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藤清正与本多正信素来亲善,因此正信受家康之托与清正进行了这样一段对话。 首先,正信道:“其他的西国(中国、九州)大名即使是经过大阪也是径直通过,直接来江户,可惟独只有你每逢经过大阪都去问候秀赖殿下的状况,这是为什么呢?而且听说你随从也太多了。” 清正回答道:“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养成了途经大阪必去秀赖公的居处问候的习惯,即使是现在也没办法戒掉这个习惯。随从众多是为了防备有人加害于我。” 接着正信又道:“如今留着你这样胡须的大名可是别无他人,冒昧地问一声为何如此?” “留这样的胡子是为了系头盔的方便,系头盔的心情真是难以忘怀啊!”清正说着,大声笑了起来。总而言之,清正就以这种家康捉不到痛脚的限界,继续袒护着大阪方。淀君和秀赖对这位清正和浅野幸长非常倚重。 可是,清正在促成了家康和秀赖的会面,回本国熊本的途中,在船上染病,回熊本不久就病故了。浅野幸长也在清正病故两年后因病身亡了。这两人的死,对于大阪方来说,不啻为巨大的损失。 对家康来说,等于是狠狠将了大阪一军,越发地占尽了上风。 在先前二条城的会见中,家康虽和秀赖和睦相会,在心里却更加着急了:“同秀赖的年轻相比,我已经七十的高寿了。不行,不行,现在就得掘起大阪的根,杜绝动摇德川幕府的一切事物!” 家康的这一烦恼,和任何死期将近的老人抱有的烦恼是共通的。自从家康十七岁初阵以来,未吃过败仗,只有一次在三方原败北,那也是拜对手——天下闻名的武田信玄所赐,败归后反倒名声远扬,就连后来的秀吉也在长久手吃了他的败仗。对家康来说,到现在为止已没有任何可怕的对手了。 但一位最可怕的对手于此时出现了,那就是“死”。到了七十岁这个年龄,死亡已是迫在眉睫的事了。一直都善于忍耐的家康,在死亡的面前也沉不住气了,于是他给大阪方出了难题。 从来不做勉强的事,坚持忍耐的家康,心境第一次被打破了—— 那个难题是从京都东山方广寺的大钟开始的,方广寺由秀吉所建,庆长元(1596)年毁于大地震。秀赖母子想要重建这座寺庙,为了获得费用补助,派人去了江户的秀忠处。秀忠不能决断,便派了老臣本多正信,到骏府的家康那里去商量。 家康不快地看着正信道:“秀赖年纪尚轻,淀姬身为女人,二人思考都不周全,可是象你这把思虑周深的年纪怎么也糊涂了,还大老远特地赶来和我商量。建造方广寺是秀吉个人喜好,秀赖要重修是他家的私事,与将军家没有关系吧!”正信被教训了一顿,垂着头灰溜溜地回去了。 其实家康的内心是想借此工事消耗大阪方的金钱,以达到减少他们军备费用的目的。 结果,如家康所愿,大阪方在重建方广寺一事上,花费了大量的金钱。方广寺大佛殿的工事,历经了一年半方才落成,而且挂在那里的大钟也完成了,在钟上刻有钟铭,以记载一切的由来。 问题就出在这个钟铭上,那其中有这样几句话确确实实刻在钟上:“国家安康,四海施化、万岁传芳,君臣丰乐”这原本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字句,但家康责难的,就是这“国家安康”四字。据说:第二个字是家,第四个字是康,即是说家康二字,被第三个字故意从正中切成两段,是诅咒家康身首异处的不吉文字。这真是牵强附会的解释。 最先是由谁解释的不得而知。可是一个名叫天海的家康幕僚僧人来到京都确认了钟铭后,回到骏府,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家康。 “你们认为这钟铭怎样?”家康求教京都五山(天龙寺、相国寺、建仁寺、东福寺、万寿寺)的僧人们。 五山的和尚们都清楚家康的心地,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国家安康四字是诅咒主上的文字,真是岂有此理!” 还有一个名叫林道春(罗山)的学者道:“国家安康这句话将主上的名字从中切开,这真是史无前例的无礼之举!”向权势者臣拜,为讨好其而歪曲学问的人,这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不乏其人的啊! 大阪方没想到这居然会变成家康捉住的小辫子,大吃了一惊。为了向家康解释误会并赔礼道歉,片桐且元急忙赶到了骏府。但家康拒不会面,并提出只有实行如下三个条件,才不继续深究下去: 1、将秀赖移居到江户。 2、淀君到江户来作人质。 3、其余人等搬出大阪城,移居他国。 且元知道家康无论如何也要毁灭大阪方,为了免此大祸,哪怕降为一介大名都要保全丰臣家,所以这些条件都得全盘接受。他回去后将这些条件转告了淀君。 可一直以来还认为丰臣家在德川家之上的淀君坚决不同意,不仅如此,还倒过来怀疑且元,对家臣大野修理(治长)道:“看来且元和家康有了勾结,要灭亡丰臣家哪!”打算令且元切腹。 且元心道:“我这样苦心积虑地为丰臣家着想,却蒙受不白之冤,还要切腹,那有这样的道理?不干了!”他带着妻子和家臣,全副武装地退出了大阪城。 且元走后,大野修理成为了大阪城的出头人(家臣之中的最上位)。淀君与大野修理谈道:“这次无论我们如何解释家康都不听的话,就不惜与关东军一战吧!”于是他们开始了战争的准备。 一方面,家康知道了且元退出大阪城的消息道:“大阪方是不准备向我低头认错了,那么准备攻陷大阪吧!”立刻开始了出动命令的准备。 庆长十九(1614)年十月一日。 家康拿着大刀振奋精神跳了起来:“马上进攻大阪,将敌军击溃,这样才能老无所憾哪!”这次与关原之战不同,只要发动人力进攻大阪的话,轻而易举就可以攻下的吧!可以说,胜负在一开始就分明了。 所以家康就象作狩猎之前的准备那样收拾行装,十月十一日正式出发。