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我曾去到瀛台看过皇上,见到了他的日记,有一页写道:”我的病已经很重,但我仍要坚强地活下去,老佛爷一定会崩于我前,如果如此,我一定斩杀袁世凯、剐杀李莲英。““谢谢四格格的救命之恩,但救人救到底,格格既然把奴才叫到这里来,肯定已成竹在胸了。”“我能有什么办法?现有的‘观音大士’不请教,倒问起我‘善财’来了。”李莲英阴阴地一笑说道:“奴才明白四格格的意思了。”第二天,慈禧太后的病情好转,高烧退尽。她感觉轻松了许多,觉得挺了过去。李莲英来到床前问寒问暖之后,给老太后梳头,然后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坐着,太后感到舒服了许多。李莲英说道:“按说老佛爷病刚好,奴才不应把这事告诉老佛爷,但事关重大,不能不说。”“又是什么事,别吞吞吐吐的。”李莲英便把光绪皇帝的日记说与太后听,然后说道:“万岁爷说老佛爷一定驾崩在他前面,奴才真不知道他怎能说得这样肯定,奴才不禁想起那年他召六个反贼谋害老佛爷的事来。”“难道他还想再次谋害我吗?你觉得他现在还能做出什么事吗?”“万岁爷既然能想第一次,保不准就会想第二次。何况幽禁了几年,他的内心愤懑得很。”“怎么消除这个隐患呢?”“如果……如果皇上的病不好……”两人沉默了很长时间,慈禧道:“皇帝看样子病得很厉害,以后的病也难以减轻。我想,他一直病着迟迟不愈,一定是侍奉汤药的人不尽职责。此后你要亲自去照看他,一切饮食医药的事都交与你全权负责了。”李莲英从太后的寝宫出来,四格格又把他迎到一间屋里,意味深长地望着李莲英说道:“这是给皇上治病的新药,不瘟不火,是袁世凯袁宫保亲自让我交与大总管的。——还有这张银票。”昨日的风和日丽在一夜之间已荡然无存,铅似的云块布满了天空,直压向大地。风呼啸着,似旷野中的狼嚎。枯草败叶和沙尘被冷风卷起,不是在空中乱舞,就是噼噼啪啪地打在什么东西上。瀛台的一间屋内,光绪帝正孤独地蜷缩在床上,陪伴他的除了盖在身上如铁似的寒冷的被褥外,就是从门缝隙中钻进来的凉风了。他用以打发时间的办法,就是听窗外如泣如斥如哭如号的风声,翻看手里早已翻烂了的《昭明文选》。不过,这时他再也听不进门外的风声,再也不愿翻看那本破烂的文选。他的手冻僵了,他的头痛得厉害,他的身子抖动得就像颐和园一个角落里被野风撕扯的芦苇。这一间屋子,南北不到十步,是九步半;东西七步。这个,光绪帝不知数了多少遍。这间“殿”和颐和园的繁华很难联系起来,可它却确实是一座“殿”,是光绪帝的寝宫。在寒水的拍打之中,这间屋子徒有四壁,马桶里发出腥臭味。这个马桶在这里并不知道它是多么的尊贵,它不知道当他和床上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以后有多少人前来凭吊它,把它当成“文物”。门突然间开了,随着寒风扑进来的,是大总管李莲英。看到光绪帝这样,李莲英这样的冷血动物心里也一阵阵抽紧。李莲英急忙关上门,走到光绪帝的床边,打着自己的耳光,泪流满面地说道:“万岁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多日没来看万岁爷,没想到万岁爷竟病成这样。”李莲英让一个太监提个炉子来,抱床被子来,那太监似乎没听明白,疑惑地看着李莲英,李莲英又大声嚷一遍,那太监确认了李莲英的命令后才去提了炉子抱进一床被。“啪——”一巴掌打在那太监脸上。