听前面喊杀连天,罗仁催马登上高坡,居高临下,定睛观看。但见脚下征尘大起,把罗仁看得直了眼,那个带路的和尚说:"师弟,你看看,那不是大唐的旗号吗?肯定是遇上敌兵了。"罗仁道:"我下去看看,你跟着我走。"说罢双脚一磕镫,火龙驹摇头摆尾冲下山坡,一溜烟就没影了。这下可苦了那个和尚,扬鞭策马,在后边紧紧追赶。且说罗仁,快似闪电,眨眼来到两军阵前,正遇上罗通大战单天长,两件兵刃搅在一起。罗仁性起,这才冲过来,一锤把兵刃震开,为他俩解了围。书接前言,罗通拨马跳出圈外,看了半天才认出是罗仁,真是又惊又喜,高喊道:"贤弟,你从哪里来?"罗仁急忙过来给哥哥见礼,说明来历。罗通说:"你来得太好了,我手下正需要你这样的猛将,赶快到后边休息去吧。"罗仁用锤指着单天长问:"他是谁?难道是番狗不成?"罗通不便细说,只简单地介绍了几句。罗仁大怒:"哥哥,你先喘口气,把这个丑鬼交给我了。我要砸不出他的屎来,算他屙的干净。"罗通一想,这样也好,叫单天长看看,罗家的人都不是好欺负的。不过他叮嘱罗仁:"点到为止,切不可伤他的性命,违令不听,我可不饶你。"罗仁不明白罗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得点头应允。罗通一拨马回归本队,向老程说了一遍,老程大喜,但又担心他把单天长伤着,因此提心吊胆,在后边观阵。再说罗仁,把双锤往左右一分,厉声喝道:"丑鬼,你可是单天长?""不错,正是某家,你是什么人?"罗仁笑道:"丑鬼,你且听了,某乃越国公罗成之侄、罗春之子,你二爷罗仁是也。"单天长喝道:"无名小辈,快快滚开,叫罗通过来送死。""丑鬼,打你这样的,你二爷足矣,何必叫我哥哥动手?"单天长大怒,手抡大槊,恶狠狠便打。罗仁心想,我这是头一次见仗,一定要打个漂亮的胜仗,别给我们老罗家丢人现眼。他紧握双锤,使了个海底捞月,往上一兜,大锤正碰到槊头上,"嘡啷"一声,把大槊颠起四尺多高,把单天长震得在马上晃了三晃,几乎落马。再看,两手的虎口都震出了血,青骢马也倒退了八九步,"咴儿咴儿"直叫。"啊!"天长愣了半晌,心头"怦怦"直跳。罗仁毫无反应,哈哈大笑说:"怎么样,这个滋味如何?告诉你吧,你二爷还没使劲儿呢!"说罢抡锤便打,双锤挂着风就打下来了。单天长本不想接他的锤,他知道力量敌不住罗仁。可是,他这个人太犟了,自尊心又特别强,所以他硬着头皮,竭尽全力横槊招架,"嘡--"锤头正砸到槊杆上,这一下单天长可受不了啦,身子一侧歪,从马上摔了下去。罗仁笑道:"丑鬼,起来,再比比看,叫你服了才算。"单天长也豁出去了,他厚着脸皮捡起大槊二次上马,又跟罗仁战在一处。他以为罗仁就靠着有力气,不一定有真本领,可是,再一看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见罗仁着数精奇,变化莫测,一招一式都下过苦功,论他的能耐只在罗通之上,不在罗通之下,看来要想胜他是不可能了。万般无奈,只好回去另想对策。他想得倒是挺好,可是已经走不了啦。为什么?他已被双锤紧紧缠住,脱身不得。二十几个回合后,被罗仁轻舒猿臂,走马活擒,罗仁一拨马回归本队,把单天长往罗通马前一扔,"咕咚"摔了个四脚朝天。罗仁手举大锤问罗通:"大哥,你说吧,是留着还是砸死?"罗通盯着地上的单天长,沉思不语,剑眉拧在一起,脸上掠过一道阴影,他真想把单天长干掉,可是又碍着老程的面子,难于启齿。老程一看可着了急,低声问罗通:"你倒是说话呀,怎么办?"罗通完全明白老程的意思,他思索了片刻,忽然转怒为喜,下马,亲手把天长扶起来,赔礼道:"小弟罗仁粗暴,请兄原谅,罗通这厢赔礼了。"说罢一躬到地。老程也从马上跳下来,拉着天长说:"孩子,算了吧,你可要说到做到哪。"罗仁在一旁说:"不服再打,二爷奉陪到底。"单天长满面羞愧,把头一低说:"我没脸见人,请你把我打死吧。"老程猜透了单天长的心思,他知道单天长犟得要命,心服嘴也不服,硬叫他回脖是很难的。忽然心生一计,笑着说:"天长啊,我看这样吧,现在就放你回山,明日早饭后,我陪着罗通上山给你赔礼认错,敲锣打鼓把你请进唐营,这样做,对双方都好看。罗通是礼贤下士,屈己待人;你呢,是深明大义,不记前仇,大家握手言和,同心协力去木羊城救驾,你看怎么样?"单天长听罢深受感动,满面羞愧地说:"单某乃是罗将军手下的败将,怎敢痴心妄想,强人所难。"罗通道:"单兄就不必客气了,既然老伯父做主,咱们遵命照办就是了。"天长一再称谢,朝众人一抱拳:"明日恭候各位大驾。"说罢回归本队上了马,把手一摆,收兵归山去了。罗通传令,在黑风山下宿营,罗仁派人把那个带路的和尚找来安排食宿,当晚与罗通宿在一起,叙说离别之情,直到深夜方才睡去。次日平明,罗通梳洗已毕,升坐大帐,众将分立两厢,罗通说:"一会儿,本帅随程老千岁,去黑风山聘请单将军,尔等要紧守营寨,不得大意。""遵命。""还有,由怀玉哥负责安排酒宴,准备鞭炮,迎接单将军进营。""是,未将遵令。"罗通安排已毕,与程咬金来到辕门上马,身边只带了八名护卫,径直赶奔黑风山。简短捷说,时间不大,就来到了山口。老程一看,山上寨门大开,喽兵们手无寸铁,正然列队恭候。老程和罗通一到,山上立即燃起了鞭炮,锣鼓喧天。大力神项楚亲自迎了过来,施礼道:"请老千岁和罗元帅稍候,我家大王马上就到。"老程和罗通下了马,走进迎宾棚休息,喽兵捧过香茗。这时闻听山上一阵骚动,单天长领人接下山来。他身穿便装,手无寸铁,见着老程和罗通倒身便拜,口称:"庸才单天长迎接来迟,当面恕罪。"罗通赶紧以礼相还:"天长兄,都是自己人,还客气什么!"老程也说:"算了,算了,把俗礼都免了吧。"�南北双方,都没有战争准备。南方不是什么"蓄谋已久"的武装谋反。北方也根本没有过要去"武装解放奴隶"的想法。所以,在战备方面,双方都几乎是零起点。为什么可以这样说呢?因为联邦虽然有原来的联邦军队,可是这只是一点边防军,你一定不会想到,当时疆域如此之大的美国,军队的总人数只有一万六千人。从当时林肯总统的第一次征兵情况,就可以看出,他对于这场战争的前景是多么估计不足。他宣布征兵,人数是七万五千人,征兵期限是三个月。我一直在想,如果他当时预料到他作出这个决定的后果,是长达四年的血腥厮杀和整整六十万美国年轻人的丧生,以及整个南方几乎化为焦土,不知道林肯是不是会说,就让南方去吧。我这样想并不是毫无来由的。因为,林肯总统从来也不是一个奋勇直前,不计代价的革命者的形象。他只是被历史逼到了非作这样一个决策的地步。他作出这个决策,看来也是必然的。尽管这个国家有着出于理性所建立的大大超前于历史的分治原则,可是,在一百四十年前,林肯作为一个总统,还是不可能轻易脱出历史局限的囿巢,认可这样一个当时在世界上任何国家都不能容忍的分离。面对几乎没有什么军力的南方,他也不会预料到,这将是多么残酷的一场战争。难怪林肯总统对这场战争会估计不足,整个北方都对这场出击持有乐观的态度。塞姆特堡几乎不是一场认真的战斗。首先,里面的守军根本没打算死守,它的后方也没有要增援的意思。当时还吃不准,是否就应该把它打成一场真正战争的第一仗。所以,北方对塞姆特堡的失守,大概只看作是主动放弃。虽然大家认为也没有必要死守,但是,北方或许有不少人认为,失守是因为没正经打,要是正经打的话,南方是经不起几下子的。这样的乐观态度也不是毫无道理,因为南方不仅实力不及北方,此后出来的"军队",确实比临时招募的北军更不象样,服装五花八门,看上去纯粹一群乌合之众。在正式地拉出一个要打的架式之后,原来尚在观望的四个位于南北之间的州,断然决定加入了南方"邦联"。弗吉尼亚因此分裂为两个州,其中西弗吉尼亚加入了北方。于是,南方"邦联"就将首都北迁,移往弗吉尼亚的利奇蒙市。这样,南北双方的首都就只相隔一百英里左右,可以说是遥遥相对。北方当时普遍认为,只要集中兵力打过这一百英里,攻下南方的首都,给南方一个教训,一切也就可以结束了。南方失去首都,群龙无首,当然也就乖乖回到联邦。这就是林肯总统征兵三个月的打算,也是北方对这场战争的全部思想准备。这样,第一次北方正式开战,出发前去攻打利奇蒙,大量平民带着野餐用具跟在后面,气氛颇为轻松。可是,刚刚离开北方的首都华盛顿,进入弗吉尼亚才不到三十英里,就受到了南方坚决的阻击。死伤者腥红的鲜血,给这场双方都高扬着爱国主义旗帜的兄弟相残的战争,真正拉开了序幕。如果说,塞姆特堡的炮声停顿之后,人们还有可能通过理性阻止一场战争的话,那么,在这一仗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战争是有它自己的发展规律的。当一场战争的火药被点燃,你要再想把它捂灭,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预定要响的炸药,一个个都会响起来,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而且,对美国南北战争的号召,是最具有鼓动力的战争口号之一。这就是爱国主义。而同伴的鲜血所激起的仇恨,是战争中最典型的燃油。到这个时候,仗不打出个胜负来,是死活也不肯罢休了。现在想来,这真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在战争的初期,南北双方的士兵都以极大的热情投入了这场战争,用的都是同一个爱国主义的口号,打的却是一场内战。这不论怎么说,我听上去总是有什么地方出了毛病,至少怀疑是不是有一方用错了口号。问题在于他们谁也没错,他们的确都是为爱国而战。只是南方的爱国,是指保卫他们的家乡和南方"邦联"不受侵犯,而北方所说的爱国,是指的保护美国联邦的整体不被分裂。真可谓此"爱国"非彼"爱国"也。双方的爱国主义都是真诚的。开战之前他们除了对于"爱国"的理解不同之外,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一些事情回想起来,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例如,尽管当时的士兵都是临时招募的,可是双方的将领不少都出自西点军校。于是,当战争开始,同学们便握手告别,根据自己家乡的归属,分别去为自己的"国家"效劳,此后的同学相见,只能是战场上的生死较量了。在这里,我必须提到南方的最高将领罗伯特.李了。李将军出身于弗吉尼亚,在战争开始前,他一直在联邦军队服务。至今为止,在美国他始终是受到人们敬重的一个历史人物。这不仅是由于他始终如一的人格尊严和绅士风度。更因为他在人道立场上的无可挑剔。他一贯反对奴隶制。在南方宣扬分离的时候,他反对南方脱离北方。但是,当北方因此而要对南方发动攻击的时候,他又坚决反对这样的战争。但是,他无力阻挡战争的车轮,他所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场内战,最终还是发生了。林肯总统一度找不到一个好的联邦军队指挥官,曾请罗伯特.李担任北军高位指挥官,攻打他的家乡弗吉尼亚,但是被他谢绝了。作为军人,历史逼迫他在两方之间作一个选择。最终,罗伯特.李决定退出联邦军队,参加了南军,并且被南方"邦联"任命为总指挥。在当时,所有的人都认为,这个选择是非常自然的,他是一个弗吉尼亚人,他必须回去,保卫他的国家。结果,历史就对罗伯特.李开了这样一个恶毒的玩笑,一个反对联邦分裂也憎恶奴隶制的人,却作为维护奴隶制一方的"叛军"总司令,被记载在许多历史书中。然而,我想,他作出回南方的选择,并不那么单纯。北方决心攻打南方的态度,也是促使罗伯特.李下决心离开联邦军队的重要原因之一。因为,对当时许多弗吉尼亚精英来说,仅仅因为南方的分离行为,北方就要以武力相威胁,这对于美国建立联邦的精神来说,无论如何是既没有法律基础,也没有道德基础的。作出同样反应的,还有美国的第四届总统,约翰.泰勒。他也是弗吉尼亚人。他和李将军一样,一直是反对南方离开美国的。并且在战争前夕在首都华盛顿主持了调解的和平会议。可是,和平会议的提案被国会参议院否决。联邦军队执意要进攻南方,他断然回到弗吉尼亚,参与南方"邦联"的议会工作。这决不是仅仅因为他的故乡在南方,他是以参与抵抗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态度,就是他不能认可这场战争的合法性。甚至整个弗吉尼亚的离去,战争刺激都是一个重要原因。弗吉尼亚你早已经熟悉,它虽然属于南方,可是位于南北交界之间。在南方蓄奴州中,它是州内主张废奴的力量最强的一个,甚至弗吉尼亚的一半,西弗吉尼亚,自行废奴而加入了北方的阵营。它是南方最智慧的一个州,也是一个具有悠久理性传统的地区。在独立战争时,弗吉尼亚是创建美国和建立它的原则的最主要力量之一。弗吉尼亚出了整整一批建国者。从打下江山的华盛顿将军到"独立宣言"起草人托玛斯.杰弗逊,都是弗吉尼亚人。这是南方对美国感情最深,也最不愿意离开美国的一个地区。当南方州纷纷宣布离开美国的时候,弗吉尼亚刚刚选出新的州议会,他们在讨论南方的这一行动时,不同意从美国分离的"联邦主义者",占了绝大多数。可是,有一点几乎是一致的,就是议员们都同意,假若联邦军队用武力侵犯那些南方分离州的话,他们也将离开美国。因为,对于弗吉尼亚来说,他们不赞成南方以离开美国的方式解决矛盾,可是并不意味他们认为,一个州就没有离开联邦的合法权利。如果北方动武,就意味着北方偏离了美国的立国精神,他们将立即站到南方一边,以表明他们对此的抗议,因为他们确信,林肯并没有这样的合法权利。不幸的是,弗吉尼亚最终无法避免这样一个悲剧性的结局。在北方决定进攻南方的时候,弗吉尼亚和另外三个位于南北之间的州,在最后时刻也离开了美国。由于弗吉尼亚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它重要的政治地位,使它成为最首当其冲的战争现场,厮杀惨烈。这真是一个惨痛的时刻,就是弗吉尼亚必须以不情愿地离开美国,来表示他们对于美国这个联邦立国原则的尊重。而促使他们这样做的,正是这个州一贯的坚持理性的传统。就象罗伯特.李,当他离开联邦军队,回到南方的时候,他所面临的选择,不是要不要奴隶制的问题,(他从来也没有赞同过奴隶制),也不是赞成不赞成联邦分裂的问题(他也从来都没有支持过联邦分裂)。他所面临的,是马上就要爆发一场战争,作为一个军官,他必须选择站在战争正义的一方。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和许多弗吉尼亚人一样,他们认为,不论一个州是不是应该离开联邦,但是,可以选择和作出决定,是一个州的民众的权利。同样,不论一个州是不是应该离开联邦,联邦都无权因此去对这个州动武。因此,就战争而言,李将军不认为正义在联邦军队一边。可是,当他一站到南方一边,又象是跳进了一口泥潭。从此,他就再也无法洗清与极端南方相连的奴隶制的污泥浊水了。这是罗伯特.李生命的悲剧,也是许多弗吉尼亚人的悲剧。所以,在美国南北战争打起来的时候,在双方战士高扬的爱国主义热情之下,矛盾的焦点是一个分离的问题。北方在林肯总统定的原则下,认定这个自愿联合在一起的联邦,是神圣不可分割的。因此,他们把维护这个完整联盟,不容许南方离开联盟,上升到了爱国的高度。对于南方来说,最早一批宣布离开美国这个联盟的南方州,是自己要求离开,他们萌生去意的动因是要维护奴隶制。然而,在建立了南方"邦联"政府以及北方攻击之下,他们所面临的被讨伐问题也与奴隶制无关了。他们保卫的是自己要求分离的权利,对于一些加盟美国时间不长的南方州来说,"只准来不准走"更是一个难以接受的荒唐。南方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国家,所以,他们把对于分离权利的要求,也上升到了爱国的高度,即爱南方"邦联"这个新国家。更何况,在当时的美国,人们从来就认为自己的州和家乡才是自己的"第一祖国"。最容易被历史的烟尘所掩没的,就是以弗吉尼亚和南军总司令罗伯特.李为代表的温和南方。他们的本意决不是要离开美国,也不赞同分离。但是,他们认为美国这个联邦的建立原则,就是保障人民的自由,一个地区的人民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他们认为,州与联邦的关系以及分治的原则,是美国建国原则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他们更反对联邦以武力胁迫的方式,强行维持联邦整体。他们实际上是一个第三力量。可是,在战争逼近时,这个第三力量不可能在夹缝中保持平静。他们加入南方,是为了表示他们对于地方分离权利的支持,以及对于联邦入侵南方的反对。他们要求的是一个抽象的联邦自愿离合的原则,而不是自己的分离愿望。但是,一旦他们加入了南方"邦联",也就被卷入了这场战争。在一片血与火之中,他们已经无法把他们的理性诉求与极端南方的诉求杂烩分割开了。即使在战争过去之后,在一百多年以来的南北战争研究中,人们也很难把这样一个第三力量从南方剥离出来,认真地考察他们的悲剧和思维逻辑中的合理性。因为,战争创伤形成的血痂,已经把他们和南方死死结在一起。更因为,他们的理解和诉求是超前于历史的,甚至,美国这个联邦建立的原则本身就是超前于历史的。就连大多数美国人也要经过漫长的历史进程,才能逐步理解,他们的建国者们是一些多么不可思议的人。他们站在最贴近地面的朴素的人性基础上,却远远站在历史的前面。也许,你还是要追问,那么,这场以解放奴隶出名的南北战争,打起来的原因就真的不是解放奴隶,而是一个能否"分离"的争论吗?我只能回答说,是的。这样回答的理由,只能是历史事实。就是说,假如南方不提出离开联邦的话,这场战争是绝对不会发生的。实际上,林肯总统虽然鼓起了北方民众对于保卫联邦完整的高昂的爱国热情,但是,他自己心里始终是明白的。他只是痛苦地处于两难之间,是承担联邦在他的手里分裂成两个国家的责任,还是承担发动一场并不那么有理的战争的责任。当时南方"邦联"的首都离华盛顿太近,南方又没有传统军队,这些都使得林肯总统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快刀斩乱麻地小打几战,痛苦几个月,只要打下南方的"邦联"首都,一个两难困境就在"两害取其轻"之间解决了。我们对于这场战争的起因与解放奴隶无关的说法,并不是无迹可寻。南北战争之前,林肯总统最重要的一篇讲话,就是他的就职演说,在这篇演说中,林肯总统竭力劝说南方放弃分离,并且提醒南方,在他以往所有的演说中,都强调了这样一个事实,就是南方没有任何理由担心,在林肯所在的共和党执政以后,"他们的财产,安定的生活和个人安全会遭到危险。"林肯总统还引用了他以前演讲中的一段话:"我无意直接或间接地在有奴隶制的州里,干预蓄奴制度。我相信我没有这样做的合法权利,而且,我也没有这样做的意愿......"在1860年12月22日,正在等待宣誓就职的林肯总统,已经知道他上任以后最大的麻烦将是什么了。他已经开始努力劝说南方,给自己的南方朋友亚力山大.斯第芬写了一封短信。他在信中写道,"南方人真的就担心,一个共和党人领导的行政分支,会因为他们蓄奴就干涉他们和他们的奴隶吗?如果他们有这样的担心,我作为一个老朋友,我希望至今还是你的朋友而不是敌人,向你保证,这样的担心是根本没有必要的。在这个方面,今天的南方并不比当年在华盛顿的时代更受威胁,我想,这并不在点子上。你们认为奴隶制是正确的,应该扩大;而我们认为奴隶制是错误的,应该有所限制,我想这才是分歧所在。这才是我们之间实际存在的分歧。"作为美国总统,林肯的思路很清楚,由于南方州尚未废除奴隶制,就发动一场内战去攻打南方,不论他有没有这个意愿,他都不具有这样的合法权利。林肯总统在上面的演说和这封他所不愿意公开的私信中,都清楚表明,南北双方确实存在分歧,但是,假如南方不要求离开,他绝对不可能采取内战这样一个行动去解决南方的奴隶制问题。关键在于这类行动是违法的。美国人并不认为林肯总统这样的表态是虚伪的。