在骏府到大阪的途中,他沿途狩猎,心情愉快自得。冬之阵 在家康出动之后,大阪方以秀赖的名义给受过秀吉恩情的大名们纷发信函,邀他们加入己方。淀君等人还做着梦,认为这些大名们没有忘记秀吉的恩顾,在这样的场合下,一定会率兵赶来援助的呢!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世事变幻莫测。天下的实力被家康尽握手中,为了自己的地位、家庭和子孙们的安全,大名们决不会做出引起家康不快的愚蠢之举,但淀君还没有明确地意识到这一点,她还做着秀吉的威势席照着日本时的梦吧! 收到淀君援助请求的大名有前田利常(利长已于该年五月死去)、伊达政宗、岛津义久、蜂须贺蓬庵、福岛正则、毛利辉元等人,这些大名都与已故的秀吉有着深厚的关系。可他们的回答都异口同声——统统拒绝了大阪方的请求。岛津等人甚至露骨地说:“在关原之战我等已将丰臣家的恩情给偿还了,今后要偿还的是德川家的恩情,因此爱莫能助。” 因此,加入大阪方的,只是一些因为对抗德川家,遭到改易的大名和他们的家臣等一些浪人。这之中有真田幸村、长曾我部盛亲、后藤又兵卫(基次)、塙团右卫门(直之)等人,他们有着凛然的气节,而其他的浪人大多只是为了填饱肚子才跟从大阪方的。 真田幸村是信州上田城主昌幸的儿子。昌幸虽是一介小大名,却有着罕见的智谋,曾击退了家康派来的大久保忠世和平岩亲吉等人,在关原之战中又挡住了沿中山道而上秀忠大军的进攻,使其延误了参战。德川军遭过的败北,惟有与信玄三方原之战和这次进攻真田而已。关原之役后,上田城被家康没收,幸村被流放到纪州(和歌山县)的高野山中,做了老百姓。受大野治长之邀,幸村装扮成山伏潜入了大阪。 长曾我部盛亲原是土佐的大名,关原之战中加入大阪方,战败后被没收领国,在京都落发为僧,也被大野治长请了出来。后藤又兵卫和塙团右卫门分别是黑田长政和加藤嘉明的家臣,二人都是与主君不和,从主家脱离出来的豪杰。可无论是怎样的英雄好汉,在这铁砲发达的战争中,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哪。 相对于大阪方,家康的阵容则集合了上杉、佐竹、堀尾、前田、藤堂、伊达、浅野、蜂须贺、稻叶、毛利、加藤(明成)、池田、有马诸大名,和本多忠政、松平忠直、井伊直孝等德川直参,总数十八万的大军,十二月六日,向大阪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这一日,家康布本阵于茶臼山(现在大阪市内的天王寺附近)。大阪方一开始采取笼城的姿态,据说淀君虽身为女流也身着盔甲,在城内四处视察。 十日,攻城战开始,但看来城无法迅速攻下。率领这样的大军进攻,以大炮、铁砲轰击,佐竹军和上杉军分兵从城的北护城河切入,城还是岿然不动。家康看了后心道:“不行,这真不愧是秀吉筑起的难攻不落的巨城哪!”这时,突然间回忆涌上心头。 那还是这座大阪城刚建好的时候,秀吉洋洋得意地对两边的大名们夸耀道:“有谁能想出攻落这座城的方法吗?”谁也回答不上来。秀吉嘿嘿一笑:“这个嘛,只有填平了城的外壕才能攻进来。除此以外,别无他法。”那个时候,秀吉的威仪真是达到了极点,他认为就是把这样的秘密说了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对了,只有这个办法。所以必须暂时讲和。”家康回忆起这些事,心中想道。 家康认为谈判的关键是打动淀君,于是从京都叫来了侧室阿茶之局叮嘱道:“女人和女人好说话,你去试试看劝淀君讲和吧!” 阿茶之局便按他所讲去劝淀君了,但遭到了淀君和秀赖的强烈反对:“事到如今还讲和做什么?” 但家康没有放弃讲和的希望,他向城内的大野治长和织田有乐二人,不断派出劝其讲和的使节,另一方面进行大炮的猛烈轰击。协助大炮轰击的,正是不久之前与大阪方反目的片桐且元。且元离开大阪以后,立刻投奔了家康,这次大阪之战,他也随军出战,且元深谙大阪的建筑布局,所以根据他画的地图打出的炮弹,有一颗落在了离淀君房间很近的地方,两位侍女目睹了这一切,吓得魂不附体。 毕竟是女人家,淀君也脸色苍白地叫道:“啊,别打仗了,讲和的建议我接受了!”大阪城内,都是淀君一个人说了算,秀赖也唯母命是从,象木村重成、薄田兼相、塙团右卫门那样的主战者,不管怎样反对讲和也是无济于事。 赞成讲和者的理由是:“家康已年过七十,命不久矣。现在暂时媾和修好,家康死后,我们再重起大旗吧!”这也并非无理,最后他们终于接受了家康提出的讲和条件。 条件是大阪方只得留下城的本丸,填平外壕和二之丸的壕沟。听说大阪方接受了这一条件,家康抚着胸口放下心来:“谢天谢地。”这一切正中他的下怀。 讲和成立。十二月二十日,家康将写有“秀赖继续保持现在的地位,不责难大阪城内的武士们”的誓纸交给了大阪方的使者。秀赖方也将“从今以后决不反抗德川家”的誓纸交给了家康。 就这样,二十五日家康从茶臼山退兵,回京都去了,攻围军也纷纷撤围退兵,只剩下负责填壕工作的本多正纯(正信之子)、成濑正成和安藤直次。被世人所称的冬之阵,就这样结束了。夏之阵 填壕的工事于十二月二十一日开始,家康嘱咐留在大阪的诸大名,按照比例各出人夫。于是数万人的人夫,开始了不分昼夜的埋头作业。 一开始外壕被填平,这是讲和条件中的一款。可是工事仍在继续着,这次是开始填内壕了。大阪方感到不可思议,这不是违背了约定吗?他们立刻派了人向奉行本多正纯质问道:“约定中可没有填平内壕这一说,这样的错误可不能原谅。” 正纯道:“哦,这大概是工头搞错了。你提醒得早,我去阻止他们。”说着来到现场,让他们停了下来,大阪方派来的人也就安心地回去了。 “快干快干,把壕沟趁早给我填平!”人刚一走,正纯又指挥他们干起来了。 淀君看到了,派了个侍女去工事现场阻止他们,可谁都没把一个女人当回事。