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佶:“不自己走还带着你不成?你伤她的心还伤得不够啊?”范蠡愧然无言。越王勾践 诀别(1)范蠡、仲佶沿着溪边山路一路赶来,范蠡脚下愈急愈不听使唤,不时趔趄滑倒,手臂也很快擦破了。仲佶拽起摔倒的范蠡,“省省吧,就你这么走,浑身摔烂了也追不上施妹。我本来懒得告诉你,她走的不是这条路。”范蠡:“通浙江还有别的路吗?”仲佶:“还有一条捷径,只有我跟施妹知道。”范蠡:“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仲佶:“为什么要早告诉你?跟你说,现在我都不想告诉你!”范蠡想解释又觉得无话可说,转身急奔而去。仲佶望着范蠡跌跌撞撞奔跑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跟了下去。范蠡狂奔着,跌倒了,再爬起来,再狂奔,再跌倒……范蠡奔到山下,溪水汇入河道,水面骤然宽阔,范蠡趟水下河,走了几步,再也没了力气,一头栽倒在水里。仲佶倒拖着,将范蠡拽离河面。范蠡被一阵温暖的抚摸催醒,原来是他的马在亲他。不远的一块大石上,侧身坐着仲佶。范蠡牵马来到仲佶身边。范蠡:“多谢你的援手。”仲佶:“你一定要去追施妹?”范蠡点头。仲佶:“为什么?你改变主意了?”范蠡没有回答。仲佶:“那你是不放心她?怕她再反悔?”范蠡还是没有回答。仲佶揪住范蠡胸襟,眼里喷出郁积的怒火。仲佶:“施妹为了你,什么都肯牺牲,一切都舍弃了,可你给了她什么?除了痛苦还是痛苦,除了失望还是失望。”仲佶将范蠡推倒在河滩上,再拽起来,继续声讨着:“在施妹眼里,什么吴王、越王,都不过是名利之辈,根本不值一提,她所以要舍身入宫去侍奉吴王,全是为了你,为了你!她把心都掏给你了,你还不相信她,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不配她,根本就不配!施妹,你怎么就看不透呢?”仲佶扔出范蠡,再也不理他,自己也扑倒在地,拍打着沙石呜呜嚎哭起来。仲佶:“不公平,老天爷不公平……老师爷也不公平,你老糊涂了,施妹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给她说……”范蠡坐起来听着仲佶的哭诉,听着听着听不清了。仲佶宣泄了一阵,情绪有所和缓,慢慢抬起沾满泥沙的脸,没想到范蠡正蹲在他旁边,俩人几乎碰到了一起。范蠡:“你说施妹是老师爷害的,能不能告诉我,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范蠡、仲佶沿河而行,两匹马跟在他们身后。河水哗哗,伴着仲佶尽力克制着内心不平的叙述。仲佶:“我跟施妹从小跟着老师爷,一起长大,施妹的聪明与美貌常引得老师爷感叹不已,他说施妹如果生为男人,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物。又说当世能配得上施妹的男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伍子胥,一个就是你。”这话范蠡已从西施那里听到过,所以并不惊奇,他只是认真地听着。仲佶:“后来,施妹长大了,我们就缠着老师爷带我们出去游历,老师爷拗不过施妹,带我们出去走了一圈,中原、江南,除了吴国我们都走到了。”范蠡:“为什么没去吴国?那应该是必经之路啊。”仲佶:“老师爷归隐之前曾发过誓,终身不入吴国。”