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琪瑛一跃而起,跑在前面开了门,门外站着宫内侍者。内侍:“在下奉西施娘娘之命,特来告之,大王病了。”勾践迎上来:“大王今日回城还好好的,怎么会,敢问大人,大王得的什么病?”内侍:“在下不敢乱说,娘娘只吩咐在下告之越王,随时准备进宫,听候差遣。”勾践:“这是天大的事,我现在就跟你去。”勾践出门上车,随内侍去了。勾践在后宫殿外等候,西施在郑旦陪侍下走出来,勾践迎上见礼:“勾践参见娘娘。”西施:“义父请起,让您久等了。”勾践:“大王情形怎么样?”西施:“太医说,大王是着了风寒。”勾践:“我知道了,巡视河工时,我们遭了一场大雨,大王一定是那次给寒气侵着了。不过,大王身体强健,一定会很快好起来。”西施:“太医也是这么说,但大王是个从不得病的人,这次起病又来得颇急颇重,我担心怕不会好得那么快。”勾践:“娘娘说的也是,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但既然已经这样了,娘娘也不必过于担心,好生劝大王耐心将养就是了。”里面内侍出来,说大王要见娘娘。西施:“很晚了,义父先回吧,有事我再派人去叫您。”勾践:“这种时候我怎么能回去?娘娘快去吧,我就在这候着,随时听候娘娘差遣。”西施:“那怎么行?让义父……”勾践:“行,行。娘娘就当给勾践一个尽忠的机会吧。”西施不好再说什么了。拂晓,夫差从昏睡中醒来,寝殿内寂然无声,只有西施蜷在榻边,似乎在打盹。夫差想坐起来,把西施惊醒了。越王勾践 霸主(2)西施:“大王,醒了?感觉好些了吗?”夫差:“人呢?”西施:“大王要找什么人?我不就是人吗?”夫差:“是你把人都打发走了吧?”西施:“要是有什么事我做不了,我会叫人来。”夫差:“我要起来。”西施搀夫差起来,又去帮他拿外衣,夫差走了几步,头晕脚软,险些栽倒,西施抢上前扶住了。西施:“大王,大王,你不要紧吧?”西施说话声音一高,立刻有宫女内侍跑进来,伺候夫差躺到榻上。西施:“叫太医来。”琪瑛推门出来,石屋里夫人大声嘱咐着什么,琪瑛胡乱答应着,准备绕向屋后,却忽然站住了。勾践疲惫地走来,步子虚飘飘的,脸上满是疲态。琪瑛赶紧迎上去,伸手扶住父亲。琪瑛:“父亲回来了。”勾践累得话也不想说,走到门口,只问了一句:“你要出去?”琪瑛:“孩儿闷得慌,只想随便走走。父亲,大王的病好了吗?”勾践:“为父三天没合眼了,先扶我进屋吧。”勾践睡得死人一般,琪瑛蹑着脚向往走,在门口被夫人拽住。夫人:“父亲累成这样,你不留在家帮我照看着,还往哪儿跑?”琪瑛:“父亲这一觉还不得睡到明天去?孩儿这会儿呆在这也没事,我去摸两条鱼来,您给父亲熬点鱼汤滋补滋补。”夫人一听这话,点了头,琪瑛开了门,夫人又嘱咐道:“下河小心点。”琪瑛来到岩洞,熟悉地找到火把,向卫姬居处走去,却在一个拐弯处忽然站住。洞内传出卫姬轻轻哼唱小曲的声音,琪瑛听了片刻,忽然将火把吹熄,待适应了洞中的黑暗,悄悄向里面摸过去。卫姬背对洞口,只穿小衣,正在擦拭身体,若明若暗的火光下,她的肌肤愈显柔腻光洁,打开的长发披散而下,忽隐忽现地遮住了光洁的脊背。琪瑛现身洞口,此情此景只看得他进退两难,血脉贲张。卫姬察觉有异,突然停止了哼唱,沉声问:“谁?”琪瑛闪身躲到石壁后,胸膛剧烈起伏着,想平息下来只是枉然。