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穿衣镜前,高小红不由怔在那里:光洁的脖子,如雪的胸脯,和璀璨的珍珠辉映,特别是那光灿灿的钻石,正好抚贴在她深深的乳沟里,使她更显得妩媚、高贵。“我要是有这挂项链多好呀!”她想。“怎么,不想还给姐姐了呀!”“怎么能?”说着小红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你这情形,我真想送给你,可是——”“在哪里买的?多少银子?”“嘿嘿……,真想要,若不是……我就送给你了。”“若不是什么?”“其实,这也是别人送给我的。”“谁?”“情人——”“什么?你、你有情人?”“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看来,你就像那鹦鹉一样,整日生活在笼子里,从没有去过外面,什么也没见过。”“是啊——”高小红长叹一声。这时她从镜子前转过身来,眼睛闪着光彩。“‘情人’到底是怎样的?”“就是丈夫以外和丈夫差不多的男人。”“可了不得!”“有什么了不得?武则天皇后没有情人?咱……咱老佛爷没有情人?这有什么?我还不止一个呢,像你呀,守着个干巴老头子,活受罪。”“送你这项链的情人是哪个府上的?”“是洋人。”“什么?”高小红的嘴巴张开,好久才合上。“洋人更能让人快活。”她贴近小红的耳朵说。“可雄壮啦,我每次呀,总能丢两次!总感到这做女人,没白活!”“咱就是这受罪的命。谁叫父母亲都被罢了官呢?不然谁嫁给老头做妾。”她并没有说出她曾有两年做过乐妓。“怎么,你还没真正做过一次女人?”“老头子倒最热乎我,对我百依百顺。可他就是不行呀!他越是对我热乎,讨好,就越是不行,越让人难受。”“既然对你百依百顺,妹妹,你这么喜欢这项链,倒不如买一挂。”高小红眼睛一亮:“我正要托格格给我买一挂呢。”“托什么,一块去。”“行吗?”“和我一块去,还有什么不行的?”是的,哪一个不知道四格格是西太后最宠爱的女人,就是“老头子”问起,提起四格格,他也一定是同意且欢喜的。“那就去吧。”高小红道。几顶轿子被仆役丫环们簇拥着走进一个院落,隔着轿帘,高小红依稀望见大门上的匾额上写着什么斋的字样。又穿过一个小院,转过一个照壁,轿子停下来。几个伶俐的仆妇迎上来,把四格格和高小红扶进厅堂。厅堂四壁挂满了名人字画,几案上尽是珍贵的瓷器,只是在中堂的桌上摆着一个不知是什么年代的鼎炉。四格格见多识广,向高小红说这屋里的东西,哪些是春秋时的,哪些是汉朝的,哪些是唐宋的,又指出如何鉴别膺品。高小红想,看人家四格格,比比自己,多寒怆。可我的丈夫也是堂堂的军机大臣,平时哪见过这些东西,还是那老头子没能耐。可怜我从小被官卖,没人仆婢,沦为歌妓,又成了老头子的六妾;不然,凭自己的才气长相,若是进了王府,说不定能做到福晋呢。“格格来了,怎么不事先说一声?”高小红回头一看,吓了一跳,说话的是个洋鬼子。可这个洋鬼子好英俊好帅呀。笔笔挺挺,站在那里犹如玉树临风,双眼碧蓝碧蓝的,含着摄人魂魄的微笑;高高的鼻梁直直的,嘴唇被优美的弧线勾勒得轮廓分明,似乎在向人说着悄悄话,似乎在亲着人。正在高小红傻看的当儿,四格格嗲声嗲气地蹦跳着到了洋人前道:“怎么现在才来,莫理逊,你好无情。”莫里逊笑一笑,吻了一下四格格,高小红顿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哟,莫理逊,眼睛直勾勾的看谁呀,这可是我要好的妹妹,可不许打她的主意。”说着走到高小红面前道:“妹妹,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莫理逊,这里珠宝行的老板。”