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神来的侍卫扑上去要抢回干将手握之剑,却被夫差阻止。夫差:“让他去吧。”干将:“谢,大王,成,全。”夫差走过去,以剑托起干将的下巴,冷峻地言道:“不过别忘了托梦给你的女人,告诉她,黑金早晚都会是我的,是我的!”不管还能不能听见夫差的发誓,干将的目光已经从夫差脸上游离了,并且还奇怪地笑了一笑。夫差身后不远,正站着勾践,在他看来,干将奇异的微笑正是对他而发的,那微笑好像包含了很深的意味。夫差转身回望,勾践正站在他身后等待着,目光恭顺而谦和。夫差:“文告都收回来,重新张示,献黑金者,赏千金。藏匿不报者,斩全家。”越王勾践 黑金(1)吴王后宫宫苑,池塘内荷花绽放,莲叶依依,水中游鱼,悠然自得。亭榭内,西施倚栏颦眉,若有所思,身边放着一编半开的书简。身后传来动静,西施欠欠身子,却未转头,问道:“这么快,我要的东西拿来了?”回应她的却是夫差的声音,“夫人想要什么?孤家去给你拿。”西施闻声回首,见夫差正立在身后,忙起身相迎。西施:“西施不知大王驾临,失礼了。”夫差搀住西施,不知餍足地欣赏着她的美貌。西施:“大王才走了几天,就不认识了吗?”夫差:“孤家每一次看见你,都有一种才刚相识的感觉,总是看你不够,这种感觉对别的女人还从未有过。”西施:“大王过奖了。”夫差:“走,陪孤家吃酒去。”夫差携西施之手,双双并肩步下亭榭。后宫卫姬居所,满桌美酒佳肴,侍女将大号的酒爵斟满。卫姬望着,沉默不语。内侍小心翼翼进来禀报:“禀娘娘,大王吩咐把酒宴开到西施娘娘宫里去了。”卫姬眉头紧蹙:“娘娘?她也配叫娘娘?一个越国来的下贱奴婢罢了。”说着端起酒爵一饮而尽,含着恨声冷冷自言道:“走着瞧,等大王过了新鲜劲,看我怎么收拾你。”酒爵掷出,打在一只庭中信步的锦鸡身上,锦鸡惊叫着扑飞而去。后宫偏殿,西施举爵向夫差敬酒,夫差接过一饮而尽。夫差含笑而视,却发现西施目光中似乎另有他意。夫差:“你有什么话想说吗?”西施点点头,又问:“大王怎么会知道我的心思?”夫差:“孤家从你的目光里看出来的。”西施:“大王真好眼力。西施是有句话想对大王说,却又怕背上干政的嫌疑。”夫差:“君王只要不失去自己的清醒,他人的议论,不管来自后宫还是来自谋臣或民间,都只会帮助他作出更公正的决断。夫人但说无妨。”西施:“为了大王这番贤明之论,西施要再敬大王一杯。”夫差一饮而尽,笑着等待西施开口。西施:“大王刚才说,要重张文告,将发现举报黑金的赏金增加到一千金,要是我,就不这么做。”夫差:“你会怎么做?”西施:“我会让人撤销文告,厚葬干将,并赦免他的妻子莫邪。”夫差:“为什么?”西施:“大王岂不闻‘君子教之以德,小人喻之以利’。大王以重利诱之,且不说能否得到黑金,即便是如愿以偿,可它给大王的宫廷、给您的百姓子民又会带来什么样的长远后果呢?难道臣子的忠君、百姓的爱国都是可以用重金买到的吗?”夫差望着西施清澈如渊的双瞳,半晌未语,忽而展颜一笑,举杯敬与西施。夫差:“想不到夫人竟有如此不凡的识见,孤家也敬你一杯。”西施接过酒爵,浅啜一口,“谢大王赞誉。”夫差:“夫人所言,固然高屋建瓴,但事关黑金最终谁属……况且,文告已经张示出去了,再收回来,孤家岂不落了个出尔反尔之名?”西施一笑:“从五百金改到一千金,大王就不怕人家说您出尔反尔吗?”夫差也是一笑:“那不叫出尔反尔,那叫变本加厉。夫人岂不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吗?”西施:“如此得到的勇夫,现在既可以为重金效忠大王,将来也可以为重利而背叛大王。”夫差:“道理虽然不错,可夫人知不知道,黑金,也就是未来的王者之剑,那是我吴国几代君王孜孜以求而未得的梦想啊。”“这个……”西施的话停了下来,一时间她想到了将自己一手养大的延陵季子,吴国最孚民望的君王,应该是他才对呀。几匹马在河边悠闲地吃草散步,勾践与范蠡对坐在河边石上,交谈着。