“那就去告诉家康殿下,一定要让他们停下来。”于是她叫侍女阿玉和大野治房去京都,首先是对本多正信抗议。 正信装出一副吃惊的脸:“正纯这个傻家伙,完成了任务还不满足吗?我得立刻将这件事禀报大御所(家康)。但主上这几日受了风寒,已服了药,很快就会痊愈,请各位小等时日。” 就这样过了两三天,阿玉等人在焦急的同时不断催促,得到的回答仍是很快就要痊愈了,请再等一下,请再等一下。在这期间,大阪城已经一直被填到了本丸。知道了这个消息,正信才把阿玉的抗议禀知了家康。家康也装出吃惊的表情:“你立刻去现场调查一下。” 正信从京都来到了大阪,看到城已只剩下了本丸,壕沟已被完全填平,工事完成,连人夫也一个不剩地都全走光了。正信看到这一切,捧着头愁眉苦脸道:“这真是对不起,没想到会搞成这样,真是荒唐之极。我回去后,非得叫正纯切腹谢罪不可。”说完就溜回去了。当然,别说是切腹了,正纯连一个小指头都没有砍下来。大阪方对家康诉苦连天,却被调停道:“事已至此,也就无可挽回了。这样一来两家的关系恢复正常,不也挺好吗?” 大阪城已宛然裸城一座,家康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家康在二条城迎来了正月,元月三日,向骏府出发,途中,他象往常一样狩猎,悠然自得地一路而归。这是因为去掉了心中的重担,心情变得明快的缘故吧! 秀忠也回到了江户。这样一来,德川、丰臣家之间又恢复了相安无事的日子。但家康并没有就此满足,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以秀赖为首的丰臣家连根铲除。 此外大阪方也注意到情况十分危险,重新开始挖掘被填平的壕沟,建造围墙,招徕新的浪人们,即是说,又开始了战争的准备。 这一消息令家康十分欣喜,这是一个重新对大阪发动战争的好借口。冬之阵过了不到半年的四月,家康、秀忠再度出发进攻大阪。家康胸有成竹,城的内、外壕都被填平,这次一定能攻落城。家康乘着初夏的风,心情不错地沿东海道扶摇直上。 此次家康的战略是:全军分为两队,一队走大和(奈良县),一队走河内(大阪府),在道明寺会合,从南面进攻大阪城。家康和秀忠四月二十九日于二条城商谈,将五月三日作为进攻的日期。旧历法的五月,也就是现在的六月左右,空中夏日炎炎。就这样,历史上有名的大阪夏之阵开始了。 在大阪方的军议上真田幸村阐述自己的意见道:“我们应当直上京都,夺取伏见城,在琵琶湖畔的志贺、唐崎一线迎战敌人。”长曾我部盛亲、后藤又兵卫等人也赞成此计划。 但大野治长一律不予以采纳:“这个计划过于冒险,还是象冬之阵那样笼城更为保险。”最后还是采取了笼城战术。 在家康还未出兵之时,大阪方抢先下手进攻和歌山的浅野长晟(幸长之弟),他们煽动了和歌山的一揆,打算两面夹击。但大野道犬、塙团右卫门等人中了浅野家龟田大隅的埋伏,在铁砲的射击之下败退。传说龟田大隅是个从幽灵那里获得大力的人,塙团右卫门在此一役中战死。 家康知道了这一胜利消息,欣喜道:“战斗的开始就很顺利。”五月五日,出了二条城,向河内进发。 从大和口向大阪进军的先锋由水野胜成、本多忠政、伊达政宗担当。大阪方在国分进行迎战,以后藤又兵卫、薄田兼相的七千人为前队,后队是真田幸村、毛利胜永的一万二千人,在平野附近野营。德川方面的两万人则在国分以西野营,等待天明。 这一夜,真田幸村与后藤又兵卫、毛利胜永在阵营中商议,约定道:“明晨趁着未明之时在藤井寺会合,分成两队进攻国分的东军,若能夺得家康、秀忠的人头,我们三人就是死也瞑目了。”并互敬了离别之酒。 五月六日凌晨零时左右,按照事先的约定,又兵卫带领二千八百人马出发,黎明时分到达了藤井寺,但不知为何幸村、胜永的军队没有来。其实因为这天早晨雾非常浓,不知道天色已明,因此幸村和胜永都迟到了。见出战时机已迟,右兵卫便继续前进,占领了途中的一座小山丘。 东军见此情景,派了水野队、松仓队、堀队、伊达队进攻。又兵卫三方受敌,知道无法取胜,便舍身率军冲下山来。又兵卫自己一马当先,但被枪弹射中胸膛,家臣打算背负他下山,但他的身躯颇过沉重,按照又兵卫的命令,家臣砍下了他的头,秘密地埋在了田中。 毛利胜永率领三千兵马在夜明时分出了天王寺,来到藤井寺,闻得了后藤的死讯,便收容了败兵打道回府了。但真田幸村还不知道这一切,磨磨蹭蹭地过了十一时才赶到。 听闻真田队的到来,伊达队意识到劲敌的出现,如雪崩般涌攻而来。伊达的战法是七千挺枪一齐射击,对敌人动摇的阵脚处采用骑兵进行突击,使其溃散的粗野战术。 幸村队中死伤颇多,然而他命令士兵卧倒,一步不得后退。幸村的队士,无论旗帜还是盔甲都是一片红,被称为真田的赤队。在伊达的猛攻面前,赤队象山一样纹丝不动,这真是武田信玄以来的甲州流战法哪! 枪声尤回荡在耳,烟雾刚刚散去之际,幸村当机立断地命令道:“进攻!”一声令下,士卒们纷纷站起,向片仓小十郎等伊达的先锋军冲去,将其击退了七八町的距离。伊达的战术看来对幸村的赤队也没起到多大的作用。 不分胜负的战后,幸村麾兵回到了毛利胜永的阵地,他拉着胜永的手流着泪道:“今日你我和后藤又兵卫约定了放手一战,结果因我的迟迟而来导致又兵卫战死,真是遗憾万分的事哪!” 午后二时左右,城中送出了撤退的命令,幸村作为殿军进行撤退,东军因为对其忌惮而没有追击。紧接着在道明寺口发生了激战。 这一日,在道明寺北二里的八尾、若江附近也发生了战斗,大阪方的主将是木村重成、长曾我部盛亲,但抵挡不住藤堂队和井伊队的优势,数量上处于下风的大阪方终于败北。 一个叫安藤的井伊家武士在走过荒原的时候,见到一个年轻的负伤武士独自扑倒在地上,那年轻武士也见到他,问道:“你是敌人还是我方的人?” “我乃井伊家武士,今年十七岁,一决胜负吧!” “有意思,我也不报名了,你取走我的首级领赏去吧!”对方伸长了脖子。 “武士道可不允许不经胜负就取首级,快快拿起枪来,将命运交给老天来决定吧!” “那好吧!”对方拿起长枪来,战了两三个回合,把枪就地一扔,“武士道也就到此为止了,快动手吧。” 安藤没有办法,只得依言取了对方的首级。这个年轻武将就是木村重成。 据说家康在首实检之时,对这个年轻人惜叹不已。 七日夜明,从大阪城向外望去,东西四五里之间,东军无数人马,隐藏在淡雾之中。那以为是森林的,其实是敌军的旗帜在风中飘舞;而那以为是村庄的,其实是众多敌兵的阵营。真田幸村将最后的决战地选在了天王寺附近,从城内全军出动扑向东军,另外分一队绕着圈从家康的本阵背后攻击。 东西两军殊死拼斗,东军的先锋本多忠朝和小笠原秀政父子战死,真田队则与越前队交锋。见到这一日已是大阪攻落前的最后一天,东军的将士们为夺得功名拼死前进,连家康本阵也人去营空了,旗奉行什么的也全没了。只有枪奉行大久保彦左卫门保住了大旗,这后来成为了他自夸的话题。就这样本营薄弱的家康旗本,被真田幸村的队伍袭入,连这些三河武士都后退了三里之多,家康也在旗本的保护下逃了回去。在真田的战法面前,恐怕任敌人都要翘起大拇指来赞美的吧!幸村本人则在之后的乱军之中,轰轰烈烈地战死了。 这时,大阪城燃烧了起来,这越发激励了东军的士气,士兵们以手攀石,越过石壕攻入城内。城兵将秀吉的马印都扔在地上四散而逃。将之拾起的东军将士们惊呼:“连唐(中国)都为之耸容的马印就这样一扔了事,大阪军数万人马中真是连一个勇士都没有啊!”大阪的败势由此可见一斑。 最后,秀赖母子、大野治长、毛利胜永等人在大阪城中自杀,伴随着这座巨城同归于尽了。德川家康第三卷 去往完成之途(三)那以后 使家康一直担心不下的大阪城,就这样毁灭了。在这世上,已没有任何事值得他担心了。 家康听闻了秀赖的死讯,立刻沿着京街道,进了二条城,终于安心下来。那一夜,他睡得十分安稳,就象要安稳他的心那样,从黄昏开始,雨也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这之后,他一边享受着狩猎的乐趣,一边回到了骏府城。家康最大的爱好,就是狩猎了,那不仅仅是游玩,而是在山野间所做的身体运动,家康一直活到七十五岁,恐怕就是托了这个福吧。而且在乡下四处奔走,自然可以了解百姓的生活、田地里的作物等情况。一直待在城里的话,是无法明白这些的吧。家康拥有着令家臣们吃惊的有关稻子和麦子的知识。 于此相反的是,北条氏政曾有这样的事:氏政出城走在乡间的路上,正值收麦时节。氏政因为腹中饥饿,对家臣道:“用那麦子给我做成麦饭团子给我吃。”他连麦子必须脱壳以后才能吃的道理也不明白。那时邻国的武田信玄听闻了这件事,心里一定认为这是个傻瓜吧!过去的武将不仅仅要善于打仗,不深入了解百姓的疾苦,没有治理民众的经验,是不能成为名将的。 譬如武田信玄,在战争方面堪称无双,在民政方面也是功绩累累。他挖建河堤,防治洪水,引水入田,至今山梨县地方还保留着“信玄堤”。而且信玄在毕生之年,走遍了他占领的所有土地。 家康既尊敬赖朝,又尊敬信玄,这两人是家康作为武人的老师。 家康回到骏府后,一直到死都没有离开过那里,骏府是原先今川义元的根据地,对家康来说是一片充满了长年人质生活回忆的土地。现在,已成为了天下统治者的家康心中,一定有着无穷的感慨吧! 然而家康并没有过上安乐的隐居生活,虽然秀忠继承了将军一职,但政治上的许多事还是必须得到家康的决裁,所以一些要事时常不得不在江户和骏府两地往复。家康在秀忠身边设了本多正信为老中的主席,而在自己的身边,将正信的儿子正纯提拔做了秘书。 正信与家康心意相通,谈话又极得要领,战争时期是他的参谋长,平时则是他的政治顾问。因为将秀忠作为将军设在了江户,而本多原本就是三河谱代的家臣,因此让正信作为辅佐者跟他一起去了。现在,正信担任老中一职,若用现在的制度打比方,老中就是内阁的大臣,老中笔头即大老就相当于内阁总理大臣,大老这一制度就是这样从家康时代开始的。 接下来要简单介绍一下家康所一手缔造的幕府制度。在这之前,家康已将大名分为谱代和外样,他将大领和高禄赐给了外样大名,与此相对的是,不授予与幕府政治密切相关的职位(如老中、若年寄等,若年寄相当于现在的内阁政务次官,是在家康的孙子家光时代设立的)。 谱代大名则未被授予很高的俸禄,与此相对的是,被授予政治上的要务。 这样一来,即使有心要反抗德川家,那些外样大名没有权力,有权力的谱代大名则没有足够的金钱和兵力。 所谓谱代大名,都是一些自三河时期起的家臣,是与家康生死与共,为家康夺得天下立下彪炳战功的人,虽是这样,但俸禄却很少。 例如:本多康纪,五万石;松平忠利,三万石;本多正信,三万石;酒井忠利,二万石;井伊直胜,十八万石;户田氏铁,三万石;榊原康胜,十万五千石;鸟居忠政,十二万石;大久保忠职,二万石。(庆长十九(1614)年) 再来看看外样大名,前田利常,一百二十万石;伊达政宗,六十二万石;福岛正则,五十万石;浅野长晟,三十八万石;池田利隆,五十二万石;黑田长政,五十二万石;细川忠兴,四十万石;加藤忠广,五十二万石;岛津家久,七十三万石。同样也是庆长十九年。与此相比,无论哪位谱代大名的俸禄都很少,井伊的十八万石是比较特别的,只有井伊、榊原、鸟居的领地达到了十万石以上。 在德川幕府的三百年之中,外样大名没有一人担任过老中之职。为了使读者们了解老中们的俸禄,试举元和二(1616)年到宽永十五(1638)年的老中俸禄为例:本多正信(三万石)、安藤重信(五千石)、土井利胜(三万石)、本多正纯(三万二千石)、阿部正次(六万石)、酒井忠世(八万五千石)、稻叶正胜(八万五千石)、酒井忠行(二万石)、井上正就(三万五千石)、森川重俊(一万石)、酒井忠胜(十万石)、永井尚政(八万石)、堀田正盛(十一万石)、松平信纲(七万五千石)、阿部忠秋(三万石)、阿部重次(六万石)。