接着咬着高小红的耳边说:“他就是我的洋情人。”随即又转向莫理逊道:“这位是军机大臣瞿鸿(礻几)大人的夫人——你可要好好招待,以后她就是你的常客了。”莫理逊的眼睛更亮了,似乎也更温柔了,潇洒地走上前,一伸手握住高小红的手屈身亲了一下,用流利地带有磁性的地道京话说道:“我愿意时刻为夫人效劳。”高小红不知如何是好,莫理逊的食指有意无意地在握住她手的刹那间摩挲了一下她的手心,她浑身顿时有种触电似的感觉;当莫理逊温软的嘴唇吻到她的手背时,她更感到他的舌尖轻微地舐了一下,顿时一股暖流直透到高小红的丹田。“怎么,不理人家呀。”四格格对小红嚷道。“对不起,莫……莫先生。”“对不起的是我,是我有点太冒昧了,其实在我们西方,只有对尊贵和最心爱的女人,才行这种礼节。”不错,在颐和国高小红就曾见到外国人对一些女人行这种礼。“不要客套了。莫理逊,我这妹妹今儿个可是要买你的一件东西的。”“那太欢迎了。不知尊贵的夫人要我们店里的什么东西。”“珍珠钻石项链,和我的一样的。”“还好,本店还有一挂,不过差一点送给了德容女士。”德容是慈禧的女管家。“可不许敲我这妹妹的竹杠。”“我肯定会让夫人满意的。夫人、格格,请随我来。”说着,莫理逊一手挽起高小红,一手挽着四格格。高小红心道:“这外国人的礼节就比咱中国的好。中国人醋酸酸的,表面上道貌岸然,尽在背地里露出各种丑态。”高小红学在颐和园见到的西洋女人的样子,和四格格一样,挺着骄傲的胸脯,大大方方地随莫理逊来到东边一座三层的西式小楼。小楼里木地板洁净得能照见人影,墙壁上张着西洋风景画,有几个人见到莫理逊后鞠着躬,莫理逊好像没看见似的。三人踏上楼梯,楼梯铺着腥红色地毯,栏杆用大理石造成。到了二楼,楼道里仍挂着许多画,却大都是人物肖像。转身进一个厅内,里面宽敞明亮,四周放着沙发,尽头的墙上镶着一面巨大的镜子。莫理逊对高小红道:“夫人请坐。”随后又问,“夫人是喝茶还是喝咖啡?”“啰嗦什么,夫人喝茶,我喝咖啡。”不一会儿,侍者送来茶和咖啡,随又转身走了出去。莫理逊走向镜子,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下,镜子向左移动,露出一道门。进门里不久,莫理逊就拿出一挂光灿灿的项链出来,那道门也就自动地关上。恰在这时,一个外国女人进来,见了四格格,“哈啰”个不停,随后接着四格格叽哩咕噜神采飞扬地说个不完。四格格打断她的话,向她介绍道:“这位是军机处瞿大人的夫人。”随即向高小红道:“这位是莫理逊的同事。”洋女人伸出手和高小红握了握,说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幸会,幸会。”随后又咕噜了一串话。四格格向高小红道:“她说你是她见到过的最具高贵气质的人,是丰腴的贵夫人。”高小红对洋女人笑了笑,算是作了谦虚地回答。洋女人对着高小红不知又说了什么,随后便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似乎是要她们看一件披肩之类的东西,便硬拉着四格格往外走。四格格和洋女人对高小红抱歉地一笑,转身走了出去,门也随手关上。高小红正感到无所适从,莫理逊拿着项链走到她的面前道。“请让我替夫人戴上。”“不,不,不麻烦您了。”“尊贵的夫人,我被你的美貌征服了,我愿为你做任何服务。”说着挽起高小红的胳膊走到镜子前,说道:“你会发现,这挂项链比格格的更漂亮,钻石更大。”高小红随他来到镜子前,不知所措。莫理逊却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解开了她的外袍,把项链挂在她的脖子上。