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道:“多亏庆亲王做得像,像极了。”“还是袁大人安排设计的好。如今这荫昌对军队是个外行,对各镇情况又不甚了解,帅不知将,将不知帅,好对付多了。”“听说隆裕太后已下旨要在安定门内永康胡同极乐寺为小德张建宅,并拨了十万两银子。这倒使我想起一件事来,既然太后能为她的太监建宅,为何就不能为她自己建宫呢?”袁世凯意味深长地看着奕劻。“这样,载沣和隆格太后就会发生更大的冲突,而同时海军的银饷就落空了。”奕劻心领神会。当天,小德张又接到袁世凯的三万两白银。袁世凯的管家说:“我家袁大人听说大总管建房,手头紧,特派小的送来这些银子,以供急需,万请大总管笑纳,让小的回去好交差。”“如此多谢袁大人了。”这一天,又是膳后。几只麻雀蜷在太后寝宫的屋檐下,小德张指着那几个麻雀说:“老佛爷,这几只麻雀倒真会享福,竟在这里做起窝来。”隆裕太后看了看道:“这里的黄昏,好像比别的地方早。”“是啊,这长春宫是嫌矮了点,不怎么敞亮。奴才以为,老佛爷另设一宫,以为闲居消遣,不是很好吗?”“这合适吗?”“老佛爷现在是太后,住的地方、游的地方都不能太寒伧,不然有损国体。当初太皇太后老祖宗扩建颐和园,那是多大的派头,多大的福气啊!”隆裕处处想模仿慈禧,这句话正说到她心坎上。隆裕道:“你难道叫我建个园子不成?”“奴才服侍老佛爷是极心所能,奴才也想享受一番,这也是奴才的一点私心吧。奴才以为,不必建什么大园子。这大内御花园左侧有一片高地,不如就在那里建个宫殿。到时候,奴才跟老佛爷在那里享受,岂不很好?”说着,小德张眼波闪动,两只手伸进隆裕的袍内,揉摩着她干瘪的乳房。小德张的两瓣玉唇抿着隆裕的耳眉,温暖的气息吹得隆裕大后全身稣痒。一会儿,小德张在隆裕太后的耳边轻声说道:“奴才听说当年乾隆爷造过镜室,那可是老爷子和妃嫔们玩的地方,那里面四方上下都是镜子,乾隆爷和妃嫔们仍摆着各种姿式,边玩边欣赏,好美的春光哟,好助兴哪;奴才也听说则天大帝建过阙台,和她的面首在里面极尽享受。奴才为……为老佛爷尽了全身了,奴才也想享受一下呢?”云收雨散。隆裕抚着小德张光滑的白白的肌肤,从头到脚看了个遍,说道:“兰德,我们也要造个镜室吗?那倒不好意思的。”“我们也造一个,造一个水晶宫。”二人絮絮叨叨,几乎一夜。第二天,养心殿里,小皇上已坐在龙椅上,载沣坐在旁边扶着他,正在接见早朝的巨公亲贵。此时,隆裕太后来到殿内,王公大臣们吃一惊,连忙跪下请安。载沣连忙道:“不知老祖宗驾……驾到,有……有何事。”隆裕大后坐定后,说道:“我想在后宫御花园的东面建个宫,特来向摄政王询问并谕知王公大臣们知道的。”“这……这……行不得——”载沣道。“怎么行不得。”隆裕厉声道。“此时正缺军……军费,何况还有违祖制礼法。”奕劻道:“此事并不有违祖制礼法,当年太皇太后扩建颐和园是用了海军军费的,此事无人不知;既然太皇太后不算是有违祖制,现在老祖宗建宫、费点内帑,也不是逾矩。”载泽道:“老祖宗、摄政王,此事万万行不得,现在国家债台高筑,数省非旱即涝,灾情严重,何况现在正是建军时节,怎能动用国帮建宫设殿呢?更者太皇太后奉安刚毕,在宫中又建宫室,这不是有违祖制吗?”大学士那桐道:“奴才以为,既是宫中内帑,是太后家事,完全应由太后做主,旁人也说不上话。”这一说,倒也是真的,这是太后家事,用的是内帑并不是国库。载泽道:“即使是内帑,也还不妥,太皇太后服期未满,奈何?”“你们还把我这个太后放在眼里吗?