所谓的老中,就是以将军的名义向诸大名发布命令,拥有着令那些大大名都为之颤栗的权势,因此俸禄少也是作为一种均势吧。 大名、小名是民间的称呼,至于多少万石以上是大名,多少万石以下是小名,倒没有统一的标准,大致上以十万石为界限,以这样标准判定的话,那老中们不过是小名而已。 但是,三河谱代的家臣中,连这样的小名都赶不上的人也有很多,他们被称为旗本。旗本的数量,据说有“旗本八万骑”,一旦发生了叛乱,旗本将成为将军直属的兵员。所以他们虽然俸禄微薄,但可以自豪地宣称:“我可以直接面见将军!” 就连大名也要对旗本另眼相待,象伊达政宗那样的外样大名,在某次酒宴上与名叫近藤登之助的旗本同席而坐,也并非不可能之事。直参的旗本作为大名的家臣或是陪臣,身份卑微,可以说是将军家臣的家臣。 在旗本中,三河谱代的家臣占了大部分,是真正对德川家尽忠的一部分人。因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八万人精兵,家康可得以自信地宣称:“尔等这些大名尽可以起兵反抗试试!” 接着让我们再来看一看家康用以统率大名们的方法。 对于外样大名,家康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一直将他们作为假想敌,于是产生了这样对待大名的方针:他将外样大名置于离江户较远的地方,不仅如此,还必定在外样大名的领国附近设立谱代大名或是忠心比较可靠的大名,随时保持监视。 例如,在秋田的佐竹旁边,派遣了庄内的谱代酒井;在奥州的外样南部、伊达、上杉、丹羽边上,用堀田(山形)、保科(会津)、松平(白河)来与之对抗;对于加贺的前田,以其东西越前、越后的亲藩来把守,所谓亲藩,就是和德川家有亲戚关系的藩领;四国之南有外样大名山内,北有亲藩松平和谱代久松;广岛的浅野和长州的毛利,则安置了岛根县松江的亲藩松平和广岛县福山的谱代阿部,阿部同时还负责监视邻国冈山的池田;九州鹿儿岛的岛津,则有虽非谱代,但与德川家有深厚关系的熊本的细川来钳制;对福冈的外样大名黑田,则有小仓的谱代小笠原,同时小笠原还负责监视毛利。谱代大名无时无刻不密切监视着外样大名的动静,如果对方出动反抗幕府,就马上出兵征伐。 亲藩是与德川家有血缘关系的藩领,在这之中有着御三家之称的水户、尾张、纪伊最为重要,他们使用了德川一姓。纪伊的德川赖宣(家康的末子)曾对邻国和歌山的浅野长晟说过这样一句有名的话:“你如果谋反后向大阪出动的话,我就会象粘在你脚后跟上的饭粒那样,立刻出兵抵挡。” 就这样,令外样、谱代、亲藩相互牵制,制霸全国的家康的用心良苦令人惊叹。还有,象京都、大阪、堺、长崎、日田(大分县)那样重要的地方,不设大名,被称作天领,是幕府的直接支配地,设立代官(幕府的差役),京都的代官则被称为所司代,负责监督皇室。以前已几度提到,家康非常尊敬赖朝,在大阪夏之阵结束后,以赖朝的制度为参照,制订了《武家诸法度》,用以作为约束大名们的法令。 这还是在家康从大阪退回伏见城的期间,召集诸大名,让本多正信来发表了如下事项: 1、勤于武道。 2、避奢倡俭。 3、禁止起筑新城。 4、修理城池须得幕府的允许。 5、邻国若有风吹草动须立即向幕府上禀。 6、诸大名须遵守参勤交代的作法。 7、削减制约各国的武士。 在这之中,最重要的,莫过于居城新筑的禁止、修理的上禀,和参勤制度。城是大名的居所,战争时期则变成了要塞,甚至可以说要塞是更为重要的用途,所以不得擅自新筑,修理也要得到幕府的许可。因为违反了这一条款,福岛正则、本多正纯后来受到了改易的下场,福岛正则是因为大水冲坏了城基,不得已修缮,而被扣上了这一严重的罪名。家康还制订了要求诸大名一年住在江户,一年住在本国的制度,这是因为他觉得有要将大名们络绎不绝地放在身边监视的必要。这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是为了消耗大名们的金钱。大名们往复于领国和江户之间,需要极大的费用,他们自恃身份,对于那些讲究随从的人数、行列的形式的大大名,就要花费更多的金钱了。 “不可让大名手中有钱,钱多的话就会变成军资,必须想法子让他们变得贫穷。”这恐怕就是家康的方针吧!因为这个,无论哪个大名当真都穷了下去。 但参勤交代的制度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利益,那就是造成了日本全国交通的急速发展。为了大名通行的便利,道路被修造起来,为了大名休憩的便利,宿场(以旅舍为中心的町)被建造起来。 当时最为重要的街道有东海道、中山道、奥州街道、甲州街道,还有从家康死后建造的日光东照宫开始的日光街道,以上五条街道被称为五街道。东海道有着就象在弥次喜多的膝栗毛、广重的绘画中所描述的宿场,被称为“东海道五十三次”。交通的发展促成了全国物产、文化的交流。就连家康也没有想到参勤交代所带来的利益会如此之多吧! 以大阪之役作为标志,战争终于结束了,从那一直到明治维新为止,日本国内没有发生过任何战争。 家康常常告诉家臣们:“武道是武士的本务,因此不能怠于武事。”他自己在合战中初次上阵拿起采配,狂喊着“冲啊!冲啊!”因为用拳头紧勒马缰绳的缘故,手指的关节间流血不止,后虽涂药痊愈,但由于经常如此,最后四指中节都生出老茧来,上了年纪的时候,手指的伸缩都变得极为困难。这之后,他经常向人说:“身为大将只敢在士卒身后伸头探脑,怎能打胜仗?”但在战役到大阪之役告一段落之后,家康的心里更多想的是国家的治理。因为这个,比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武士,他更需要象本多正信父子、后来的天海、崇传那样长于智谋的人。 榊原康政和本多忠胜一直到死都对此不解。