相反,他们认为这是符合逻辑的,因为,对于美国人来说,憎恶奴隶制,合法地尽一切努力去达到废奴是一回事,但是违法地去发动一场内战,这是另一回事。所以,从来没有人因此怀疑林肯总统对于奴隶制的憎恶,就如同当时没有人认为,他因为憎恶奴隶制就会去违法地攻打南方一样。由于一个无法解决的"分离"问题,战争还是打响了。在战争发生以后,南方在心理上的负担,比林肯总统要轻得多。不仅他们认定他们具有分离的合法权利,在感觉上是站在战争被动的一方。还在于,南方的"爱国"是非常直观的。因为这场战争基本上都发生在南方的土地上。他们是站在自己家乡的土地上,在和入侵自己家园的军队打仗。在这里,你可不要以为南方人都是在为保住自己的奴隶而战,在南方,实际上奴隶主只是南方白人的极少数。战争开始的时候,南方的奴隶主实际上不到白人人口的百分之五,即使是在他们中间,大量的奴隶主也就是拥有几个黑奴仆人而已,真正拥有百名奴隶以上的奴隶主,不到南方白人人口的百分之一。然而,对于林肯总统来说,从此,他的总统生涯成为一场真正的恶梦。他给这场内战开了头,可是,却再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愿望使它"速战速决"。南北战争象是一辆无法控制的战车,隆隆地轰响着自己向前滚动。枪炮船舰都在"自觉地"改进,自动地创造了无数"奇迹"。在人类历史上,这是第一次使用装甲舰,平射炮,地雷,水雷和潜水艇。也是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广泛使用气球空中照相的侦察技术。在这场战争开始的时候,整个美国,连同海防队在内,一共只有90艘战舰。开战的时候,当然全部都在联邦军队一方。南方根本没有海上力量。可是,在战争结束的时候,联邦军队已经有600多艘战舰,南方更是从无到有建立了一支海军。来福枪也在南北战争中由联邦一方开始使用,命中率大大提高。可是,当时的阵地战还完全是拿破仑时代的战术。当我们来到弗吉尼亚的一个个古战场,我们发现,双方战线的距离是那么近,人们密密地排列射击,可想而知,当枪械更新的时候,带来多大的杀伤力。尤为悲惨的是,当时的医学发明却远没有跟上。人们还不知道抗生素为何物,也没有更多的消毒的知识。所以,非常简单的外伤就会导致无可挽救的死亡。无数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被碾进了这架战车的车轮之下。这决不是林肯总统所希望看到的战争,可是,我们已经说过,战争是有它自己的规律的,这个时候,林肯总统即使想要拖住这辆战车,也已经回天无力了。下次再继续给你写南北战争吧。祝好!林达林肯总统找到了永恒的诉求卢兄:你好!很高兴终于收到了你的来信。你说我所讲的南北战争,和你以前读到的故事不太一样,因此很有兴趣听下去。你在信中还提了一个问题。你说,如果林肯接受了南方"邦联"的事实,结果会怎么样呢?他作为一个总统认可了这样一个分裂,是不是就会成为美国历史上的一个"千古罪人"了呢?分裂以后的美国又会是什么样的前景呢?这个问题是非常有意思的。上一封信里,我是在把这场战争的起因先整理清楚。你如果想把纠缠在一起的复杂因素分开,你只要问自己两个简单的问题就可以了。第一个问题是,如果南方不要求离开美国,只是坚持要蓄奴,林肯总统会打这场南北战争吗?答案是,显然不会。第二个问题是,如果南方没有奴隶制,可是就是要求分离,林肯总统还是会打这场战争吗?答案无疑是肯定的。所以,在我们讨论林肯总统面临的战争选择时,应该先把奴隶制问题先分割开来。否则,就纠缠在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怪圈里,咬住自己的尾巴团团转,就钻不出来了。当问题的本来面目清楚之后,回答你信中的问题也就简单得多了。是的,林肯总统在当时看上去似乎是别无选择,这只是出于当时历史局限下的一个"正常选择"而已。确实,他是可以有另一个选择的,就是接受南方"邦联"这个事实。我曾经对你聊起过,美国的建成是非常特别的。它是由十三个独立的区域以"自由平等"为宗旨,自愿联合而组成的。尤其特别的是,它的一批建国者,并没有利用他们在美国独立战争和建国时期所建立的威望,去建立一个自己的帝国。通常这是非常容易发生的事情。美国的建国者们以最大的可能,理性地营造了一块自由的土地。这样做的第一步,就是他们自己先退回去,退到底。回到他们在这个国家诞生之前的原来位置上去。自由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简单的道理。就是人民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一个区域的人们按照他们之间的契约,相互协调一个共存的自由生活。如果愿意,各个区域可以自愿地通过协商和妥协,达成一个契约联合在一起。这种联合的原因,必须是联合在一起的区域可以得到联合的益处,例如,共同防卫带来的安全感,更便利的贸易,等等。这样的联合不应该妨碍他们原来的自由。充分区域自治的原则,就是这样产生的。但是,美国的建国者们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联合在美国这个名字下的区域,必须承认这个自由国家的基本人道原则。然而,在建国的时候,这些原来的英属殖民地还存在非人道的奴隶制这个历史问题。建国者们在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认为,各个区域至少必须有愿望,也应该有能力自己逐步达到废奴。鉴于美国的建国原则,每一个地区的问题必须由它自己解决。如果一个区域坚持整个联盟认为非人道的行为,大家有权予以谴责,以共同契约的形式,即合法的形式敦促它的改变,可是,没有对它动武的权利。这就是林肯总统在南北战争之前,曾经再三表示自己无意武力废奴的原因。因为在这个契约国家,人们讲好,只以建立和执行共同契约,来解决可能发生的一切问题。武力从来不是一个大家认可的解决区域之间矛盾的方式。那么,对于废奴问题是这样,对于一个区域要求离开联邦的问题,是不是就不同呢?我们看到,美国在南北战争时,已经几倍于它建国时的面积。即使在最初提出离开美国,建立南方"邦联"的七个州里,也只有南卡罗莱纳和佐治亚是在最初的美国版图中的,其余有好几个州都是后来加盟进来的。虽然在美国的宪法中没有明确规定,如何处理一个州要求离开美国的情况。可是,根据美国建国者们的思路和作为,根据他们自治和自愿联盟的原则,说是"只让进不让出",这样的"联邦永久性",显然不象林肯总统在就职演说中所说的,是"不言而喻"的。林肯总统当然深知这样一个原则。所以,他理解他面临一个合法性的问题。那么,如果林肯总统选择接受这个南方七州离开美国的事实,又会发生什么呢?首先,温和的南方州有可能不会全部加入南方"邦联",例如,弗吉尼亚就会依然留在美国。这样,美国的版图大概会比今天少去五分之一。之所以说"大概",是因为南方"邦联"如果以蓄奴而走到一起,在历史潮流的推动下,并不一定会维持铁板一块。其中的一些州,甚至整个南方"邦联",后来都可能由于他们又有了与美国共同的目标而重新回来。因为他们虽然与美国曾经有过在奴隶制问题上的分歧,却没有过任何仇恨。由于理念的变化,产生这样的"分"与"合",都是自然的。其实林肯总统自己,都预言了南方可能的进一步分离。他在就职演说中说,"正如目前联邦中的一些州宣布脱离联邦那样,一两年后南方'邦联'中的一部分难道就不会蛮横地再行脱离吗?"可是,林肯总统只是想以这样的"前景"去阻吓南方的离去,却没有想到,人们由于不同理念的不同组合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南方的进一步分离很可能意味着美国的重新统一甚至扩大。关键在于,对美国这样一个联邦形式的国家,究竟是靠什么建立和维系的。在这一点上,林肯总统与美国的建国者们的理解是不一样的。美国这样一个建国原则,对于联邦的各个区域似乎没有什么约束力。好象肯定是离心力很大的一盘散沙。看上去美国是非常容易变得四分五裂的。可是,一个应该是导致分离的原因却奇怪地成了一个具有极大吸引力的磁心,这个磁心就是自由和不干涉区域自由前提下的互利共存。如果说,今天有许多人离开自己难以割舍的传统,文化和母语,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富裕生活的话,当初的美国却曾是一个贫穷的地方。然而它却不但吸引了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还吸引了一个个加盟的地区。因为自由是符合最基本人性的状态,不论作为个人还是一个地区,人们的本性在寻求一个自由的状态,以及在这个状态下的互利共存。联邦显然不是依靠爱国主义口号加上枪炮来维系的。这一点,林肯总统是逐步醒悟的,醒悟在怵目惊心的战场上。林肯总统在两难之间挣扎出一个战争决定之后,他自己就落入了一个痛苦的深渊。战线越拉开,战斗越深入,双方的死伤也越惨重,他也越明白这个选择的代价是什么。林肯总统毕竟与一些只追求自己政治目标的政客是不同的,他无法漠视死亡。因此,在整个战争期间,无论是胜是败,他都心情沉重。他已经阻止不了战争的发展,他不知如何才能摆脱自己的心灵重负,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帮助这个国家摆脱这场灾难。而他深知自己对今天这个局面是有责任的。葛提斯堡战役是联邦军队转败为胜的关键一仗,可是,站在这个战场上,林肯却无法摆脱双方将近五万士兵的伤亡,给他带来的浓重阴影。战争还要继续,他作为总统必须说些什么,但是,他无法在死亡面前以夸耀胜利鼓舞士兵的斗志。一个无法排解的沉痛心情,这就是林肯总统在葛提斯堡战役之后,短短的演讲的基调。最终,林肯为自己找到一个突破口,在南北战争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为战争的目标作了一个主题切换,把联邦对这场战争的诉求从防止联邦的分裂转换为废除奴隶制度解放黑奴。这就是你印象中的南北战争是一场解放奴隶的战争的来由。之所以要作这个目标切换,就是因为林肯总统还是一个很有历史眼光的政治家。他看到,假如打一场三个月的仗,有个几百上千人的伤亡,迅速平定"叛军",维护联邦统一,兴许,在历史上就成为一个成功的定论了。因为,南方分离诉求的本身,是有它的历史阶段性的。拖过这一段,分离的原因消失,联邦的完整也就保住了。美国的子孙后代也就可能接受曾经有过的一场短短的"维护统一"的战争,死亡的将士被奉为英雄,战争被冠於爱国,只需建立一个纪念碑和不断的鲜花,战争残酷的一面就被掩盖,它的意义就会得到升华。历史上的无数战争不都是这样过去的吗?可是,林肯总统领悟到,不论维护联邦统一的政治目标对于一个总统来说,是多么地理由充足,义正词严,在美国这样一个国家,他都没有理由为此打一场历时四年,吞噬六十万生命的残酷战争。更何况,州与联邦的关系,自由分离的权利和联邦统一 的永久性,这些引发战争的焦点还是一个可以争执没有定论的政治学命题。如果再坚守这个"统一"的政治目标,那么,也许这个政治诉求可以光彩地坚守到战争结束,甚至更长的时间,但是,在一个以人性和人道为原则建立起来的国家,无论林肯总统建立多么雄伟的一座纪念碑,都无法平息这六十万灵魂在地下的呻吟。他意识到,即使他打胜了这场基于政治诉求的战争,他仍将永无宁日。不论他活着,还是他死去,终有一天,他都无法逃脱历史的谴责。这是林肯总统真正高出其他一些政治首领的地方,他是一个有历史感的政治人物。他站到了历史的山顶上,看得很远,甚至超越了他自己的生命。因此,人们从来没有看到过林肯总统为战斗的胜利喜形于色,洋洋得意。他始终沉沉地揣着他的心灵重负。就象我前面提到的,他醒悟在战场上,然而,此刻的战场上已经血流成河。假设林肯总统没有这样一个醒悟的话,这样一个战争目标的主题切换是没有必要的。他尽可以打着原来保卫联邦的爱国主义的旗帜,直到战争的最后一刻。而不必拾起他一开始就明确宣称是超越他的总统行政权利的武力废奴。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他不能把这样一面爱国旗帜继续打下去了,如果没有一个高扬的道德理由,他会真的成为一个以枪炮维系联邦,因而造成近百万人伤亡的一场内战的"千古罪人"。这个战争主题的切换是非常及时的,而且很有道理。美国的立国精神就是平等自由。区域自治的理论源于区域自由,就是一个区域的人民有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的自由。但是,这样一种自由不能建立在奴役他人的基础上。也就是说,美国保障个人自由,可是,人是平等的,一个人没有侵犯他人自由的"自由"。所以,假如南方"邦联"的诉求是建立在"区域自由"上的"分离",而联邦的动武理由只是"不准分离"的话,在美国,这样的理由为一场如此惨烈的战争作辩解的话,是难以长期站住脚的。但是,如果动武的理由是"解放奴隶",即"还奴隶以自由"的话,那么,"为被奴役人们的自由而战"这样一个道德诉求,是"区域自由"这样一个政治诉求所无法与之匹敌的。这两个诉求远不在一个层次上。在美国的立国精神之下,"解放奴隶"这样最贴近基本人性的道德诉求,是永远可以站得住的。甚至时间越久远,越能够得到更多人的认可。这场战争最重要的事件之一,就是林肯总统的"解放奴隶宣言"。在今天看来,大量的历史学家还是觉得,这个宣言更多的是一种瓦解敌军后方的战略考虑,而不是纯粹的道德公告。因为在这份宣言里,林肯总统宣布解放的,只是南军占领区的奴隶,而已经被北军占领地区的奴隶,则并不在"被解放"之列。然而,这却是林肯总统开始转移战争主题的一个关键步骤。到了四年以后林肯连任总统的第二次就职演说上,我们看到,与他的第一次就职演说相比,他早已经全部完成了联邦军队战争目标的切换。在这个接近战争胜利的演说中,奴隶问题已经明确地被林肯总统标明为战争的起因,而解放奴隶的道德诉求已经成为这个演说的主要构成部分。可以说,联邦军队在林肯总统完成这一主题切换的时刻,已经胜利了。而且,他们可以长久地拥有这个胜利成果了。我必须向你强调的是,林肯总统的这个切换,并不是任意的。他能够这样做,其实是有着坚实的历史基础作为他的支撑的。几百年来,美国的精神主流为了寻求一个人人生而平等的人性的目标,进行了长期的艰苦努力。你在我以前的信中所讲到的故事中,已经可以看到了。在这样持续数代人的废除奴隶制的努力下,在北方对奴隶制深痛恶绝的普遍气氛中,战场上一个解放奴隶口号的提出,才可能是成功的。就和当初的"独立战争"一样,这基本上是一场白人的战争。尤其是在南北战争的初期,当林肯总统还没有对战争目标作这样的切换的时候,联邦军队是不吸收黑人参军的。即使在战争后期,黑人虽然也参与了这场以自由为目标的战争,但是他们仍然是军队中的少数。黑人士兵自己组队,不和白人士兵混编,不过军官都是白人担任。然而,我们今天不能不肃然起敬的是,这个以白人为主的联邦军队,能够毫无障碍地接受这个战斗口号,为当时在南方全部是黑人的奴隶,为他们的自由去战去流血去牺牲。并且在此后,他们的后代依然以此为荣。在一百多年前,在人们还普遍存在种族偏见的年代,这是必须在一块有着深厚人道主义传统的土地上,才有可能发生的。南方"邦联"对于林肯总统这个战争目标的切换,反应整整慢了一拍。其原因就在于战争开始以后,双方已经有过明确的战斗目标。在那个时候,南方不论战斗胜负,在战斗的目标上,一直感觉是理直气壮的。对于林肯总统的"解放奴隶公告",他们的理解也只是一个战略措施。等到他们醒悟过来,已经百口莫辩。虽然战争的胜负还未最后决出,可是,在战争正义性这个立论上,他们已经一败涂地。关键就在于,南方是有奴隶制,那几个极端南方州要求离开美国的最初动因,也是希望能够不受干扰地太太平平地把奴隶制维持下去。他们知道,他们在奴隶制是否道德,是否符合人性的问题上,是无法和美国的精神主流"探讨"的。在这一点上,他们自知理亏,甚至因此不惜离开美国,以避免北方死死追在后面,时时要求对簿公堂的"道德辩论"。可是,在他们提出离开美国的诉求之后,林肯总统以"保卫联邦统一"的名义,组织联邦军队一举进攻南方,发生了这场以"分离"和"不准分离"为争执焦点的战争。南方在这场战争面前,原来是丝毫没有理亏的感觉的,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有离开美国的权利。更何况,战火燃烧在南方的土地上,他们是被入侵者,保家卫国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把这场战争看着是独立战争以后的又一次争取独立自由的革命。可是,当他们终于发现对方的战争目标已经转换时,他们落入了一个挣不脱的罗网。因为,不论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既然对方的战斗目标已经转换,他们的地位也就同时被转换了。也就是说,既然联邦军队是在"解放奴隶",他们就必然被随之定位在"为维护奴隶制而战"的位置上,逃也逃不掉了。这时的南方"邦联"真是狼狈之极。举着解放奴隶大旗的联邦军队高喊着自由的口号冲杀过来,正义凛然,死也死得其所。南方却突然之间发现自己拿不出一个相应的战斗口号与之抗衡。南方再一次理亏,可是又好象亏得莫名其妙。他们想指责林肯总统这种战争主题切换的不公道,可是又张口结舌,欲辩无言。因为,人家宣称打的就是奴隶制,而南方就是存在奴隶制,真可谓是"打个正着"在这种情况之下,南方"邦联"发现,唯一还有可能把双方拉回原来的争执焦点,"以正视听"的办法,就是使得林肯总统切换进去的新目标消失,这样,才可能回到原来战争争执的焦点。这才可能使得南方坚持认为联邦军事行动的非正义性和非法性,重新暴露出来。于是,南方"邦联"宣布,南方废除奴隶制。在这一瞬间,战争进入了一个荒诞的状态,联邦军队的战斗目标突然消失了。可是,南方的这个反应已经是在太晚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战争的后期,南方大势已去。林肯总统决定不管三七二十一,继续高举解放奴隶的旗帜,一路打到胜利。南方"邦联"一直处于劣势,疲于应战,再也没有真正得到机会,重新讨论他们是否有权利离开美国的问题。1865年4月8日,就在联邦军队攻打南方的第一个战场弗吉尼亚,在距离当年南方"邦联"首都利其蒙六十英里的地方,一个安静村庄的两层红砖小楼里,南军总司令罗伯特.李将军,穿着一身笔挺的一尘不染的军装,代表南军向联邦军总司令葛兰特将军投降。三天以后,南军的北弗吉尼亚军团的士兵们,低垂着军旗,走过联邦军队的面前,放下武器,开始返回家乡的旅程。历时四年的美国南北战争就这样结束了。李将军代表南军投降的六天之后,1865年4月14日,也许你还记得,那是塞姆特堡陷落四周年的纪念日。这个边防城堡是在两个月以前刚刚从南军手中收复的。那一天,他们以一个特殊的方式庆祝这个联邦边防城堡的收复,他们邀请了当年驻守塞姆特堡的安德生将军回来参加一个仪式。安德生将军此时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六十岁老人了。并且由于健康原因已经离开了他的军职。他在这个仪式上,重新升起了四年前他被迫降下的那面旗帜,不禁感慨万千。然而,就在同一天晚上,在华盛顿的一个剧院里,林肯总统被一名南方籍的演员暗杀。这似乎预言了迄今为止美国人对于南北战争的感觉,这场战争没有胜利者,它的悲剧性压倒了一切。如果说,后人一定要对这场战争在是非上分出一个胜负的话,那么,自从林肯总统将一个"爱国的维护联邦统一"的政治诉求,切换成"解放奴隶,为自由而战"的道德诉求的这一刻起,南方就已经输定了。战争一结束,南北双方的学者就不断地对这场战争,发表各种观点的研究成果。因为,南北战争这样一个历史上的非常状态,并没有中断美国的言论自由和学术自由的传统,美国人依然可以看到各种对于南北战争的学术争论和不同观点。