太皇太后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对我!我花自己的钱你们还这样阻来挡去,要是动一点国库,说不准你们会对我怎样。”隆裕大后撒起泼来,对着皇上说:“皇帝,你看他们都欺负额娘,你说,皇额娘要建个水晶宫,好不好,对不对?”小溥仪被吓蒙了,急忙说:“皇额娘说的对,皇额娘说的对。”“皇帝都同意了,摄政王你说对不对?能不能建?”隆裕追问载沣。“这……这……”载沣明知她是胡闹,一时语塞,拿不出话来回答她。奕劻道:“既然皇上已经答应,金口玉言,这是不能改的。”“此事断不可行。”载泽道,“皇上冲龄,怎知此事该与不该?摄政王快拿主意。”“难道皇上和太后的话都可以不算数吗?”奕劻道。“这……这……还是建吧。”载沣怕越闹越大。“嗨——!”载泽长叹一声,心道:“原来太皇太后选中他做监国摄政王就是为的他这种性格啊,他太好摆布了。可惜大皇太后死得太早,她没想到她死得那样快,竟弄成现在这种样子。于是隆裕太后破除禁忌,竟命工匠在御花园东的土埠上兴筑水殿,四周浚池,引玉泉山的水回绕殿上;窗棂门户,无不嵌用玻璃。隆裕太后自题匾额,叫作“灵沼轩”,俗称为“水晶宫”。工程起了不久,太后说内空不够,缠着摄政王拨出国帑,摄政王无奈如数拨出银两,水晶宫又造下去,越造越大,越造越奇,犹如一座吃钱的机器。这还不算,隆裕太后倒底觉得在太皇太后刚一奉安就动士建宫有点不妥,记念慈禧慈恩,特饬造大法船一只,用纸扎成,长约十八丈有零,宽二丈,船上楼殿亭榭,陈设俱备,侍从篙工数十人,和常人一样高低,都穿着真的衣服。船上设宝座,旁列太监、宫女及一切器用,身穿礼服的下跪官员,仿佛平日召见臣子的形状。中悬一黄缎巨帆,上书“普渡中元”四个大字。船外围绕无数红道,内燃巨大的蜡烛。满京师的人都称为是巨制。中无节制,摄政王用皇帝名,致祭舟前。祭毕,将大法船运到东华门外,敬谨焚化。都城中的男女老幼,都集聚来这里观看,感叹为古今绝无仅有。只这一项报销,高达五十万金。再加上太后奉安所花奶子一百二十五万两有零,太后的水晶宫又是无底的吃钱深洞,载沣左支右绌,捉襟见肘,眼见的国库中哪有分文剩下。不久,隆裕太后又提出让那桐、徐世昌入军机处,载沣与她争执不下。最后仍是隆裕太后占了上风,为挽救局势,载沣在军机处又安插了自己的人——毓朗。但实际上奕劻和袁世凯完全控制了军机处。载泽病倒了。载沣急忙去看他,载泽是载沣的头脑。载沣来到载泽的床前,载泽双目紧闭,连一句话也不说,头也不转一下,只是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大哥,我……我来了。”载泽终于说话,他说:“大哥为的是你,并不是为我个人打算。你怎么连一次都不听我的呢?弄到今天这种局面,怎么收拾呀?”“事事都有太……太后在那里主张,我我怎么好处理。”“太后在国服期间修建宫殿,明显有违祖制礼法。此时正在兴建海军,海陆军所需巨大,况又外债高筑,你怎能答应她呢?哪一条驳不倒她,你就是不说——你说怕闹出事来,我看今后恐怕会真的出事,到那时你悔恨也来不及了。”“这这……都是我无能。我想问一下大哥,怎么挽救局面?”“杀袁世凯!”“对!杀袁世凯!”恭亲王溥伟此时恰好进来,说道:“所有的事情,明摆着袁世凯是主谋,若不杀他,后患无穷,后患无穷……“这……”载沣又犯难起来。“你又‘这’什么?”载泽气愤地说,“肃亲王所言甚是,此事绝不可手软。