某次忠胜生病,家康派人去探病,忠胜在铺盖上连礼都不回地道:“最近连大人的轿子都看不到了哪!”在过去一次合战的作战会议上,本多正信反对忠胜的意见,忠胜看着正信,以贬低的口吻道:“你这种只会象会计一样算钱的胆小鬼懂得什么?”而现在自己失宠,而如正信之辈却得以重用,才会说出这样酸溜溜的话。 事实上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战功之士在这个时代已派不上用处了。大久保彦左卫门是三河谱代中纯粹的旗本,后来在他写给子孙们的《三河物语》中,着实发泄了这样的不满。 然而不管怎样,乱时取武将,治时需文臣,这毕竟是此世的常理。学问 这是家康在大阪之役中取胜,回骏府途中发生的事。 因为大雨的缘故,一行人在某处停宿了三日,家康对侍臣道:“道春在吗?把道春叫来,为我讲释论语。” 为雨所困之时,一般说来一定想听些轻快点儿的东西吧。如果是织田信长,会吩咐:“我想要看猿乐(能)。”如果是丰臣秀吉,则会说:“我想要开茶会。”而家康却偏好听这四方字的论语。 家康就是这样将林道春安置在身边,让他经常讲解朱子学,他对于学问异常地热心。林道春实名信胜,出生于京都,十三岁学习唐诗宋词,批点苏东坡全集,被世人认为是神童。他二十一岁讲解朱子学的经典论语,门人无数,深受其他学者嫉妒,向家康进谗。 “所谓的学者,真是一些气量狭隘的人啊!”家康笑着,反而召见了道春。他对初次见面的道春进行了测验。 家康和其他学者一起与道春会面,家康发问:“光武帝是汉高祖的第几代后人?”没一个人能答上来的,家康便问道春:“汝可知否?” 道春立刻回答道:“光武帝乃汉高祖九代孙,详见后汉本纪。” 家康的下一个问题是:“反魂香典出何处?”依旧无人能答,又是道春接口:“在汉史的正传中无从考证,但在白氏文集李夫人的乐府中,和东坡诗注中记载,孝武帝曾焚香召唤夫人的魂魄,指的就是这个吧!” 又问:“屈原之兰为何种?” 道春毫不犹豫地答道:“依朱文公之注,当为泽兰。” 家康对道春的才学非常欣赏,委以重用。后来道春成为德川家的学问最高权威,他的子孙代代被称为“林家”。 道春的老师是藤原惺窝,惺窝是藤原定家(《新古文集》和歌集的编辑者)十三代孙,在儒学上学问精深,非常有名。 文禄二(1593)年,家康听受惺窝《贞观政要》的讲解。他十分爱读此书,将其作为政治上的经验来作参考。提起文禄二年,正是秀吉朝鲜之役进行到如火似荼之时,家康也许从那时起,就开始考虑治理天下之事了。 在庆长五(1600)年,家康采用了木版活字印刷的方法将《贞观政要》出版,在前年出版了《六韬三略》,庆长十(1605)年则出版了他最爱读的《东鉴》。在这本书的序言上,学僧承兑(京都南禅寺的僧人)的文章写道:“东鉴记载了从治承四(1180)年到文永三(1266)年这八十七年中发生的大事,遗憾的是不知系何人所作,岁月如梭,世事本为人所渐忘。阅此书毕,史事顺逆一览无遗,家康公屡度此书,参祥善举,以恶为鉴。”不仅如此,庆长十七(1612)年他还让林道春写下了《东鉴纲要》。 庆长十年,《周易》出版,十一年《武经七书》出版。那之后,出版了有名的《大藏一览》(汉语翻译佛教书籍系统性的整理),使用了九万铜活字。这部书最初是由学僧崇传进献于家康的,家康道:“这样珍贵的书籍,应立刻出版一百到二百部。”结果在三个月内排出了印刷版。该书文字清晰华美,作为礼品赠与他人,其中一百二十五部每册加盖了朱印,捐赠了各地的寺院。 接着又刊行了《群书治要》(中国的书籍),为了发行此书,从京都招徕了工匠,以骏府的能舞台剧场为工场加造,不足的活字还向中国人订制,据说共造了一万三千字。 如果说光这样还算不上弘扬学问,他还在伏见造了学校(专习儒教),在江户的富士见城楼内设立了文库。 因与秀吉亲近,家康常常参加茶会、能的表演,一次因为家康的能舞滑稽,秀吉的侧近忍不住笑了起来,秀吉道:“别犯傻了,对尔等这些擅长舞艺者来说,别人都很差劲吧。但正因为家康不善于能,才会成为海道第一弓手的啊!” 的确如此,家康没有这样的逸乐之想,对于他,最大的乐趣一定就在于学问和狩猎吧!因此家康的学问都是一些相当有用的理论,而不太喜欢诗和歌。知足 家康的学问不仅仅是出自知识欲,他是想要让学问对自身起到帮助作用。 一次,家康在谈话中对本多正信说道:“在年轻的时候,我忙于奔走战场,没有时间来研究学问,所以到老来一无学问。但我曾从他人处学到老子说过的一句话,直到现在也忘不了。那就是‘知足者常乐’。” 家康的处世哲学是质素俭约。“时时知足”的他厌恶奢侈、浪费之事,不仅是对自己,时常也对家臣劝诫。外出狩猎也并不作特别周到的准备,只带一小撮饭团和梅干,在山野之中,分两三次把它吃完,如果剩下也不扔掉,就这样带回去,并且让随行的家臣们也这样做。 某次狩猎之时,同行的一个年轻家臣梳着当时的流行发型,家康见到便将其叫到身边责备道:“混帐小子,尔祖父身居要职,心存武道四方奔走,也不似你这般结发招摇。”他认为:“武士就应象武士的样子,朴实的打扮最是顺眼。武士乘着轿子往来行走,尤其是不到五十岁,身着那种捻线绸和木棉的生硬衣服,光脚着草鞋走路,自以为得意的家伙,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家康从小就经受了无数辛苦,他时常教导家臣们要不断忍耐,忍耐,再忍耐。在家臣中有一人性子非常急,别人说些闲言碎语也会立刻动怒,进而和对方争吵。家康教导这个家臣道:“你对这些闲聊的话也动气争吵可不行哪。要是在战争的时候,你一定怀着击败敌人的大将的气势吧。就用这种气势,从今以后你不该理睬对方的寻常言语,就象打击你心内敌人的大将那样,逮着无聊话的失脚才予以痛击。这样做的话,就不会做这样无谓的争吵了。” 又有一次,他对年轻家臣道:“我有两句令你们安身立命的要诀,分别是三字和六字,你们想听哪一个?” 