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他来吴国三十年了,我不如他。”文种:“若论为吴国立下的功绩,大人与伍子胥谁大?”伯:“他有拥立先王之功,当今大王也是他力排众议扶上王位的,我不如他。”文种:“还有,若比手中拥有的实权,在吴国百姓当中的威望,大人比伍子胥又如何?”伯不耐烦了:“我不如他,我不如他,我样样都不如他!你到底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文种:“大人不必自卑,您也并非样样不如他,不然,他也不会把您看成惟一能与他抗衡的对手了。”伯平静下来:“那我哪点比他强?你也说说。”文种:“若论在大王宫廷里的声望,您比他伍子胥高;若比对大王的忠心,您比他伍子胥强;更重要的是,要说大王对谁最放心,显然吴国是没人能与太宰您相比的。”伯:“嗯,你所言倒也中肯,可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我该如何应对他的挑战?”文种:“在下已经回答了太宰大人。”伯:“回答了?”文种:“伍子胥虽是能臣,但做得太多了,就是包办,吴国的事他都包办了,还要大王干什么?”伯眼睛一亮:“说下去。”文种:“功高盖主,其祸不远,大人只要保住您的优势,以静制动,即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伯:“保住优势,要怎样才能保住我的优势?”文种:“这个,大人比文种要强多了,您不是在考我吧?”伯会意一笑。王宫书房内,吴王夫差在批阅简牍,案上已经堆积了大堆的简牍,侍臣又抱了两大箱进来。夫差:“怎么这么多?叫伯来。”侍臣:“禀大王,太宰大人告假了。”夫差:“告假?没病没恙告什么假?”侍臣:“是,是他家里……”夫差:“他家里怎么了?什么事比孤家这里还要紧?”侍臣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夫差不耐烦了。夫差:“有什么事瞒着孤家是不是?说!”侍臣:“是。下臣不敢隐瞒大王,下臣也只是听说,太宰大人迷上了一个女人,迷得寝食俱废,忘乎所以了。”越王勾践 杀机(8)夫差:“为一个女人,公事都荒废了,竟有此事?”侍臣点头。夫差表情认真起来,丢下简牍起身走了出去。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在伯府门前停下,夫差微服打扮,只带一名亲随,下车直奔府里而去。守门家丁上前阻拦,才张嘴,突然认出了夫差,忙不迭跪下。家丁:“是大王!小人叩见大王,小人这就去通报太宰。”夫差:“不必通报,孤家自己去找他。”夫差带着随从进府去了。夫差二人不声不响,绕过前宅,直奔后苑,却在苑门外被郑旦拦住了。郑旦:“你俩干什么的?不知道这是后苑吗?”夫差:“我们来见太宰。”郑旦:“来见太宰?原来你们不是府上的,怪不得这么大胆。太宰大人有严令,任何人不得私入后苑,没人告诉你们吗?”夫差一愣,没想到竟有人敢如此对他说话。再一想自己穿的是便服,便又恢复了常态。夫差:“我是太宰的好友,听说他病了,特意赶来探望。”郑旦笑道:“太宰病了?你听谁说的?”夫差:“听,听宫里人说的。”郑旦:“宫里人,你不是宫里人吧?”夫差:“我不是。”郑旦:“那我告诉你,就告诉你啊,这事可不能给吴王知道。”夫差:“吴王知道怎么了?”郑旦:“吴王知道了,那还有太宰什么事啊?”夫差:“你是说那个女人?”郑旦:“合着你都知道啦?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夫差:“我是不知道,就听说太宰为了一个女人病得不轻,果真如此吗?”郑旦瞥瞥夫差的随从,招手将夫差引到一边,故作神秘地悄然耳语:“太宰大人得的是相思病,眼下正在里面治病哪。”夫差摸出一块金饼塞给郑旦。郑旦:“哟,你,大人你这是为啥呀?”夫差:“让我进去见见太宰。”郑旦犹豫着接过金饼,道:“那,大人可别说是我放您进去的。”夫差:“我不说。”郑旦放夫差入苑,随从也跟着往里走,却给郑旦拦住。郑旦:“哎,你不能进去。”随从一把拨开郑旦,却听夫差言道:“你留下。”随从只得遵命停下来。夫差独自入苑去了,郑旦凑过来与随从搭讪:“你家主人好阔气,看样子是个贵族吧?”随从扭了头,不理郑旦。郑旦:“哼,假模假式。”伯府后苑,水清竹秀,曲径蜿蜒,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更显幽静隐秘。