只要摄政王你朱笔写下字据,恭亲王为御前大臣,此事好处理——采用非常手段、确保无虞!”“我……我再考虑一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载泽坐起来。“摄政王,我的五弟,我与你虽不是一母同胞,但父王使我为义子,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从来都把你当作骨肉亲兄弟,听我一句话吧,杀袁世凯!”“镇国公说的是,杀袁世凯,杀了袁世凯满天的乌云都散了!”溥伟也催促道。“这……这……”“摄政王,你走吧,我疲倦得很,最怕听你的‘这这’。——你走吧,让我歇一会儿。”载泽又紧闭双眼,胸脯更剧烈地起伏着,下巴的胡子似乎在转瞬间变黄了。载沣走后,载泽道:“恭亲王,你为御前大臣,敢不敢把袁世凯杀了!”“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摄政王的态度不明确,我若杀了袁世凯,恐怕前途不妙,我的性命不保。我倒不是吝惜自己的性命,我这样死了若不明不白,岂不冤枉。”溥伟还有一层深意,这天下本来应是我的,可是却让溥仪做去了,有谁能把溥仪的位子让给我,我准会把袁世凯杀了。“唉——”载泽长叹一声,刚才还是麻黄的胡子,似乎突然间变白了。“哈哈哈……”袁世凯和奕劻狂笑着。3这是百姓胡同玉香堂的一个大厅。袁世凯和奕劻正在狎妓饮酒。玉香堂是北京最高等的清吟小班,没有熟人介绍是不能入院的。庆亲王奕劻虽是胡子雪白的干瘦老头,却是最出名的大玩家。他对北京的妓院像是对紫禁城的乾清宫和养心殿一样熟悉,常来常往,对这些堂子,比他自己的庆亲王府似乎都了解得更多些。前几天,内线早已告诉他,玉香堂从陕西米脂买来一个姑娘叫梨香,丰乳肥臀,皮肤胜雪,吟唱曼舞,无不精通。可是还是慈禧太后的祭日,又正是朝中争权的紧张时刻,他怎能抽开身,如今他和袁世凯大获全胜,所以换了轿子,悄悄地来到这里,消磨时光来了。二人落座饮了几杯后,奕劻道:“那位米脂的姑娘何不出来见见?”班头道:“已经来了,正等着二位爷的招呼呢。”说罢一拍巴掌,旁边一面墙往两边闪开,露出一个戏台。琵琶声中,台中的一位女子穿着薄薄的绿绸,背对着筵席在扭动着腰肢,摆动着肥臀。那小腰细细,只有一握;肥臀却鼓鼓圆圆,风骚无比。梨香将两只雪白的手臂伸展开来,似波浪般摆动,柔若无骨。娇躯随手臂的摆动,如柳丝般袅袅婷婷。而那乌云高髻的颈项如转轴般扭动,灵活异常。突然,她猛一转身,但见她面如银盆,明眸如高山上的湖水;更有高高耸立的雪白的玉乳半露,随着舞步不停地颤动,真是夺人魂魄。但见她绿裙飘飞,随着急速地旋转犹如圆圆地荷叶撑起,雪白的玉乳和银盘的脸恰似含苞的菌萏。而“荷叶”下面,一双美腿,匀称而又白腻。袁世凯早已按捺不住,此时看了那一双肥美的玉腿再也不愿熬下去,站起来,一伸手搂住她的纤腰,随即坐下来,让梨香坐在他的腿上,一只手早摸到她的大腿:“我的儿,我从没有摸到过这么滑腻的腿,凉沁沁,滑腻腻,软柔柔。”袁世凯抬起头望着奕劻道:“庆亲王,这个梨香是我的了。”“他妈的个巴子!”奕劻在心里骂道,嘴里咽着口水,说道:“就归你了。”奕劻恨起自己来,他在心里骂着自己:“你个软蛋,你个媚蛋,你非要带袁世凯这个大色狼到这里来干什么?”他又在心里骂着袁世凯:“这个王八羔子,没想到他抢的这么快。”“我要娶她做我的第九房姨太太!”奕劻听袁世凯这么一说,更气恼了:他妈的袁世凯,要生吞独占,我连沾边也沾不上了。既成了袁世凯的姨太太,他奕劻就只有干想的份儿了。