旁边的家臣们回答:“都想要知道。” “三字是‘向上看’,六字是‘不忘自己限度’,你们可不能忘了这个。”家康教道。 向上看是无限的,忘了自己的限度,只是因羡慕而一味向上爬,就会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家康特别厌恶浪费,曾经说过:“不必将家臣安置在宽适的公馆里。公馆宽敞的话,就会去建造不必要的建筑,修搭泉水庭石,招揽许多人,花费大量金钱,结果使他们好逸恶劳。” 家康有一晚闻得异声,不知何事,便去值班室查看究竟,原来是年轻的家臣们在榻榻米之上正在相扑作乐。家康一边笑着一边说:“精神饱满地相扑固然不错,但给我把榻榻米翻过来再闹吧。” 又有一次,江户城内的侍女们抱怨饭菜道:“都是咸菜怎么让人吃得下。”家康便找来了炊事长净庆,告诉他侍女们的抱怨,净庆回答道:“现在用来做咸菜的萝卜还剩下很多,放糖的话就不能吃了。” 家康道:“这样啊,那么现在盐的咸度就可以了,不用弄甜也没关系。” 为了威严,将军秀忠在江户的某个城楼上使用了金饰,金饰在老远的地方就可以看见,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非常漂亮。家康见了说:“在那种地方使用金子不是浪费吗?”说着令人把金饰取走。 象这样朴素、勤俭的例子,家康举不胜举,据说他死后,骏府积存着许许多多的金子。家康在从江户转居到骏府之际留下了大量的金子给后继者秀忠,并劝告他说:“要将这些金子作为天下人的金子,决不可挪作私用。若以为天下既已平定就不需积蓄,就大错特错了,必须避免无谓的支用,牢记蓄金之重要。这些金子的用途有三:战争爆发时的军用,大火灾后的救赈,还有就是用来防备饥馑、洪水那样的天灾、凶年。”德川家康第三卷 去往完成之途(四)鲷鱼天面罗 那是丰臣秀赖在大阪城自杀的翌年,元和二(1616)年正月二十一日的事。 这一日家康出了骏府城,前往附近名叫田中的地方狩猎。前年的秋天,家康也是这样出了江户,在户田、川越、葛西、千叶、东金等关东一带放鹰狩猎。就说是狩猎吧,可也没有象家康那样喜欢的,他将其作为自己的健康法。家康自己常常说:“狩猎不仅仅是为了娱乐,来到民间,考察百姓的苦衷和土地的风俗也是一种目的,行走于山野之间,对于肌肉的运动有好处,手脚也能得到充分锻炼。而且,不顾天寒地暑四处奔走,自然不会染病。起早摸黑,到了晚上,因为白天的劳累,能够安稳地入睡,真是比吃药还要对身体有好处。” 不仅如此,家康身边还带着被称为“万病圆”的手制药丸,注意身体的变化。他能以七十五岁的高龄,拥有不输于年轻人的身体,实在是和经常外出狩猎锻炼有着莫大的关系啊! 回头说到此次在田中的狩猎,家康带着茶屋四郎次郎。说起茶屋四郎次郎,还是信长活着时候起的京都富商,是他将信长在本能寺被杀的消息通告了身在堺的家康,这些前文述之备矣。 狩猎归来的家康叫来茶屋问道:“上方也渐渐变得开化起来了,最近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吗?”茶屋回答道:“最近,京都开始流行一种稀奇的料理。” “是什么样的料理?” “将鲷鱼用芝麻油炸,味道相当不错。”茶屋说明道。 “我真想尝尝哪,今晚就给我做吧!”家康立刻嘱咐家臣,叫他们安排。 没过多久,从渔民家弄来了两条雄鲷鱼和三条雌鲷鱼,立刻按照茶屋所说的方法用芝麻油炸,即做成了天面罗。 家康尝了一尝,筷子就停不下来了:“嗯,味道真不错,真不错。”他情不自禁吃了很多,而且从来都没有吃得那么饱过,这次是因为味道实在太好了。 带着白天的疲累和填饱的肚子,家康睡着了。这一晚,用现在的时间来说是凌晨二点,家康醒了过来,他一醒过来,就觉得腹痛如绞。“休息一下的话,就会好起来的吧。”他想道,于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可腹中的疼痛愈发激烈了起来。他感到不对劲之际,已是腹痛难忍了。 于是他立刻摇铃叫来值班的家臣:“与庵在吗?把他给我叫来,就说我肚子有些疼,叫他把药带来。”他说的药就是家康手制的万病圆,家康的侧近医师片山与庵应该带着这药吧。 家臣们听闻家康染病,吃惊不小,立刻去叫医师与庵,可偏偏就是今天找不到与庵。值班的只有四五人,他们叫醒了还在睡觉的同伴,一半人四处去找与庵,一半在家康的身边负责警戒。 医师与庵这一晚有事擅自外出,好不容易找到,带回来的时候,天都亮了。家康非常生气,好久都没把这位医师召到身边,他心道:“是油炸鲷鱼的问题吧。”不知道到底是鲷鱼还是油的问题,总而言之家康是吃鲷鱼天面罗吃坏了。 这日与次日状态一直不好,没有好起来的趋势。非但腹痛加剧,更拉起肚子来。因为吃了万病圆,到第三天略好了一些。二十五日,总算回到了骏府。 另一方面,家康得病的消息江户也知道了,不管怎样,家康都是七十五岁的老人了,况且以前从未犯过病,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将军秀忠三月一日出了江户,轿舆日以继夜,次日便急行赶到了骏府。滞留江户的诸大名们道:“哎呀,大御所主公染恙了。”也都没有回去,急忙赶到了骏府,这些大名们的家臣、随从、马匹挤满了骏府町,一时之间城下人头济济。 秀忠抵达的一日,与家康见了面,见家康的脸色略有起色:“得知御体欠安,十分担心,见您精神尚可,方觉安心。” 家康微笑还礼:“将军亲自来探病,十分感谢。我看这病也快渐愈了。” 但其实这是一场要命的病。家康之死 在三天之中,京都的三位名医赶到了骏府。这几位都诊了家康的脉,也调合了药剂,但家康一点也没有服用医师的药。 “比起你们的药来,万病圆更管用一些呢。”家康只服用手制的药丸。然而这些药的原料药性相当猛烈,服用过多的话,反而会积毒。医师知道这个,屡屡劝阻家康,但家康一概不听。 