然后,莫理逊熟练地将高小红的领口分开,钻石垂向乳沟。“Beautiful,太漂亮了,太漂亮了!”高小红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颤抖着。她分明地感到他手指的细嫩、温柔、富有磁力。她的喉咙发干,在不住地咽着唾沫。特别是莫理逊的手指似乎是不经意地碰到她的乳头时,虽然还隔着衫子,但却足以令她乳房酸胀酸胀,玉泉溢漫出盈盈的春水……“夫人,你太迷人了,我无法抗拒你的魁力,我是你的羔羊,我成了你的俘虏。”说着,莫理逊一手揽着高小红的腰肢,另一只手搂过她的脖子,白里透红的湿润的嘴唇递过来……“不——不——”高小红头发湿透了,浑身汗涔涔的,丰腴的胴体更显得光洁雪白。莫理逊仍抚摩着她,柔声道:“夫人,你真像我们西方古典画中的美人,丰腴、高贵。我太爱你了,我愿做你的奴仆。”高小红感受到了做女人以来从没有过的惬意,她理解了四格格的话:“这才叫没白做女人。”女人该享受的快乐今天她享受到了——死了也值了。听了莫理逊的话,她娇弱无力地道:“我的郎哥哥,洋哥哥,我真愿一辈子侍候你。”“我亲爱的,”莫理逊又紧紧地把高小红搂在怀里,用他那肌肉发达的胸脯按摩着她的乳房,随后又狂吻了一阵后,说道:“这是我有生以来得到的最高贵的奖赏,不过。亲爱的,你说你一辈子伺候我,可能是假话。”“如今都这样了,怎能有假?”说着她又拿起莫理逊的手放在自己的股间,一双玉腿紧紧地夹着。“亲爱的,我的心肝儿”莫理逊又抚摩着她,热吻着她,他感到这个女人的欲火又燃烧来,道:“我的小肉蛋儿,我要带你走,我要带你到英国去。”“你真的愿意带我远走高飞?”“你真的愿意吗?”高小红激动地哭了起来道:“那干巴老头,谁愿跟他?不过你又怎能带我走呢?”“我就带……带你走,亲爱的,我带你到英国去。”高小红的手抓到了她渴求的东西,摆腰迎着道:“我的哥哥,我做狗做马也跟着你。”是的她手中的,比干巴老头强了千万倍。“我这就带你走,”莫理逊并没有马上随她的手挪动身体,而是说道,“那干巴老头怕我们英国的大炮,连老佛爷也怕,不敢对我怎样,我可以带走你的,不过我这里的一切……”莫理逊停了停说,“也没什么,就交给奕劻给我管着,他是首席军机,万无一失的……”“可不能……”高小红说道。莫理逊抬高了身子道:“可不能什么?”高小红紧紧的把莫理逊拉向自己道:“不保稳……”“哧——,他奕劻还敢对我们大英帝国的国民玩花样,占我的便宜?”“不是,是奕亲王自己不保稳。”高小红始终拉着莫理逊不放手。“又是笑话,奕亲王乃当朝第一权臣,他有什么不保稳?”“好哥哥,我……我……要,快,等会儿我告诉你。”莫理逊的身子压向她,洋枪向她猛烈射击,犹如猛烈地射击圆明园一样……高小红的气息吹在莫理逊的脸上,这是云雨之后的轻松而又疲惫的气息,她说道:“干巴老头这几天和几个御史正准备着奏折呢,说是奕亲王家已有一万万两的财产了,说他卖官卖爵。”“这些太后不会信的。”“就是太后让准备的。”“太后最宠信奕劻,怎么可能授意别人整他的材料?”高小红一五一十地说起来……莫理逊把一切都打探清楚,一抽身坐起来,道:“那老头怎么把太后在仁寿殿的事也告诉你了?这恐怕是老头儿哄你的吧?”“他讨好我呢,绝不会错的。”“你在这歇着吧,我有要事出去办理。”说着站起身,拿起照相机咔嚓一声把高小红的裸体拍了下来,接着扬长而去。高小红是见过相机也多次拍过照的,她脸色熬白,早已瘫软在那里,吓呆了——她知道自己上当了。在四格格找高小红的那天上午,奕劻来到颐和园东寿殿觐见太后,首先递上军机处的奏报:“孙文、黄兴造其党徒在各地活动骤紧。匪徒在镇南关起事,已被平息。