没有人能够否认这样一个事实:曾经有无数联邦军队的士兵,把自己的鲜血抛洒在"解放奴隶"的自由旗帜之下;也没有人能够否认这样一个事实:就是在南北战争之前,南方依然存在非人道的奴隶制。结果,正如林肯总统所预见的,随着历史的进步,也随着人们对于超越种族属性的普遍人性的认识越来越清楚,当年"解放奴隶,为自由而战"的道德诉求的份量,也就越来越重。任何一个政治诉求,哪怕有天大的理由,也会在这样的人道诉求面前黯然失色。也正如林肯总统所预见的,在以"平等自由"的人道原则建立起来的美国,只有在"解放奴隶,为自由而战"的人道目标之下,人们才可能在长久的岁月里,认可如此众多的年轻生命的奉献。因此,在美国,人们也普遍接受了林肯总统在他的第二次就职演说中,对于南北战争的解释。而且,就连林肯自己都承认过的武力解放奴隶在这个国家的非法性,都被北方民众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南方在战后的继续辩解,也显得十分苍白。在美国,这场战争不可能有真正的胜利者。因为战争尚未结束,对于战争伤痛的人道关怀已经逐渐压倒了一切。在南北战争最大的一个战役,葛提斯堡的昔日战场上,保留着一个纪念馆。你在里面找不到对于胜利者英雄式的歌颂,也找不到对"敌人","叛乱者"的轻辱。你能够看到的只是对于战争悲剧性的平和与客观的陈述。在这个纪念馆里,有战役进程的客观描述,但是没有对某一方特意采用高昂的褒扬用词,也没有对另一方采用轻蔑的贬抑用词。纪念馆里有一百多年来的葛提斯堡战役纪念活动的照片,人们在这些照片里,看到双方将士都已经渐渐地垂垂老矣,相互伸出手来,重新握在一起。我在这里原样照录一些简单的陈列说明。因为我想你也许可以从这些平静叙述中,体会到美国人对于这场战争的感觉。"威斯理和威廉.科尔普是在葛提斯堡长大的两兄弟,分别之后,都参加了军队。最后在战场上相遇——一个为"邦联",另一个为联邦。1863年6月,威廉.科尔普所在的属于弗吉尼亚州温切斯特联邦军的宾夕法尼亚民兵87团F连,与他的兄弟威斯理所在的属于"邦联"军的弗吉尼亚第二民兵步兵团B连,发生对战。几天后,威斯理的军团调到他的家乡参与战斗。6月3日他在进攻科尔普小丘时阵亡,那是他童年时玩耍的地方。威斯理的家人听到他的死讯后去战场寻找。他们发现了刻着他名字的枪托,可是,他的尸体始终没有被找到,没有被确认。"在这段说明下面,是威廉和威斯理.科尔普兄弟两人的照片,和威斯理阵亡的科尔普小丘。另一个陈列说明是这样的:"当地流传另一个有关威斯理.科尔普和杰妮.威德的故事。温切斯特战役后,威斯理遇到一个年轻的联邦军伤兵,下士约翰逊.(杰克)斯凯雷。威斯理认出那是他在葛提斯堡的童年好友。他上去交谈,杰克交给他一封信,请他在路过时交给他的恋人杰妮.威德。几天后,威斯理参加了葛提斯堡战役,在第一天战斗停火后,他去探望住在葛提斯堡的姐姐,并且提到他有一封杰克.斯凯雷的信要转交杰妮.威德。他姐姐说可以替他送信,可他还是想以后亲自把信送去。6月3日,威斯理阵亡时还揣着这封信。同一天,杰妮.威德误中流弹而死。6月12日,杰克.斯凯雷死于他的创伤。"在这个纪念馆里,还有一张几个孩子的照片,旁边的陈列说明是这样的,"葛提斯堡战役结束后,发现在一个无名联邦军队战士的手里,捏着这张照片。几天以后,拿着这张照片的葛提斯堡居民,把这件事告诉了费城的杰.弗兰西斯.波恩博士。波恩博士要了这张照片,复制后在北方的各种报纸刊登启事,寻求协助确认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个故事和照片一起出现在许多报刊杂志上,打动了很多北方人的心。求认的启事也有了回应。阵亡士兵身份被他的妻子确认,他是154纽约民兵团C连的阿莫斯.哈密斯登上士。波恩博士来到纽约的波特维尔,将照片原件送还了哈密斯登夫人。这一事件触发了为哈密斯登的孩子和其他联邦军人遗孤的募款运动。这一募款运动扩展到出售哈密斯登的孩子的复制照片,以及出售有关这个故事的诗歌和音乐作品。在这笔基金的支持下,1866年建立了葛提斯堡孤儿之家。哈密斯登夫人成为那里的工作人员,并且和她的孩子们一起搬进了这个孤儿之家。"在这个纪念馆里,还有一些当年士兵站立的照片,照片被放大到真人那么大。一排排站立在幽暗的展厅里。灯光投射在战士们严峻的脸上,他们的眼睛凝视着你,使你无法忽略这些逝去的,和你一样的生命。他们就是葛提斯堡的灵魂,也是这场战争的灵魂,这个纪念馆使所有的参观者,一想起这场战争,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些年轻的生命,以及与这些生命所相连的,被战争毁灭的一个个幸福和感情。它时时在提醒你,这些士兵也是父母心爱的孩子,孩子们依恋的父亲,女孩们梦中的恋人,他们被毁于一旦,不论他们是南军,还是北军。甚至他们就是被毁灭在自己兄弟的手里。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称为是一个"悲剧"呢?在这样的悲剧面前,还有什么战功和胜利是值得夸耀的呢?这就是南北战争从一结束起就形成的,对这场战争评论的基调。我们曾经和一位来自中国的朋友聊起美国人这种战争态度。他觉得很奇怪,总是问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我觉得,我能够回答的就是,这是自然形成的。因为这是符合他们一贯的逻辑的,既是源于他们的宗教传统,也基于这里的人们尊重个人,尊重生命的一贯态度。美国的制度不容许政府限制人民思想感情的表达。因此,不论南方还是北方,人们可以自己筹款,建立各种对于南北战争的纪念碑和博物馆。这样的纪念碑和博物馆在美国遍地都是。没有人能够对纪念碑用词横加干涉,也没有人能对博物馆主题"定调子"。在北方,你在读纪念碑的时候,可以看到他们提到这场战争的时候,用的是"国内战争"这样的用词,有时也会提到联邦。然而在南方,纪念碑上称呼这场战争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因为当时已经有了独立的南方"邦联"了。可是,不论是南方还是北方,它们的纪念碑和博物馆的基调,都不约而同地是对于逝去生命的感怀,在这块土地上,这是自然的。看到这些与我们一向习惯了的军事博物馆风格大相径庭的气氛,我们也只能这样想,在我们的出发点里,就有一些东西是不同的。而不同国家的孩子们也就在不同的气氛下,受到熏陶和渐渐长大。长大以后,他们相遇时,又会感到陌生和惊讶。林肯总统的整个心态,也始终没有离开这样一种沉重的悲剧感。不管一百多年前的林肯总统有怎样的历史局限,在整个过程中作了些什么决策,然而,在一百多年前,也许只能是这样的结果。而在我看来,林肯总统的伟大之处,是在于他对于这场战争悲剧的历史性认识,以及他真诚地把自己在战争问题上的醒悟,融入了自己对战后问题的决策中。虽然,基于美国的制度约束,林肯总统很难做到,象其它一些国家的领袖人物通常所做的,站在胜利者的优越地位上,在战后以压倒性优势,在排山倒海的舆论宣传配合下,把南方"叛乱者"们从上到下作一番彻底清算。比如说,镇压为首者,清理叛乱参与者,以战争罪,叛乱罪,刑事罪等等,处理一大批南方的"后患"。并且在舆论上颂扬北方的平叛的功绩,把南方定在一个罪恶滔天的位置上,永世不得翻身。林肯总统不能任意这样做,不过,林肯总统本人对于战后南方问题的态度,还是很重要的。林肯总统几乎被暗杀在战争结束的同时,然而在战争形势明朗,胜负已经基本定局的时候,对于如何处理战后的南方问题,他是坚决的温和派。虽然由于他的被暗杀,联邦对于南方的处理,有过一些反复。可是林肯总统生前的这个态度,对战后的南方和战后的美国如何走向,还是有很大影响。战后的南方,已是满目疮痍。我以前跟你说起过,战争是有它自己的规律的,战争机器一旦滚动起来,它的残酷性本身,就会导致许多无法控制的局面。即使是现代战争都是如此,更不要说是一百多年前的,双方基本上都是以临时招募的民兵,打出来的这么一场战争了。就象中国的说法,兵者,凶器也。美国人说,战争是肮脏的东西。前面说过,由于美国的制度,对于一场战争的回顾,发掘和表达,你不可能是由一个人或是一些人定下什么调子,然后照样本宣传。战争中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有可能被写下来,并且出版。在美国,有关南北战争的书,已经多到了如果你什么事情都不干,花一生的时间去读,都不可能读完了。而且,还在继续地出版。南方的一片焦土,也在出版的历史,回忆录和老照片集子里,永久地保留下来了。例如在佐治亚,北方联邦军的指挥官谢尔曼将军,是无人不晓的著名历史人物。很不幸的是,他的名字一直和一场场的大火联系在一起。北军打到佐治亚的时候,南方已经大势已去了,尤其是在亚特兰大市被攻陷之后。去年的亚特兰大奥运会,吸引了来自全球的旅游者。人们发现,这个城市相当于其它逐步发展的大城市来说,它的市中心除漂亮整洁之外,还有一种"崭新"的感觉。我第一次去亚特兰大,印象最深的就是"新",新得叫人觉得疑疑惑惑。后来才知道,在南北战争中,那个旧的亚特兰大,在谢尔曼将军的命令下,一把火全部烧了个干净。不仅如此,从亚特兰大开始,尽管谢尔曼将军领导的北军一直处于相当顺利的形势,但是为了彻底地吓住南方,他命令部队将遇到的民房一路烧下去,同时杀死所有遇到的牲畜。就这样,一路烽火南下。在接近佐治亚南方港口城市塞凡那的时候,塞凡那的人们发现根本无力抵挡北军的攻势。为了避免损失,商人们派出代表去见谢尔曼将军,表示不抵抗,希望他能够不烧塞凡那,并且在他进城之后予以协助。谢尔曼答应了。此刻,正是圣诞节前夕,谢尔曼将军高兴地给林肯总统写了一封信,在信中提到,我将把完整的塞凡那,作为送给你的圣诞礼物。该信的原件犹存,这成为今天在美国南方,人人都知道的一个"典故"。塞凡那就这样保留下来,成为今天佐治亚最美丽的一个老城市。在美国逻辑中,那些塞凡那商人也完全是正面的形象,南方人也决不会把他们当叛徒对待。离开塞凡那,谢尔曼将军的部队又一路向北烧将上去,一直烧到南卡罗莱纳的查尔斯顿。查尔斯顿进行了顽强的抵抗,待到谢尔曼将军攻下查尔斯顿,已经一片断壁残垣。我们在南方周游的时候,几乎到处可以听到谢尔曼将军的名字,一百多年来,南方民众的子孙对"谢尔曼的大火"耿耿于怀,一代传一代。在我们来到查尔斯顿的时候,就问过一位在市政府的花园里做义务导游的老人,谢尔曼将军烧过查尔斯顿吗?老人说,查尔斯顿在被北军攻陷的时候,已经大半毁于炮火,所以,"已经不必麻烦他再烧了"。一出城,我们就在查尔斯顿的郊外,遇到被北军焚烧后至今还留下一堆焦黑瓦砾的庄园。在那次陪伴我们的澳大利亚朋友去塞凡那的时候,参观了谢尔曼将军在塞凡那期间居住的那幢房子。那是南北战争时期当地大富豪的私郏在参观之后,我们的朋友也向讲解员了解有关谢尔曼将军烧佐治亚的情况,可见谢尔曼将军已经随着历史书在澳大利亚也出了名。那个讲解员平和地说,据他认为,这些情况也不能全部归咎于谢尔曼将军一个人,因为在战争期间,一切都在混乱之中,失控的情况常常会发生。两位澳大利亚人十分惊讶,说是没想到南方人还有这样的客观和冷静。当然,这份平静也是一百多年时间淘洗的结果。可是,那位讲解员的说法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枪声一响,一开始杀戳和被杀,人就被改变了,战争的双方都一样。局势也就在一片混乱中变得难以控制。例如,在南北战争中,战场上的双方士兵常常补给不足,双方也就都有饿得骨瘦如柴的战俘。在主要战场的南方,平民遭遇北方军队抢劫的情况也很多。双方在后期甚至都出现过"督战队",即向自己一方的逃兵开枪,等等。所有这些战争阴暗面和细节,都在战后,随着战争的书信集日记集,逐渐变成一本本历史书,出版并且公诸于世。不仅是纪念馆,这里的战争回忆录,和我们所熟悉的革命回忆录的风格也是有区别的。并不是这里所发生的内战,就比其它地方的内战流了更多的血;也并不是这里的内战,就更不人道。只是,这里的人放下武器的时候,比其它一些地方的人们更快地意识到,他们原来都是父子兄弟。他们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有着同样的宗教,甚至来自同一个家庭。当他们已经杀死了自己的兄弟之后,他们从战争的魔魇中醒来,自己被自己的行为震慑住了。接下来的一个最自然的问题就是,他们一定要以这样的方式,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吗?在美国南北战争之后,这样一种自发的,出自人性本能的对于内战的反省,其结果就是,在这个国家,再也没有一个政治家胆敢试图用武力去解决国内问题,不论他是来自南方,还是北方。人们普遍理解,他们的先辈有他们的历史局限性,也许他们还没有足够的智慧去避免这样一场内战。可是,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不论是谁,都很难避免在历史上定位成为一个罪人的结局。因为今天的人类已经又"进化"了一步。你一定还记得,在南方向塞姆特堡开出第一炮的时候,南方和北方,还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战争最基本的一个功能就是制造仇恨。那么在战争制造了仇恨之后,这个国家怎么办?当时,林肯总统已经被暗杀,按照宪法,由他的副总统安德鲁.约翰逊接替他的位置。在这个时期,几乎是美国总统和国会的关系最为恶劣的一个时期。在美国历史上,大概再也没有出现过哪个时期,有如此之多的国会法案被总统否决,又有如此之多总统否决后的提案,重新又以绝对多数被国会强行通过。所以,当你听到,美国历史上唯一的一次,正式由国会对总统提出弹劾,也发生在这个时候,就不会感到奇怪了。现在回过头去看,这一切只是美国在南北战争之后充满矛盾的反映。在战前,是南北对峙的矛盾,在南方"邦联"成立的时候,南方的国会议员们就都离开美国国会,回到南方自己的"邦联"议会去了。美国国会里只剩下了北方的议员,在这个时候,基本上都是北方议员的国会,和林肯的副总统之间,为什么会出现美国历史上国会与总统最尖锐的矛盾呢?战争过去了,北方胜利了。在战争后期,这个胜利还没有完全出来之前,根据战场形势,林肯总统对于胜利前景,已经非常有把握了。可是,"战胜"究竟解决了什么问题,问题又解决到什么地步呢?尽管在战争后期,林肯总统作了一个战争的目标切换,可是,他应该明白,战争的实质并没有因此而发生变化。这场战争就是用武力把逃离美国的南方,押回了联邦。即使在解放奴隶的问题上也是一样,实质就是北方用枪逼着南方,在奴隶制问题上,统一到美国主流的制度和观念上。在奴隶制这个历史遗留问题上,美国自从它的建国者们提出了"自由平等"的建国理想,到这个时候,北方和南方似乎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了。可是,解决的方式不一样,它们的结局也是完全不同的。在北方,人们逐步通过辩论,唤起大多数人的人性觉醒,最后白人自己立法,放弃这样一个对他们应该说是"有利可图"的制度。在这个过程中,一部分人因此放弃或失去了一份对于他们来说是"传统的财产"。从立法通过起,所有的人遵从这个大多数人的决定。这样一个过程,不仅是加强了民众对于契约社会正常运作方式的认同,更重要的是,这样循序渐进的一个立法过程,也是人们对于一个不人道的制度反省和认识的过程。当这个过程完成,瓜熟蒂落的时候,所得到的成果是有它坚实的社会基础的。因此,这样的矛盾是一个自然化解的过程,虽然在奴隶制被废除之后,人们对于种族的偏见依然存在,但这是另一个认识过程的开始。这个新的过程站在一个可靠的起点上。你可以因此而预期到,后面的这一个认识提升过程,也会是平稳的渐进的,相对顺利的。那么,在这样一场林肯总统所领导的革命性的变革之后,南方又收获什么样的成果呢?这要从南方原来的社会状况谈起了。是的,在南北战争前的南方,只有百分之五的白人是拥有奴隶的,只有百分之一的白人是拥有百名奴隶以上的真正大奴隶主。可是,当时南方的白人是生活在一个自由民主的社会中,并不存在那些百分之一的大奴隶主专制的问题。奴隶主虽少,维持奴隶制却是当时大多数南方白人的意愿,尤其是在极端南方更是如此。这些白人,用我们习惯的阶级分析的观点来说,都是最底层的劳动人民。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一方面是由于历史局限和教育程度低下所造成极端的种族偏见,一方面也是这样的制度维持了一个有等级的,稳定安全的保守社会。你不要以为当时的美国南方只是不喜欢黑人,其实他们更不喜欢时髦的,流动状态的,一天一个"主义"的北方白人。也不喜欢犹太人和来自欧洲的白人新移民。他们不要什么新奇的花样。就这么按照原来的样子过着挺好,主人象个主人的样子,仆人象个仆人的样子,奴隶也象个奴隶的样子。当种族偏见和狭窄保守结合在一起,极端南方的大多数白人就是要反对废奴,尽管他们自己并没有什么奴隶。极端南方是一个很有自己主意的民主社会。所以,他们当初要提出离开美国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因为极端南方的几个州,和美国精神主流的风格和社会诉求确实相去甚远。所谓的民主社会,并不是一个完美社会的意思,它只是一个由大多数人在决定风格的一个社会。这些人的认识水平就决定了这个社会的面貌。不论奴隶制是多么不人道,在这里,这就是这个社会的绝大多数人的认识水平。说到这里,你一定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枪炮一时难以解决的问题。可是,这正是林肯总统和北方在胜利在望的时候,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把南方押回来以后,怎么办?它是回来了,可是在实质上,它还是南方"邦联",不是美国。因此,在处理战后的南方问题上,北方产生了巨大分歧。国会以强硬派为多数,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当时北方的大多数人,对于这个问题都持强硬观点。国会议员都是民众选出来的,一般来说,在美国最能反映民意的就是国会了。当然,国会议员来自不同地区,所以他们代表了不同地区的民意,国会本身也就很难达成一致意见。现在,南方议员在战前就全部离开了。国会也就第一次有了相对一致的条件。可是,林肯总统在这个问题上,却坚定地站在温和立场上。林肯总统显然没有在战前预料到,南北战争将是这样一场持久残酷的战争。开战以前,他曾经尝试了一次强硬的态度,于是有了这场战争。所以在战后,也许对于林肯总统来说,更简单的做法还是强硬到底。可是看上去,林肯虽然已经无法改变南北战争这个现实,他却显然不想在战后继续用刺刀对付南方。战争结束之前,北方已经在这个问题上产生很大分歧。强硬派的出发点是复杂的,这里有对于积聚了战争仇恨的南方力量的忧虑,有对于"叛乱方"是否会卷土重来的担心,也有对于战后南方的黑人处境的关怀。而采取强硬立场的依据,就是战争本身造成的非常状态。美国是一个强调理性的国家,而战争本身是一个无理可讲的非常状态。既然已经连打仗了,在战后再持续"非常"一段,似乎也应该可以接受了。可是,林肯总统却坚持要善待战后的南方,以林肯为代表的温和派的基本观点就是,在南方表示愿意回到美国的前提下,让南方在立法上完成废奴,然后,对南方不作任何追究。逐渐把南方还给南方人,尽快回到战前美国的正常状态。两派观点的对立非常严重,以致于今天美国的史学界还普遍有一种讲法,就是,在林肯总统被暗杀的消息传来之后,真正感到高兴的并不是南方,而是北方极端的强硬派。因为林肯总统显然在北方民众中,有他的个人魅力和威望。假如他要坚持一个温和做法的话,推行的可能性显然就要大的多。而现在,温和派等于是大旗被砍,群龙无首了。