“万岁爷冻成这样你们也看不见?你们的良心叫狗吃了?”这太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嘴角的血丝滴下来。他记得,秋天他给这屋子糊窗上的缝隙时,挨的就是这样的巴掌,老佛爷知道后更是让人对他一阵臭拳,他再也不敢拿光绪帝当主子看待了。光绪帝暖和了一些,枯瘦的手指慢慢地伸张开来,混浊的眼珠转了几下,细长的脖子转了转,转向李莲英。李莲英见他这样,复又跪下,打了自己一巴掌:“万岁爷,奴才该死,是奴才没有照顾好万岁爷。今后我再也不离开万岁爷了,我要亲自侍奉。”窗外的风似乎小了许多,光绪帝说道:“是皇额娘让你来的?”“是奴才自己要来看看万岁爷。今天突然变冷,奴才放心不下,所以来看看。”“你放心不下什么?”“是万岁爷的身体,万岁爷病成了这样,可见这些王八蛋的贼人没有尽心服侍万岁爷,今后奴才就亲自留在这里,奉汤煎药,直到万岁爷病好。”“你希望朕的病好?”“万岁爷把奴才想成什么人了?奴才以前私心重,为讨好老佛爷的欢心是干了些对万岁爷不当的事,特别是对不起珍妃娘娘。昨夜的梦中,娘娘……娘娘……掐我的脖子让我还她的命抵她的命,惊醒后,奴才……奴才……现在还债来了,奴才赎罪来了。奴才要在万岁爷这儿向珍妃娘娘赎罪,让她饶了我,让我多活两年。”提起珍妃,光绪帝的心里一阵揪心的苦痛,两行清泪流下,抽咽起来,往事历历如在目前,特别是珍妃被活活地塞进井里的一幕,虽然他没有亲见,却更让他想像出当时的惨像……“是你……你们害死了朕的珍妃……”光绪帝怨愤地望着李莲英。“皇上,当时老佛爷所逼,谁敢不听?当时是崔玉贵抱娘娘主子……”“我的珍妃……”光绪帝嚎陶大哭起来。光绪帝的膳食改善了,都是他以前在宫中最喜欢吃的,李莲英亲自喂着他,一口一声地说要赎罪,并说不怕老佛爷杀头,就怕珍妃娘娘主子掐他喉咙。李莲英亲手煎下汤药,端到光绪帝面前,说道:“万岁爷,喝了吧,喝了身体就好了,只有这样才能安慰九泉下的娘娘主子,只有这样万岁爷才能对得起大清、对得起列祖列宗。奴才现在想通了,只有万岁爷的维新才能救国,老佛爷现在做的不正是万岁爷当年想做的吗?”“不要再提太后。”“万岁爷,其实老佛爷也在后悔,当初是为了争权。老佛爷一辈子好胜,所以把朝中的权又从万岁爷手中夺去了。可现在她老人家年老了,慢慢地,心思也转过来了,本想亲自来看看万岁爷,可仍然心高气傲,只让奴才来侍候皇上,请万见爷宽心。”光绪帝绝不会认为慈禧太后对他能有多少慈爱的心肠,但派人来看看他的病也还在情理之中;听了李莲英的话,他也觉得他应该治好自己的病:若死在了这里,见到珍妃不更加痛苦吗?这样想着,就把药喝了下去。夜里,光绪帝的肚子隐隐作痛,头像灌了铅,沉重得很。第二天起床,更觉浑身无力,下了床,给他穿衣的太监刚一松手,他就如踩了棉花似的,腿一软,一头撞在了墙上。几个太监忙把他扶起,重又让他坐在床上。突然,他腹中又是一阵剧痛。瞬间的剧痛过去之后,他的头脑也清醒了,拳头紧紧地握着,咬着牙在心里骂道:“真是蛇蝎心肠。”用过早膳,李莲英进来向光绪跪安,问道:“万岁爷吃过药后身体可好些吗?”“好多了。”“这药我煎好了,万岁爷趁热喝了吧,不然凉了会苦的。”李莲英端过药碗,光绪帝一伸手道:“朕自己端着喝吧。”不小心一扬手,碗掉在了地上。“奴才该死,奴才给万岁爷再煎一碗。”“好的——李莲英,朕问你,皇额娘身体还好吗?”“这两天老佛爷的身体不大好,正因为这样,同病相怜,才让奴才来侍候万岁爷。”“皇额娘病很重吗?朕要去看看。”“病不是很重。万岁爷自己治病要紧,可千万不要再因去探望老佛爷加重了病情。”