夫差沿着曲径寻寻觅觅而来,穿过一扇篱门,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片开阔的水面,夫差的脚步也遽然而止。水面中心孤岛上,建着一座别致的绿色竹居,竹居四面环水,只靠一架竹桥与外界相连,而此时此刻,伯正踟蹰于桥上,逡巡不前,神情显得诚惶诚恐。夫差半隐在竹篱后,好奇地观察着伯。孤岛上,竹居门帘挑起,走出一个人来,却不是什么女子,而是魁梧粗壮的仲佶。伯惶恐地迎上去,问:“你施妹她怎么说?”仲佶在意不在意地往竹篱这边瞥了一眼,夫差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仲佶:“施妹说了,念你虔诚恭敬,一片真心,就让你进去少叙片刻。可不能太久了啊?”伯欢喜不迭,连声称谢,朝圣一般恭恭敬敬进了竹居,仲佶也跟着进去了。夫差一脸迷惑地从篱门后走出来,踏上了竹桥,忽觉得人影一闪,仲佶已经站在面前了。二人一个在桥顶,一个在桥腰,对视着,仲佶居高临下的目光让夫差先就忍不住了。夫差:“你下去。”仲佶:“你回去。”夫差:“下去。”仲佶:“回去。”夫差:“你敢命令我?”仲佶:“怎么的?在这儿太宰大人没我的允许也不得上桥,你有什么了不起?”夫差本想硬闯,想想又站住,笑道:“我没记错的话,这不是太宰府吗?你凭什么竟敢命令太宰大人?”越王勾践 杀机(9)仲佶:“凭什么?进了这道篱门,天王老子也得听命于施妹,太宰又算什么?”夫差:“师妹?师妹是谁?”仲佶:“施妹也不知道,你不是太宰府的人吧?”夫差:“不错,我是特意来探望太宰的。”仲佶:“不知者不罪,我不跟你计较,你要见太宰,回前面府堂等着去吧。”夫差:“你不跟我计较,等会儿见过了太宰,我却要跟你计较呢。我劝你趁太宰还没出来,赶紧让开,否则你可要悔之莫及了。”仲佶:“你这人好大的口气啊,好像你就是吴王似的?”夫差:“没准就是呢,你还是早早让开吧,免得铸成大错。”仲佶大笑:“你也太小看我仲佶了,莫说你不是吴王,你就真是吴王,我也照样不让你过去!”夫差:“大胆狂徒,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真的吴王!”夫差抢步上桥,仲佶横身阻挡,夫差出手擒拿,仲佶反守为攻,二人就在桥上厮打起来。夫差数度吃亏,恼羞成怒,拔出护身短剑,猛刺仲佶,仲佶闪过,劈下桥上竹护栏当作兵器与夫差对打,搏斗中夫差一剑刺入仲佶手中竹竿内,仲佶发力一绞,将夫差短剑绞飞,二人遂成肉搏之势,撕扯着双双从桥栏缺口处跌落水中。竹居内西施背身而坐,静如处子。隐隐听见外面的争吵声,伯面对西施,满脸惊慌不安。伯:“姑娘,你让他这样闹下去,后果不堪,我还是出去吧。”西施:“太宰不是答应了,怎样见吴王,由我来定吗?”伯:“这,可这?”说话间,外面二人落水声传来,伯一激灵,腾地站了起来。伯:“西施姑娘!”西施:“太宰可以去了。”伯连挑几道竹帘,飞也似的奔了出去。夫差、仲佶二人从水中翻起,仍然撕扯扭打着。伯从竹居内冲出,一眼瞥见,喊着跑过来,不顾一切跳进水中。伯:“勿伤我主!仲佶快住手,这是大王!”仲佶已经扭住夫差脖领,将他的头按进水里,听到这话,抬头问道:“你说什么?他真是吴王?”伯:“还不快放手?”仲佶这才松手,夫差猛地抡起头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伯府内室,伯亲自侍奉夫差更衣,原来湿透的衣服就搭在一旁,还在不停地滴水。伯:“大王,臣实在是不知大王微服驾临……”夫差怒意未息:“哼,你眼里还有孤家这个王啊?”伯:“大王!臣、臣之所以这么做,可都是为了大王啊!”夫差:“为了孤家?亏你还有脸说?孤家亲耳听见,又亲眼看见你为了一个女人卑躬屈膝,太宰的尊严一点都不要了,你这纯粹是为贪欲所迷,又哪点是为了孤家?”伯:“大王,那个女人,臣不是为了自己,臣是为了大王,在挽留她!”夫差盯着伯直视有顷:“你是说那个莽汉的师妹吗?”伯:“那女人叫西施,莽汉叫仲佶,他们虽以兄妹相称,但以臣所见,仲佶倒像是西施的侍从。”夫差:“西施?就是你给孤家提过的那个越女吗?”伯:“是她。”夫差:“这么说,老相国所言句句是实喽?”伯:“臣不知伍相国曾对大王说了什么?”夫差:“相国说你从他手里把进贡的越女抢走了,还私藏了起来。”伯:“不错,臣抢的就是西施,藏的也是这个西施。”夫差:“相国告你公然蔑视孤家的禁令,孤家正要问你呢,你就连着几天称病不朝了,原来都是为了这个西施。太宰大人,你真是大胆得很哪。”