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一点不起眼的副总统安德鲁.约翰逊,在顶上林肯的总统职位之后,不但坚持了林肯对南方的温和态度,而且在做法上出乎意外的当机立断。在他上台之后,趁着国会休会期间,断然推行温和的战后措施。例如,在效忠美国的誓言之下,对南方所有的叛乱参与者不予追究,而且依然具有公民权。这就意味着他们还是具有选举与被选举权。在这一时期,南方各州几乎都有了总统临时任命的州长,州议会也都废除了原来战前退出美国的宣言,并作出了废奴的决议。当年通过了废除奴隶制的美国宪法第十三修正案。温和的结果是,南北战争结束只有六个多月,在新一届的美国国会选举之后,当初南方"邦联"的副总统,就是我提到过的,战前林肯总统给他写信的那个亚力山大.斯第芬,已经作为南方国会议员团的代表,带了一群"昔日叛军"的新议员们,重返美国国会了。北方的国会议员们普遍不能咽下这口气去。尽管国会多数成员和总统一样,同属共和党,可是他们之间的尖锐矛盾就这样开始了。此后以强硬派为主的国会与温和派的总统几乎是对着干的。国会开始一系列的立法,推行他们对南方的强硬做法,比如说,由联邦军队进驻,把整个南方划为几个大军区,每个军区有一名司令员,参与一定的政府管理,有一点半军管的味道,实行宵禁等措施。就在这一时期,国会还通过了美国历史上非常重要的宪法第十四修正案。一般来说,人们提到这个宪法修正案,首先注意到的是,就是这条法案历史性地确立黑人的公民权。至此以后,黑人的公民权问题在法律上彻底解决了。这确实非常重要。你从我以前的信里,已经非常熟悉了美国的常态运作方式,从此以后,在进一步解决种族问题的时候,美国的精神主流再要向前推进的话,就有了扎实的宪法基矗平等自由原则在各个不同种族的实行,有了本质性的进步。然而,人们在提到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的时候,常常忽略它的后半部分。这也是很自然的,因为这后半部分的历史重要性远不能和它的前半部分相比。那只是一个战后的措施,时间性非常强。战后的重建时期一过,这条修正案的后半部分就随着它的历史时效的过去,自动走入历史,不再起作用了。可是在当时,这是强硬派的国会与总统对着干的一个重要法案。因为宪法修正案后半部分规定,凡是曾经宣誓拥护宪法,后来又从事反叛的,均不得再进入国会,竞选总统,以及担任联邦或州的文职和军职官员。在当时,第十四修正案这半部分所引起的震撼并不比前半部分校因为,这等于是剥夺了南方最主要一批精英的公职权和部分公民权利。由于对于处理战后南方问题这样两种态度的存在,使得美国南北战争之后的南方重建,经历了一些摇摆。可是,我们看到,不论温和也罢,强硬也罢,如果相对于其它国家发生的各种内战,它的处理方式和结果,都是不可思议的。战争结束以后,没有出现对失败一方的任何惩罚行为。即使是所谓强硬派,没有镇压和清算"叛军"和"叛国贼",更不要说因此产生的大规模错杀了。两种不同态度的争执,引起了不同的"南方重建"措施。普遍认为,强硬的国会一方更为关注黑人的利益,而温和派则有"代表南方奴隶主利益"之嫌。看到这样的评论,我有时会感到疑惑。我怀疑的并不是国会所代表的多数北方民众,对于南方黑人处境的深切关怀,因为事实上,这样的关怀完全符合北方一贯表现的对于黑人的同情,符合他们历来的人道诉求,他们的行为是符合逻辑的。说是林肯的后任安德鲁.约翰逊总统有类似奴隶主对黑人的种族歧视和偏见,我想也不能说就没有可能,因为对黑人有偏见在北方也同样存在。可是如果说,作为坚定温和派的林肯总统,坚持他善待的主张也是为了"代表南方奴隶主的利益"我是不大相信的。我所疑惑的是,如果我们不去考虑这两个方面态度的主观意愿的话,到底什么样的处理方式,对于历史进步是事实上有效的呢?这个问题我还得想一想再给你聊。今天就先写到这儿。祝好!林达走出战争的非常态卢兄:你好!谢谢你很快就来信。你说对美国南北战争以后的这一段历史不太熟悉,对于美国人如何处理内战后的局面,也确实很想了解,因为无论摊在哪儿,这都是个难题。在给你发出上一封信以后,我又琢磨了很久,我不想对于这段历史作出什么评判,我只觉得,这段历史这样走过来也是必然的。在美国这个国家,它只能这样走。为什么呢?因为这符合美国的一贯逻辑。战争的状态往往是由战争机器本身在操纵的,往往会失去人对它的控制。可是,战后的处理是人的理性应该足以能够控制的。如果处理失当,很难为自己真正地找到开脱借口。你已经知道,南方的奴隶制是从殖民时期这样一脉相承下来的。在南北战争之前,它没有如北方一样自行废奴,是南方的大多数白人,还没有达到这样一种人性的醒悟。而这场战争对于南方人又有保卫家园的意味,因此,更是一场全民投入的战争。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搞一场清肃"叛乱者"运动的话,一失控,可以对南方造成伤害不亚于另一场战争的灾难。就象我在上封信对你讲到的,南北战争一结束,这里的人首先意识到的是内战带来的悲剧性。因此,要在战后对南方进行一场彻底镇压,且不谈能否做到,就是在北方民众中,都是根本通不过的。所以,当时战后北方以总统和国会所代表的温和与强硬态度,如果仔细看看,你会发现,相对于其它一些国家对于类似问题的处理,应该说都是相当温和的。他们的区别,只是程度有所不同罢了。我们再回过头来看这一个时期。我们发现,南方被一场战争"押回"美国之后,并没有解决任何实质问题。真正造成一个地区历史进步的,是对于人性的醒悟,这不是由枪在面前逼着能够完成的。在人道理解上,这是两个完全不同层次的社会的整体冲突。在这一点上,南方当初的理解也许更接近事实,就是他们在某种意义上说,尚不属于同一个国家。而美国基于它的传统,在战后既不可能持续以武力或强权解决问题,例如北方彻底接管和统治南方;更不可能以恐怖威胁彻底吓服南方,例如,以镇压的方式,在战后再来一场和平时期的大规模杀戳和关押。因此,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不论采用什么态度去对待南方,有一点在美国几乎是肯定的,就是早早晚晚,最后你还是要把南方还给南方人。这里还将是一个自治的区域。持有强硬态度的国会,也并不否认这一点。他们只是认为不能就"这样"把南方"还出去"。他们希望达到的目标,就是在战后对南方有一个临时的"统治时期",在这个时期,试图扶植起一批与北方观点相同的州政府来。然后,把政权转移给这些扶植起来的州政府,接着就可以比较放心地离开"重建"以后的南方了。这就是那几大军区的"半军管时期"的来历。可是,这种做法成功的唯一可能性,就是在南方彻底建立专制强权的政府。因为南方社会没有任何变化,这个社会的大部分人的观念没有变化,如果再加上战争积聚起来的仇恨,南方原有的一些理性也被迫后退了。那么,不论你扶植起一个什么样的政府,只要开放实行民主选举的第一天,选出来的就肯定还是南方人观点的州政府。因此,根本不在于出于什么样的良好愿望,而是愿望是否真的就能够实现。也许,这就是林肯总统在被暗杀之前,想过的问题。在战后国会第一次复会的时候,就基本逐步推翻了温和派总统的做法。国会主持的南方重建时期,采取了半军管的强硬措施。并且在这些强硬措施的支持下,选出了黑人议员。最关键的是,强烈的不满在南方是存在于整个白人民众之中。而刚刚从奴隶状态出来的黑人,还处于被北方来的官员强行扶持的阶段。强硬派所推行的措施,不论其用心如何良苦,却不免有拔苗助长之嫌。当时,战争刚刚结束,南方人不仅失去家园,三分之二的财富在战争中失去。原来由奴隶制支撑的庄园经济也不可能恢复,一半以上的庄园和设备基本上全毁。战争的创伤尚未平复,四分之一的白人青壮年死在战场上,活着的人又失去了他们原来所习惯了的自治。战争和战后的南方,不论其原因和合理性如何,事实表现出来的,都是在美国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非逻辑的,毁约性的,原来的制度之外的非常状态。在国会强硬派主持的重建时期,在来自北方的半军管之下,非理性的状态无可避免。大量处理失当的状况在南方发生。最典型的就是对南军总指挥罗伯特.李将军的私产处理。李将军的岳父是美国首任总统乔治.华盛顿领养的孙子,他在弗吉尼亚有一个庄园,距离华盛顿故居不远。他把庄园留给了女儿,并且指定由女婿罗伯特.李经营。那是一个经营有序,非常美丽的庄园。战争一开始,那里就成为最危险的战区。李将军立即让夫人离开家,向安全地带撤离。战争中,这个庄园一度成为北军指挥部。在战争即将结束的时候,联邦政府以该庄园主人几年未交税为由,要没收这份财产。李将军的夫人闻讯立即表示愿意立即补交由于战争中断的税款。可是,联邦政府坚持要求庄园主人亲自前来交税才能算数。当时战火尚未平息,李夫人根本不可能前往。于是,联邦政府就这样借口没收了这个庄园。这就是今天美国著名的阿灵顿国家公墓。也许,在别的国家,根本不需要任何借口,就可以没收"敌产"。可是,在美国这样一个历来尊重个人,尊重私人产权的国家,即使在战争状态下,即使制造了借口,这样一个政府对于私产的没收,都根本无法被接受。因为这已经完全出了美国的逻辑。虽然这发生在一个非常态的时期,可是,联邦政府对于这份私产的蛮横处理,依然在所有的历史书中受到指责。今天的阿灵顿国家公墓虽然是联邦政府的产业,可是在公墓中还是建立了一个李将军的博物馆,也向人们如实地讲述这段历史。南方平民也在这段非常时期受到许多不公正的对待。例如,刺杀林肯的凶手在逃亡途中受伤,曾经向一名不知情的医生求治。后来这名医生受到无辜关押。这名医生直到一百年以后,才得以洗清冤情。今天,他的冤狱故事也在他当年被关押的监狱向游人讲述。也许,在一场规模如此之大的内战之后,相对于其它一些地方,美国对于战后南方的处理已经显得非常温和。但是,美国是一个以契约为基础的国家。人民习惯于按照契约行事,对于契约逻辑之外的任何不公正都没有容忍度。所以南方的状态就显得格外危险。原来的渠道,例如南方的民众呼声通过他们的议员在体制内的表达等等,被切断了。自治的传统被停止了。不论这些南方民众的观点是多么错误,他们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的希望也被拦截了。同时,在战争威力下的强行废奴刚刚实现,立即就推出黑人参政,也使南方人担心将要长久地被北方与黑人联合的政府所统治。更何况,战争所积聚的仇恨还没有化解。于是,这个时候的美国南方,开始出现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最无序,非理性,甚至大量民众暴力的局面。战争本身就是一种非常手段,内战使得人们习惯于采用非常手段。以采用非常手段来对付非常时期,又是一种心理突破。这也给南方"多数人的暴政"提供了心理上的"非法合理性"。著名的三K党,就是这一时期的产物。我们所知道的三K党,是完全针对黑人的一个恐怖组织。实际上,三K党三起三落,组织上越来越分散,每一个历史阶段的三K党和各个地区的三K党情况都很不相同。例如,在犹他州,第二次复活的三K党,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攻击犹他州的主要教派摩门教。可是,在该州第三次复活的三K党,其多数成员就都是摩门教教徒了。越到后来,三K党越缺少组织性。有着各种目标的恐怖小团体,都会称自己是三K党。而现在的三K党,其暴力的成分已经减到最低,有的甚至根本不搞暴力活动,只是一些崇尚"白人至上主义"的小团体而已。但是,三K党的起源确实就在南北战争之后"重建时期"的南方。最初,KKK只是田纳西州一个小镇的六个青年人随便叫出来的。这六个年轻人在战争中都参加过南军,当时是1865年底,战争结束不到一年。来自战争的仇恨还没有平复,南方又处于联邦军队的控制下,他们感到没有出路。当时夜晚实行宵禁,他们就偏在夜晚出来,骑在马上呼啸而过,以示不满。"三K党"是中文翻译成这样,他们实际上并没有成立一个政党的意思。KKK是三个希腊字母。用几个希腊字母作为小团体的名称,这是美国大学里至今还盛行的兄弟会的典型做法。我们附近的一个大学有一条小路,路两边的建筑物上,都有几个大大的希腊字母,都是大学生兄弟会的所在。这六个年轻人天天玩在一起,根据以前在学校时的传统,就给自己也起了一个兄弟会的名字。前两个K,是源于一个希腊字,意思是"小圈子",而最后一个由K起头的希腊字完全是为了再凑个K,叫起来顺口。那白色的尖顶斗篷也是他们弄出来的,用来在夜晚吓人。看上去,这只是一个年轻人发泄不满的胡闹。可是,在当时的南方气氛下,立即有人学样,迅速传开。在南方,越来越多的人称自己是KKK。但是迅速超越了年轻人胡闹的范围,他们开始涉及政治性的反抗,例如以恐怖活动恐吓进入联邦扶植的议会的南方人,不论他们是黑人还是白人。并且开始以暴力发泄他们无处发泄的愤懑。黑人也很快成为他们恐吓和攻击的目标。KKK最终成为一个秘密的恐怖组织。并且有了一个以前南军名叫佛瑞斯特的将军,成为他们的头头。总之,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只能是各种历史选择中的一个结果。其它的道路既然没有被选中,我们也就不可能知道,如果是其它走法的话,将会走出什么样的结果来。就看到的这一段历史路径来说,我们只能说,国会强硬派最大的功绩是,他们通过自己在国会中的力量,强行通过了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中有关确认黑人公民权的条款。这给此后黑人真正获得民权,打下了一个坚实的法律基矗然而,从这条宪法修正案的基础来说,它还只是仅仅反映了美国的精神主流,即北方,在南北战争之后对于这个问题的认识。在北方,这都可以说是认识上的一个巨大进步,因为假如早个十年二十年,即使是在北方,除了激进的反奴隶主义者之外,黑人的公民权问题,还远不是如废奴一样容易被民众普遍接受的。所以,这一条宪法修正案对于南方,在理性认识的程度上来看,几乎是与他们毫无关系的。这条修正案无疑是一个历史进步,但是,南方又一次与这样的进步脱节。南方的民众根本没有这样一条法律的认识基矗非常突出的,就是当时的南方州政府纷纷通过州一级的法令,在历史上被称为"黑法典",定出了不少侵犯黑人公民权的限制。美国战后的实际状况和南北战争之前有着颇为相似的地方,就是南北双方在认识上的严重脱节。就象在美国建国之后,北方自动废奴而南方利用法律给予的缓冲期以及自治权,竭力拖延奴隶制的寿命一样,现在的南方也试图用一切方式,抵制第十四修正案在南方的实行,并且抑制黑人地位在南方的上升。但是,作为南方的"重建"达到的效果来说,我们确实没有证据说,国会派的强硬措施就一定比温和派的效果更好。最终,在军管之下,南方类似KKK这样的脱序行为越演越烈,涉及的民众面越来越广。关键是,在美国,不可能永远由外来的力量统治一个地区。地方政府必须是由地方民意产生。因此,后来所发生的,联邦所扶植的州政府最后落到"南方人"的手里,联邦军队终于退出,达成妥协,把南方依然还给南方人,等等,这一切在美国都是必然的。问题在于,在强硬派被迫这样做的时候,局面至少不比当初一开始就按照林肯所设计的温和做法,达成的结果更好。我已经说过,我们有无数对于历史路径的选择,但是我们能够看到的结果却只有一个。历史不是一个实验室。所以我们永远无法知道,假如一开始就采取林肯的做法,南方的民众暴力是否会发展到如此广泛的地步。我们所能够知道的只是,在强硬派推行了他们的做法之后,他们原先的计划几乎是全盘失败的。他们交出去的那个"南方",远不是他们原来想象的"重建"之后的模样。南方还是南方。我们也永远无法知道,假如没有这场南北战争和此后的"半军管",南方的奴隶制如果按照"体制内"的推动,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够解决。但是,我们确实知道,南北双方通过不同方式"解决"奴隶问题,得出的结果是不一样的。北方在执行废除奴隶制之后,虽然依然存在种族问题,但是,黑人地位的提升以及不同种族文化的融合,是逐步的,也是自然推进的。没有出现强行种族隔离这样的异常现象,更没有反复地出现大规模的,以种族为原因的民众暴力。而原来南方反奴隶制的进步力量和理性的力量,都在一场战争和此后的"重建"中,失去了他们的影响力。这样一股对于南方的醒悟非常重要的力量,不是象南军总司令罗伯特.李那样,莫名其妙地由于战争而被卷进漩涡不能自拔,就是在"重建"时被联邦扶植而尴尬地落入一个出卖南方利益的形象。而他们以前还有可能在南方起到的作用,现在,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之后,说什么也没人信了。原来有关奴隶及种族问题的人性和道德的劝说,都在南方一片焦黑的家园和死去的无数年轻人面前,无法开口。北方可以高举神圣的"为黑人的自由而战"的旗帜去牺牲,南方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就是北方人为了给黑人自由,却杀死无数无辜的南方白人青年。战争一起,人道的逻辑就混乱了,双方原来的对话基础完全消失。南方原来在这个问题上的持不同观点的人,也变得一边倒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战后的南方在理性上呈现了一个巨大的倒退。林肯总统对于战争主题的切换,还使得南方有一种挨了打还"有口难辩"的感觉。黑人也就成为北方"打得有理"的间接原因。我们看到的事实是,在奴隶制以战争方式在南方解决以后,与废奴后的北方不同的是,南方开始了战后长达近一百年的种族隔离。几度出现针对黑人的民众性的排斥,恐吓甚至暴力。这些情况是在奴隶制时代都不曾出现的。由于历史不能重演,因此,我们确实不知道,即使南北战争中所支付的六十万生命统统不算的话,在渐进推动和战争速决两种废奴方式下,究竟哪一种方式使得黑人支付更小的代价,哪一种方式可以使南方更早进入真正的人性醒悟,迈出可以称之为"历史进步"的一步。第一次KKK的兴起,经历了差不多有四年的时间,它作为一个组织是在1869年宣布解散的。其主要原因就是他们的头头,那名前南军将军佛瑞斯特,发现这个组织一到下面就根本失控,越来越多的有违法倾向的人自称是他们的成员,暴力事件也在增多。终于使他感到无法承担这样的后果,因此自动宣布解散。在他宣布解散之后,KKK就基本作鸟兽散了。这也是美国的民间团体的特点,它是没有什么严密组织的。所以,我不太愿意把它译成"三K党",因为一方面它实在不是一个政党,另一方面,它是一个非常"泛",也非常"滥"的概念,松散而无约束。在KKK第一次发展起来的时候,大概是最象一个组织了,因为都在南方,地域集中,诉求也相似。此后几十年后,重新出来的KKK,地域分散,诉求也变得五花八门了。现代的KKK更是另有一套,这些待我以后再慢慢给你聊吧。在佛瑞斯特将军宣布解散KKK之后,一些残余的成员就星散在各地继续活动,但是大势已去,人数也已经不多。而这些不肯罢休的家伙,往往是最没有脑子,无法无天的。两年之后,当时的葛兰特总统,就是当初接受李将军和南军投降的那位前北军司令官,以总统身份要求非法组织成员放下武装并且自行解散。然后,有数百名违法的残余KKK成员被捕,KKK的第一次兴起就这样偃旗息鼓了。数量如此庞大的KKK迅速消散和南方联邦军队开始撤军,南方州政府逐步交还南方人,几乎处于同步的时间。一种张力极大的压力和抗拒的缓释,大概也是KKK能够突然散伙的外部原因之一。在南方"还给南方"之后,南北战争之前那种"一国两制"的局面又恢复了。这并不是说,南方重新恢复了奴隶制,而是南北两方重新出现了原来在种族问题上的道德对立,以及由此引起的社会面貌的完全不同。南北之间差异之大,完全不亚于战争之前。而且,也还是极端南方表现得最严重。有些情况甚至比在南北战争之前更为糟糕。就是内战本身和KKK四年的风行,使得南方的民众原有的法治概念被毁坏,对于暴力行为的心理障碍被突破,暴民行为被普遍接受。