范蠡一惊:“等等,你可知道,老师爷为何要发此誓?”仲佶:“那时的吴王还是阖闾,老师爷是他叔父。”范蠡一把扯住仲佶,冲动地喊道:“先吴王的叔父,你说老师爷是吴王的叔父?老师爷就是延陵季子!”仲佶:“施妹本来叫我别告诉你的。”范蠡:“那,那你和施妹就是先生晚年惟一的弟子?”仲佶:“我不好读书,算不上是弟子,施妹她才是老师爷惟一的弟子。”范蠡哑然无语,半晌,才想起问道:“后来呢?”仲佶:“游历回来,老师爷就一病不起,仙逝之际,老师爷抓着施妹的手,叮嘱她,切记慎入尘世。可施妹她终究没听老师爷的话,她想去见你,亲眼看看你是不是像老师爷说得那么好……”越王勾践 诀别(2)范蠡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第一次见到西施的情形。范蠡跪下给仲佶施礼。范蠡:“仲佶兄弟,求你助我,赶上施妹。我知道,你能做到。范蠡求你了。”范蠡随仲佶翻身上马,离开河道,一头扎进树林。二人纵马狂奔,仲佶在前,范蠡紧随其后,不断躲避着横出的枝杈、倒地的残干,兀立的树墩,尽管险象频生,却是毫不减速。西施一身征尘,在文种草堂前跃身下马,留守的臣僚纷纷拥出,向西施行礼。计倪吩咐手下:“速派信使报与吴国,报与大王。”天色渐晚,马口里吐着白沫,已经快跑不动了,范蠡、仲佶仍不顾一切向前疾奔。清晨,越国臣僚送西施上路。西施辞别越国臣僚,独自走向等在江边的大船。西施在跳板前站住,回头再望一眼,她的目光掠过那些送行的臣僚,直望向大路尽头。西施收回目光,踏上跳板。江风把上游传来的喊声断续带入西施耳际。“施……妹,施……妹!”西施举目眺望,上游一个小黑点迅疾地冲下来,黑点很快显出一只舢板的轮廓,呼喊声也听得更清晰了。西施抑制不住激动,跃下跳板,奔跑着迎上去。范蠡跃下舢板,趟着齐膝的江水,跑向江岸。西施趟着江水迎上来,二人在没踝的水中会到了一起。执手相看,双双泪落无言。范蠡:“施妹,你跟仲佶回去吧。这里的事,我们再想办法。”西施摇摇头:“能听你这么说,我知足了。”范蠡:“不,我不能让你去。”范蠡还要再说,被西施阻止了。西施:“我们俩都明白,这是命运,已经无可改变了。我既然决定下山并且找见了你,就是我自愿走进了人世间的名利场,等待我的无论是大悲伤大苦难还是大耻辱,我都要自己承担。只要你明白我是为你而去的,那我就无憾了。”江水拍打着,两只手分开了,两个人分开了,西施掉头而去,一半的脚印留在了沙滩,一半的脚印融入了江水。范蠡望着西施背影,终于让热泪滚滚而下。西施登上跳板,大船扯起篷帆。“施妹!”伴着这声撕心裂肺的长嚎,范蠡栽倒在江滩上。大船启航,驶向对岸的吴国。吴国一边,文种、伯亲临江岸,迎接西施。吴王夫差盛装,率仪仗在姑苏城下亲迎西施。西施由郑旦搀扶,步下安车,冉冉行至王前,行礼。西施:“西施拜见大王。”夫差扶起西施,目不转睛地望着。西施并不拘谨,落落大方地送给夫差一个微笑。夫差心花怒放,一时手脚都不知如何放了。夫差:“好,好!公主真是,人间绝色啊。”文种、伯如释重负,相视而笑。夫差:“公主请上车,随孤家回宫吧。”西施:“大王请。”夫差:“你请,你这一路多有辛苦了。”夫差亲送西施登车,西施一脚已经踏上车门,目光所至,忽然停住,转身又从车上下来。夫差:“公主怎么?”西施无语而行,夫差亦步亦趋紧紧跟着,竟来到自家王车前。西施直走到套着缰绳的勾践面前,行拜见大礼。西施:“女儿西施拜见义父大人,西施任性不孝,让义父受苦了。”勾践腾出一手,扶起西施,一时竟哽咽了。勾践举手擦眼睛:“大喜的日子,看我这是怎么了?”西施解下外氅,披在勾践身上,并伸手去摘勾践身上的缰套。勾践:“公主,这不可以。”