勾践:“大王新出的文告,你看到了?”范蠡点点头:“看来,吴王是必欲得黑金而后已。重器而轻人,重利而轻义,如此做法,对我们来说,倒未尝不是件好事。”越王勾践 黑金(2)勾践:“而且还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范蠡:“主公的意思……”勾践:“干将临终前对我那一笑,始终牢牢地印在我心里,我敢肯定,他是在向我示意什么,而他的示意一定与黑金的下落有关。如果咱们能找到黑金,铸成宝剑,我想以献剑为契机,说动大王,放我回去。你看行不行?”说到后来,勾践脸上又溢出范蠡曾经很熟悉的那种激情。范蠡沉思着,显然,这种情形下,他不愿意直接往勾践的热情上泼冷水,但是理智又告诉他,返国决不是一件可以一蹴而就的易事。范蠡:“事情,也并非全无可能,但前提是必须由我们找到黑金,如果莫邪没去越国,那一切就无从谈起了。”但范蠡这种温婉的劝说此时对勾践并不起作用,勾践压抑在心底的愿望一旦袒露,便显出一种不可收束的势头,恨不得马上实现才好。勾践:“不会的,我有把握,莫邪一定是在越国,干将不会骗我。少伯,我想请你亲自出马,回一趟越国。”范蠡:“我?”勾践:“你能找到西施,也一定能找到莫邪。这件事只有你去,我才放心。”勾践也许是说者无心,范蠡的脸上却闪过一瞬间的迷惘。范蠡:“我去自然没问题,问题是吴王会不会同意放我回去?如果把我们的意图直接告知吴王,他也许会同意,但那样一来,万一找不到莫邪,或者中间出现想像不到的意外,我们就得不偿失了。”勾践:“这个我也想到了,你看能不能借用西施娘娘的名义?”范蠡一时没弄明白:“借她?”勾践:“可以通过伯传话进去,让西施娘娘以她的名义提出来,派咱们的人回国为大王置办寿礼。”第二天,伯府里,伯一脸喜色对勾践二人道:“你们的请求大王准了,范蠡明日即可启程回国。”勾践、范蠡齐向伯致谢。伯:“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替你们传个信而已。大王对你们的诚心很是欣赏,又听说这也是西施娘娘的意思,立刻就准了。西施娘娘,如今在大王那里,可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哪。”勾践:“诚如太宰所言,西施得遇明君,大王慧择佳偶,乃是吴、越两国莫大的幸运,但是饮水思源,此事自始至终是由太宰大人一手促成,勾践无论什么时候也不会忘了太宰大人掘井之功。”范蠡:“范蠡此番回去,一定尽心尽意给太宰大人办一份谢礼,以表我越国君臣一片感激之情。太宰如若有什么需要,不妨提前告诉在下。”伯:“见外了,见外了,在下致力吴、越和解,促成两国联姻,可不是为了私利。”范蠡:“大人误会了,哦不,应该怪在下所言不妥,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谁也不是为了一己的私利,尤其太宰大人,您为两国和解所做的一切,虑远谋深,高瞻远瞩,越国上下对您的感激,可谓无以言表,是以……”伯:“言之过矣,过矣。范大夫,我们还是说回正题吧。”范蠡:“敬听太宰大人吩咐。”伯:“在下出宫时,西施娘娘传出话来,你动身之前她要见你一面,有话当面吩咐与你。”范蠡闻言一怔,不自禁望了勾践一眼,勾践倒显得平静如常。勾践:“既然是娘娘相召,你就赶快去吧。”黄昏,金色的夕阳洒在王宫庭院廊庑的屋瓦廊柱间,静谧中散发出一种温情感伤的气息。范蠡在内侍引导下穿行其间,神色平静。内侍引导范蠡入殿,请其稍候,随即躬身辞出。范蠡缓缓地打量这间布置颇显素雅的宫室。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范蠡回首,见西施从屏后走出来。范蠡施礼:“臣范蠡拜见娘娘。”一双纤手捉住范蠡双臂,将之搀起,范蠡略带惶惑地抬起头,才看清搀他的是郑旦。郑旦:“范大夫请坐。”范蠡落座,郑旦躬身退入屏后,室内只剩下两人。