伯:“大王,臣刚才已经说过,臣所以做出这些看似乖张悖理之事,可都是为了大王您哪!”夫差:“还是为了孤家?难道你想让行刺之事在宫里再重演一次?”伯:“大王,西施不是灵玉。臣所以敢冒大不韪,抗命留她在此,臣是怕万一放她走了,将来大王会遗憾终生啊!”夫差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遗憾终生?不就是个女人吗?”越王勾践 杀机(10)伯:“大王错了。西施她不是个女人。”夫差:“不是女人?是什么?”伯:“她是上天借越人之手给大王送来的天女。”夫差望着伯,笑了起来:“你这么说,孤家倒非要见识见识了。”伯:“大王要见可以,但现在恐怕不行,以臣之见,最好是等到——”夫差打断伯:“太宰大人在发号施令吗,你没糊涂吧?”伯:“臣没糊涂,臣以为,倘若如此草率相见,会有损大王至尊的身份,况且,臣已经说过,以西施姑娘的品貌德行而论,大王不该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越女……”夫差:“够了,我的太宰大人,孤家瞧你真是病得不轻啊。想不到一个越女竟让你神魂颠倒成这样。看来相国大人的警示不是没有道理,越国对吴国究竟怀的是忠心还是祸心,孤家要好好想一想了。”说着,甩身向外走去。伯:“大王!请听臣一句。”夫差头也不回径直而去,伯急忙追了上去。越王勾践 寿筵(1)夫差出了伯府内堂,带上随从直闯后苑。郑旦刚想拦,早被随从一推,跌进旁边草丛中去。伯急惶惶从后面赶上来,跟在夫差后面,诚惶诚恐劝说道:“大王,请听臣一句,伍相国他是别有用心在挑拨大王,这次您可千万不能信他的话,不能……”夫差猛转身站住,指着伯道:“你给我站住,从现在起没有孤家的命令,不许你动一动,也不许说话,就在这儿等着,等孤家收拾了西施,再来处置你。孤家要让你彻底明白,也要让越人彻底明白,吴王可不是那么好骗的!”夫差与随从扬长而去,将倒霉的伯留在了原地。夫差与随从穿过篱门,直上竹桥,仲佶闪身出屋,挡在桥上。夫差冷冷一哼,命令随从将仲佶拿下,随从拔剑上前,与仲佶缠斗起来,夫差则直奔竹居。仲佶想挡夫差,被随从急刺几剑,险些受伤,只好舍下夫差,与随从全力搏斗下去。夫差闯进竹居,连扯几道竹帘,排闼而入,直达内庭,面前又是一道细竹帘,夕阳斜射入庭,夫差撩起竹帘,正想用力扯下,却猛然呆住。西施从琴案上抬起头,从容望着夫差,手中有意无意拨出一记和弦,竹居内回响起一片沁人心脾的超凡之音,别的一切好像都不存在了。面对西施,吴王夫差如中雷击,身体变得僵直、呆板,眼睛好像也不会动了。范蠡房中亦有琴声淡淡传开,陆甲悄悄进来,琴声缓缓而止。陆甲:“相国大人说,请先生再安心养几天伤。”范蠡:“是端科大人转告你的吧。”陆甲:“是,在下没见着相国大人,端科先生说,大人入宫去了。”范蠡道过谢,继续抚琴。伍子胥府堂,端科陪在伍子胥身边,后者显得心事重重。伍子胥:“老夫寻思,范蠡,该放他出去了。”端科:“大人何以又改主意了?”伍子胥:“知道吗,大王日前去了伯府上。”端科:“见到西施了?”伍子胥:“见了!”端科:“大王是何态度?”伍子胥未答,端科却已经明白了。端科:“大人早说一声就好,刚才范蠡还托陆甲来问过,让在下回绝了。”伍子胥:“无妨,老夫主动去看他好了。”吴王宫后苑,宫廷乐伎表演着歌舞杂耍,卫姬偎在夫差身边。吴王夫差明显地心不在焉,只知滥饮发怔。卫姬:“大王看哪,这段乐舞是从晋国学来的,大王还从没看过呢。大王您这是怎么啦,哪不舒服吗?”夫差:“哦,啊?没怎么。”卫姬:“大王是有心事吧?”夫差:“心事?孤家有什么心事?孤家就是不喜欢这些老套,看腻了。”卫姬:“老套?这些乐舞都是新的,今日可是头回在大王面前表演,闹了半天,大王根本就没看吧?”夫差:“谁说没看,孤家不是一直在看吗?”勾践石屋外,文种匆匆而来,恰与范蠡在此相遇。二人相距一步之遥站住,良久相视无语。文种:“少伯。”范蠡:“子禽兄。”文种:“你的伤?”范蠡:“劳兄挂念,已经大好了。怎么你还没走?”文种:“太宰大人要我多留几日,在下乐得从命。”范蠡:“让你留下,是为西施吧?”文种:“你虽然人在相府,外面的事却也无所不知啊。”范蠡一笑:“事情有进展了吗?”文种:“吴王已经见过西施姑娘了。”范蠡颇为关切:“怎样?”文种反问:“少伯希望怎样?”范蠡语塞。马厩内,勾践独自一人埋头干得大汗直淌,范蠡、文种拿着家什悄然出现在他身边,帮着干起来。勾践抬头:“是你们俩。”范蠡、文种二人向勾践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