不过奕劻总要饱一饱眼福,饱一饱耳福,说道:“听说梨香姑娘不仅舞跳得好,唱功也极高。老夫不知能闻否?”“当然,当然。”袁世凯似是对梨香又似是说给奕劻听,他说道:“梨香,你今后就是我的了,这位是亲王爷,是我的生死之交,你可不能慢待了他。现在既然亲王让你唱几曲,不妨就唱几曲听听。今天的场合,什么都可以唱的,到了咱家里,可就……”他向奕劻道:“其实我们家也都很随便的。”班头看出了庆亲王奕劻的猴急,心想,可不能得罪了这位全天下第一权贵,全天下第一财神,于是道:“亲王老爷,我班里还有一位‘青果’儿,名叫绿玉,是小人我亲自调教,藏在家中,今天也带来了,莫非……”“她是我的了,快让她来……”奕劻生怕袁世凯这个大色狼又给他抢了去,所以争先声明绿玉是他的了。班主把绿玉带来,袁世凯望去,眼里如滴出血来,但见:宫样眉儿新月偃,侵入鬓云边。未语人前先腼腆,樱桃红破,玉粳白露,半晌叫出一声:“二位爷们儿好——”恰似呖呖莺声花外啭。这一句叫差一点把袁世凯的心儿摘去,直喜得奕劻魂儿飘上了九天。奕劻忙上前,拉住她坐在自己旁边,竟唱道:“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枝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在晚风前。”袁世凯道:“亲王爷,叫你的绿玉也唱几支曲儿。”奕劻目不转睛地看着绿玉道:“咱都唱,都唱!”袁世凯喊道:“让绿玉先唱!”班主道:“老爷说的好,这绿玉是小人我亲自调教的,就让她先唱吧。”于是绿玉拿起琵琶道:“我唱个《花蝶》吧。”“咦——,好!好!我续唱。”袁世凯道。绿玉启朱唇,露玉齿,唱道:花道蝶:“你忒煞相欺负。见娇红嫩蕊时,整日缠奴,热攒攒,轻扑扑,恋着朝朝暮暮。把花心攒透了,将香味尽尝了过。你便又飞去邻家也,再不来采我。”袁世凯续唱道:蝶回花:“非是我无情无义。只为你情性儿不耐久,两妒风欺。昨夜鲜,今朝淡,明朝落地。你的香魂既随流水去,我这里墙外又有好花枝。你若守得定往日这春心也,我怎么不采你。”“好!”班主拍手道。奕劻道:“我点一支曲儿,让梨香唱——就唱《粽子》吧,唱罢了,我接唱。”梨香转轴拨弦,唱道:“五月端午是我生辰到,身穿着一领绿罗袄。小脚儿裹得尖尖跷。解开香罗带,剥得赤条条。插上一根梢儿,把奴浑身上下来咬。”变劻拍手叫道:“好!好!我接唱,我唱一支《藕》。”于是他唱道:“藕儿好一个嫩白的肌体,深深的住在若耶溪。那采莲人特地寻你来至。可惜你不断丝儿连到底,可惜你未开的窍儿裹着皮。被那硬手的人儿拿着也,把你从头刮到尾。”袁世凯大叫道:“亲王不要占我的便宜,现在你听我给绿玉唱一支《桃子》,于是他唱道:”桃子儿生得多清秀,红又红,白又白,长在枝头。几番要采你不能勾,墙高人又矮,欲要偷一偷。等待你熟时也,方才好下手。“奕劻端又一杯酒,灌向袁世凯道:“离谱了离谱了,让我再唱一曲《消息子》。”于是唱道:“消息子,我的乖,你识人孔窍。捱身进,抽身虫,踅上几遭。捻一捻,眼朦胧,浑身都麻道。捻重了把眉头皱,捻轻时痒又难熬。捻到那不痒不疼也,你好把涎唾收住了。”袁世凯霍地站起,灌了奕劻满满一杯酒,道:“我也要唱道《消息子》。”于是唱道:“消息子,都道你会掐人的趣。疼不疼,痒不痒,这是甚的。寻着个孔窍儿你便中了我意。重了绞我又当不起,轻了消我又熬不得。睡梦里低声也,叫道慢慢做到底。”唱着唱着,袁世凯搂起绿玉的腰来。奕劻也趁势摸了一把梨香的大腿,几人疯了一阵子,奕劻道:“班头儿,这绿玉真的是青果儿?”