“传皇后和载沣进来见朕。朕的病有所好转,皇额娘又这样关心儿臣,朕想通过他们向皇额娘问安。”李莲英想:“这皇上死到临头还真的想着东山再起的梦——也好,向老佛爷禀明,让他们来吧。”光绪帝已经清楚地意识到李莲英异常热乎的用意了,他已意识到虽然打翻了一只药碗,他在人世间的时间也肯定不会太多了。好在他们下的是慢性毒药,在临死前还能安排一些事情。就这样死去,他真是心有不干,但也无可奈何。回想这一生,他最爱的人是珍妃,最恨的人是袁世凯而不是慈禧,是袁世凯出卖了他,他才落到这种地步。他伸手撕下一片内衣,咬破食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放进袖子里,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隆裕皇后和载沣来了。光绪帝没有正看皇后一眼,不仅因为她脸长得像黄瓜,更因为她是慈禧的亲侄女,是慈禧安在他身边的眼线,他心里明白,如果不要求隆裕前来,让载沣一个人到这里,慈禧是不会同意的。“皇……皇阿哥。”载沣本来就结巴,见了同胞哥哥成了这个样子,不由悲从中来,泪流满面。“五弟,哭什么。这几日蒙皇额娘关心,大总管亲临照顾侍奉汤药,我感觉已经很好。今天让你们来,是因为太思念你们,而我又太过无聊。”说着光绪帝站起身来,拥抱着载沣,迅速地把写好的血诏塞进载沣的袖内。载沣心内明白,更紧紧地拥抱着哥哥,泣不成声。光绪推开他,笑道:“不要这样,大家都好好的,何必如此!——五弟,侄子博仪、博杰很可爱吧。”“很……很……好,很聪明,长得壮……壮实。”“好好教导他们,他们是我们爱新觉罗的后代。”光绪帝揣摩出慈禧太后一定会立溥仪为嗣君。“皇阿哥,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继承我们的大业。五弟你也应坚强些,砥砺自己,大清的天下就靠你们了。你们回去吧。”“皇阿哥——”载沣哭着离去了,到了轿中,急忙抽出光绪帝塞给他的绸片,他展开来,看见几个血红的大字:“杀袁世凯。”恭亲王博伟这几天特别兴奋,身为御前大臣,固然应在太后与皇帝之间来往,但这两天他如穿梭一般,走动得特勤。许多的事情他都细细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皇上病倒了,离命归西天的日子已经不远。谁来嗣承光绪的帝位呢?自从大阿哥溥(亻隽)被废黜以后,他就在考虑这个问题。溥伟心里喜滋滋的,觉得他是合适的人选。祖父恭亲王奕(讠斤)是咸丰帝的六弟,那么博伟就是道光帝的谪脉了。更为关键的是,正是由于他的祖父奕(讠斤)当年坚决地支持慈禧,才使她能够镇压肃顺,坐稳太后的职位而垂帘听政。现在他的家里还珍藏着咸丰帝赐的上方宝剑,有先斩后奏的权力,这种荣耀,这种地位,遍观皇室近支,无人能比。这些天来,溥伟总是窥伺着一切,每件事每一个细节他都不放过。窥伺的结果令他狂喜,慈禧太后不再信任奕劻,种种迹象表明,他是惟一合适的人选。这几日,除了去了几趟瀛台之外,他就住在内廷,在慈禧的床前寸步不离。一方面他要进一步讨好慈禧,另一方面他要在这里等候被立为储君的佳音。慈禧看着侍立一旁的溥伟道:“我看还是你最好,像你的祖父。你真是个忠诚孝顺的孩子。”溥伟心里一阵喜悦,说道:“这都是老祖宗教导的。奴才终日勤勉,惟恐不及祖父之万一。”“不是我夸你,在年轻人里头,你是最有出息的了。我有一句话,只和你一个讲。”其余的人都离开后,慈禧说道:“你家存有咸丰帝的御赐宝剑——白虹剑——不是吗?”