第四天,藤堂高虎和崇传被叫到了榻旁,家康看上去心情不错地与他们闲聊,还用纳豆汤来招待他们。 秀忠暂时住在骏府城的西之丸,每天来本丸家康的病室探望。但家康的病情没有恶化,众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第六天家康叫来了崇传吩咐道:“《群书治要》的出版要加快实施,之后让京都五山的僧人每山出两人来负责校正。” 所谓五山,指的是天龙寺(灵龟山)、相国寺(万年山)、建仁寺(东山)、东福寺(慧日山)、万寿寺(京城山),此外,南禅寺(瑞龙山)位居这五山之上。这些寺院里的僧人都有着很好的学问。喜爱学问的家康在死之前,对于《群书治要》一事也极为关心。 可是这一月的二十日左右,家康的病况突然转坏,在这天前他已能喝一些稀粥了,周围服侍的人都很高兴。眼看着他的身体一天天衰弱了下去。周围的人心里不约而同想道,他离大限已不远了。 朝廷派来了敕使,任命家康为太政大臣。以尾张的德川义直、纪伊的德川赖宣、水户的德川赖房、伊达政宗、福岛正则、黑田长政为首的大名们纷纷前来探病,骏府城内充满了忧郁和不安的空气。 家康将这些大名分别唤到病室,对他们的探病还礼:“往后即使我不在了,也请多多关照。”大名们见到离死如此之近的家康还这样恳切地拜托,都流着泪退出了病房。特别是从奥州特意赶来的伊达政宗等人,不舍得松手,久久对家康不能言语。 家康也意识到死期终于临近了,他对老中土井利胜谈论有关行军布阵之事,留下这样的话:“现在的阵型布置方法是铁砲队在最前,接着是弓队,再后面是骑马队,将这作为固定不变的方法是不智的。今后还是将铁砲和弓放在前面,骑马队在后,但枪队是紧接在后还是守卫左右两翼,要随机应变。在枪队中要设指挥者,根据他的命令来行动。” 给天海、崇传、本多正纯等人留下的遗言则是:“我死以后,要葬在久能山,法会则在江户的增上寺举行,灵牌安置在三河的大树寺,到了一年祭的时候,则在下野国(栃木县)日光山建一所小小的灵堂。你们要按我的遗言行事。” 其他还留下了一些零星的小事。家康问秀忠道:“我死以后,你认为天下会太平吗?” 秀忠回答道:“不,我认为会起乱。”知道秀忠心底毫不松懈,家康才安心下来。 家康的病情到了四月越发恶化了,因为没有食欲,身体更加虚弱。某一天,他叫来家臣,拔出床头的刀嘱咐道:“将这把刀作为守护德川家的象征,和我一起葬在久能山吧!” 在秀忠为首,天海、崇传、本多正纯、土井利胜等人的看护下,家康没有留下此世的任何遗憾,安详地走完了他七十五岁的人生。那是元和二(1616)年四月十七日巳时(上午十时左右),一个明艳的初夏日。 家康死后,他的子孙做了三百年的将军。 信长死后,其子信雄、信孝走上了穷途末路;秀吉死后,其子秀赖也被逼上了自尽的下场;还有被家康引以为典范的源赖朝,其子赖家、实朝的命运也遭遇不测。这些无论哪个都是依靠信长、秀吉、赖朝个人的力量缔造出来的政权,而不能言为组织。 家康晚年苦心强化所谓幕府的组织,就是因为他深知个人力量的局限性需要依靠组织来补充。他所制订的《武家诸法度》、《公家诸法度》,是幕府的宪法,后来幕府所出炉的一系列法令,都是以此二者为根本法理,三百年没有变。大名们被这法令五花大绑,为组织、制度的齿轮所挟,动弹不得。三百年来大名中没有出现一个反抗者,就是这个道理。 有关家康的功过,有着各种各样的议论。在这其中,由于对天主教感到恐惧而制订锁国策,亲手闭紧了窥视世界的窗口,却是最大的憾事,但杜绝了战国乱世,建筑了三百年的太平基业,则是立了大功,开辟了江户町也可算得功劳一件。 家康的遗体根据其生前遗言葬在了久能山。葬列中,秀忠紧跟其后,后面则是代理水户、尾张、纪伊三家名义的家老,天海、崇传、本多正纯、土井利胜也在行列中。在山上建造了房屋,将家康葬在了其中,这就是今天静冈县的久能山东照宫。 众人根据神佛垂迹的典故,给家康起了“东照大权现”的神号。将家康称为“权现大人”,也是这个时候开始的事。说起“权现”,要将它解释清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一言概之,就是从“日本的神(神道教)是佛(佛教)现身而成的样子”这种佛教思想中产生的。所谓权现就是佛假借化身的意思。 久能山是临时的葬所,真正祭祀的庙宇是在下野国(栃木县)日光山。家康遗志中为什么要指定日光,直到现在还是一个迷。 在日光建造起东照宫是元和三(1617)年,久能山葬仪翌年的事,而达到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日光东照宫的规模,则是家康的孙子家光的时代,宽永十三(1636)年完成的。 被后世传为“不见日光,莫言华美”的东照宫,投入了大量的金钱,穷极当时建筑、美术、工艺的颠峰技术,装饰豪华之极,精巧的雕刻、华丽的色彩、绚目的金饰、朱漆、黑漆、卷画、七宝、镶嵌,手段无所不用,那就是今天保存下来的东照宫。与家康所教导的最重要的质朴俭约正成相反,是为了让幕府的威势凌驾于全国吧。 一天到晚嚷着“要知足”“无用的开支要谨慎”的家康如果活着的话,对于东照宫的存在也只能剩下苦笑的份儿吧!总而言之,这些话都是家康从自身的体验中总结起来的经验教训。家康说到过:“人的一生之中,有三次不好的变化。首先是十七八岁时,受朋友的影响学坏。接着是到了三十岁左右,对于功绩产生骄傲,心底里看不起老练的人。最后是到了四十岁,以为万事皆休,无着眼于将来,积极性贫乏。完全避免这三次变化,平安度过,就能成为身无遗憾的伟人了。” 伟人,并非出人头地才是伟人。对于平凡的事情处处留意,高尚地置身于这世上,那才是伟人。这,就是家康的独特之处,同时也是信长、秀吉及不上他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