班头道:“我不要命了,敢哄老爷您哪。”“好!这是赏你的。”说着奕劻从腰上解下一块玉,往班头手里一塞道:“今后若有好角儿,可别忘了告我一声儿。”班主瞪着缘玉,惊喜了半天,道:“若有好角儿,小的亲自送到王府上。”奕劻见袁世凯仍在占他的绿玉的便宜,便道:“袁大人,今儿个就到这里了,回吧。”袁世凯对班头道:“这梨香女子,我带走了,改日我差人送银子来。”“爷您尽管带走,我们巴结还巴结不上呢,银子吗,不要急着送来。”“放心吧。”袁世凯道。“不会少你一文。”刚出门,袁世凯对管家道:“安徽巡抚正在京城,让他把银子垫上。”袁世凯还没进家门,巡警列统领赵秉钧迎上前来道:“我急死了,袁公到什么地方去了,到处找也找不到。”袁世凯一惊:“什么事?”赵秉钧道:“天大的事!”袁世凯急步走进书房,屏去众人,道:“发生什么事了?”“我从张之洞的部下那里得知,载沣正要对袁公行不测之事呢。”袁世凯似被人打了一闷棍,可仍镇定得像个石狮子,说道:“此事确凿吗?”“万无一失,在下和那张之洞的幕宾犹如张子房和项伯的关系,他特地告诉我这件事的。”“张之洞是什么意见?”“张之洞坚决反对这样做,认为这样要引起大乱!”袁世凯不由得暗暗佩服徐世昌的预先安排,不然我恐怕现在就身首异处了。确实,载沣若有非常的举动,必定会问张之洞。放眼天下,只有张之洞才可以和袁世凯相抗衡。“快叫管家们来。”袁世凯吩咐道。一会儿,袁府上的官员、管家和幕僚们齐齐地到了。袁世凯道:“你们在各处作好工作,在百姓和军队中把天下将大乱的话散发出去,把将起兵祸的话散播出去,这些话务必要传到各王府和朝廷官员的耳中。——明白了吗?”“明白。”大家齐声叫道。“好,大家分头去做吧。”众人走后,袁世凯叫来儿子袁克定道:“快,轻车简从,从后门出去。”他转身向赵秉钧道:“我在西山的寺里。你给段、王、冯去个电报。”袁世凯和袁克定只带几个从人,坐着车急急地奔向西山,在一个寺内住下。然后派人到京中打听消息。第二天,满北京的人都在传言北方将有兵祸发生,将有造反的事情发生;而南方,在两广、江浙等地的革命党也将暴动,孙文和黄兴已经潜入国内,有的说到了上海,有的说到了江宁,有的说根本就不在江沪而是在广州。京城人心惶惶,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载沣接到各种传言的奏报,不由慌张起来。这兵祸,这造反是不是袁世凯的旧属在蠢蠢欲动?是不是铁良的职务被撤以后各镇的将军对朝廷不满?南方的革命党早就让载沣头痛,去年一年之中多次造反起事,虽都能镇压下去,现在是不是又死灰复燃?是不是因为太皇太后和光绪帝刚刚崩逝而新君初立要抓住这个时机起事?推翻大清是孙文之徒多年来叫嚣要做到的事情,是不是他仍认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载沣六神无主,于是决定在朝廷商议这些事,查证这些事。还是在养心殿,小皇上坐在宝座上,载沣在旁边扶着他。小皇帝的面前跪了黑压压一片。载沣道:“今天上午接到各处奏报,说有兵兵兵祸,又说有造造反的事将要发生,还说孙文已潜人国内,准备起事。你们以为如何?”“我要小解。”宣统帝道。王公大臣们极想笑,可笑声都咽到肚子里。载沣示意太监拿尿壶。“我等不及了,要小解。”宣统帝看着黑压压的人,只感到尿急。载沣不得已,抱起他,交给太监,又转过身子说道:“你们说说看。”载沣道:“这些都是别有用心的人散布的谣言,未可轻信。”