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我要你来发落她们。”勾践:“勾践遵命。”勾践起身,手握断剑走向那群惊恐的女兵。吴王走后不久,伍子胥在府门前集合了一小队骑兵,并带着端科与范蠡,领兵出城而去。端科觑空悄声问伍子胥:“大人为什么要带上他?”伍子胥的回答多少让端科有些意外:“我想看看他究竟有多大本事,到底能坏我几次?”端科欲言又止,伍子胥却将范蠡叫到跟前,二人并辔而行。伍子胥:“你在大王面前诋毁老夫,以攻为守,这一招很毒啊。”范蠡:“在下所为,实乃情不得已,相国大人一意把我君臣逼向绝路,在下也是为了生存,不得已才这样说的。”伍子胥:“你虽然赢了这个回合,但老夫要想杀掉你们君臣,也不是很难的事情,这你应该知道。”范蠡:“杀我们不难,但要想名正言顺地杀,也并不容易。”伍子胥:“老夫真正犯愁的,并不是名正言顺之难,而是怎样才能杀勾践而留下范蠡。”范蠡:“留我做什么?”伍子胥语气缓慢有力:“留你接替老夫,辅佐吴王以成霸业。”此言一出,最吃惊的当属端科了。范蠡望着伍子胥,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相国大人抬举了,在下不配。”伍子胥:“不是不配,是你不愿意。”范蠡:“大人既知,何必还要强求?”伍子胥:“强求?老夫这一生,轰轰烈烈,几件称得上功业的大事都是几番强求才做成的,不强求,老夫的尸骨早丢在楚国腐烂了,又哪里会有今日?当然,强求势必要担大风险,老夫也不是不知道,譬如对你,既知不能为我所用,就该早下决断,不然,老夫很可能就会葬送在你手上。”范蠡:“相国大人高看范蠡了。”伍子胥:“老夫却觉得这以前把你低估了。”端科认真听着,同时又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伍子胥一行出东门,沿着往越国的大道而去。城中马厩内,吴王的战马、驽马一排排在安静地吃草,旁边一间空着的棚内,站着一排归勾践“发落”的越女,马爷那帮粗鲁肮脏的手下已经看得眼睛要出火了。“马爷,我要那个。”“我要那个肥的。”“马爷,亲爷爷,快开恩吧,小弟熬不起了。”马爷倒是沉得住气:“谁敢动?一会儿光叫他看着。”越王勾践 灵玉(9)手下们只好继续吞着口水,熬着。马爷转向身后的勾践,问:“当真归你发落?”勾践:“大王亲口所许,勾践决不敢有半句欺瞒马爷。”马爷:“那你是见她们可怜,不忍心杀她们吧?”勾践:“有点。勾践大胆揣测,我想大王也是这个意思,所以才斗胆把她们送到马爷手里。”马爷:“你怎么知道大王也是这意思?”勾践:“大王有好生之德啊。勾践这么大的罪过,大王尚且释而不杀,这几个女子,留给各位兄弟们为奴为婢,不比杀了要强吗?”马爷:“那,要是大王事后追问起来……”勾践:“大王追问,自有勾践一人顶着,决不连累马爷与各位兄弟。”马爷重重一掌拍到勾践肩上:“行,马爷承你的情了。”随即转身对众人发令:“听着,头两个给爷留下,剩下是你们的——不许抢!”众人早已一拥而上,抢作一团了。郊外路上,文种一行在吴兵小队护卫下向姑苏城进发。西施隔着布幔召唤郑旦:“到姑苏城还有多远?”郑旦:“听吴兵说,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转过前面这个弯,就能看到姑苏城了。”吴兵队长正与郑旦搭话,前方路口转弯处远远现出伍子胥一行。吴兵:“队长,前面有人。”吴兵队长举手勒马,队伍站住,片刻之后,又有士兵喊起来:“是咱们自家队伍。”“说不定是来迎接咱们的。”两队渐渐靠近,队长看清了旗帜,不禁惊道:“是相国大人亲自来了。”队长策马迎上去行礼,文种勒马而立,神色却严峻起来。郑旦隔幔轻语:“吴兵说,来的是相国大人。”