昨日,安庆炮营队官熊成基起事,旋败死。”慈禧道:“竟还有像秋瑾、许锡林那样的暴徒,看来还不少呢。”奕劻道:“汉人仇满活动日紧,奴才已命令各地严加防犯并搜捕孙文黄兴党徒,同时照会各国限制孙文等人活动并要求拘捕。”“很好。要各地务求除恶务尽,决不能手软,宁可错杀,不可漏网,更不能让死灰复燃。命各地最要密切注意那些文人学士,他们最会蛊惑人心,教唆闹事。你现在就以军机处发令谕令:禁学生干预政治及开会演说。”“奴才即命办理。”慈禧道:“袁世凯为何不来京述职?”“有许多事务正待交结,他即刻就来。”“为什么他召集大小将校集于天津总督府,这也是交接吗?”“回老佛爷,北洋六旗历来为直隶所统辖训练,袁世凯既要到军机处任职,军务不能不交待吧?”“胡说!”铁良吼道,“他分明是在拥兵威胁朝廷?。”“你在和谁说话?这样放涎无礼!他果真带兵人京师,难道会张扬着开会?——他要威胁早威胁了,何待今日?”奕劻转向慈禧道:“老佛爷,袁世凯一向忠于大清,召集将领议事,恐怕也是为京畿安全着想。老佛爷试想,如果他对老佛爷哪怕有一点不忠,当年也不会冒出卖皇上的恶名来为老佛爷您保驾吧?”说着,奕劻又拿出一份奏折道:“这是袁世凯交兵权的奏请。”西太后看过后把它交给铁良,铁良怒道:“这是以退为进,不愿全交兵权又讨好老佛爷的诡计,六旗只交回四旗,另留两旗是何居心?什么‘直境幅员辽阔,控制弹压须赖重兵’,全是借口托辞。”不待奕劻讲话,慈禧道:“看来袁世凯确实是为朝廷着想。”于是拿起笔在袁世凯的奏折上硃批道:“现在各军均应归陆军部统辖。所有第二第四两旗暂由该督调遣训练。”写好,慈禧把它交给奕劻道:“军机处即刻把这个批文送交袁世凯,并催其进京述职。”“嗻——”铁良又说道:“若不是庆亲王的引荐保举,他袁世凯哪有这么大的架子。”“呸!你乳臭未干知道什么?一,你这样说话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荣中堂吗?袁大人是荣中堂一手提拔的,也是老佛爷自己看中的人才,我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你这样说是对我的不恭,是对荣中堂的不恭,是对老佛爷的不恭;二,……”“不要说了!”慈禧发怒道。她倒不怕奕劻揭自己的短,而是奕劻提到了荣禄。一提到荣禄,她就是一阵揪心的痛苦。不错,袁世凯是荣禄举荐的,她心想:奕劻你不要觉得现在羽毛丰满了就这么张狂,你知道的底细多;哼,以后的事情你就别想知道了!奕劻又奏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虽然可能有人攻讦我,我仍然保举一些人。老佛爷,如今东三省改为督抚制,以奴才想,东北总督以徐世昌为宜,黑龙江巡抚可以让段芝贵担任,至于山东巡抚,我看孙宝传很好。”“老佛爷,这万万不可。徐世昌已为巡警部尚书,是袁的私党,不可再提拔为总督,东三省是我们满人的发祥地啊。”铁良又叫道。“老佛爷面前你跳什么?我不知道,段芝贵都是汉人?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徐世昌在巡警部对京师对满人就安全了?至于段芝贵,他是袁世凯军中的中坚人物,你夺了袁的军权,保不准袁的部下有发牢骚、闹事的人。你有能耐,你是陆军部尚书,他的军队都归你管了,你去收服他们吧。”是啊,真要是逼急了,他们铤而走险,京师难保。太后和铁良都明白这个道理,听了奕劻的话,铁良并没有逞英雄说自己现在有驾驭袁世凯六军的把握,于是也就不再说话,只是生气。西太后道:“这事交王公大臣各部院再议一议,东北三省是大清的发源地,命脉所在,要慎重从事。