范蠡缓缓举目,正与西施目光相接,一时间相视无言,二人平静的外表下却不知奔涌着怎样澎湃激扬的情感。越王勾践 黑金(3)伯于府中留宴勾践,谈兴正浓。伯:“在下初闻范蠡之名,还是在楚国。我慕名前去拜访,问遍宛橐三户,才在一间茅棚里找到他。那时的范蠡还是个年轻后生,却狂得可以,我随身带去的酒肉,他让也不让,独自一人吃得精光,随即倒头大睡,我忍住不叫他,一直等他自己睡醒,他却不等我说明来意,便道你还呆在这干什么,还不赶快回家,走吧走吧,赶得早,还能见上家人一面,去得晚了,可就见不到了。你说这叫什么话?我恼他无理,当即和他争吵起来,他又笑着对我说:不去也好,也好,这样,你们伯家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将来为伯家报仇雪耻,也许就靠你了。”勾践将伯喝空的酒爵斟满,伯啜饮一口,续道:“如此荒谬诽谤之言,换了别人,我早就一剑把他杀了。但说这话的却是范蠡,那就不一样了,他当时所以闻名就是因为人们都说他的疯言疯语往往能预言未来。所以我对他所言既不能信,又不敢一点不信,当下与他辞别,匆匆赶往家中,谁知路上却因舟楫之故,整整耽搁了一天,等我赶到郢都城下时,正好碰上逃出来的家人……就是因为这一天的耽搁,让我鬼使神差逃过了灭门之祸。”勾践感叹道:“若不是太宰大人亲口所言,在下实难相信你跟范蠡之间竟还有这么一段不凡的交往。”伯:“平心而论,当年他在会稽山下大军重围之中找到我,要不是因为有过这段交往,在下还真不敢贸然答应为你们越国请降呢。当时要是大家拼个两败俱伤,又哪会有今日两国的和解与姻缘呢?也许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勾践:“正是,正是。看来上天正是借太宰大人之手,缔造了吴、越两国这一段可以传之后世的伟大情谊啊。在下要为此再敬大人一杯。”伯还礼,笑着啜饮一口,又道:“以越王之精明,不会看不出,在下今日特留大人在此,谈古论今,可不单单是为谋一醉吧。”勾践:“大人有何需要,但讲无妨,在下一定尽力去办。”伯打断勾践:“越王想必误会了,在下要说的,并非送礼之事。”勾践:“勾践敬聆大人教诲。”伯:“不敢当。但愿我这是杞人之忧,但此事关系重大,不可不未雨绸缪啊。”勾践:“大人请讲。”伯:“不知越王感觉到没有,范蠡最近可是有些变了。”勾践似有若无地点点头,道:“请大人接着说下去。”伯:“在下担心,但愿这仅仅是我担心而已,范蠡他与西施娘娘之间……”俩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是勾践率先打破了沉默,点头言道:“太宰大人所虑,并非杞人之忧。”伯:“这么说,确有,其事?”勾践:“也不能这么说。”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俩人不知不觉凑得更近了。不知经过了多长时间,西施、范蠡还像刚开始那样分宾主而坐,相互望着对方,表情似乎还是一样的宁静,但也许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目光交流,他们各自澎湃激扬的内心已经归于平静祥和,他们已经在相互享受着对方目光的爱抚了。躲在屏后的郑旦实在太想知道在无声无息的前殿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她终于忍不住要探头一窥时,耳边听到了西施的召唤。郑旦应声来到殿前,飞快地扫了范蠡一眼。西施:“传内侍,送范大夫出宫。”郑旦应声退下,二人还像先前那样端坐着,只是目光不再胶着了。内侍随郑旦即刻出现,范蠡起身告辞。范蠡:“臣范蠡拜别娘娘。”西施:“我叫仲佶随你去。”范蠡:“谢娘娘,臣告辞了。”西施目送范蠡随内侍出宫而去。晚上,端科在向伍子胥禀报。端科:“西施娘娘今日召范蠡进宫去了。”伍子胥带点漫不经心的口吻:“召去做什么?”端科摇头。同一时刻,夫差也在听内侍的禀报。