黑人落入前所未有的不安全和恐惧之中。你一定会感到奇怪,为什么说在某种意义上说,黑人的处境比在奴隶状态时还要差呢?因为,在奴隶制时代,百分之九十五的南方白人并不是奴隶主,他们会歧视黑人,可是却没有任何原因导致他们仇恨黑人,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同情黑人的。至于奴隶主,除了极少数虐待狂之外,不会刻意伤害自己的黑奴。道理其实很简单,就是奴隶当时的地位几乎等同于牛马。活象庄稼汉对待自己家的牲口一样,他不会把"牲口"当"人",可是出于自己的利益,拥有这些奴隶的人会尽量保持他们的体力。所以,当时南方贫穷的白人短工,都普遍抱怨雇主把他们使唤得比奴隶还苦,因为奴隶是自己的"财产",而雇来的白人短工是干完就走的。可是,当南方的奴隶被一场战争解放之后,几乎绝大多数的南方人,至少把一部分战争积聚的仇恨,转移到了黑人身上。不仅在战争后期,林肯总统把战争目标转向"解放奴隶"之后,使得南方的黑人成为北军攻打南方的一个正当理由,而且有十几万被北军攻陷地区的黑人,加入北军参与了攻打南方的战斗。当战争结束,黑人不仅被解放,而且取得公民权。由于黑人的人数在南方并不少,因此,也使白人感到潜在的威胁。当联邦军队撤出南方,"北方佬"走掉之后,黑人显然成为南方白人眼里唯一的异己分子和对立面,再加上战争遗恨和极端的种族歧视,每当类似KKK这样的暴民兴起,南方的黑人很容易成为袭击的目标。在南北战争之前,黑人在南方普遍拥有自己的教堂,也有一定数量的获得自由身份的黑人。可是,没有什么民众袭击黑人的情况。可是在战后,暴民一起,就大肆焚烧黑人教堂,袭击黑人住宅,对黑人处以私刑。使得黑人经常处于一波一波的恐怖浪潮之中。南方的奴隶制是被废除了,可是,如果说,一个地区的真正进步,可以用普遍的人道标准去衡量的话,南方在经历一场战争之后,假如不说它是倒退了的话,至少民众对于人性的认识和理解,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步。然而,由于美国在整体上根深蒂固的契约文化,在经历长久的"重建",南方终于又重新回到南方手里之后,从整体来说,南方还是以相当惊人的速度,回到了原来他们在美国整个制度中的运作方式。包括南方和北方的整个美国,又重新恢复了原来被战争所毁坏的契约社会的状态。这一机制的修复,我想,才是林肯总统对于战后南方重建的主要着重点:如果在大的框架上,处于一种非契约性的,非常态的,或者说失控的状态,那么,你也许可能强行建立一个突破性的成果,但是从长久来看,麻烦可就大了。且不说成果能否守住,接下来大家都以非常状态当作常态,失去一个共同的游戏规则。那么,此后可能就是一场革命接一场革命,也可能就是一场混乱接一场混乱,永无宁日了。这就是为什么一百三十多年前的林肯总统,在他的"解放奴隶公告"中,提出的不是打土豪分田地,而是"我同时在此嘱咐上述获得自由的人们,除了必要的自卫,应当避免使用任何暴力;并劝告他们在任何可能情况下,为了合理的工资而忠诚地从事工作。"同时,如果着眼于大家都回到原来的契约社会,恢复原有的游戏规则,那么,林肯和他的副总统对于保留南方精英阶层的主张还是明智的。因为这一个阶层是南方仅存的理性,如果南方失去这一个阶层,可能会在一定的时期内,陷于暴民统治,根本拒绝再回到原来的框架中,这样,南方的倒退会更为可怕。南方在恢复自治以后,一个明显的例子说明它回到了这个制度原来的运作中,就是南方接受了国会通过的几个有关废奴和黑人公民权的宪法修正案。尽管这不是南方多数民众所赞同的,但是,只要通过这些修正案的程序是合法的,是在国会以三分之二以上的票数通过的,南方就承认了这是一个大家必须共同遵守的契约。在南方重新自治以后,南方各州确实在种族问题上搞了各种地方法,以最大的可能抑制黑人地位的上升,甚至象防范洪水猛兽一样,竭力抵挡种族融合的历史潮流。但是,南方的这些地方立法,毕竟是在试图钻一些法律的漏洞。它还是承认宪法,承认联邦最高法院对南方的地方法有司法复审权,承认原来美国的体制的。这样,一切又回到非常类似南北战争前的情况。南北双方开始遵循游戏规则,开始各种司法挑战,开始在立法上"寸土必争"。但是,这时,对话的基础已经建立起来了。双方回到了有规范的基础上。也许,就象当初南方的废奴一样,需要北方非常吃力地逐步推进种族融合,但是,推进的可能性毕竟出现了。在南北战争之后,由于南方建立的种族隔离地方法,引起的最著名的一个案子,就是发生在路易斯安那州的布莱西案了。这个案子发生在1892年6月7日,布莱西是一个居住在路易斯安那州的美国公民,他是一个有着八分之一黑人血统和八分之七白人血统的混血儿。他在东路易斯安那铁道公司买了一张头等车厢的火车票,从新奥尔良前往科温登。布莱西进入客车以后,就在标明是白人的车厢里,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显然,在外观上能够看出他有黑人血统,因此,列车员要求他离开白人车厢,他拒绝了。一番争执之后,警察不仅强迫他离开该车厢,并且以违反该州法律为由,将他逮捕起诉。那么,布莱西违反的一条什么样的法律呢?这就是当时在南方各州相当普遍的与种族隔离有关的州法律。在布莱西案发生的两年之前,1890年7月10日,路易斯安那州的州议会,通过了一个法案。就是要求所有属于该州的铁路公司,必须在营运的时候,为白人和有色人种提供两节以上车厢,它的要求是平等的,但是却是按肤色分离的。如果只有一节车厢,则要求按上诉原则划分隔离的车厢。但是,城市的公共交通,如公共汽车电车之类,不受这条法案的管辖。它的意思是,如果火车有一等车厢,那么,有一节白人的一等车厢,就必须有一节有色人种的一等车厢,以此类推。然而,不同种族的人的座位与车厢不能互窜。这样,白人有一等车厢的座位,黑人就也有一等车厢的座位。你说黑人不能坐白人的座位,可是反过来白人也不能去坐黑人的座位。所以,这就叫平等的,但是,是分离的。如果有人违反,该法案也授权执法人员有权干涉。所以,这个案子的关键,不在于布莱西是否违法,而在于这条地方法是否违宪。你可以明显看出这是一个"钻空子"的立法,但是,你要知道,在南北战争和象KKK这样的大规模反制度的状况之后,真正危险的是双方从此不认游戏规则。对法律"钻空子"是不可怕的,因为它的前提就是承认法律。而法律本身的完善就是一个被"挑战"而发现漏洞,然后补漏洞的过程。当然,法律本身依然存在一个历史局限性的问题。法律是由人订出来的一个契约,在每一个历史阶段,有历史局限的人当然会制定有历史局限的契约,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也许,你也发现了,这个引发布莱西案的路易斯安那的州立法,是一个相当"聪明"的"钻漏洞"的立法。它的关键就是仔细考虑了宪法和有关法律,然后,在"分离并且平等"上面做文章。布莱西不服,在一级级的上诉之后,这个案子在最后进入联邦最高法院。最高法院并不是对这个案子本身重新审理。一些细节是不在最高法院的裁定范围内的,比如说,有关布莱西的种族归属的裁定。决定一个混血儿的种族归属,这是每个州自己立法决定的,与联邦法无关。最高法院所必须审定的,是路易斯安那州所制定的这条与"种族隔离"有关的地方法,是否"违宪"。如果这条"种族隔离"的地方法违宪,那么,布莱西自然就胜了。可是,如果这条地方法是可以成立的,那么,布莱西就必须受到这条地方法的约束,不论听起来这是多么错误。他必须等待一个法律上的突破,等待人们从历史局限中走出来。我在前几封信里曾经提到过在南北战争之前,最高法院在判"斯高特案"的时候,曾经确认过"分离并且平等"的原则。你也许还记得,这个讲法来自于美国的"独立宣言"。当然,在"独立宣言"中,这一用词只是为了解释,当时的北美殖民地为什么要从英国"分离"出去变成美国。可是,自从赞成种族隔离的人们(也有很多黑人持这样的观点),把"独立宣言"的"分离并且平等"的说法,移植到处理种族相处的问题上,就使得种族隔离不仅可以合法化,而且,使得"种族隔离"也就不象"奴隶制"那样,有明显和强烈的道德疑问。这也是种族隔离的状况在美国南方得以如此长久持续的原因之一。所以,中文本的美国"独立宣言"将原文的"分离且平等"译作"独立和平等"的时候,就使中国的读者失去了原来的线索去理解美国南方长期种族隔离何以存在的法理和道德依据。这一次的布莱西案,应该说,论美国的总体状况,已经和当年的斯高特案大不相同。因为在最高法院判决斯高特案的时候,即使在北方,都有大量反对奴隶制的民众,赞成把解放后的黑人奴隶送回非洲去,同样,他们也无法想象一个完全种族融合的社会。可是,当布莱西案发生的时候,不仅是已经打了一场南北战争,奴隶制已经在全国范围内不复存在,而且在北方,不同种族的进一步融合已经成为事实。黑人也已经由宪法确认了他们在政治上的平等地位。而且在北方,他们也事实上开始享有政治权利。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在一开始的时候,尽管黑人有了被选举权,却还不可能马上选出一个黑人市长来。可是,竞选的白人政治家们立即必须开始考虑黑人的利益,因为,黑人们的手里已经每人有了一张选票。可是,在布莱西案中,最高法院还是以七比一的投票结果,判布莱西败诉了。也许有人认定,这又是最高法院"站在白人种族主义的立场上"的结果。可是,我觉得,布莱西败诉的根本原因,就是"种族隔离法"死死咬住了"平等"二字。这使得最高法院即使想使它失效,都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因为,按照制度的运作规则,最高法院只有"司法复审权",就是说,它只能根据宪法去衡量一个法律是否违宪,而不能根据自己的道德标准,是非标准等等,去给它下一个判定。它不能超出宪法的范围。因此,不要说这样的"种族隔离法"找不到"违宪"的依据,即使追踪到"独立宣言"的"平等自由"立国原则,追溯到自然法,你都一时很难说这个"种族隔离法",到底犯了哪一份"天条"。在反奴隶制的时代,人们在司法挑战的时候,虽然有碍于宪法中当初对于南方作出的妥协条款,屡屡遇到障碍,可是,奴隶制违反"独立宣言"中"平等自由"的立国原则,违反自然法的人道原则,是一目了然的。可是,尽管人们知道那些"种族隔离法"所依据的"分离并且平等"的原则,并不是"独立宣言"的真正原意,宣言中指的是国家之间的相处原则,讨论的并不是一码子事儿。但是,这样拐了弯的运用,当时的人们一时就是找不到毛病到底出在哪里。在南方的这些"种族隔离法"之下,南方的整个种族隔离时期,你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因为,那里的一切公共设施,都是"平等"设立的。有白人的厕所,就有黑人的厕所;有白人的饭店,就有黑人的饭店;有白人的喝水器,就有黑人的喝水器,等等。甚至我还听说,在南方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就是马路的左一半是白人走的,而右一半是黑人走的,听上去象天方夜谭一样。可是,假如你指责这样法规不让黑人进白人饭店是种族歧视的话,你会发现很难提出责难,因为在这样的法规下,白人也同样不准进黑人的饭店,如果进去了也要受惩罚。因此,这看上去荒唐,可是却似乎不是"不公平"和"不平等"。我相信连当时的许多北方人,看到南方出的这些"怪招",都给"懵住"了。一时都想不出什么化解的招数。这时候,南方人振振有辞地说,这里是自由的,奴隶制反正是已经没有了。这里也是"平等"的,所有的公共设施白人有一份,黑人就也有一份,别说我们不让黑人用白人的设施,我们"平等"地也不让白人使用黑人的设施。如果当初你们指责我们有奴隶制,因而不符合作为美国的一部分的标准,那么今天,我们的一切都符合美国标准。唯一和你们"北方佬"不同的,就是我们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那就是不同的种族自己过自己的日子,相互不要干扰,"分离并且平等"。你必须承认,这一招确实"聪明",它因此帮助南方维护了近一百年的种族隔离,北方就是奈何它不得。在这里,我们再一次看到,人类的人性醒悟,从猿到人的过程是很难强制加速的。代表着美国精神主流的北方,在建国时宪法容许有废奴过渡期的时候,他们依然以自己的理性早早立法废奴。并且有大量白人民众,以各种方式投入帮助南方废奴的努力中,甚至有很多白人为黑人的自由奉献了自己的生命。在"分离并且平等"的原则并没有被否定的漫长岁月里,美国的大部分地区也从没有利用这样的"合法原则",采取种族隔离措施。因为这里的人们确实已经对人性醒悟到了这一步。然而对于南方来说,即使经历了无数外力的推动,它基本上和美国大部分地区的关系,依然处在一百年以前的状况,它在以一切可能抵挡历史潮流。美国拖着南方向前,拖得很吃力。我们在费城的一个黑人艺术博物馆,看到过一个黑人的摄影展。这位黑人摄影家是一直跟随本世纪初的一个黑人乐团,记录它的艺术生涯的。里面有一批照片,就是这些成功的黑人音乐家来到南方演出。照片中记录了他们遇到南方各种标明为只供黑人使用的公共设施。比如说,只供黑人出入的大楼入口,只供黑人住的旅馆,等等。这些照片中的北方黑人音乐家们,在这些标明种族隔离的牌子面前,作出一些非常滑稽的姿势。在照片的说明中,这名摄影师说,他们当时遇到南方的种族隔离状况,感觉是荒诞的,他们有一种想调侃的冲动。可是,他们的感觉并不是愤怒,被羞辱,等等。因为,他们的生活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们自己的生活是轻松的,没有这样一份沉重。他们来到南方,遇到这一切,就象是旅行到了一个遥远的奇怪的国度,那里实行一种奇怪的制度。所以他们更多的感觉竟是旅游者的新奇。从这些照片里,从这些来自纽约的黑人,在南方种族隔离牌子下,嘻笑的表情和滑稽的姿态中,我们最感性地体会到了当时美国的巨大差异。然而,北方又一次开始了当初向司法挑战的遥遥路途。只是现在的目标不再是废奴,而是帮助南方的黑人真正得到平等和尊严。所幸的是,一场支付了六十万生命的内战,使美国人得到的最大收获,就是他们再也不会用这种战争的方式,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和分歧。在南北战争越出了美国原有行进轨道之后,又开始回到原来的,建立在共同契约之上的理性推进。那么,南方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种族隔离法,是不是真的就是"分离并且平等"的呢?当然不是。不论从感觉上,还是事实上,南方的种族隔离本身都造成了严重的不平等。南方的黑人在南北战争之后,一下子离开奴隶状态,并不是生活本身就有本质的改变的。在我们参观南方庄园的时候,看到过庄园主人在战后写的信,他不仅提到庄园毁坏的情况,还提到,原来离开的奴隶们,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以前,他们工作没有报酬,可是一切生活用品和吃住等等,都由主人供给。他们祖祖辈辈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存方式,从来没有自己谋生的经验。现在,突然说是"自由"了,一开始根本不知所措。你只要想想,现代的大城市里人,乍一离开大锅饭都有很大的精神冲击,都有六神无主的感觉,何况一百三十年前的黑人奴隶呢?然后,就是黑人在南方非常漫长的贫困时期。在这样的前提下,黑人与白人当然是"平等"不起来的。就说是公共设施吧,既然是贫穷的,黑人的厕所,车厢等等,也就会变得很脏。白人根本就不会愿意去黑人的地方,而黑人却是不能去白人的地方。心理上就是不平等的。更重要的是,在经济上,黑人普遍还处于贫困之中。他们从奴隶身份中走出来,就算是立即可以得到经济上发展的平等条件,他们要搞清楚这个社会是怎么运转的,都需要相当长的时期。更何况,他们不但没有任何经济上的基础,还与原来发展中的南方白人社会完全隔绝开来了。种族隔离肯定给黑人的发展带来更大的困难。在政治上,南方也是不平等的。南方的黑人几乎不参加选举。一方面,在南北战争后的重建时期,北方曾经强行扶持过黑人议员,使得当时KKK的一个重要行动就是恐吓黑人,阻止他们参与选举。由于黑人是少数,KKK却是代表着多数白人的秘密恐怖行为。因此,这样的恐吓相当有效。当北方的"联邦军管"一经撤销,南方黑人几乎就不再有什么政治权利。更何况,刚刚脱离奴隶状况的绝大多数的黑人,对选举也没有什么认识,他们还没有什么强烈的政治要求。他们先想知道的,是离开了奴隶主的庄园以后,如何寻到一杯聊以糊口的羹汤。你也许会问,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去北方呢?是的,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有许多南方的黑人去了北方。尤其是在北方工业开始发展,大城市开始需要大量的产业工人以后。当然,不论怎么说,整个逐步发展的过程,对于黑人来说都是痛苦而艰难的。对于许多来到北方大城市就业的黑人来说,他们并不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离开乡村走向城市。他们只是由于生活逼迫而离开土地和家园,被迫接受钢铁与水泥的世界。当然,这是另一类的艰难开拓的故事了。在大城市里,他们毕竟和许多贫穷的白人,以及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新移民一样,有一个艰苦却是基本平等的历史了。然而,还是有许多黑人留在了南方。留下来的道理很简单,就象是今天的中国,有许多来自农村的民工怀着淘金梦来到大城市,可是,不论流传着多么动人的淘金故事,还是会有许多人留在原来的地方。越是闭塞的地方,留下来的越多。所以,在南方的深腹地,留下来的贫穷黑人也就更多。这些深腹地,甚至连当年北方为营救奴隶所建立的庞大"地下铁道"网络,都从来没有伸展到过这些地方。同时,胆大的,活泛的离开的机会就更多,而留下来的是更为沉默和认命的一群。南北战争本身和其后南方的一段经历,对于南方白人民众是一个完全负面的教育。KKK的第一次形成,尽管在四年以后彻底平息下去,可是,南方从此以后留下了这样一个民众暴力的种子。事实上,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南方人对南北战争的起因和结果普遍感到不平。而曾经一度风行的KKK,又使此后的南方人非常容易以民众暴力的形式,发泄他们的不满。极端南方原来就有私刑的情况,但在KKK盛行之后,被普及和放大了。由战争所形成的对于北方的敌视和排斥,又使得北方的精神和思想方面的发展历程,更难对南方产生影响。在本世纪初,在KKK消声匿迹近五十年后,又由于一个14岁的白人女孩被强奸致死的刑事案而再度复活。事情的发生与黑人完全没有关系,当时被审判认定有罪的是一个北方来的犹太人。当他在审判后被州长特赦原来的死刑,该为终生监禁之后,引发了一场民众暴乱。州长这样做本身并没有越权,是否应该特赦也是另外一回事。民众不满这个特赦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这名罪犯是南方人讨厌的犹太人,而且又是个"北佬"。因此,这不但是案件本身所引发的怨恨,还纠结着南方长久以来的种族怨恨和对北方的怨恨。于是,又一次发生了自南北战争以来,南方多次发生的私刑。一群暴民冲入监狱,抢出犯人,把他吊死了。两个月以后,在佐治亚州,参与该事件的一班人聚集在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的石头山,决定成立一个男性白人组织,以维护种族优越地位为目标。