卫姬道:“公子,是你吗?你到底是谁?再不出来莫怪我不客气了。”琪瑛努力镇定,语调中却难掩颤抖:“是我,溱姐。”琪瑛扭扭捏捏地现身出来,一抬头不要紧,正把卫姬看了个一览无余,赶忙又把头低下了。卫姬从琪瑛的表情中似乎突然醒觉自己还裸露着,忙用手臂将自己挡了起来。卫姬:“谁让你出来的?转过身去。”琪瑛赶紧遵命转身,一阵窸窣声后,卫姬幽幽言道:“好了,过来吧。”琪瑛转过身,慢慢往前走,但眼睛只看着自己的脚尖,再也不敢抬起头来。二人之间只有一步之遥时,琪瑛站住了。卫姬的声音于冰冷中有了一丝温柔:“怎么不声不响就进来了,吓我一跳。”琪瑛:“我,是想给溱姐一个惊喜。”卫姬:“什么惊喜?”琪瑛:“唔,我父亲从王宫回来了,他在那儿守了三天三夜,据说吴王的病非但没好,反而更重了。”说话的琪瑛一直低着头,所以他看不到卫姬脸上此时的表情。卫姬:“你父亲见到吴王了?”琪瑛:“没有。吴王歇在内宫,谁也没让进去,一直都是西施娘娘亲自守护着。”卫姬在心里用仇恨反复咬啮着“西施”这个名字,表面上却镇静如常,更伸出手轻轻搭在琪瑛的肩上。卫姬:“你是不是就想这样,永远不把头抬起来了?怕溱姐吃了你吗?”琪瑛涨红着脸抬起头:“溱姐……”卫姬:“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溱姐的身世吗?今天我就告诉你。”卫姬自然地拉上琪瑛的手,琪瑛先还惴惴的,继而将卫姬的手紧紧握住,二人携手走向卫姬的草铺。吴王的病情成了国家惟一的大事,日子就在众臣僚惴惴不安地等待与煎熬中一天天过去了。伯为首的一干臣僚这天照例来到王宫殿外,等候宫内报出吴王的消息。越王勾践 霸主(3)内侍陪着太医从里面走出来,伯当先迎上去。伯:“二位辛苦了,大王的情形……”太医与内侍推让一番,内侍对着伯及众人言道:“大王早起服药后,喝了一碗糜粥,汗又发了些,这会儿觉得清爽些了,只是,身子骨还虚……”正说着,又一位内侍匆匆跑出来,喊道:“大王有旨,召太宰大人入宫。勾践在不在?”站在众臣最后的勾践听到叫自己的名字,小心地站出来,答道:“臣勾践在。”内侍:“大王叫你也进去。”勾践:“臣遵旨。”伯、勾践随着内侍入宫去了,留下的众臣在那儿窃窃私议着。伯、勾践随内侍进入内宫,等在寝殿外,内侍进去禀报,少顷便走出来。内侍:“二位大人请稍候,大王正在里面出恭。”勾践耸了耸鼻子,忽然上前一步拉住内侍。勾践:“烦劳内使大人,能不能现在就带我们进去?”内侍:“不是跟你说了,大王正在出恭。”勾践:“我知道,勾践所以要现在进去,正是想见见大王所出之恭。”内侍大惑不解,伯也是一脸狐疑。伯拽过勾践:“你要干什么?”勾践:“太宰看着就知道了。”夫差面色苍白,被两个内侍半搀半架走出帷幔,抬头看见伯与勾践就站在帷幔之外,略感意外。伯、勾践:“臣叩见大王。”夫差:“谁让你们到这儿来的?”勾践:“启禀大王,是下臣自己要来的。大王罹病已垂数月,久而不愈,下臣心中,忧患日积,今日敢请一尝大王之恭,以决吉凶。”夫差讶然:“你,你说要什么?”勾践:“下臣昔日曾拜过一师,懂得辨谷味以决吉凶,是以恳请一尝大王之恭,以解悬疑。”夫差:“这,这真的可以……”勾践吩咐内侍:“尔等扶大王回寝榻歇息,太宰大人,请你留在这里,为臣做个见证。”夫差半惊半疑,被内侍搀了下去。勾践走进了帷幔,伯跟进,半挑幔帘观瞧着。