西施:“义父,让女儿来替你。”勾践:“不行不行,这怎么可以?”西施:“父有刑役,子女当代其劳。这是应该的,怎么不可以?”二人争执着,直至夫差来到面前。夫差:“公主真乃仁义聪慧之人哪。你这么一争,孤家就不得不说话了。勾践说得不错,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孤家大喜,你勾践也不该例外。我宣布,从今日起,免除勾践所有的劳役。”越王勾践 诀别(3)勾践、西施同跪谢恩,夫差搀起西施,抓住她的手再也不肯放开了。相府正堂,听完端科的禀报,伍子胥脸色沉郁,久久才道:“还有什么?”端科:“大王今晚要在宫中大开盛宴,也请相国大人光临呢。”伍子胥:“就说老夫病了,谢大王宠邀。等等,你代老夫去。去看看越国君臣是如何得意的。”端科领命退下,黑衣刺客像幽灵一般出现在伍子胥面前。伍子胥:“你该行动了。”黑衣刺客施礼,又像幽灵一般消失了。夜晚,吴王宫张灯结彩,绚丽辉煌,宫门外车声马喧,大殿外廊被火炬灯烛映得分外雄伟光彩。大殿上,夫差大宴群臣,美酒佳肴源源而上,勾践、文种也被提到显著位置作陪。伯:“今日大王喜得公主,吴、越两国喜结良缘,臣这杯酒,恭祝大王事事如意,福寿无期。”众人:“恭祝大王!”夫差红光满面,笑意盎然,连饮连干。王宫外,不远处小山坡上,范蠡面对吴宫照彻天际的灯火,独立荒丘,一任夜风吹拂。伍子胥步履沉缓登上坡顶,出现在范蠡身后。范蠡听得动静,转过身来,二人无言相对。伍子胥:“宫中盛宴,怎会惟独少了你这位有功之臣?”范蠡:“相国大人不是也没去吗?”伍子胥:“老夫本来以为,你、我加在一起可以阻止此事发生的,没想到你在最后关头还是背叛了自己。老夫替西施姑娘惋惜啊。”范蠡:“相国大人真正惋惜的怕还是自己吧。”“不错。但在老夫惋惜的人里,还要加上你。”说着,伍子胥招了下手,几名侍从携坐毡、食盒、酒担上了山坡,迅速铺排齐整之后,又退了下去。伍子胥:“既然你也不愿赴宴,我也不愿赴宴,就让我们两个失意之人共逐一醉吧。”范蠡:“大人如此盛情,范蠡再推辞,就不近人情了,大人先请。”夜已深沉,吴王宫的盛宴已经结束。勾践、文种与伯等臣僚一一告别。勾践目送伯等登车离去。文种的车驾停在勾践身边。文种:“主公请。”勾践:“你乘吧,我走回去。”文种:“臣有一言要劝主公,今后情势有所不同了,主公也该顺其自然,不要太拘于形迹了。”勾践点点头,上了马车。夫差醉意醺醺,在侍臣搀扶下来到装饰一新的后宫。几重帘幔依次挑起,形成一条甬道,一直歪歪斜斜的夫差忽然站直了身子,挥手推开了搀扶的侍臣。夫差迈着略显踉跄的步子走向里面,帘幔在身后一重重合上了。小山坡上,范蠡面前的酒杯依然是满的,山风将一片落叶吹进酒杯里,落叶还打着旋。伍子胥:“此番失算,对老夫来说,亦可谓有失有得。这得嘛,它让老夫重新认识了一个人。”范蠡:“大人所指可是在下?”伍子胥摇头:“是勾践。”范蠡:“愿闻其详。”伍子胥:“老夫与你,曾经论尽天下英雄。记得吧?所论之人中,老夫独没算上勾践,这不是故意忽略,老夫那时的确看不上他。但这一次的失败,让老夫由衷感到勾践太厉害了,当世英雄,他应该算上一个。”范蠡:“大人因何得此结论?在下还是不明白。”伍子胥:“你为了勾践,竟然背叛了西施姑娘,也背叛了自己的情感,这让老夫绝想不到,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不由得老夫不信。勾践虽然陷身为奴,但还能使你这样的人情愿为他付出一切,单凭这点,就足可以令天下英雄在他面前汗颜失色了。”范蠡:“大人所言,不无道理。