——没有事,就退去吧。”“老佛爷,奴才仍有一事相告。”“快讲。“可是这里人多眼杂。”他瞟了瞟铁良。“有这么机密吗?”“这事确实不能让外人知道。”他故意用“外人”来提醒铁良,不要脑袋发胀。“那么,你们都出去吧。”西太后特意看了一下铁良说。铁良怀着一肚子气出去了。铁良走后,奕劻掏出一张相片递给慈禧太后。慈禧接过相片,惊讶万分说道:“这怎么可能?”原来照片是瞿鸿(礻几)和梁启超在上海的合影。“全乱了!全乱了!”慈禧嚷道。这是袁世凯的阴谋,他要除掉军机处中西太后的眼线,他要除掉敢于和自己做对的人——目前包括和奕劻做对人,这样做,也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震慑哪些想对袁世凯和奕劻蠢蠢欲动的人。在一般的情况下,捏造什么事体是不能动摇瞿鸿(礻几)在西太后心中的地位的,只有拉上保皇党才能震动慈禧太后,所以奕劻从袁世凯处回来后,急忙找到莫理逊,制造出了这张照片。太后的脸枯黄地发干,仍在那里怔着……奕劻道:“奴才跟老佛爷这么些年了,奴才扪心自问,除了多贪了点钱以外,没有什么对不起老佛爷的地方,奴才是老佛爷的一条走狗啊。老佛爷想想,奴才哪件事不是为了老祖宗,不是为了您老人家。奴才难道不知道袁世凯手中的军队对大清是一种威胁?奴才能上他们的当吗?荣中堂在世时养成了袁世凯的军力,我现在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如果奴才做错了什么,奴才倒想听听老佛爷的,老佛爷您说说看,难道像铁良那个毛头小子说的那样一下把袁世凯给宰了!奴才也想一口吃下袁世凯,但那样做不行,会激起事变,这乱子不能再添了。孙文的乱党猖狂得很,去年秋七月在广州等地起事,冬十一月黄兴孙文又进攻镇南关,今年三月孙文黄兴又唆其党徒攻击南河口,早几天又在镇南关活动,安庆昨天又有起事。如此看来,孙文黄兴的来头绝不似草贼民寇,其学说颇能蛊惑人心,依奴才看,他们的影响连洪秀全贼似也不能比拟,这些隐患不一一摘除,若在袁世凯的问题上激起事端,大乱将会随之而来。请老佛爷三思!”奕劻停顿了一会儿,见慈禧太后似乎被他感动了,又接着说道:“老佛爷,对待袁世凯,奴才以为‘将欲取之,必先弃之’,先把他调到军机处,让他脱离他的老窝,再逐一地剥去他的军权,为了松懈他的警惕,也为了消除他的部下对军队的控制,把他的一些部下调到地方去,脱离军营警务,让他的军队一盘散沙,到那时,我们满人再出面整合军队,要治服袁世凯不如碾死一个蚂蚁一样?”“你能这样考虑问题我就放心了,铁良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以后还望你多提携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大清就缺少像你这样考虑周全,富有远见,行动有主心骨的人。”太后停了停,看定奕劻说道:“庆亲王,你是知道的,这大清的天下我已交与你多年了,我也老了,天下是你们的天下呀!”“老佛爷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奴才诚惶成恐,无地自容了。奴才丝毫也没觉老佛爷有什么老相。只是奴才有许多事做得欠妥,让老佛爷焦心了。为了大清,奴才从今后一定克己自新,决不辜负老佛爷的期望,决不辜负列祖列宗。”两人又谈了一会儿家常,奕劻才又告辞而去。望着奕劻的背影,慈禧心道:这奕劻的心里真的装着天下了,他对天下的形势条分缕析,竟说得这么透彻,看来袁世凯图谋天下的野心也已暴露无遗,不然,奕劻哪来这么多的见解。慈禧咬了咬牙,她觉得奕劻更要早日除掉。