车里传出西施略为惊讶的声音:“伍子胥?”文种忽然发现与伍子胥并骑的竟是范蠡,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自语:“范蠡?”越人队中跟着一阵骚动,纷纷议论声传进了车里。“是范大夫。”“范大夫也来了。”“是他,还骑着马呢。”车幔一下被挑开,西施的目光里透出惊讶与兴奋。范蠡进入西施的视野,他正与文种招呼寒暄着。文种:“我是送西施来的。”范蠡顺着文种所指望过来,两人的目光远远相遇了。范蠡下马走向华车,一时间脑海里充满了自己的声音:“是你,果然是你。难道你变了初衷,要来参与两国的是非了吗?为什么,是什么改变了你?”西施被郑旦扶着下了华车,与范蠡相视无语走到一起。伍子胥不动声色,冷眼旁观。范蠡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淡淡言道:“想不到这样又见面了,这次在下总算知道了姑娘的名字。”西施:“你们是来接我吗?”另一边,端科凑在伍子胥身边轻声发起了议论。端科:“大人,他俩的关系看着可不一般哪。”伍子胥微微颔首。范蠡:“范蠡是奉命陪相国大人出城,相国大人他,不好,相国大人恐怕是特意为你而来,你要加小心了。”西施:“小心?我该怎么小心?”不容范蠡再说,伍子胥手下士兵突然行动,将范蠡西施围在了中心。伍子胥从士兵让出的通道走进来。伍子胥面对西施,久久无语。伍子胥:“你叫西施?”西施点头。伍子胥:“到吴国来做什么,想必自己知道吧?”西施又点头。伍子胥:“有件事姑娘恐怕还不知道,日前一名进贡的越女在宴席间刺杀大王未果,被大王杀了。”文种等站在围圈外的人闻言皆惊。伍子胥:“大王刚刚下达了禁令,再不许任何越女进宫。”西施:“大人的意思西施明白,这么说,我可以回越国,重获自由了。”伍子胥:“对不起西施姑娘,本来应该让你回去,但现在不可以了。”西施:“为什么?”伍子胥:“因为老夫今日若放你回去,日后早晚有一天,你还会被人送来吴国,送到大王身边去。”越王勾践 灵玉(10)西施:“大人的意思,是要我死吗?”伍子胥:“姑娘莫怪老夫无情,你既然卷入了国家间的争斗,在老夫眼里,你就不再是个无辜的女子,而是个危险的战士了。”范蠡:“相国大人如此行事,未免小题大做了吧?”伍子胥摇头:“老夫是见微知著。当年我们伍家在楚国的遭遇你不会不知道,虽然是小人费无忌无端加害,但若不是为了那个从秦国来的漂亮女子,楚王何至于跟太子反目?若不是他们父子反目,我们伍家又何至于遭遇灭顶之灾?那样,老夫也就不会有此坎坷一生了。”范蠡:“大人既要防微杜渐,赶他们回去就是,又何必要滥杀无辜?”伍子胥:“无辜?老夫已经有言在先,既然卷入了恩怨是非,就不再有无辜了。来人,请范蠡先生出去,老夫不愿再与他作口舌之争。”两名士兵强行将范蠡带到圈外。圈内只剩下西施与伍子胥。西施:“伍相国既然把我看成一个危险的战士,那我请问,在大人眼里,我到底在为谁而战呢?”伍子胥:“为勾践,为你的越国。”西施:“为我的越国?大人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吧,您先看看我是哪里人。”伍子胥:“你不是越女?”西施:“我是不是越女并不重要,这就像您的吴王与他们的越王与我都无关系一样,我来吴国,并不是为了大人所说的那些恩怨是非。”伍子胥:“那你为什么还要卷到是非中来?为了名利?还是因为你心仪的男人?”说到这,伍子胥发现西施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外扫了一眼。圈子外,文种、端科的目光也不觉地扫向范蠡,范蠡视如不见,全神关注着圈中伍子胥、西施二人。西施:“不是为名利,也不是为男人,我来是为了一百个跟我一样年纪的女子,我是替她们来的,当然,她们都是越女。”