夫差倚坐榻上,西施在一旁陪着。伯、勾践二人在内侍引导下走来,内侍与伯都不自觉地与勾践保持了距离,勾践走到与夫差适当距离内,站住了,即跪言道:“下臣勾践恭贺大王,大王之疾十日内可以痊愈了。”夫差惊喜:“怎么讲?”勾践:“谷味者,逆时气者死,顺时气者生,臣窃尝大王之恭,其味苦且酸楚,是味也,应春夏之气,顺时而发,臣是以知大王之疾必愈也。”夫差点点头,回望西施一眼。西施:“臣妾恭贺大王。”伯:“臣伯恭贺大王。伯适才亲眼目睹勾践忠君之壮举,其能为人所不为,能行人所不行,可谓至忠至诚,臣自愧不如也。”夫差望着勾践,温言道:“孤家听说,我初病时你不分昼夜在殿外守了整整三天,而后每天都要在殿外守够五个时辰方肯回去,孤家叫你来,本来是想感谢你的,没想到你又……仁者啊,总算我没有看错你。”勾践:“下臣能得大王一言之赞,胜值千金,臣惟愿大王延寿益年,长保吴国,永受万福。”石屋外,夫人正在屋檐下打草编,琪瑛气急败坏地跑来。琪瑛:“母亲,你听说了吗?”夫人:“听说什么?瞧你跑得这一头汗,快擦擦去,当心着凉。”琪瑛:“母亲,外面都传遍了,你知道父亲他做了什么?”夫人:“做什么,你,你父亲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琪瑛:“父亲他,他竟然吃了吴王的……”琪瑛实在说不出口,一阵风似的跑进屋去了。夫人:“你父亲吃什么了?你倒给我说清楚啊,这孩子。”夫人停下草编,正站起来,琪瑛又冲出门,一溜烟地跑了。夫人:“站住,又上哪去?你还没给我说清楚,瑛儿。”琪瑛一口气跑到树林深处,手持短剑,发力劈砍着茅草,口中忿忿自语:“耻辱!耻辱!是可忍,孰不可忍……”越王勾践 霸主(4)愤怒中的琪瑛不由自主来到河边,跑进港汊,撑船而去。琪瑛摸进岩洞,走到拐弯处停下来,里面传出端科与卫姬激烈的争辩声。端科:“耻辱,耻辱,太耻辱了!越王勾践,我以前真是看错了他。”卫姬:“兄长,你也别太急着下结论,依我看,越王他还是在忍辱负重,以图将来……”端科:“忍辱负重没错,但事情总得有个限度,他竟然吃吴王的粪便,这还叫忍辱负重吗?你知道姑苏城里人们怎么说他?”卫姬:“怎么说?”端科:“我真是难以出口啊,这话要是让公子听了去,他以后还怎么抬头做人哪。”琪瑛羞愤难当。屋后树林中,勾践伸手入喉,强迫自己一遍一遍呕出来,直呕得脸色发青,吐出来的只有苦胆水了。夫人帮着拍打着勾践后背,又递上水罐。勾践一遍遍地漱着口,夫人递上一把岑草。夫人:“嚼嚼这个吧,能去口味。”勾践:“瑛儿呢?”夫人:“乱发了一通脾气,走了。”勾践:“去哪儿了?”夫人摇头:“最近你整天整天地不在,我也管不住他,常常一跑就是半天。主公,我有点担心。”勾践回头望着夫人。夫人:“瑛儿他会不会有事瞒着我们?”勾践换了话题:“他是不是生我气了?”夫人点头。勾践:“姑苏人的议论想必你也听到了?”夫人不应。勾践:“怎么说的?学给我听听。”夫人还是不应。勾践:“是不是这么说的,‘勾践勾践,饮溲尝便,越狗越狗,狗王执殿。’”夫人:“主公,不要说了。”勾践:“干吗不说?说得好啊。吴国人人都说我这个狗王要回去执殿了,这难道不是件大好事吗?”夫人望着勾践,心情颇为矛盾,不知该喜该羞。岩洞内,端科不住地叹气摇头:“我本来想再等上一段时间,待时机成熟了,再将我的计划合盘告诉勾践,那时我二人联手,一明一暗,何患大功不成?