要加快剥夺袁世凯军权的步子。不过,也正像奕劻所说,此事也不能过急,车转弯过急过快,是要翻的。她觉得,现在就必须做好解除袁世凯军权以后的工作了,这工作刻不容缓。于是传旨铁良、良弼速到东寿殿来。看到铁良、良弼进殿时英武的身姿,老太后的心里宽慰了许多。二人行礼后,太后道:“你们近前来说话吧。”二人谢恩,站在跟前。太后道:“大清就指望你们了,荣禄去后,我们满人中没有一个人能主持军事,何况即使荣禄在日也要靠李鸿章、张之洞;而在这以前,要靠曾国藩,满蒙的后代竟衰颓到这种地步,非要靠汉人才能坐稳天下吗?”“老佛爷。”铁良和良弼齐齐地跪倒在地,说道,“我们再不敢不努力了。”“再不努力,将死无葬身之地!曾国藩、李鸿章对大清还算知恩图报,有点忠心,可现在的袁世凯却是虎视眈眈,大清危在旦夕啊!”“所以要杀了他!”铁良道。“这样会激起事变,他的军队就在京畿,对他现在还不能妄动,何况这些年来他和各国交结甚厚,若骤然做出突然行动,列国也会干涉。”“我们的军队也不是吃素的。”良弼道。“我们现在手里的军队和袁世凯的军队对抗是以卵击石,旗人的子弟只会逛窑子养鸟听戏,恐怕跑都跑不动,还能打仗?我今天让你们来就是让你们学着袁世凯,也要训练自己的军队!”“是的,奴才早有此想,”良粥说,“我们也要练兵,我们也要办军官学校。”西太后道:“铁良已是陆军大臣,以后慢慢地从袁世凯手中拿过军权,但最难的是如何统御这支军队。良弼你帮助铁良,尽快招揽人才,尽快训练出一批能统兵打仗的将校,你是从日本军校毕业的,你应该有办法。”“奴才若不竭尽全力,就不是大清的子孙!”良弼昂扬的道。“良弼,你是近卫军都统,近日要加紧提防,绝不可有半点松懈麻痹,袁世凯是一条恶狼,奕劻是大清的败类——可不能有半点马虎。”西太后叮咛着。“为何不罢黜奕劻?”铁良道。“他有八国做后台,这事不可急办。不过,时机已经成熟,明后天就可下诏把他开缺了,军机处及御使们已收集了弹劾他的奏折,在证据面前,洋人也没有话说。所以良弼这些天一定要提防着点。”两个年轻人不由欢喜起来。铁良道:“奴才还以为老佛爷护着他。”“你们今后都要历练历练,学着处理人事的方法。”三人谈到很晚,西太后觉得,她一定能控制局势,交给嗣君一个稳固的天下。第二天,慈禧的梦想被击的粉碎。英国公使朱尔典强烈要求清政府外务部澄清《泰晤士报》刊登的有关弹劾奕劻的消息,并声明英政府对这一问题至为关注。此后其他西方各国及日本驻华大使也纷纷向外务部提出了类似的要求和声明。外务部即刻把各国公使的声明要求送到了颐和园。西太后震惊之余急召霍鸿(礻几)。瞿鸿(礻几)刚一到仁寿殿,西太后破口大骂:“你这个猪猡,这么机密的事情,你是怎么泄露出去的!”瞿鸿(礻几)大惊失色,不知道太后说的是什么。看着瞿鸿(礻几)惊慌失措的样子,老太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泰晤士报》和各国的函文摔在翟鸿(礻几)的脸上。瞿鸿(礻几)看罢之后,浑身哆索,脸色煞白,道:“这……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竟敢和洋人串通出卖我,出卖大清,是个十足的国贼。你和梁启超的事也要和你清算。来人哪!把他交于刑部,议处斩首。”“太后开恩,臣实在没有和任何一个洋人有来往,太后明鉴,我和梁启超的事更不知从何说起。”说着五体投地,泪流满面。西太后把照片扔在了瞿鸿(礻几)的面前。瞿鸿(礻几)见自己和梁启超站在一起,骇异到了极点,像是撞见了鬼似的,但此时他似乎清醒了一点,连忙说道:“太后,这是阴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我的哪一天的日程安排太后不是清清楚楚。