这一次他们登记了一个合法民众团体,他们自己觉得,他们的诉求与当年的KKK一脉相承,所以起名为KKK骑士。在英语中,"骑士"一词的第一个字母也是K,所以,这个组织的名字实际上叫KKKK,如果按老规矩翻译的话,就应该是四K党了。这个组织本身和南北战争之后,几十年前的那个KKK,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由于他们在种族问题观点上的一致,以及他们也采用与KKK类似的恐怖活动,如披白色斗篷,烧十字架,甚至对他们所反对的人进行攻击和处以私刑等等。所以,人们习惯把他们看作一回事,也习惯还是称他们为KKK。译成中文时就往往还是称他们是三K党。这一次的KKK的复活迅速席卷南方,并且在北方都引起呼应。不仅反映了南方长期种族隔离之后,种族之间的隔阂与敌意进一步加深,也反应了在美国的发展过程中,在北方也同样时时产生不同种族,不同宗教,不同文化之间相处的困惑和矛盾。KKK的第二次兴起,表现了这种矛盾在美国曾经是多么尖锐。各种各样的人跑出来宣称他们是KKK,有的是反天主教的,有的是反摩门教的,有的是反犹太人的,有的是反移民的,在南方最主要的就是反黑人的。我以前跟你聊起过,"种族文化大熔炉"之类的说法听上去是简单的,甚至给予远距离观望的人一种审美上的幻觉。然而,生活在现实中的"大熔炉"里,却有一个怎么活法的问题。美国人是经过漫长岁月的种族冲突和文化碰撞,才艰难地走到拥有今天这样的进步和认识的。在北方,尽管有着反奴隶制的人道认识和传统,但是,这并不是说,在奴隶制消失之后,人们就能够顺利地面对种族融合的生活,因为这是另一个社会课题。文化差异依然存在,宗教差异依然存在,利益冲突也依然存在。在不同的历史时期,这种差异所形成的社会焦灼,冲突和不安定,会以各种形式表达出来。更何况,这里的人们习惯于自由表达,因此,矛盾也就会很容易地就浮到面层,并且在民众中扩展开来。我们在翻看美国历史的时候发现,在与种族相关的问题上,美国在历史上遭遇的一些困惑和今天的状况有十分近似的地方。也就是说,活在这样一个"大熔炉"里头,许多问题依然没有解决。而且看上去,一时三刻的好象还解决不了。但是我也发现,从总体来说,美国人对待这些类似问题的态度上,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人们所面对的,可能还是一百年前同样的种族矛盾和文化差异,可是,多元文化的概念已经产生了,必须尊重异己文化的社会风尚亦已基本形成。因此,如何去处理由同样的问题引起的社会困惑,其基本出发点已经完全不同了。在本世纪初,面对这样的种族和文化冲突,你会看到华盛顿市中心KKK全副白色斗篷的盛大游行,但是,今天我们走到这个世纪的终点时,面对同样的问题,再去看美国社会对于这些问题的种种讨论的基调,已经全然不同了。在这样的对比之下,你就会发现,作为整体的人类思维,确实是在进步的。而当你再回过头来细查问题本身的困难和艰巨程度,你才会体会到这种进步是多么地不容易。这留待我以后再给你聊吧。我们现在所感兴趣的,还是这种进步在这个制度下是如何被推动的。所以我想,我还是先回到南方的状况。虽然当时北方也发生的种族相处的问题,然而北方的问题再大,也还是在正常的范围之内。正因为它是复杂的,也因为它与今天的情况有许多类似之处,因此我想把它留到后面,在聊到今天美国的种族问题的时候,再谈这个问题。而南方是不同的,南方当时的情况确实是一种极端的状态。黑白种族的彻底隔离,使得他们相互之间越发格格不入和难以理解。他们相互之间的关系是紧张的,甚至是充满敌意的。在北方,黑人和白人之间,有着各种各样的关系,有友好的,有存在障碍的,也有相互敌视的,但是他们是有交往的。即使发生的问题,也多是在交往中产生的问题。可是在南方,情况就大不相同。相互之间几乎都会把对方看作是一种"另类动物",一种与自己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完全不一样的,危险的"另类动物"。在这种情况下,在南方,在对待异族的问题上,作为整体的人,不仅没有进步,而且在倒退。因为能够唤醒人性的同情心,被这种把异族当作"异类"的心态严重地侵蚀了。在漫长的隔离之后,矛盾变得无法调和。在查阅当时的一些资料时,我们发现,kkk经常有烧十字架之类的恐吓活动。但是,私刑等于是谋杀,谋杀事件却并不是普遍的。而这一类的情况,常常都是由涉及黑人嫌犯的刑事案件所引发。一旦引发,就会出现一系列的袭击黑人的事件。尚且不谈这些以黑人为嫌疑犯的刑事案件,其被告是否真的有罪,因为在民众暴力的情况下,他们中的许多人没有经历一个公平的审判。很多案件已经永远无法找出真相。我们所注意到是,以这样的刑事案件在南方作为引发白人民众暴乱的诱因,是强有力的。长期的隔离,使得南方的白人对于异族犯罪的敏感程度,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事实上,由于这种状态,南方黑人的犯罪率在当时远比北方为低,可是南方的人们对于异族犯罪却几乎没有什么心理承受能力。所以,在KKK第二次兴起的时候,从表面上看,尽管北方的KKK在数量上虽然远不如南方,可是,似乎是南方的这股子邪劲儿也扩展到了北方。好象在种族问题上,不仅原来北方在解放奴隶和此后争取黑人的平等权利的力量没有向南方推进,反而是南方悠久的种族问题扩展到了北方。美国似乎是在那个年代整个地倒退了。但是,如果我们深入去看,会发现当时南方和北方的种族问题的实质仍是完全不同的。南方在持续它原来的历史问题。黑人在南方一开始是奴隶,在奴隶制刚刚结束的时候,几乎立即就开始了漫长的种族隔离,继而产生了深豁一般的种族心理隔阂。而南方又一次KKK的兴起,就是这样一个历史的延续。然而,北方也发生的KKK呼应,却已经是现代意义上的种族问题的开端。因为,北方已经是一个多种族,多宗教,多文化的融合社会,以白人为主的文化,开始受到多种文化的挑战,在工业开始发展的"转型期"的社会,各色人等都有可能在一个平等自由的环境中,以各种方式一试身手,少数民族及新移民的犯罪率也与日具升。这些都会引起原来作为这个国家的主体文化的困惑,更引起处于社会底层的低教育的白人出于本能直觉的不满。你知道历史上美国的KKK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参加的吗?都是一些最典型的辛苦劳动的工人和农民。因此,在本世纪初,南方的KKK是一个南方种族隔离,种族隔阂历史的延续,而北方的KKK的起步,却是一个平等自由的种族融合共存社会中,文化冲突的第一次强烈反映,这种冲突至今尚存,没有完全解决。我记得第一次给你写信聊美国的时候,就先聊的是一个"移民和种族融合生活的大背景",并且提到,美国给一个背景如此复杂的社会提供一个大的"自由实验室",是多么的"危险"的一件事情。这个国家由于它的特殊移民背景和自由的状态,它在历史上确实有过比其它国家都严重得多的特殊问题,而且至今问题不断。在我们阅读美国历史的时候,真正吸引我们的,恰恰是在如此复杂的背景里,在各种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面前,这个制度是如何在一点一点起作用,如何理性地,尽可能坚持它的原则地,解决这些问题,并且推动社会进步,使得它原来的目标能够逐步实现,就是建立一个人人平等自由的人道的国家。这样一个社会的理性轨迹是真正有意思的东西。如果没有经历那么多的问题的挑战和检验,如果这里始终是"天下太平",那么,这个制度或许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只是一个"世外桃源"的特例而已。由于KKK本身的暴力倾向的渐失人心,和它的一些主要头头的违法行为的被揭露,也由于大萧条年代的来临,这一波的KKK又在经历鼎盛期的发展之后,一下子退到底谷。南北双方依然处于截然不同的社会状况之中。正因为北方的种族问题更具有"现代"社会问题的意味,因此,我们还是先跟踪尚未解决历史结症的南方的种族隔离,看看这个顽固的社会坚壁是如何被冲破的。经过多年缓慢的发展,南方的黑人们,和生活在北方大城市的黑人们相比,状况当然完全不同。虽然"分离并且平等"的原则并不是真正的平等。但是,正象我在前面提到过的,南方白人对于宪法的认同,对于这样一种"表面平等"的认同,意味着南方同意回到这个制度内,并且受其约束,相对于内战和战后的混乱时期,在南方也是一种实质的进步。黑人尽管处在与白人隔离的状态下,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一个不受干扰的生存和发展空间,虽然这样的空间是有限的。黑人毕竟可以以自己的方式和脚步,逐步建立起自己的生活。例如,美国在这些岁月里,开始逐步发展的公共教育,在"分离并且平等"的原则下,政府就必须为黑人的孩子,也提供学校设施和公共教育的机会。所以,在南方种族隔离的状态下,黑人依然有自己的小学,中学,甚至大学。当然在种族隔离之下,这样的黑人学校达到的水平远低于白人学校,但是,有和没有接受教育的权利是不一样的。南方黑人也稳定地拥有了以教堂为核心的,属于自己的宗教团体。南方的黑人在经历奴隶制和漫长的种族隔离时期之后,终于积聚起了自己的力量。因此,尽管是分离的,但是你可以看到,南方回到这个制度中,接受平等的原则,哪怕是表面的接受,都为"实质平等"的实现,作了最初的铺垫。可以说,当南方接受一个"表面平等"的时候,"实质平等"就迟迟早早要出现了。既然南方回到这个体制之中,那么,对于"实质平等"的推动,就必定还是以司法挑战的形式出现的。而第一次对于种族隔离的突破,正是在教育领域里。这留待我下一封信再给你聊吧。等你的来信。祝好!林达用灵魂的力量抵御暴力卢兄:你好!上次给你的信,聊到了南方彻底变革的突破口。我有时候也想,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开始突破呢?这里显然有一个历史时机的成熟问题。这个成熟,包括时代的进步,包括我上次提到的黑人力量的积聚。如果象在此之前的所有的推动那样,只是北方的白人在那里推,而南方的黑人自己没有力量的话,很难产生本质的变化。但是现在,南方的黑人在表面的无声无息中,渐渐地成熟了。他们成熟的标志,就是他们开始自觉地逐渐熟练地运用这个制度的操作程序,来争取这个国家所寻求的理想中,属于他们的一个部分,属于他们的一份权利。在"分离并且平等"的南方种族隔离原则下,黑人的起点很低,但是,毕竟有了一个发展的空间。他们是隔离在南方的白人社会之外的,但是,一个表面的"平等"也提供了一定的机会,就象我上封信提到的有限度的受教育的机会。由于起点低,得到的条件差,黑人的发展是缓慢的。但是总体来说,这毕竟是一个自由社会,自由贸易,自由信息,自由流动,等等。因此,对于南方黑人也依然存在发展的机会,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就很难理解,南方也存在一个日益成长的黑人的中产阶级。著名的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就是诞生在这样一个南方黑人中产阶级的家庭。如果保守的美国南方,不认可美国的基本自由民主机制,那么这样一个具有自身解放能力的中产阶级的黑人阶层,是不会在南方出现的。马丁.路德.金在1929年出生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已经是一个黑人中产阶级的家庭。他是在南方的黑人学校读完中学,又是在南方进入黑人的摩尔豪斯学院,然后他来到宾夕法尼亚的克罗泽神学院,继而在波士顿大学得到博士学位。马丁.路德.金只是出生于黑人中产阶级家庭的一个典型,在南方,这样的黑人阶层正在逐渐强壮起来。他们在当时还不能享受到全部的美国的自由,比如说进入白人的饭店和学校。可是,在南方白人和政府都认同的美国制度中,他们已经可以享受到美国的许多基本自由,比如说信息自由,结社自由。没有人限制他们得到所有的信息,没有人限制黑人的牧师向他的教徒们进行什么样的宣传。没有人能够限制一些觉悟得早的黑人,已经拥有象"有色人种进步协会"这样的黑人团体。他们所处的氛围是自由的,这种氛围在无形中推动他们去争取一个与其他人完全一样的自由生活和平等权利。这也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在南方回到这个制度中,接受了一个"表面平等"的同时,黑人的"实质平等"地位,就不可阻挡地早晚会到来,这就是制度在那里悄悄地起作用。例如马丁.路德.金,当他在南方的黑人大学里时,就已经读到梭罗的著名文章"论公民的不服从"。当他来到波士顿读博士之前,已经在宾夕法尼亚的学校里,读到了甘地的的著作,并且熟悉了甘地对于"非暴力抵抗"的观点。无数南方的黑人孩子,他们只能进入设备简陋的黑人学校,可是,在美国的基本制度下,没有人限制这些孩子的思想,没有人企图或者能够做到用虚假的信息去毒害他们的心灵。他们坐在简陋的教室里,照样和白人的孩子一样,读到"独立宣言",读到"人人生而平等,都有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这样的文字。如果说,这个国家的基本原则是符合人性的,社会的思想主流是在推动这个原则的实现的,思想是不受到禁锢的。那么,即使这个社会还存在一个没有受到公平待遇的群落,那么,他们自身对于自由的追求和主流社会对于公平的呼吁,迟早会汇聚在一起,汇成一股冲毁整个旧堤坝的力量。这个历史过程并不容易,但是,反观这段历史,你会发现,在美国的制度下,这一切逻辑地会必然发生。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自从"分离并且平等"的原则被接受以来,这是第一次出现对这个原则频频进行司法挑战的浪潮。第一个引发点和突破口正是从教育问题开始的。尤其是当时的南方黑人中产阶级,越来越意识到,接受高质量的教育是他们的孩子今后生活中唯一的希望和光明。因此,南方各州都纷纷出现黑人家长为孩子申请白人学校的事件。在被拒绝的时候,他们就坚决地走到当地法庭,开始为自己的孩子争取平等教育的权利。于是,在1954年,美国的联邦最高法院,一下子接受了四个来自不同的南方州的类似案子,一并审理。这样一天的到来,实在是必然的。撇去别的原因不说,美国南方之外的州就一直是一个活生生的榜样。在美国的大部分地区,是从没有什么种族隔离的。就在最高法院对这些案件宣判的一年以后,马丁.路德.金就要在北方的种族融合的波士顿大学,拿到他的博士学位了。虽然是四个案子一并处理,但是在历史上,它是以四个案子中来自堪萨斯的"布朗案"为名的。琳达.布朗是一个小女孩。在她居住的托培卡镇,按照堪萨斯州的法律,学校的种族隔离是允许的,但不是必须的。就是说学校可以自己决定。隔离不隔离都合法。可是她所申请的学校,校管会就是不让她上。琳达.布朗的父母就告到联邦地区法院,告校管会的半数成员。希望该法院干涉校管会的决定。联邦地区法院根据已经确认的"分离并且平等"原则,判布朗败诉。他们一家不服,于是,这个案子一路走进了联邦最高法院。在这个著名的"布朗案"的审理过程中,由于"分离并且平等"的原则已经在最高法院被确认过,所以很难一下子挑战整个原则。黑人原告一方的律师,就重点争辩教育领域的"分离",是否可能做到"平等"。因为,平等是写入宪法修正案的最基本的原则。所以,假如今天能够证明,在教育领域,"分离"就不可能"平等",那么,在这个领域,就可能产生一个突破了。为了证明这一点,黑人的律师提供了各种证据,说明教育的种族隔离产生的不平等后果。为了说明种族隔离的教育,对黑人儿童导致严重的自卑心理。他们为法庭提供了公认的专家对黑人儿童的心理测试,其中有一项,就是在黑人儿童面前放一些不同种族造型的玩具娃娃,结果,黑人儿童毫不犹豫地就要"白人娃娃",而不要和自己一样肤色的"黑人娃娃"。1954年5月17日,沃伦首席大法官代表联邦最高法院宣布,大法官们以九比零一致通过,黑人布朗胜诉。在判决陈述中,沃伦大法官谈到,在"布莱西案"中,被确定的"分离并且平等"原则不违宪时,案子是发生在1896年。当时对于教育领域并没有特殊的关注,是当时美国的教育状况所决定的。在那个时候,美国还没有什么强有力的公共教育系统,也没有义务教育制的立法。当时,即使是白人,也有大量的孩子不上学,在家里由父母教育。在许多州里,学校一年只开三个月。所以在建立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的时候,没有注重公共教育的领域,也就不奇怪了。然而在今天,沃伦大法官说,教育由于各项立法大大提高了它的地位。教育程度已经成为承担各项最基本公共责任的起码要求,甚至参加军队也有此要求。教育是成为一个良好公民的基矗今天,教育已经是一个指导原则,它使孩子领悟到文化价值,使他为进一步的专业训练作好准备,也帮助他正常地调整他与周围环境的关系。在现在的时代,如果否定一个孩子接受教育的机会,他原来理所当然应该成功的人生,就会存在疑问。这样一种由州提供的机会,应该是所有的人都平等得到的一种权利。在这里,我必须向你解释的,就是在美国,联邦政府是无权干涉老百姓要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的。因此在美国也没有全国统一教材。这样一种状况,来自于美国在建国时期对于教育的基本理念。那么,这是怎样的一种理念呢?它也是源于自然法的。它的基本观点就是,当一个孩子在成年之前,最有权利决定如何教育这个孩子的,是他的父母,而不是政府。所以,从一开始,学校的管理,教材的选用,课外必读书籍的选择,考试的范围,等等,都是由每个学校的校管会决定的,那么,校管会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是学校所在的地区的居民们选举产生的。要成为一个校管会的成员,也是要向选民们解释自己的教育主张,要竞选的。在美国许多选择从政的人,他走的第一步就是竞选一个学区的校管会的成员。正如沃伦大法官所说的,美国的教育从建国以来,两百多年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例如强大的公共教育系统的建立。由州一级,和地方各级政府,从地方税收中,为公立学校提供教育经费。但是它的教育的基本理念是和这个国家的基本理念相一致的。这些最基本的东西在美国恰恰是非常稳定的。美国学校的校管会,从一开始多由家长组成,逐渐适应现代教育日益专业化的特点,更多地由当地具有教育经验和教育专业学位的人担任。很多州立大学由州政府的教育委员会管理。中小学和大专由校管会管理,但是,这些人还是由当地的居民选出来的。至今为止,各种专家提供了越来越多的可供选择的教材,但是,选哪一本教材,还是这些由居民们选出的当地的教委会和校管会决定的。最极端的例子,大概就是最近发生在路易斯安那州的一个黑人居民区的学校,他们的校管会决定,由于美国最著名的建国者之一,第一位总统乔治.华盛顿曾经蓄奴,所以,他们决定,把介绍华盛顿总统的有关章节,从他们学校的历史教科书中剔出去。这个决定当然很不寻常,成为报纸上的一条新闻。它引来一些保守团体的强烈反应,大多数人则是一笑置之,觉得这不是一个聪明的历史教育观,如此而已。但是从来没有听说政府打算出面干涉。即使政府想干涉,美国的法律也不会允许它干涉。正如沃伦大法官所说的,现在的教育已经越来越重要。从沃伦大法官的判决至今,又有近半个世纪过去了。如今一个国家的教育水平,已经到了会影响国家实力的地步。因此,最近克林顿总统把提高美国的教育水平,作为他的总统任期的一件重要战役来对待。他提出立法建立全国范围的数学和语文统考。因为在美国,是没有什么具有法律强制效力的全国统一考试的。但是,他的这一提案却被国会断然否决,联邦众议院甚至通过决议,禁止联邦行政分支搞什么全国统考。