“是,老祖宗。”溥伟见她问起剑,不免有点失望。他以为慈禧要在私下里向他说立储的事呢。“我告诉你,将来这把剑就可稳定朝廷,稳定大清的天下。”溥伟的眼睛放射出异样的光芒,说道:“我一定不会辜负老佛爷的期望,把大清的事业发扬光大。”“我说过你是最有出息的,你知道你这把剑该砍在谁的头上吗?”老太后的眼睛里闪着绿光。“我……我知道。”溥伟停了下来,为的是整理一下思路。“是谁?”“袁世凯!”“这我就放心了。”慈禧好像完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长出了一口气,喃喃地重复着。“这我就放心了……”溥伟跪下去,泪流满面。他把慈禧的手握住放在自己的胸前,一句话也不说,他觉得这样更能表示出他对老太后的感激和忠诚。而此时,慈禧也以为她以前立储的想法是否错了?她想,立溥伟不是很好吗?不!她想,我还要看看自己的身体情况。若不行了,就立溥伟;若仍然健康,就立溥仪。慈禧的寝宫里显得非常黯淡。虽然已是日中的时辰,但这屋子里却给人一种暗夜的感觉,仿佛这是墓中的鬼蜮世界。人们站在那里如同竖着的僵尸;走动着的,脚步都轻轻的,有如幽灵。西太后躺在床上,虽然溥伟握着她的手,把年轻人滚涌的热力传到她身上,但她仍感到身体发冷。她似乎真正意识到她这片冬天的树叶就要从枝头上掉落下来。于是问道:“李莲英回来了吗?”“奴才已经回来了。”不知什么时候李莲英已站在溥伟的后面。“你看皇上的病情怎样了?”“昨天还好,今天已经喘不过气来了。奴才想,老佛爷该为他的后事着想了。”“是的,是该为他的后事着想了。莲英,就让你……”李莲英的心提到嗓子眼上,心怦怦地跳着。太后却突然改口说道:“我想拉肚子。”听了这话,李莲英真感到扫兴。刚伺侯太后净手毕,太监报称达赖喇嘛求见。“不见。”李莲英挥手道。“见,”慈禧道,“我还没虚弱到那种程度,去仪鸾殿。”仪鸾殿里,达赖喇嘛见太后体质枯稿,脸色憔悴,道:“我看太后似乎玉体欠安,有贵恙在身。”“承蒙喇嘛抬问,我确有小疴,高烧退尽,想不日即可完全康复。”达赖喇嘛道:“下僧此来奉送太后一尊佛像,若能把此佛像送往您的万年吉地,以镇压不祥,则太后即可益寿延年。”“谢喇嘛关心。现在已是深冬,还请喇嘛早日动身回藏,以免风雪阻途。回藏后,还望喇嘛能布宣朝廷德意,恪遵国家法令。”“下僧自万寿节至京已数旬,今天觐见太后,即有请命回藏之意。”达赖喇嘛退出后,太后望着身旁站着的奕劻,忽然心生一计:此时正好支开奕劻,以处理光绪的后事。慈禧道:“奕劻刚才听到达赖的话了吗?”“奴才听到了。”“现命你把达赖所奉金佛火速送到吉地,不得迟延。”“老佛爷,此时您病体未痊,奴才怎好离开?”“我已觉得好多了,何况这安放佛像关乎我的寿数,此等大事,非你莫属,你就按我的话去做吧。”“嗻——”奕劻刚走,慈禧传铁良进殿。太后说道:“你传我的旨谕,把段琪瑞的第六旗调出北京,开赴涞水;把你直接统辖的第一旗调进京城驻防。为使段的军队顺利出城,你可以多想点法子,不要过激,要好好地劝说解释。”“老佛爷放心,奴才一定能办好这件事。奴才早有准备了,这就回去,给他的军士每人二两银子,二双新鞋,一套新装——他不会不走哩。”铁良走出去后,慈禧即传醇亲王、端王,军机大臣张之洞、袁世凯、鹿传霖及世续进殿。慈禧高高地坐在大殿的宝座上,身体笔挺,目光锐利,显得沉毅而刚强。众人跪在地上,齐向太后问安。太后道:“我最近身体不适,顿感体力不支,皇帝又龙体欠安,意欲立摄政王处理国事,你等以为如何?”袁世凯道:“若有摄政王帮太后处理国事,为太后分忧,太后的身体即可早日康复,增寿益岁。