可现在……”卫姬:“现在怎么了?我相信勾践,他肯定还是一心想回去,这么做,也多少有些迫不得已。”端科:“话是不错,可他做了这种事出来,我堂堂一个男人,岂能再与这种人联手合作?”卫姬:“那,我倒觉得,还有一人,也许可与兄长共谋大计?”端科:“我知道你说的那人是谁。”卫姬:“我还没说,兄长怎么会知道?”端科:“别忘了,我是你兄长,你心里想的什么能瞒过我吗?”卫姬有些羞怯,放低了声音:“兄长别瞎说。”端科:“瞎说?我不但没有瞎说,我还知道你已经喜欢上他了,是不是?你说的这个人就是公子,对不对?”卫姬:“兄长!”端科:“你喜欢公子我不反对,但与之共谋大计,不成。”卫姬:“为什么?”端科:“别问了,我说不成就是不成。”卫姬:“兄长不让问,我偏要问个明白,公子为什么不成?太年轻吗?”端科:“不是。”卫姬:“不够勇敢?”端科:“也不是。”卫姬:“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该不是因为勾践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也因此看不起公子了吧?”端科:“我是那种人吗?你也不想想,我要不是赏识公子人品高洁,正直勇敢,能带他来这吗?但是,你也知道,我这个计划非同一般,一个人如果只有正直勇敢,是不能完成它的。”卫姬突然望着端科身后,现出惊讶之色,“公子,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们说话你都听见了?”琪瑛:“我,刚刚来,只听见你们,在说什么计划。”卫姬不相信地:“你真没听见别的什么?”琪瑛低了头:“我,我,溱姐……”卫姬头一低,跑了出去。琪瑛:“先生……”端科:“我妹妹是个苦命的女子,公子,我对你别无他求,只求你能善待她。”越王勾践 霸主(5)琪瑛:“先生之嘱,琪瑛一定铭刻在心,永远不忘。先生,琪瑛还有个不情之请。”端科:“公子请讲。”琪瑛:“先生不是说过要与琪瑛分享最深的秘密吗?不管先生觉得在下行与不行,我请先生看在我们生死之交的份上,给我讲讲你的计划。”端科拉着琪瑛坐下。端科:“告诉你这个计划之前,我想先给你讲一个故事。”琪瑛:“琪瑛洗耳恭听。”端科:“二百年前,鲁国有个将军,叫曹沫,作战很勇敢,但是鲁国国力太弱,与齐国打了三仗,都打败了,鲁公只得一次次赔地给齐国,以求和平。这时的齐国在齐桓公领导下愈来愈强大,桓公就起了做霸主的念头,于是就约鲁公到柯地会盟。那天曹沫也跟着去了。”琪瑛:“这个故事我知道。”端科:“那你给我说说,后来怎样了?”琪瑛:“齐桓公与鲁公登上盟坛,正要歃血时,曹沫突然跳上盟坛,手执短剑逼住桓公。桓公问他:你要怎样?曹沫答:齐强鲁弱,齐国欺鲁太过分了,我只想向齐公讨回公道。”端科:“不错,是这样。后来呢?”琪瑛:“齐公答应了曹沫的要求,但脱离危险之后,他又想反悔,管仲告诉他:不可,如果反悔,必将失信于诸侯,那您就做不成霸主了。”端科:“讲得很好,我再提醒你一句,吴王也是个一心要做霸主的人。”琪瑛思考着,很郑重地问端科:“请恕我冒昧,先生的计划,是不是需要一个像曹沫那样的人?”端科:“曹沫的勇敢、智谋都够了,但是……先听我讲讲咱们的计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