奕劻道:“无风不起浪,此事绝不可掉以轻心。”张之洞道:“近几年,南方孙文之徒非常猖狂。臣在两江总督的时候,深知这帮贼寇来势非同小可。他们不同于一般的匪类,他们似是志在天下。太皇太后在日曾明谕对革匪要严加防犯。所以据臣看来,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至于兵祸,虽然不是空穴来风,但也不可信以为真。”善耆道:“袁世凯怎么没来?怕是有鬼吧?”奕劻道:“昨日我与他在一起骑马练身,他不慎从马上摔下来,脚被摔伤了。这事,恐怕摄政王已收到告假的奏请了。”“是……是……他说有足疾,近几日不能上朝。”“早不伤,晚不伤,偏偏今日谣言四起的时候,他得了足疾或是摔伤了脚,摄政王是否想过此事?”善耆道。“不要说捕风捉影的话,”那桐道,“今天我们来这里是讨论袁世凯的事情吗?”载沣道:“先说乱党和兵祸的事。”张之洞道:“以为臣之见,迅速诏谕南方各省督抚、各将军都统,密切注意各地事态,随驻各军要严阵以待。同时,速谕北方各镇将校对其所属要严加管束,密切侦视,要他们对驻地周围民众也要严加防范。另外,各镇统领布置好军务后,应速速来京述职。”载涛道:“七日内令各镇统领到京述职复命,不得有误。”载沣道:“就这么办吧。”载泽刚想说话,突然被抱回龙座的皇上在上面蹦了起来:“我要小解。”他又这样叫道。他觉得,只要小解就可以离开这龙座,就可以轻松一会儿——这成了他以后的习惯。“退廷。”载沣帮皇上宣布道。罢朝以后,肃亲王善耆又找到载沣载涛兄弟。载涛道:“大家的话有道理,五哥,这袁世凯非杀不可。”善耆道:“我和良弼带禁卫军把他抓起来。”“别别这么养撞。从今天的情况看看来,确实是不能杀……杀袁世凯,必然一定激起变乱。”载沣道。“摄政王,不能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怕这怕那,就不要做摄政王了!”善耆自知失礼,“啪”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这是情急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摄政王不要放在心上。”“明……明天再说吧。”载沣道。第二天,载沣接到东三省总督徐世昌的密报。上一次,隆裕太后提议让那桐和徐世昌入军机处,载沣认为徐世昌是袁世凯的私党,坚决反对,结果只是让那桐进了军机处。现在接到徐世昌的密报,载沣很想知道密报的内容是什么。他急忙展开,上面写道:“袁世凯乃大奸大猾之人,绝不可留,臣我曾随他练兵,尽知其培植私人力量之内幕。其选人的标准,是对其是否效忠;其所练之军队——如今庞大的北洋军——实为袁家军,并不为朝廷着想。臣以为,大清天下若要安稳,必除袁奸,以上谨请摄政王裁之。”徐世昌真的叛变了袁世凯?——不是。原来徐世昌接到袁世凯的电报,电报只几个字:“踹我一脚。”徐世昌思忖了好久,终于明白了。袁世凯现在在朝廷中是难以保住职位了,此时让徐世昌踹他一脚是让徐世昌讨好载沣,保住徐世昌的位子,或许徐世昌能借此升迁到朝廷任职。这样,徐世昌就可以做为袁世凯的心腹耳目保存下来。同时,如果徐世昌的奏报写得好,还能给袁世凯解围。徐世昌为袁世凯的头脑而赞叹,于是提笔写了电报稿。载沣看罢徐世昌的奏报,心道:“这徐世昌对我大清倒是忠心耿耿,他到底与袁世凯不同,如此看来,除袁势在必行,但袁世凯又确实杀不得。从徐世昌的密报看,北洋军确实已成袁家军。