听完禀报,夫差问:“就说了这一句话?”接送范蠡的内侍答:“下臣从头至尾就听见这么一句。”越王勾践 黑金(4)夫差:“没有别的了?”内侍:“没有了。”夫差摆手,内侍躬身而退。寝殿,西施已卸了晚妆,淡衣素面,对灯出神。郑旦带点慌张冲进来:“大王来了。”西施起身,抹去眼角泪痕,又对着镜子照照,这时,郑旦已经手捧披风在一边等候着了。西施着披风迎出来,在外堂与夫差相遇。西施:“西施拜迎大王。”夫差搀起西施:“这么晚了,还没睡?”西施:“正要睡呢,大王就来了。”夫差:“要知道这样,孤家应该再来晚一点。”西施:“那为什么?”夫差笑道:“你知道,女人美与不美,如何才能作出最准确的判定吗?”西施摇头。夫差:“看她的睡相。睡梦中的女人才是最真实最自己最无任何掩饰的女人。”西施:“大王的意思是不是说,清醒着的女人都是不真实的?”夫差一愣,想了想,回道:“你这么一问,倒把孤家问住了,依夫人的意思呢?”西施:“大王所论,西施从来没想过,我只不过顺着大王的想法随便一问而已,哪里有什么定见?”夫差:“随便一问就把孤家难倒了,那不是更不得了了?其实,孤家倒有个现成的方法,可以立判是非。”西施:“西施敬闻教。”夫差扳过西施肩头,对着她的脸庞仔细端详起来。西施先还落落大方,但终被夫差火辣辣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西施:“大王……”夫差目光中似乎有了某种发现:“你好像才哭过?”西施却反问道:“大王是不是想知道此刻的西施是不是真实的西施?”夫差却固执地问下去:“告诉孤家,你是不是才哭过?”西施微微点头。夫差:“为了什么?”西施:“感伤。”夫差:“感伤什么?西施:“家。还有,我的亲人。”夫差:“亲人?孤家倒不知道,除了你义父勾践,还有那个仲佶,你还有别的亲人吗?”西施:“我真正的养父不是勾践,他过世已经五年了,明日正是他的忌辰。”一汪泪水无声地涌上来,此刻的西施更让夫差怦然心动,那一点因醋意而起的疑心早被汪洋般的怜爱淹没了。夫差:“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西施:“这只是臣妾自家一点隐情,岂敢为此惊动大王?”夫差沉吟着:“明天……来人,备驾。”西施:“这么晚了,大王要去哪?”夫差:“姑苏台。咱们连夜赶过去,明日一早日出时分,你可以在山顶上遥祭你的亲人了。赶上晴朗的日子,在那儿可以望得见越国的山川呢。”西施盈盈拜倒:“西施拜谢大王。”勾践石屋内,夫人从梦中醒来,发现勾践不在屋里,忙起身找了出去。石屋外繁星满天,一缕艾烟直上青天,徐徐向东南飘散,勾践端坐着,肃然直视艾烟飘去的方向。夫人悄然走来,挨着勾践坐下。勾践:“祖宗又来托梦了。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夫人:“主公也是自己思念太切,惊动了先祖之灵,他们才会来。”勾践:“不光是先祖,还有百姓,我要还不回去,他们该不认识我了。”夫人:“主公太多虑了,越国的百姓都是好百姓,他们怎么会忘了自己的王。主公应该还记得,咱们离开的那一天,他们怎样恋恋不舍,一直送我们到江边……”勾践:“越是好百姓,才越让我心里不安,我怕我会辜负了他们,又怕他们不能理解我在这所做的一切。我知道,受屈辱的不仅仅是我,而是我们越国。”勾践往火堆里加了些艾草,烟更浓了。他喃喃地道:“百姓,先祖,护佑越国的一切神明,看顾我吧,护佑你们的王吧,我的心永远在你们那里,在越国的土地上……”夫人轻轻唱起了《越夫人歌》:仰飞鸟兮在天,凌玄虚号翩翩。帆帆独兮西往,孰知返兮何年?越王勾践 黑金(5)范蠡一身出行的装束朝石屋走来,夫人看见,没叫勾践,自己先迎了上去。范蠡:“参见夫人。主公在吗?范蠡是来辞行的。”夫人将范蠡领到山墙一侧:“我有事要拜托你。”范蠡:“夫人请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