臣以为太后所想甚是。”袁世凯想,这摄政王的位子应是首席军机庆亲王奕劻的。其余的人则都反对,说太后只是微疴,小治即愈,摄政王的位子可以以后考虑。太后听了大家议论一会儿,道:“我看就如袁卿所说,命一摄政王处理国事,我可以安享几天清福。”此话一出,其余也就附和说该设摄政王孝敬太后。于是慈禧太后说:“既然大家都认为该设摄政王一职,那就命一摄政王处理国事。我看这个职位应给载沣,你们看如何?”张之洞道:“太后英明。载沣谨严诚恳,性行淑均,正堪当此任。”“我……我……不行。”载沣急道。“臣赞同张中堂的意见。”鹿传霖道。“奴才也是。”世续道。袁世凯看已成定局,于是说道:“臣也以为太后的安排英明而有远见。”“既如此,就这样定了。尔等听着,若不支持醇亲王,就是反对我,就是大清的奸贼,天下可共诛之。”老太后声音洪亮坚励,声震大殿。袁世凯心内一阵阵吃惊:这老婆子,手段厉害。于是慈禧正式颁下谕旨:醇亲王载沣著授为摄政王。钦此。慈禧又道:“现在应按光绪即位时之上谕,为同治帝立嗣。如今皇帝病急,这已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了,我的主意已定,想跟你们商量商量,看看你们的意思。”袁世凯道:“臣以为应立溥沦。溥沦是道光皇上的长支传嗣,最为恰当。”袁世凯已经看到立载振已毫无可能。因为定给同治皇帝立嗣,载振和他是同辈,不是“溥”字辈,立载振就不可能了。太后在奕劻不在时讨论这事,明显的是要摆脱他,怎可能立他的儿子做嗣君呢?可是袁世凯仍不甘心,仍要找一个和他没有利害关系的人,溥沦就是这样的人。张之洞道:“醇亲王为人忠厚,又是摄政王,正年富力强,臣以为,立醇亲王阿哥最宜。”其他人也随声附和,慈禧的心意已很明显,大家谁愿意忤逆?听过他们的议论,慈禧道:“以前,我将荣禄的女儿嫁与醇亲王做福晋,即定意将其所生长子立为嗣君,以为荣禄一生忠诚的回报。可惜荣禄不能亲见今日之事了。”慈禧默然良久,叫载沣道:“醇亲王听旨。”“奴才在。”醇亲王载沣跪在慈禧面前。“醇亲王载沣之子溥仪著在宫内教养,并在上书房读书。钦此。”大殿内有二个人呆若木鸡,好似当头被打了一锤,脑子嗡嗡直响一片空白——一个是袁世凯,一个是李莲英。殿外还有一个也如被冰霜,这个人就是溥伟。“鹿传霖。”太后叫道。“臣在。”“直隶提学使随你来了吧?”“遵太后懿旨,臣把他带来了,就在殿外。”“传他进来。”“传直隶提学使进殿。”太监高声叫道。提学使跪在大殿,西太后道:“近来学生的思想趋随于乱党,狂立‘革命’者日多。唉,这些学生,不好好在校读书,都偏信邪说,盲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鼓动,此风绝不可长,你做为提学使要竭尽心力,挽此颓风,扫荡邪说,把学生引领到爱国忠义的道上来。”“臣一定竭心尽力宣扬我华夏五千年文明,把莘莘学子引到爱国忠君的道上来。”“你们都听着,”慈禧阴沉的声音回响在大殿,“对于那些乱党邪学,决不能有任何的慈悲之心。即使是学生,若有乱党的思想,也决不能轻饶。要防微杜渐,一露头就狠狠地猛打。不仅要把那些嫩芽掐掉,还要连根挖出。你们满朝文武要当成大事来抓。”慈禧太后训过话后,军机们回到西苑的值室,西太后回到寝宫。“莲英——”西太后叫道。并没有人答应。“李莲英——”还是没人答应。“李莲英!”“慈禧大声喊起来。“奴才在。”李莲英不知从什么地方来到太后面前,身体似乎是萎缩了一半。“你怎么啦?”太后问道。