此时,国库空虚,皇上冲龄,南方革命党又蠢蠢欲动,自己手里没有战斗力强的军队,若北洋军真的有事,怎能对付?”载沣最终决定:开缺袁世凯。此时袁世凯已被奕劻从西山寿庙中把他接回——这是奕劻和英国公使朱尔典一同担保他无事,他才敢回到自己家中的。他觉得,在朝中的官看样子是保不住了,正当他还存侥幸心理的时候,载沣代皇上发下上谕:“军机处奉摄政王代皇上谕。袁世凯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著将其开缺回籍养病。钦此。”袁世凯审时度势,觉得应以退为进。于是携全家回河南隐居,奕劻、那桐、东三省的巡抚唐绍仪、朱家宝、段芝贵及其故旧、北洋属下都来送别。英国公使以私人身份与《泰晤士报》驻京记者莫理逊一起也在送行者之列。可是,唯独没有徐世昌的身影。袁世凯慨然叹道:“我不怪卜五,可是卜五也太势利了。”“是啊,世态炎凉,袁宫保也不要难过,谁能说他真的看破了世态人情呢?”肃亲王善耆道。他和奕劻一起也来为袁世凯送行。袁世凯道:“肃亲王,我已看破世情,我将终老田园。”可是,肃亲王善耆从袁世凯的表情中明显看出他有越王勾践之志,看出他有东山再起的野心。肃亲王留意着送行的人,这些人和袁世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怎能斩得断呢?这群人文武都有,甚至还有外国人,不就是个小朝廷吗?善耆回到宫中,见到载沣道:“摄政王,如果现在下一道朱谕,追杀袁世凯,他必不防范,取其人头,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如果放了他,我恐怕大清有春秋吴国之忧——袁世凯实是勾践之辈人物。”“事已至此,就不要节……节外生枝了。”善耆转换话题道:“我有一种想法,恳请摄政恩准。”“说吧。”“扩大警察部队。我并请摄政王谕准把训练的任务交给我。”“好吧。”罢黜了袁世凯以后,载沣觉得他伟大得不得了,连说话也不怎么结巴了。他订立了一个宏伟的计划,以新立三十六镇代替北洋六镇或抑制北洋军。在政治方面,他与立宪派和好,答应立宪。在军队中,他认为应以留学生做都统和协统、标统,以代替旧军官,这也是他非常信任留德的荫昌和留日的良弼而罢去铁良的原因之一。载沣接连发出上谕,在北方任命了吴禄贞、蓝天慰、潘榘楹、黄国梁、阎锡山;在南方任命了蔡锷、许崇智、蒋尊簋等。这些留学的士官生,分别作了协统、标统。载洵此时已考察回国,做了海军大臣。一个宠大的军事体系已初具规模。不久,调善耆为民政部尚书,撤除巡警部,巡警自此归民政部。善耆同时受命建立警校,训练出一支新式的警察队伍。载沣做了一系列的安排后,忽然想到了徐世昌,他觉得徐世昌能弹劾袁世凯,足见其于大清的忠心,于是和几位亲王商讨。“我觉得徐世昌应调到中央,做军机大臣。”载沣道。“我坚决反对,”奕劻道,“朝廷刚刚开缺袁世凯,袁的部下肯定心存怨尤,徐世昌是袁的私党,是袁世凯的头脑智囊,此时让他做军机大臣能合适吗?”“他和袁世凯不同,他不会心存怨尤。我有证据表明这一点。”载沣急忙解释。奕劻又道:“我仍然表示反对。不过,既然摄政王有证据表明他对大清是忠心的,我也无话可说。但是,我觉得,那桐是我们满人,对大清难道不比徐世昌这个汉人更忠吗?为什么把那桐的民政部尚书撤去而还要动他在军机处的位子?”“我并没有想撤掉那桐在军机处的位子,至于民政部尚书一职,给善耆更合适,那桐已是军机了,再兼着民政部,不合制章。”