假如你不清楚来龙去脉,这也是"美国故事"总是令人费解的地方。在美国的历史深处,这个文化深藏着的是对政府的不信任,尤其是对联邦政府的不信任,其实质是对集权的恐惧,以及对思想控制的恐惧。因此,克林顿总统对于全国统考的提议是从数学语文,这样的基本技能教育作为他预定的突破点的。但是,美国人至今不能接受。其根子在于,美国人不愿意他们最初源于自然法的教育理念被突破。统考显然能够提高教育水平,使国家强大。可是,统考必然导致统一教材,就防不住哪一天政府会向孩子灌输"统一思想"。美国人是自由为先的,他们宁可不那么强大,但是必须有自由。我再用一点笔墨回到教育上,因为小田田今年上学了,你已经几次来信谈到小田田上的那个学校的教育问题,为孩子忧心忡忡。所以,你一定会问,怎么保证教学质量呢?应该说,美国的教育制度肯定是有它的弊端的,学校的质量参差不齐。但是,它也是有它特殊的自然结果的。例如,论考试,就普遍状况来说,美国的学生绝对不是什么好手。但是,由于学校提供的气氛活跃,鼓励全方位的想象力,选择性多,实用性强。因此,论学生的创造力,美国的孩子是相当出色的。因此,美国的教育纵有万千有目共睹的尚待改进的弊端,可是,在改进的过程中,它的一些基本理念是很难动摇的。就是人民有权决定如何教育自己的孩子,联邦政府无权干涉教育和向孩子灌输政府认为是正确的思想,孩子的想象力是最大限度地受到保护的。美国教育的最大的优点,就是它对于孩子是人道的,是充分诱导孩子产生最奇异的思想的。美国教育的目的,正如沃伦法官所提到的,教育是帮助一个孩子在未来的生活中更成功地寻求自己的幸福。教育不是为社会机器塑造一个合适的螺丝钉。他们认为,重要的是一个孩子未来的幸福,一旦成了螺丝钉,有谁会关心螺丝钉的幸福呢?我再回到我们原来的话题,回到半个世纪前的最高法院的法庭。今天,在教育已经如此重要的时候,沃伦大法官进一步指出,纵观在所谓的"分离并且平等"原则下,在种族隔离的公共教育系统的学校,许多白人学校能够得到的条件,黑人学校却得不到。然而,即使能够使教学楼及课程设置,教师的薪金等等表面因素平等化,是不是就意味着平等了呢?最高法院关注的是,即使这些表面的物质化的因素可能做到平等,一个以肤色为依据隔离的公共教育制度,是否还是使得少数族裔的孩子丧失了受到平等教育的机会?最高法院的结论是肯定的。最高法院对此判定的依据,不是表面化的平等,而是机会的平等。沃伦大法官认为,这种建立在肤色基础上的,把一个孩子和同年龄同智力的孩子隔离开来的做法,会使孩子对自己在社区中的地位产生自卑感。这样可能会导致孩子的心灵和思想不正常,甚至因此被毁掉。他还指出,这种把白人孩子和黑人孩子分开的公共学校,受到影响的肯定是黑人孩子,如果法律支持这种状况,这样的影响就会更为严重。黑人群体通常这样解读隔离政策,认为这是意味着他们的地位低下。这种自卑的感觉会影响到孩子的学习动力,这样的隔离法案影响了黑人孩子在教育和精神上的发展,使他们失去了在种族融合的学校所能够得到的东西。沃伦大法官宣布,"我们决定,在公共教育的领域里,没有"分离并且平等"这一原则的位置。隔离的教育设施天生就是不平等的。"因此,最高法院宣布所有有关教育隔离的立法是违宪的,它侵犯了黑人在宪法第十四修正案中,被规定应该拥有的权利。由于这一判决在南方牵涉的面太广,1955年最高法院就"布朗案"发布命令,命令联邦公立学校以"审慎的速度"结束种族分离。在这个案子中,我们可以开始更清楚地看到,为什么林肯在南北战争后期最关注的,不是以强权统治南方,而是以宽恕"叛乱"一方的南方首领,来换取他们带领整体南方回到美国制度中来。林肯整个思路的意义,正在逐渐显露出来。在作为一个整体的南方,认同这个国家的理念和制度之后,不论南方有怎样的类似KKK的民众,在南北双方对话的时候,在不同的观念讨论的时候,就有了共同的依据和游戏规则。例如,在这个前提下,南方就不能否认"平等"的宪法原则。如果说南方在种族问题上,远没有进步到平等的认识程度,但是,他们如果想实行种族隔离的时候,能够做的就是钻条文理解的空子,钻法律解释的漏洞,例如"分离并且平等"这样的说法。但是,如果这不是真正的平等,那么,它最终会有一天被事实击败。在被击败的时候,它也必须认帐。如果情况不是这样。南方根本不认美国的基本原则,那么,对话就要困难得多,甚至无法对话。那个时候,讨论就不是在教育领域"分离"是否可能"平等"的问题,南方可以干脆否定黑人有平等权利。讨论可能会陷入胡搅蛮缠之中,或者干脆拒绝讨论。在最高法院宣判时,南方存在庞大的公共教育体系,在当时大多数都处于种族隔离状态。判决下来之后,在一些极端南方,曾经发生了骚乱,比如著名的阿肯色州小岩城高中,九个黑人第一次进入这所白人的学校,居然要有美国总统派出国民兵一路护送。由于这些骚乱引起很大的震动,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可是,我们也注意到,大多数的南方公立学校,在接到最高法院的命令之后,尽管是以"审慎的速度"推行,毕竟还是平稳地向种族融合过渡了。如果没有南北战争之后整体南方对于这个制度的认同,那么可以想象,一个牵涉面如此广泛的公立学校改制,又没有坚实的民众认识的基础,不定要出多大的乱子呢。从最高法院的判词中,尽管判的是教育领域,但是,最高法院寻求真正的种族平等的意图是十分清楚的。人们几乎可以预见到,彻底在南方打破种族隔离的时刻已经就在眼前。这样的判词,对于南方的黑人,更是一个莫大的鼓舞。因为,在沃伦大法官的判词中,对于"分离"不可能"平等"的突破重点,并不是放在黑人的校舍比白人学校的破旧,黑人学校的课程设置比白人学校更少,这样一些可见因素上面。尽管在这些方面,确实可以找到大量证据,证明不平等。但是,正如大法官指出的,这些因素是可以使之"平等化"的。沃伦大法官把突破的重点放在对人的心理和精神影响方面。指出它"天生不平等"的原因是,它毁坏人的尊严,伤害人的心灵,使一个社会群体产生整体自卑感。他等于是在向黑人指出,在精神和心灵上,你们应该是和任何人一样平等的,你们应该拥有精神平等的权利。这个判例,等于是在南方的上空炸响了一个惊雷。果然,在最高法院下命令取消公共教育种族隔离的那一年,在命令的执行还没有真正大规模开始的时候,在极端南方的深腹地阿拉巴马州的蒙哥马利市,就出现了又一个挑战种族隔离的事件。这一事件,你可以说是偶然的,但是,你也可以说,这是历史的必然。那是1955年的12月1日,一个名叫罗莎.帕克的黑人妇女,下班后疲惫不堪地准备回家。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打算做"英雄"的人,也丝毫没有准备作出一个什么历史性的挑战,她只是一个最普通的黑人妇女,那年四十二岁。她干了一天的活儿,累极了,此刻已是傍晚,她当时脑子里绝对没有政治,想的只是回家,休息。她和大多数的黑人一样,是坐市区的公共交通上下班的。蒙哥马利市的市内交通是由政府支持的商业公司经营的,按照当地的法律,也实行所谓的"分离并且平等"的原则,公共汽车是种族隔离的。汽车的前半部是白人的座位,后半部是黑人的。但是,由于当时白人更普遍的是自己开车上班,而相对贫穷的黑人则更多地利用公共交通。因此,属于白人的区域常常有空位,而黑人的区域却非常容易被坐满。结果,就有了一个折衷的规定,就是在汽车白人区的后部,划出了一个"灰色地带"。原则上它是属于白人的,但是假如没有白人坐的时候,黑人也可以坐在那里。可一旦只要有一个白人需要坐在这个区域,所有"灰色地带"的黑人就必须全部让出来,退回到自己的区域内。以维护"分离"。这一天,罗莎.帕克实在累了。她几乎等不到回家,就想坐下来休息一下。所以,她希望能在公共汽车上有一个坐的机会。为此,她放过了第一辆满载的车,没有上去。她等到第二辆车来,透过车窗,看到这辆车没有人站着,就上了车。黑人区虽然已经满座,但是在"灰色地带"还有一个空位,而且空位的旁边已经有一个黑人在那里就座。她就过去坐下了。驶到半路的时候,上来了一些白人。他们坐满了白人区之后,还有一个白人没有座位。这时,司机就要求在"灰色地带"就座的黑人把座位让出来。那里正坐着四名黑人。多年来罗莎.帕克几乎天天都坐这条线路,所以,对这个司机已经相当"面熟"了。当时的蒙哥马利市的公共汽车没有黑人驾驶员,司机都是白人。当然也有对黑人依然礼貌的,但是,相当一部分司机对黑人很有偏见,她知道这个司机就是其中之一。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他的行为是"正常"的。蒙哥马利市的人们,不论是白人还是黑人,都已经对此习惯了。所以,尽管在司机叫第一遍的时候大家都没动,但是,他再一次叫他们让出去的时候,原来坐在窗口,也就是坐在罗莎.帕克边上的那个黑人男子,就站起来离开了这个区域,同时,另外两名黑人妇女也离开了。可是,罗莎只是在那名黑人出来的时候,把腿移开给他让路,然后,就移坐到窗口的座位去了。对于罗莎.帕克来说,这只是一个一念之差的决定,并没有什么具有挑战意味的"预谋"。也许,这一念之差的最大的原因还是她当时感觉太疲劳了,实在不想站起来。司机这时注意到她,问她是否打算站起来,罗莎.帕克说,"不"。这个时候,她有点较劲了。司机警告说,你要是不站起来,我就叫警察逮捕你了。罗莎.帕克说,你叫去吧。就这么简单,他们没有争吵,连话都没有多说什么。司机回头就下车去找警察了。在此期间,有人因为车子不开而离去,另外找车。也有人继续留在车上,可是,并没有人参与进去,也没有黑人为她打抱不平。一切都很平静。警察来了之后,简单核对了事实,然后问她,你干吗不站起来呢?她只是说,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她问警察,你们干吗把我们支来支去的?警察说,我也不知道,可是法律就是法律。然后,警察还是再次向那名那个司机确认,他到底是要求警察把罗莎.帕克带离汽车,还是要求逮捕。如果司机不要求逮捕的话,警察就打算在车下把她给放了。在美国,民众发现违法事件报案时,是有权要求警察执行逮捕的。如果报案者提出逮捕要求,警察不执行的话,警察是违法的。可是逮捕拘留并不说明有罪,是否有罪是需要经过审判的。在这个事件中,那名司机明确要求警察执行逮捕。不管怎么说,罗莎.帕克是违反了当时当地的法律,就这样被逮捕了。当她坐在拘留室里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因为说到底也不是犯了什么大事儿。只是她觉得很没劲。她想,原来已经可以坐在家里吃晚饭,干些晚上要做的事情了,可是,如今却坐在拘留室里。这算个什么事儿埃看上去这是在南方种族隔离地区发生的一件小事。而且,发生得十分偶然。如果罗莎.帕克那天不是那么疲劳,也许她就不给自己找这份麻烦了。在她过去的生活中,一定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也没有都这样坚持。同时,如果那个司机不是一个种族偏见种族情绪那么强烈的人,她至多被警察带离这辆车,另上一辆车回家。也不见得就会有此后的麻烦。可是,事情的发生又应该说是必然的。当时,距离最高法院对于"布朗案"的判决,刚刚过去不久,对于撤销公共教育系统种族隔离的命令也已经下达。蒙哥马利尽管是一个宁静的城市,但是,这样一条新闻在黑人社区依然是具有震撼性的。黑人心中的尊严正在觉醒。罗莎.帕克的行为不是预设的,但是,也有深刻的思想背景。她除了是一名普通劳动者,她还是一名黑人社团的秘书,她有着足够的对这些问题的思考和理解。在回忆她当时的感觉时,除了疲劳的麻木,她对于这种"愚蠢的规定"只觉得厌烦透了。从整个事件的过程去看,逮捕她的警察也可能觉得这是一件蠢事儿,只是作为执法者,他们不得已而为之。里面真正起作用的,使得这一事件发生,并且走到这一步的,偏偏是那个现在看来确实是"愚蠢"的司机。在一条法律支持一个"愚蠢"的偏见,而被这个偏见所侵犯的人,对它的轻蔑厌烦已经到了甚于愤怒的地步,那么,这条法律被蔑视和抗拒的时候也就到了。在精神上,黑人已经远远超越了这种偏见所停留的时代和水平。当黑人们成熟到对这样法律的评价是"愚蠢"的时候,这条法律自然也就面临寿终正寝了。现在我们回头来看当时蒙哥马利发生的这件"小事",就连罗莎.帕克本人,都觉得后面肯定就是一个小小的民事法庭,判一些罚款了事。她一定没有想到,她当时身心疲惫中作出的一个坚持,会成为黑人民权运动的起点,成为一个最强有力的号召。这里有一个奇迹般的历史巧合,就是黑人历史上一个最重要的人物,马丁.路德.金,恰好在半年之前,从波士顿大学取得他的博士学位,来到蒙哥马利市的一个小小的教堂担任牧师。马丁.路德.金当时非常年轻。他尽管读了几个大学,直到取得博士学位。可是,他当年是高中还没有读完就考上大学的。他来到蒙哥马利的这一年,他还只有二十六岁。就在罗莎.帕克事件发生前一个月,他的第一个孩子在蒙哥马利市出生。马丁.路德.金研读宗教和进入宗教界是非常自然的。因为他的父亲就是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一个黑人教堂的牧师。当时南方的黑人几乎都是非常虔诚的基督教徒。有影响的黑人社团也都是宗教团体。在那个年代,南方黑人的灵魂是浸泡在在宗教精神之中的,这和当时北方大城市黑人的状况有很大不同。在洛杉矶,纽约,芝加哥这些地方,黑人是城市海洋里的鱼,他们的大多数还是贫穷的,但是他们的自由度和接触的生活面,比南方黑人大的多。眼前五花六花的各种玩意儿彩色纷呈。他们是属于眼花缭乱的都市世界的一部分。南方则不然。尤其是在南方的深腹地,就连白人的生活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星期日全家肯定上教堂。南方的生活和价值观与北方是有很大差别的。早在奴隶时代,南方黑人的唯一精神安慰就是上教堂。当时黑人教堂的风格就是和白人教堂不一样的。南方黑人的风格,就是黑人灵歌的风格。黑人灵歌的深沉是真正的深沉,因为它是质朴的深沉。它从深渊一般的苦难中一点一点升起,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和做作。就象马丁.路德.金所说的,他们拥有的只是"疲惫的双腿,疲惫的灵魂"。这也是整个南方黑人民权运动的风格。直到今天,在各种艺术节的音乐会上,最使我们感动的还是南方黑人的教堂歌曲。尽管在音乐上,它已经和当年的黑人灵歌有了很大差别。可是,你依然可以听到浸透了宗教精神的充满热情的质朴的灵魂之歌。马丁.路德.金确实是南方最杰出黑人。因为他从小在南方黑人的宗教气氛中长大,又在北方汲取了西方白人文化中理性思维的精华。当他和其他一些黑人宗教团体听到罗莎.帕克的故事,马上意识到南方黑人争取自己的自尊和自由的一天,已经历史性地来到了。在只有二十六岁的年轻牧师马丁.路德.金的带领下,蒙哥马利市的五万五千名黑人,开始了为期381天的公共汽车罢乘。这不仅是南方黑人的历史上,而且是整个美国黑人历史上的第一次,黑人的第一次自发的团结的争取自由的抗议行动。要做到这一点是非常不容易的。黑人在历史上一直给人们的感觉是很难抱成团完成一件大事业的。更何况,罢乘的行动在实行中有很多困难。当时的黑人大多数是依赖公共交通上下班的。一旦离开公共交通,上下班顿成问题。再说,黑人大量从事体力劳动,失去交通工具之后,他们中的许多人,每天就必须再耗费很多时间和体力用在步行的路程之中。可是,这个主要通过教堂传达出去的号召,得到了黑人们沉默而坚定的支持。罢乘的第一天,整个蒙哥马利市就只有八个黑人坐公共汽车。在此后漫长的381天里,蒙哥马利市的黑人用了各种方式解决上班和生活必须的公共交通问题。例如,所有的黑人教堂都组织起来,把可能有的私人汽车都集中起来,然后从一个教堂到另一个教堂,一站一站地接送。但是,显然这还是只能解决很小的一部分问题。这种坚持是困难的,这是一个集体行动,可是,这个松散的集体是由一个一个的个人组成的。他们不知道需要坚持多久,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然而,这个城市角角落落的一个一个分散的黑人,那些一个个贫穷的黑人家庭的艰难支撑者,他们既不懂政治,没有任何将要得到补偿的承诺,却默默地以他们仅有的东西,疲惫的双腿,疲惫的灵魂,支撑下来了。唯一的信念是,一个人最基本的自尊的觉醒。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就可以称作是"时机成熟"了。南方的黑人是必定要胜利了。是历史自然地走到了产生变革的这一天。为了更准确地去理解这样一个年代,我曾经从图书馆借回来一本历史照片集。那里面有着大量当时的南方黑人的照片,以及那些企图阻止黑人解除种族隔离要求的南方白人的照片。在这些照片中,当时的南方黑人们的目光常常显得忧郁甚至痛苦,似乎积淤着几百年来的重负;而站在对立一面人多势众吼叫着的南方白人民众,却明显有着一种从根子上血统里就压倒一切的自负和优越感。在翻看这本照相册的时候,我们经常忍不住哑然失笑。因为在那些表情虚妄,目空一切,谩骂吼叫的南方白人照片旁边,常常有一个圆珠笔写的英语批语"白痴"。这是图书馆的书,出现这样的加注是很少见的,也许是哪个黑人学生的即兴之作?可是,之所以我们会忍不住要笑,是因为这个批注虽然有失宽厚,可是对于这些面孔所表达的建立在无知之上的狂妄和自视高贵,实在是一个十分贴切的评语。看着这些照片,你就会知道,南方的黑人胜利的一天已经不远了。因为在南方,从整个精神世界上,黑人已经远远超越了那些自视比他们血统更高贵的,在这个问题上愚昧得近似"白痴"的那部分南方白人。这些照片记录了历史,使得今天的南方白人再回头看这些照片,也有许多人感到羞愧万分。在阿拉巴马州一张著名的历史照片上,一群二十来岁的南方白人女孩,疯狂地向将要进入一个解除种族隔离的公立大学的黑人学生大吼大叫。前不久,我们看到电视里对其中一名女孩进行采访,当然,她已经是一个安静的中年妇女,孩子们的母亲。面对电视镜头,她表示对当初的行为,感到非常抱歉。今天她自己再回顾当初,也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这些当初的南方白人青年,他们今天的醒悟,也就是"历史进步"的一个折射。在这个对公共汽车拒乘的运动中,马丁.路德.金的领导是至关重要的。他以他坚定的信念和作为牧师的演讲天才,使得第一次团结起来行动的五万五千名黑人,奇迹般地表现了坚韧和忍耐力,没有形成对社会的任何破坏和威胁。马丁.路德.金对黑人的要求是具有"基督徒的爱",并且以遵从宪法和不违法,来要求宪法赋予的权利。所以,在他的领导下,黑人所做的,仅仅是"不与邪恶的规章制度合作,不再给予汽车公司以经济上的支持"。这一行为自尊地指出了,蒙哥马利的黑人们长期以来是汽车公司的经济支持者。公共汽车的种族隔离制度,是在荒唐地侮辱他们自己的支持者。更重要的是,马丁.路德.金的信念是和这个国家的主流思潮一致的。那就是坚决地合法地争取自己应有的宪法权利,同时作为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一方,以宽容的宗教精神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撑,以此呼吁社会良心的醒悟和人道支持。他意识到这个制度的可操作性,他寻求的这个国家的制度所能够给予的支撑。这一切,都使得吼叫着的KKK们,在对比之下都显得智力低能。最终,1956年6月5日,联邦地区法庭判决阿拉巴马州和蒙哥马利的有关法律为违宪。宣布由市政府支持的市公共交通系统不得实行种族隔离。案子最后也上诉到了联邦最高法院。1956年11月13日,地区法院的这个判决得到了联邦最高法院的支持。大致一个月之后,联邦法警向蒙哥马利的官员送交了法庭判决的副本,废除这个隔离制度。第二天,马丁.路德.金宣布,"罢乘"运动胜利结束。就这样,美国南方的历史,到达了一个本质性的转折点。