“奴才身体不舒服,身体发高烧,头脑昏沉,看样子是病了。”“这几日你太过劳累——本来我想让你再到瀛台去一趟,你既然病成这样,就回房去休息去吧。”“谢老佛爷。”李莲英退了出去。“小德张!”“奴才在。”小德张的心里一阵狂喜,他看得出,他的地位又要升高一步。“你到瀛台去看看皇帝的情况,速去速来。”“嗻——”小德张很快便回来,报告说:“万岁爷也奄奄一息,恐怕撑不过今晚。”“速传醇亲王、端亲王、军机大臣、隆裕皇后等到皇帝那儿,若庆亲王回来,让他也去。”“嗻——”光绪帝的床前跪了黑压压的一片。“皇阿哥,我……我本来要奉储君来,可风太大,所以没来,你有什么话对他说吗?”载沣道。光绪帝道:“希望他不要像我,希望你也不要像我。你要果敢、果断,不能懦弱。”袁世凯跪在后面的角落里,但还是被光绪帝看见了。“那是袁世凯吧。”光绪帝道。“臣在。”袁世凯稽首在地。“抬起头来。”袁世凯不得不抬起头,眼观鼻,鼻问口。“看着朕。”……“看着朕!”袁世凯和光绪帝的目光相接,光绪的眼里充满了怨毒。光绪帝道:“朕临死尚有如许的人在此跪候,不知袁世凯你能否有朕这福气。”这几句话似乎用尽了光绪帝所有的力气,说罢就瘫软在床上。隆裕皇后走上前道:“皇上,你感觉怎样?”光绪把脸转过去,对着墙壁。他虽不怨愤隆裕,但觉得与她没有任何话说。“皇上,”隆裕皇后抚着光绪,柔声地说道:“换上衣服吧,皇上。”“不换!”光绪帝愤然道。几个太监拿来长寿礼服,刚要动手换,光绪用尽全身力气打掉大监的手厉声道:“谁给朕换衣,谁就是大逆不道。”生时不穿而在死后穿寿衣,那是极不吉利的,是不祥的预兆。载沣望着珍妃的姐姐瑾妃,向她示意。瑾妃走到床前道:“皇上,为了妹妹,奴婢请皇上穿上寿衣吧。”“朕……就穿……这身衣服去见她。我的爱妃,我终于和你团聚了。”说罢,光绪帝停止了呼吸。在日落的时候,光绪帝崩。小德张把光绪驾崩的消息传给慈禧,慈裕老太后的精神一震,似乎病全好了,手脚也特别地有力气。她又来到仪鸾殿,训谕军机及内阁大学士们把皇帝遗诏颁布天下。军机大臣们见太后神安气和,精神陡增,非常惊讶。一个时辰后,颁下“光绪遗诏”,诏曰:“朕自冲龄践阼,寅绍丕基,荷蒙皇太后帱育仁慈,恩勤教诲,垂帘听政,宵旰忧劳。嗣奉懿旨,命朕亲裁大体,钦承列圣家法,一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为本。三十四年中,仰禀慈训,日理万机,勤求上理,念时势之艰难,折衷中外之治法。辑如民教,广设学堂,整顿军政,振兴工商,修订法律,预备立宪,期与薄海臣庶,共享升平。各直省遇有水旱偏灾,凡疆臣请赈请蠲,无不恩施立沛。本年顺直东三省、湖南、湖北、广东、福建等省,先后被灾,每念我民满目疮痍,难安寝馈。朕躬气血素弱,自去岁秋间不豫,臣治至今,而胸满胃逆,腰痛腿软,气壅咳喘诸证,环生迭起,日以剧增,阴阳俱亏,以致弥留,岂非天乎?顾念神器至重,亟宜传付得人。慈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以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人承大统,为嗣皇帝。在嗣皇帝仁孝聪明,必能仰慰慈怀,钦承付托,忧勤惕厉,永固邦基。尔京外文武臣工,其精白乃心,破除积习,恪遵前次谕旨,各按逐年筹备事宜,切实办理。庶几九年以后,颁布立宪,克终朕未竟之志,在天之录,藉稍慰焉。丧服仍旧制二十七日而除。布告天下,咸使知闻。”太后的神安气和令人惊讶。又以新帝之名一谕,称述大行皇帝之德,并大后仁爱之恩。