奕劻生怕动那桐的职位,他和那桐是亲家。二人素来志同道合,既然摄政王无意动他,奕劻就说道:“摄政王已有周到的安排,我就无话可说了。”载沣看了看其他的人,别人并不表示意见,载沣于是就作了决定,让徐世昌做了军机大臣。载沣并不知道善耆是个野心勃勃的人。善耆的最终目标是推倒载沣独揽大权。在善耆看来,奕劻虽然多年占据要位,但是这个人只知贪财好色,还是容易对付的。最难对付的是袁世凯。推倒袁世凯之后,就可以慢慢地把载沣取代了。现在袁世凯虽然没有被杀,却已在野,远远离了京师,善耆就可以做他事先安排好的事情了。首先,他要倡导立宪。立宪是大势所趋,立宪就可以换得民心,就可以取得政治上的好名声好威望。绞杀维新的慈禧也开始维新,就说明立宪是不可抗拒的潮流,是赢得民心的一张牌。从载沣上台的政治行动来看,他也在讨好立宪派。不过善耆看得很清楚,载沣只不过是瞒天过海为稳固自己的地位表面上和立宪派套近乎而已,但是要集中精力对付袁世凯,对付孙文的革命党职。如果暴露出载沣对立宪的伪善,暴露出他的真心,载沣在政治上就会陷于孤立。善耆看清了这些,于是在政治,他提倡立宪来树立个人的形象。他早早地先行一步,鼓吹立宪,那么第一任内阁总理大臣这一首相的位子,他就有可能谋取到。这一日上午,载沣仍然坐在小皇上的左边,此时他踌躇满怀,觉得天下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处理天下大事可以游刃有余了。载沣望着满殿的王公大臣们道:“我在以前曾谕示过留日士官生任各镇统领、协统、标统之事。今天我再强调一下。各省要建督练公所,陆军要建小学、讲武堂,提高军队的素质。那么督练所的总办,陆军小学的监督,讲武堂的总办,都应应由士官生担当。你们以为如何?”善耆道:“摄政王这样安排很好,如此,我们大清就有了一支统一指挥的、团结的、高素质的队伍,大清的复兴,就可指日而待了。”载沣道:“还有什么意见吗?”载泽道:“日本为孙文黄兴之革命党活动的据点,在那里革匪党徒众多,影响也大。所任用的士官生应严加调查,防止和革匪有染的人混进来。”“镇国公说的很有道理。”张之洞道,“老臣以为不仅是在军官的选拔上,就是在招募的新军中也要注意是否有革匪渗入。”载沣道:“这个就交与军谘府和陆军部着手办理,通知各处严防革匪乘隙而人,载涛、荫昌听到了吗?”“嗻——”载沣向善耆道:“你训练的警察部队,不知怎样了,它可关系到大清的稳定,是大清的一支重要的力量。”善耆道:“我要让警察部队脱胎换骨,人员的安排已大致拟定,不日将送摄政王审核,摄政王放心好了。”“我要小解。”宣统帝道。每次有宣统帝参加的朝议,当宣统帝觉得这些人要说个没完没了时,总要说这一句话——我要小解。“这已成习惯了。御前太监也巴不得万岁爷说这句话。听到这句话,太监急忙把宣统帝抱下龙座,到后面轻松去了。”不过,“善耆接着说道,”我大清在军队建设,警力建设上已上轨道,但在政治上仍有急事要筹备啊。“载沣道:“肃亲王所说何事?”“我认为,立宪已是刻不容缓。当初太皇太后虽也反对过立宪,但是光绪帝所做的维新举措有一些并没有废止。后来,太皇太后又明确表示要实行立宪新政,遗诏中曾指出要筹备实行立宪。如今,天下稳定,我觉得实行新政的时机已经成熟。”善耆滔滔不绝。张之洞道:“肃亲王的话我也有同感。”张之洞觉得,他应该能当上立宪后的第一任内阁总理。如今,袁世凯已去,有影响有实力的,应当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