虽然这个判决,是针对一个具体城市的具体问题,南方的整个种族隔离制度并没有立即打破,可是南方黑人作为整体,第一次尊严地站出来,用自己的力量开始书写历史。这一推动的真正完成,还是经历了整整十年。这一事件,就象是冲破了一个堤坝。黑人的民权运动已经势不可挡了。全国范围的黑人民权组织开始进入活跃期,马丁.路德.金已经和这些黑人组织一起,开始有计划地,主动地向南方的种族隔离出击。1959年初,马丁.路德.金特地去了一次印度。作为尼赫鲁总统的客人,在印度住了一个月,专门学习甘地所创导的"非暴力运动"的理念和技术细节。此后的黑人运动已经是有组织的政治行动,有大量的专职的黑人运动领导者在那里出谋划策。同时,这些黑人组织越来越多地得到代表美国主流的北方和联邦政府的公开支持。最高法院对蒙哥马利的公共汽车事件宣判的几个月后,马丁.路德.金就在华盛顿的林肯纪念堂前,在庆祝最高法院消除种族隔离的判决的集会上,发表了著名的演说。不久,马丁.路德.金作为黑人领袖和当时的副总统尼克松进行了会谈。总统派出国民兵护送阿肯色州的黑人学生进入白人学校就读,也是发生在这个时候。可以说,马丁.路德.金是最高效率地利用了这个制度提供的一切"武器"。接下来发生的一个重要事件,就是在北卡罗莱纳州的格林波罗市发生的"入座"事件。事情的起因看上去也是偶然的。可是,已经没有人把它看作是一个偶然事件了。它必然要发生,这已经是一个被潮流推动的浪头。"入座"事件的起因也非常简单。事情发生在北卡罗莱纳的格林波罗市,1960年1月31日,一个名叫裘瑟夫.迈克乃尔的黑人大学生,来到一家连锁店的午餐吧台。他在一所全是黑人学生的农业技术大学就读。这家连锁店叫伍尔沃斯,是美国最老牌的连锁百货商店之一,在全美许多地方都设有分店。它虽然主要是经营百货,可在店堂里也设有小酒吧。这家连锁店事实上并不拒绝黑人顾客,在格林波罗市的这个分店也是如此,但是它的吧台是只为白人服务的。当裘瑟夫.迈克乃尔来到它的小酒吧,却被一口拒绝了,他被告之,"我们不为黑人服务"。当时,马丁.路德.金在黑人中提倡的"非暴力抗议",已经被人们熟知。所以,裘瑟夫在遭到拒绝之后,就和他同寝室的同学约好,去实行一次他们自己的"非暴力抗议",挑战这个酒吧的种族歧视。另外两名黑人同学听说之后,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动。"入座"运动就这样开始了。所谓的"入座"行动,就是平静地进入拒绝为黑人提供服务的地方。然后,礼貌地要求服务。如果被拒绝,就安静地坐在那里,不得到服务就拒绝离开。这一天,这四名黑人大学生就第一次在美国南方,以"入座"抗议的形式,开始挑战种族隔离。今天,这个当年位于百货店的酒吧柜,和黑人大学生坐的那四个吧凳,就被陈列在首都华盛顿的美国历史博物馆内。这个商店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很快就宣布对黑人将一视同仁地提供服务。这时,大学生们决定把成果推向整个南方。这是黑人大学生们经过考虑的一个成熟的行动。因此,这一运动在两个星期内席卷全州的黑人大学生,他们纷纷进入以前只为白人服务的饭店,在得不到服务的时候,静静地坐在那里,以示抗议。不到两个月,"入座"成为一个南方黑人大学生的运动,扩展到南方的五十多个城市。此后,几乎在整个南方全面展开。这个时候的"入座"运动,已经发展成一个深思熟虑的有黑人组织指导的政治行动。许多去进行"入座"运动的大学生,在事前受过"非暴力行动"的技术训练。这些技术性的指导十分详细具体。参加行动的大学生一律服饰整洁,头发一丝不苟,以最有尊严的形象来到本来禁止他们去的地方。进入之后,以直视的目光正常地提出服务要求,保持不卑不亢的笑容,在受到拒绝甚至粗暴对待的时候,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并且保持自己的尊严。结果,在一些饭店,黑人学生遭到围观,嘲笑和侮辱,甚至被浇上一身的番茄浆。但是,他们坚持克制自己,坚持"非暴力"的形式。在大多数的饭店,店员见到他们来,就宣布打佯了,甚至把他们旁边的椅子都翻上桌面。然而,他们坚持坐下去,在那里看书,做作业,然后参加"入座"运动的黑人学生还轮班"入座",保持店里一直不断有黑人学生在常当然,这在南方是违反当地种族隔离的法律的。因此,就象当初在公共汽车上不让座的罗莎.帕克一样,南方的警察依照地方法,是有权逮捕这些学生的。事实上也不断有学生被逮捕。但是,马丁.路德.金早已经向黑人的"非暴力运动",发出了"填满监狱"的号召。即使按照南方各地的地方种族隔离法,这样的"违法行为"也只是轻罪。一般可以罚个百把美元了事。可是假如坚持不付罚款,也可以判短期监禁。在"填满监狱"的号召下,被捕的学生纷纷拒交罚款,宁可去做"填满监狱"的一份子。在这段时间里,马丁.路德.金本人也参与各种"非暴力抗议",屡屡被南方的地方警察逮捕,而一些聪明些的南方官员已经意识到,请马丁.路德.金坐牢,是正中了他的意。这会在黑人中引起更大的麻烦。因此,在有的地方法庭判出罚款,马丁.路德.金又拒交的时候,有的地方官员甚至代他交付罚款,以避免他进入监狱。这个遍布南方的"入座"运动,马丁.路德.金只是一个象征性的领导,南方的黑人大学生有着他们自己的组织。但是,马丁.路德.金所提创的一切,恰巧符合作为整体的南方黑人一贯的风格。事实上,在整个南方种族隔离时期,他们就是凭借着宗教精神的支撑,凭借着几百年来的忍耐所积聚的一个巨大韧性,"非暴力"地,沉默地在一寸一寸往前走,一点一点挤出自己的生存空间。马丁.路德.金所提倡的东西,在理论上似乎是来自印度甘地的"舶来品",可是在实践上,这就是美国南方黑人长期以来最基本的生活方式。我们再深入地看一下马丁.路德.金在南方领导的"非暴力"运动。不知你注意了没有,"入座"运动和"公共汽车罢乘"在性质上是不同的。公共汽车的罢乘并不违法,虽然它涉及的面非常广,整个城市的五万多名黑人几乎全部卷入,但是,一开始进入司法挑战的,只有罗莎.帕克一个人,因为她是做了一件违反南方法律的事情。但是罢乘运动本身,引出当地政府以"共谋妨碍公共交通罪"为由,起诉了那些南方黑人领袖。所以,这一事件实质上是分成两个部分。一是全美国的黑人民权组织以最强有力的法律服务的支持,帮助被告的南方黑人领袖把官司一级级打上去,直至最后在法律的根子上,否定一项南方的种族隔离地方法。另一方面,马丁.路德.金号召下的蒙哥马利黑人举行罢乘,是另一个方向的进攻。就是迫使一个以黑人为主要顾客的商业公司,在失去经营对象,经济面临破产的情况下,向市议会施加压力,要求他们主动撤销这条法律。从一个"非暴力抗争"的角度来说,罢乘运动是最为安全的一种。这些罢乘的五万多名黑人,他们的行为本身并不违反包括"种族隔离法"在内的任何法律。他们本身也没有任何受到侵犯的危险。例如被逮捕的危险,或者受到白人极端分子攻击的危险,等等。但是,"入座"运动就完全不同了。它使参与这个运动的每一个人,都进入了司法挑战的范围,都面临一定程度的危险。这时,马丁.路德.金作为一个规模越来越大的一个群众性挑战司法运动的领袖,他的"非暴力"主张当然是极为重要的,至于他如何能够使如此众多的南方黑人接受这样一种主张,更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马丁.路德.金曾经在黑人中间作了无数次演讲。他是黑人领袖,但他始终是一个牧师。这里的牧师都是卓越的演说家,马丁.路德.金更是他们中间的佼佼者。他的演说不仅在当时打动了所有的南方黑人,也在此后的岁月里,打动了无数美国人。他有一段讲话,是有关他的"非暴力"思想的重要阐述,也是他最著名的演讲之一。马丁.路德.金针对南方的KKK暴民说:"我们将以自己忍受苦难的能力,来较量你们制造苦难的能力。我们将用我们灵魂的力量,来抵御你们物质的暴力。我们不会对你们诉诸仇恨,但是我们也不会屈服于你们不公正的法律。你们可以继续干你们想对我们干的暴行,然而我们仍然爱你们。你们在我们的家里放置炸弹,恐吓我们的孩子,你们让戴着KKK尖顶帽的暴徒进入我们的社区,你们在一些路边殴打我们,把我们打得半死,奄奄一息。可是,我们仍然爱你们。不久以后,我们忍受苦难的能力就会耗尽你们的仇恨。在我们获取自由的时候,我们将唤醒你们的良知,把你们嬴过来。"这段讲话非常清楚地表达了当时马丁.路德.金的理念,也使我们理解,为什么南方的黑人能够接受这样一个理念。对于他们,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新鲜的东西,这是南方黑人几百年来根深蒂固的宗教道德力量。过去,他们汲取这样的力量,使自己能够承受生活的重压,今天,他们以同样的力量,争取自己的自由。当这里面融合了宗教的宽容,博爱和殉教的献身精神之后,数量如此之大的一个群体,才会在KKK暴民面前表现得如此克制和坚韧,基本上不失控。在南方以外的美国大部分地区,黑人从来没有经历过种族隔离。在大城市里,黑人更是早就进入了现代生活。相对来说,他们的气质和当时的南方黑人已经有了巨大的差别。他们没有南方黑人的经历,也没有南方黑人那种由共同经历形成的相当一致的宗教精神和价值取向。他们就如现代生活中的任何一个族裔,是各式各样的,其中也有一部分人,甚至早已习惯了街头暴力,帮派枪战。因此,在纽约的黑人领袖马康姆.X针对KKK所发表的演讲,就是完全不同的面貌,他说:"非暴力反抗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如果他们KKK是非暴力的,那么我也可以非暴力...但是,只要你们有人还在那里实行暴力,我就不想听到任何人跑来对我谈什么非暴力。"马康姆.X的讲话一向就是这样一种风格,非常"过瘾",所以,直至今日,他的演讲录音带还是销量很好。他的这段话逻辑非常清楚,一点没有什么不对。在事实上,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的民众,在推动民族进程,或是争取自己的权益的时候,也都有"暴力抵抗"和"非暴力抵抗"这样两种选择。当我们相比这两种理念,我们会发现,都很有道理。虽说他们的道理好象不是在一个层面上。所以,两种出路也都有人选择去走。几十年以后,当这个世界上,提倡"非暴力"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们可以再回头看看美国的这段历史,体味一下这里面究竟差别在哪里。从马丁.路德.金的讲话里,我们可以看到,这里更多的是一种与宗教信仰同步的对于人性醒悟的信念,相信绝大多数的人,终将经历"从猿到人",相信他们的良知终将被唤醒。可是,在一种邪恶的力量强盛的时候,你也确实难以使所有的人都持这样的信念,这就是以暴力反暴力,非暴力在最终又演化为暴力,潮潮不息的原因。我想脱开究竟是"人性善还是人性恶"这样的讨论,看看"非暴力"到底是怎么回事。"非暴力抗争"当然和战争或是个人对付抢匪是没有关系的。它是在一个社会处于正常状态的条件下,一部分民众争取自己权益,推动社会进步的一种方式。当这种推动不被接受,有时甚至引发暴力的时候,一般来说,对暴力还以暴力,总是最早最本能的反应。只是当人们把以暴力反暴力作为自己的口号的时候,除了会造成许多无辜生命的丧失,也可能结果是暴力对暴力,仇恨加仇恨,血流成河,打成一团。这时,当初要解决的问题可能被仇恨和鲜血所淹没,在这种情况下,要谈什么维持理性,就十分困难了。而原来有着合理要求的一方,也可能在杀红眼睛的时候,完全失去了目标,迷失了自己。事实上,在当时美国一些从未实行过种族隔离的大城市,反而在那个时期黑人暴乱此起彼伏,而暴乱总是以抢劫伤害无辜者的一团混乱告终。不仅没有推动制度的改革,取得一个实质性的成果,而且还在暴力中深深地毒害了自己。所以,"非暴力抵抗"不是从人的本能反应引出的。它是人类面对无数无辜牺牲者的生命,深思熟虑以后作出的一个理性反剩但是,实行"非暴力"是困难的,因为它的实质是提倡非暴力的一方,主动把自己置于战术上的一个不利地位,以这样的一个姿态,邀请对方回到有游戏规则的理性的讨论中去。这一方显然是吃亏的,就象打架双方扭着一团的时候,第一个主动住手,提出谈判。难就难在这时对方再动手,他也下决心不还手了。问题在于,人们最终是要靠对话和理性的妥协解决问题,总要有一个先住手的。所以,在历史上,不论是民众一方,还是权势的一方,在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最先醒悟过来而不再动手的一方,不论以前有过多大的罪过,就凭着这样一个转折点,都是有可能得诺贝尔和平奖的。当"入座"运动在整个南方展开以后,黑人民权运动的性质,与当初蒙哥马利市公共汽车罢乘行动的时代,已经完全不同了。南方黑人的力量和北方汇合,开始了全面的主动出击。你从我以前的信中,一定注意到,美国从一开始,就有一批废奴的力量在试图推动南方的变化,这种尝试从未间断过。在当时南方黑人还没有自己的力量的时候,北方的民间力量甚至是南方变革的主要推动力。南北战争的发生纵有各种因素,可是,长期以来北方这种越来越强的推动力量和推动愿望,是一个不可忽略的重要背景。然而,在南北战争和重建时期过去,北方在彻底占领南方又全部撤离之后,北方的这种"南方情结",进入了一个难以言说的微妙时期。正因为北方代表了美国的思想主流,所以,对于南北战争的回顾反省越多,北方越在心理上本能地回避南方问题,越感到在处理南北关系的问题上,必须谨慎,必须三思而行。持续近一百年的常态推动也因此受到很大影响。突然"推"成这样一个局面和后果,是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的。南北战争迫使每一个站在一个个战场遗迹上回首眺望的美国人,都不能不低下头来想些什么。更何况,当时的南方,不仅是留下一个个荒废了的战场,还留下了一片焦土和无数年轻人的墓碑。北方原来所一直持续的推动南方变革的民间力量,也长时间地"楞"在南方遍地皆是的被无辜毁坏的家园面前,不知所措了。所以,在南北战争之后,南北双方产生了最长时间的心理阻隔。这是北方民间最没有冲动要干预南方事务的时期。就象你跑到别人家里,想帮助那里寒冷的人们,为他们点一把取暖的火,结果却烧掉了整个房子。下一次你再想做同样的事情,就会犹犹豫豫地不敢再划着那根火柴了。然而,南方黑人民权运动的兴起,使得北方民间推动南方变革的热情,在长久的沉寂以后重新爆发。在北卡罗莱纳州的"入座"事件,演变成席卷南方的"入座"运动以后,就象当年深入南方,把奴隶运往北方的"地下铁路"运动一样,一批北方的民权运动志愿人员,又一次开始向南方深入。只是,时代不同了,他们是公开地进入南方,以自己的行动公然挑战南方的种族隔离法,推动南方的"非暴力行动"。他们提出了把"入座运动"带往公路的口号。我们在其中,又可以看到当年激进的反奴隶主义者的献身精神,因为这些北方人的"公路入座运动",是自黑人民权运动开始以来,最具危险性的一个"非暴力行动"。而这些来自北方的自愿者,是在清楚这个危险处境的情况下,主动前往的。南北战争以后,州的权利的问题,在美国变成一个敏感问题。南北战争记忆犹新,谁也不想去触动这个伤疤。所以,当时南北双方的隔阂,确实犹如两个国家。对于这个坚壁的第一次真正冲击,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它对于美国的影响是全方位的。二次世界大战使美国南方,第一次从一个"被北方侵略的战败国"的心态里挣扎出来,开始认同这个国家。同时,二次大战中纳粹德国所宣扬的种族优劣理论,以及在这一套理论之下所进行的杀戳,给南方比较开明的人对自己的种族观,提供了一个再思考的机会。同样重要的是,大量的南方青年如果不是这场战争,兴许他们一生都不会去一次北方。可是战争使他们参军出国,大开眼界。其中有南方的白人青年,也有黑人青年。南方的美国黑人士兵,在法国英国等欧洲国家,见到了一个种族相容的世界。他们后来成为南方黑人民权运动的骨干。同时,复员回到南方的白人士兵,不少人也走出了前辈的狭隘,成为南方变革的潜在力量。南方变革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二次大战以后,美国开始建立州际公路网,南北双方的交流开始急剧增加。所谓把"入座运动"带往公路的口号,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你也一定听说过美国的"灰狗"。"灰狗"公司是一个长途汽车公司。在它属下的长途汽车上,都画有一条奔跑的灰狗。其实"灰狗"只是长途汽车公司中最出名的一家。还有许多其它的类似公司。可是"灰狗"已经成了州际长途汽车的代名词。在州际公路系统建立起来以后,"灰狗"们成为一个重要的长途交通工具。由于经济原因,乘坐"灰狗"的黑人比例也相当高。由于最高法院的判决是针对蒙哥马利市的具体案子的,并不涵盖跨州的长途汽车。所以,长途汽车在南方的种族隔离并没有被打破。在南方还没有真正"回归"美国的时候,它和北方如同两个国家。所以,"灰狗"们一旦进入南方的地盘,就必须按照南方的法律,在座位的区域上进行种族分区。所以,公路上的"入座运动",就是北方的民权运动组织招募志愿者,如同敢死队一般,去挑战南方的种族隔离地方法。当初"地下铁路"的精神重又在北方燃起。实际上,南方已经在时代的推动下渐变,"敢死队"们面临的真正危险地区,并不是整个南方,而是几个极端的南方州,也就是南方的深腹地。例如,公共汽车罢乘运动所发生的阿拉巴马州,和密西西比州等一片闭塞的地区。这些来自北方的志愿者,叫做"敢死队"肯定不算夸大其辞。因为北方人以这样的行为挑战南方,在当时的这些地区确实危险重重。自从阿拉巴马州的蒙哥马利市的罢乘运动在法律上取得实质性的胜利以后,南方黑人的民权运动,以及这个运动由被动转为主动,甚至四处"出击"的势头,在南方深腹地的白人中间引起了真正的恐惧。他们确实无法想象一个种族混杂的"混乱"社会,而同时他们又感觉到这样的时刻已经无可避免的即将来临。KKK就在这个时候第三次在南方兴起。这一次KKK的兴起,已经是南方自我封闭状态的最后一次表现。时代毕竟不同了。这一次,KKK的人数再也没有到达过以前的高峰期。但是由于南北联合的民权运动的进攻性很强,南方白人的防线连连被突破,南方传统社会的崩溃似乎就在眼前。所以,这一次的KKK兴起,更带有民众暴力的性质,更容易引起恶性的暴力事件。1961年5月初,由一白一黑搭配好的六对北方志愿者,一对对并排坐在一辆长途汽车上,带着记者,分别乘坐两家长途汽车公司的汽车,在首都华盛顿上车,计划穿越弗吉尼亚,卡罗莱纳,佐治亚,阿拉巴马和密西西比。这个计划还包括在每一个汽车站台考验南方民众的容忍度,因为他们打算在每一个站上,黑人和白人的志愿者都一起进入种族分离的候车室,并且要求种族分离食品柜台的午餐服务。他们的经历非常典型地反应了南方的状况。在历来是温和南方的弗吉尼亚,他们顺利通过,一切平安无事。在北卡罗莱纳和南卡罗莱纳,他们分别被警察以违反当地法律为由逮捕,但是,这两个案子一个没有被起诉,另一个案子虽然被起诉,但是,一个全部由当地人组成的陪审团,却依据联邦最高法院在1960年12月的一个判例,判决这些"志愿乘客"无罪。最高法院的这个1960年12月的案例,判决州际交通的终点设施不得种族隔离。这也是当时纷纷挑战司法的其中一个成果。这个案子挑战的是佐治亚州的一个州际公路边的白人旅馆。联邦最高法院在判决的时候,非常谨慎地沿用了宪法中的州际贸易条款,在该条款中,规定州际贸易是归联邦法律管。最高法院认定州际公路旁边的旅馆大多数是为外州旅客服务,属州际贸易。所以,该旅馆实行佐治亚州的种族隔离法,是违宪的。这样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州的权利"以及"分治"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