但在范蠡想来,大人在此侃侃而论英雄,而赞勾践,该不是为论而论,为赞而赞吧?”伍子胥:“当然不是,你猜得很对,老夫要你接着往下猜。”范蠡:“猜不着了。”伍子胥:“你今晚可是滴酒未沾哪。来,喝了这杯酒,老夫告诉你答案。”越王勾践 诀别(4)范蠡端起酒杯,勾出落叶,缓缓喝干,放下酒杯。伍子胥:“勾践虽是英雄,但在老夫眼中,他还是与你不同。”范蠡:“怎么讲?”伍子胥举杯饮过:“他这个英雄,只可惜过了今晚,就不存在了。”伍子胥说话的同时一直看着范蠡,但令他惊讶的是范蠡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疑惧,反而执起酒壶,稳稳地给伍子胥也给自己重新斟满。范蠡:“在下敬大人一杯。”伍子胥:“为了什么?”范蠡:“为了大人对在下的一片坦诚。在下与大人虽然各为其主,命中注定我们不能成为朋友,只能成为对手,但我对大人的敬意绝不会因此而有损丝毫。在下与大人,不论最终谁输谁赢,谁胜谁负,我都会为有大人您这样的对手而感到骄傲。”范蠡一饮而尽,亮出杯底。伍子胥强颜笑道:“听你之言,勾践这次怕是又死不了了。”马车停在勾践石屋外,文种扶勾践下车。文种:“主公,这里的事大致落定,过两日臣打算回国去了。”勾践:“不用过两日,你明日就走,家里这么长时间无人主事,我也担心……”说到此忽然打住,改言道:“不早了,你回去还要收拾行囊,走吧。”窗上亮起灯光,夫人起来开门了。勾践望着文种走了,返身进屋,灯光很快又熄了。月光透隙而入,勾践与夫人在里屋并肩而寝,鼾声徐徐。外屋的月光忽然更亮了一些,随即一条黑影从屋顶纵下,飘然落地。黑影蹑足倾听,鼾声还在继续。黑影挑起门帘,潜入里屋。微薄的月光下,黑影渐渐辨认出哪是勾践,哪是夫人,稍稍移身勾践之侧,举起短剑。“啵”的一声轻响,勾践霍然醒觉,猛然发现近在咫尺的一个黑影,眼中闪着两点白光注视着他,手中短剑已高高举起……勾践一下灵魂出壳了,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只是死死地盯着对方手中的短剑,身边的夫人仍在熟睡中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但那短剑却迟迟不见落下,其实并没有很长的时间,但在勾践的感觉中却像是过了一生一世,那短剑最终掉了下来,直扎在勾践耳边的草垫上。黑衣刺客却始终动也未动。勾践恢复了自制力,伸出手来,先挡自己,又去碰那黑衣人,黑衣人却向着勾践缓缓倒下,倒在了勾践身上,令勾践再次惊魂的是,黑衣人后面还“躲”着一个黑衣人!愣了一会儿,勾践从倒下的黑衣人身上拿起自己的手,月光下隐隐看见了手上的血迹。勾践:“你?壮士请留姓名。”活的黑衣人拾起死者匕首,插在腰间,麻利地背起死者,走前留给勾践一句话。“有人要我转告越王,不要因为西施公主进了宫,就觉得可以高枕无忧了。”话音即落,黑衣人亦已不见,勾践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虚空。夫人不知何时醒了,捅捅勾践,“你怎么啦?”勾践:“没什么,做了个噩梦。”夫人:“我怎么也恍恍惚惚的,好像有人来过似的?”勾践:“跟我一样做噩梦了吧。没事了,睡吧。”晨光透入,勾践习惯地醒来,麻利地坐起,此时柴门半开,夫人已经在外面忙碌了。勾践很快想起夜来之事,爬起来在柴草席上寻找着,果然发现了几点血迹,想了想,又望望门外,将草席翻了个个儿,再恢复成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