太后想,这张照片为什么早不交出来,晚不交出来,偏偏这个时候交出来;太后再想一想,这张照片是谁人所奏——这是阴谋,太后。”西太后略一思考,收了点怒气,道:“我想你也不会忘恩负义到这种地步。但是我召你谈话的内容必是泄露出去的,这些详细的细节都刊登在报上,不是你说的,还是我泄露出去的?”太后的怒气又腾地上来了。“让臣想一想……”瞿鸿(礻几)突然明白了,猛地往自己的嘴巴上甩着巴掌,说道:“我糊涂透顶了,我曾向六妾说过,而她又和四格格一起出去过,回来后便如疯了一般。”太后皱了皱眉头,想,这话说得肯定不错了,不过这么重大的事,竟向小老婆说起,而且造成这么严重的恶果,打乱了她自己苦心设计的图谋,她怎能不气恼,西太后又对瞿鸿(礻几)骂道:“你真是一个猪,是个饭桶,一堆狗屎!”瞿鸿(礻几)羞愧难当,自知罪责难饶。“不过,”他说道,“太后,我已把材料全部整理完毕,放在军机处我的值室里。”瞿鸿(礻几)的话音刚落,一个御史道:“太后,臣所奏庆亲王贪赎事,昨已核定与事实不符,实是巨办事不明,谨向太后谢罪,并请瞿大人抽掉小人的材料。”“真是小人!”瞿鸿(礻几)骂道。恰在这时,奏事太监报御前大臣陪朱尔典求见太后。慈禧最怕见洋人,于是硬着头皮让他进殿。朱尔典行礼后道:“在下代表大英帝国政府并受法、荷、葡、俄、日、美等国公使委托,特觐见太后陛下,就《泰晤士报》所登消息进一步表明我们的看法。我们一致认为庆亲王殿下多年来致力于建立大清国和各国的友好关系,他是大清国的治国能臣,也是我们值得信赖的朋友,如果贵国真的如《泰晤士报》所说罗织亲王殿下的罪名,并要撤除庆亲王殿下军机大臣的职务,我等各国不会干涉贵国内政,但谨请贵国通报各国处分亲王殿下的理由,向各国出示弹劾条款的确凿证据及证人。如若不然,则各国对贵国的法统及真实意图表示怀疑,这必将损害各国与贵国业已建立的友好关系并有可能倒退到辛丑年的状况。”说罢躬身行礼转身去了,也不待慈禧太后的照会。慈禧太后想,这天奕劻等肯定做了大量的工作,一些御史可能会模棱两可,一些证据肯定已被销毁或转移,一些证人也会被奕劻控制——事事都已被奕劻抢先了一步,看来开缺奕劻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她不禁对瞿鸿(礻几)恼怒起来,另外照片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亦至此,不如向各国卖个面子,卖个人情,平息此事。不久,清廷向各国澄清开缺奕劻一事纯系谣言惑众,别有用心,并诏谕免去瞿鸿(礻几)军机大臣的职务,允其回乡养老。与此同时,徐世昌被任命为东三省总督,孙宝椅任山东巡抚,段芝贵仍留原职。袁世凯取得了全面的胜利,即刻到京走马上任。慈禧太后经过这次的打击迅速走向崩溃,身体骤然失去了活力,如同一个干枯丝瓜。但是她仍倔强地支撑着不肯服输。她知道,如果不在她有生之年制住袁世凯,在她之后,再没有谁有这种力量。一天之内,她下了三道谕旨:1.袁世凯六旗之军队归陆军部统一管辖,进行重新调动整顿;2.任命良弼全权统筹负责修改军制,再训练一支新军,并令其统筹负责设立军校事宜;3.调张之洞任军机大臣并擢体仁阁大学士兼管学部。太后就如一只老蜘蛛一样拼命地织着一张网,想要捆住袁世凯这个大屎克螂。接连的打击、忧思、操劳,使得慈禧的生命迅速走向衰落,就如一片秋后的树叶,蒂部已没有了汁液水份,只要略微有点儿寒风,就会飘落下来。但是,老太后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只是觉得她正在步入人生最后的光辉旅程,离这个旅程的尽头还有一段距离。