在这种情况下,追忆光绪初年,因为没有给同治帝立嗣,吴可读曾以尸谏。现在新立的皇帝溥仪已继与同治帝为嗣,以实践太后当年的谕旨。然而,如果不筹划出一种兼顾的方法,那么光绪帝就会和同治帝一样没有后嗣,士大夫一定会有起而争之的人,于是慈禧太后就独出己见,创为兼祧之举。谕曰:“钦承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前因穆宗毅皇帝未有储二,曾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三日降旨,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亦未有储二,不得已以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兼承大行皇帝之祧。”慈禧太后觉得,她的身体仍很康健,病体完全康复。摄政王监国的事又让他放心不下,她觉得,权力还是要攥在自己手里,于是又下诏日:“现在时势多艰,嗣皇帝尚在冲龄,正宜专心典学。著摄政王载沣为监国。但所有军国政事,悉秉承子之训示裁度施行。俟嗣皇帝年岁渐长,学业有成,再由嗣皇帝亲裁政事。”朝廷内外看了这道诏谕,立即明白:皇上三岁,监国摄政王不能独断国事,则监国徒有虚名。而溥仪则不过又是一个光绪帝而已。禁卫军的铁甲马踏着长街,引来一支浩荡的队伍。几十个太监被裹在马队与步兵之中,在强劲的北风吹撼下,他们仍保持着队型。太监的正中,是明黄色的一顶轿子。“开门!开门!”醇亲王府的大门打开了,各处的灯光也随之亮了起来。醇亲王和同来的王公及军机大臣的下马,小德张高声地念着慈禧太后的谕旨:“钦承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未有储二,著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并兼承大行皇帝之桃。自今日起,著嗣君在宫内教养,并在上书房读书。钦此!”醇亲王载沣进屋后号淘大哭。当年他父亲接到让载湉进宫的懿旨时也是这样痛哭,载沣比他的父亲更悲恸。他父亲只是悲伤儿子的命运如同同治帝一样,而载沣却不仅为年仅三岁的幼儿悲痛,也为自己悲痛,为自己的过去和将来都受西太后的控制而悲痛……“王爷,别哭了,老福晋晕过去了。”不知是谁向他报道。载沣急忙擦去眼泪,来到母亲刘佳氏的房里。这里正忙成一片,一大群太监和妇差丫头挤在这里,灌姜汁的灌姜汁,传大夫的传大夫,闹腾了好长一阵,老福晋才苏醒过来。载沣和母亲四目相对,千言万语,一时无从说起。心中的万千苦痛,无法开口诉说。“奶奶(满人喊妈妈为‘奶奶’,喊祖母为‘太太’),我们看看皇上去吧。”载沣道。孩子睡得正熟,醇亲王和老福晋看着他睡得那样安样,想到今后他就要离亲人到那冷冰冰的宫中,不免又哭了起来。全家的人不住地劝解,正在这时,小溥仪被吵醒了,哇哇大哭。这个三岁——其实是两岁半的孩子就要让人抱去做皇帝了。“孩子……不,皇上,来吧,老佛爷下……下旨意了,咱们必须赶快去,不然老佛爷要不耐烦了。”载沣哽咽着结结巴巴地说着,一个宫女抱起小溥仪,溥仪哭得更凶了。小德张从宫女手中接过孩子。“我的孩子……”瓜尔佳氏叫了起来,她抢过孩子,给他穿了几件衣服。“这……这……,不合礼法吧。”小德张吞吞吐吐地说。他以为瓜尔佳氏不该那样对待即将登基的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