在她接连发出三个谕旨以后,心里突然觉得异常地舒畅兴奋,觉得精神抖擞,身体矍炼,她于是对李莲英说:“我看这几天天气不错,就趁此回宫,途中到万牲园走一趟。”“虽是晴天,却很寒冷啊。”李莲英道。“没事,这点冷算得了什么!这次不仅要游园,还要玩得痛快。”太阳已接近中天,河湖水面如镜,涟漪不兴。老太后坐在藤椅上,刻着龙凤图案的大船在缓缓向西苑行驶。到了万寿寺,太后下舟,李莲英忙扶她坐在轿中。进了万寿寺,李莲英扶着慈禧,拿来香让太后在佛前上香。慈禧望着高大的佛像,垂下眼帘,心里默念道:“愿佛保佑我大清万万岁,愿佛保佑我身体健康。我一定使所有的寺庙香火不断。”默念后,拿一把香过来点燃,总也点不着,于是换另一把,仍然点不着。慈禧道:“怎么这些香都受潮了!”和尚过来道:“绝无此事,太后,还是让老纳来点吧。”他接过香,向火轻轻一触,随即香烟袅袅。和尚合起掌瞑目心道:“你是老佛爷,那么我们的佛爷答应吗?”出了万寿寺,来到万牲国,老太后竟下轿行走,步履很是矫健。见到许多没见过的动物万分高兴。来到狮子园,狮子毛发纷披,昂首怒目,显得威猛无比,太后道:“这狮子是百兽之王,别的动物见了都害怕,”她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都怕我吗?”宫女太监们齐刷刷地跪下,不知怎么回答才好,都一声不吭。老太后此时的脾气好了许多,和蔼了许多,说道:“你们不用怕,都起来吧,回去每个人都有赏。”出了万牲国,才匆匆地回到西苑,老太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说:“莲英,你准备一下,让四格格她们到中南海来,让奕劻的三姑娘,五姑娘都过来,我们要照相,还要演戏呢,我要演普陀山观音大士!”李莲英调来了一个平底大船,从演《白蛇传》的戏班中找来行头,慈禧扮成观音大士,李莲英扮成观音大士身旁的护法韦陀,四格格扮善财,穿着莲花衣,三姑娘、五姑娘扮成撑船的仙女。他仍摆好了姿式,由照相师照了相,虽是冬天,太阳却暖融融的,湖水显得特别明艳照眼。湖边的树木在湖水中描画出自己疏朗的影子。慈禧和太监格格们演着戏,心情也如这湖山穹空一样清朗,不觉身上汗涔涔的,干黄的脸上显出红润的色彩。“来,再照一张。”慈禧高兴地又叫来大家,于是摄影师又架好相机,指挥着她们。慈禧和李莲英等依次站好,摄影师挥起手来:“好,就这样,好了。”摄影师的话还没落,一阵旋风好像从地穴中吹来,冷冷地阴阴凉凉地扫过船去,老太后激凌凌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不禁一阵眩晕。老太后一摆手,做了个回去的动作。慈禧太后病倒了,发了很高的烧,御医说是伤风,过几日便会好的。可是守在身旁的四格格和李莲英却看出了御医惊异的神情,觉得太后的身体太虚弱了。这天傍晚,四格格向李莲英使了个眼色,李莲英跟了出来,到了一间屋内。四格格道:“李总管,天下都知道你是老佛爷的人,你的威势、你的荣华都是老佛爷给的,你自己这样看吧?”“四格格怎么说出这种话来,奴才的一切都是老佛爷给的。”“可是,如果老佛爷仙升,一位老佛爷的政敌执掌天下大权,总管还认为自己可以继续如今的这种日子吗?”“奴才本来就知道这一点,但奴才却不知道老佛爷的哪一位政敌能执掌天下?”“大总管一向精明,这会儿怎么又糊涂了?”“请四格格明示,别再戏耍奴才了。”“大总管,瀛台的那个人难道不能号令天下吗?”“正是……”李莲英心里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