伍子胥不为所动:“姑娘大义令人钦佩,但老夫为了国家,今日只好对不住姑娘了。请受老夫一礼。”西施侧身,避过伍子胥这一礼。越王勾践 杀机(1)伍子胥与西施的对峙没有持续,作为主宰的一方,他太清楚,此时任何的犹豫迟疑,都可能给他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因此,他果断地对自己的士兵下达了命令。伍子胥:“带西施姑娘到树林去,赐予自尽。”不可思议地,这次他的士兵好像同时患了耳疾,竟无人响应他的命令。伍子胥目光扫过众人,又落回西施身上。伍子胥:“姑娘美貌与风度确实令男人心折,这个恶人看来只有老夫自己做了,请。”话音甫落,圈外端科言道:“大人,在下愿意领命。”端科举步欲入,却被范蠡伸手拦住了。端科:“你想阻止我?”范蠡:“我只想提醒你,别太心急。”范蠡甩下端科,大步走到伍子胥面前。范蠡:“范蠡愿代西施一死,不知我这条命在相国大人眼里够不够分量?”西施压抑着激动,直直盯住范蠡,范蠡却不理她的目光,只看着伍子胥。伍子胥似笑非笑,冲范蠡摇了摇头,对西施道:“姑娘,请随我来。”树林内,粗壮的树枝上垂下布帛,随风微微摆动,树下只有伍子胥与西施相对而立。伍子胥:“姑娘请了。”西施:“我不是来送死的。”伍子胥:“姑娘既然为义而来,就应该想到舍生才能取义。”西施:“死我不怕,但我有一个要求。”伍子胥:“姑娘请讲。”西施:“让我见过吴王,再死可矣。”伍子胥摇头:“姑娘心里清楚得很,见到吴王,你就死不了了。”西施:“原来大人是怕我见吴王,悄悄跑出来擅自行事,可叹哪,英雄盖世的伍子胥,也会有此不敢示人的偷摸之举。”伍子胥不怒不驳,缓缓掣出铜鞭。伍子胥:“姑娘莫怪老夫心狠,老夫要亲自动手了。”西施掉过头,向树林外望过去,目光在寻找着什么。伍子胥举鞭挥落,风声响起,西施合上了眼睛。一声钝响,西施一个踉跄,被推倒在地,恍惚中睁开双眼,却见范蠡熟悉的身影挡在她和伍子胥之间,面朝伍子胥踉跄而立,显然是受了不轻的打击。西施的眼睛潮湿了。伍子胥:“范蠡,老夫怜你之才,几番委曲求全,你却执意要与老夫为敌到底吗?”范蠡:“身为吴虏,在下岂敢与相国大人为敌?只求大人放过这位姑娘,范蠡情愿以命相抵。”说完,再也坚持不住,摇晃着仰天栽倒下去,却被冲上来的西施托住,范蠡就倒在西施的怀里。西施:“你醒醒,醒醒啊!”在西施的呼唤中,范蠡慢慢睁开眼睛。西施:“你,为何舍命救我?”范蠡望着西施泪光婆娑的眼睛,想说的话冲到嘴边又换成了这样一句:“我……在下是钦慕姑娘的忠义。”西施咬住嘴唇,满心感慨都和眼泪一起咽了回去。西施:“多谢范大夫仗义相救,此情西施只有来生再报了。”西施小心翼翼放下范蠡,转身欲起,却被范蠡扯住了衣袖。范蠡:“姑娘不要意气用事,请你,扶我起来。”西施还是要起身,她想拿开范蠡的手,范蠡却拽得更紧了。范蠡:“在下恳求你了。”西施搀着范蠡站起来,缓缓挪到伍子胥面前,但先开口的却是伍子胥。伍子胥:“今日想要说服老夫,已是绝无可能,你二人认命吧。”西施抢先言道:“相国本来要杀的是我,为何又牵连到他?”伍子胥:“老夫不能用他,当然只有杀他,这与你无关。”西施:“你现在要杀他,就与我有关。”伍子胥:“有关无关,无关有关,皆已是无谓之争,老夫心意既决,再说什么也没用了。姑娘,你二人郎才女貌,都是天下第一之选,老夫是过来人,岂能没有怜才之心,惜玉之情?遗憾的是,你们对吴国太危险了,老夫一生的心血都给了吴国,我不能因为怜悯而冒失国的危险。言尽于此,二位请了。”伍子胥再次举鞭,西施向前一步,将范蠡挡在身后,挺胸就死,范蠡拼出全力,欲将西施推开,伍子胥铜鞭挥落,生死一线之间,一条黑影飞进树林,推开范蠡的同时出手挡了伍子胥的铜鞭,一声大响,伍子胥铜鞭被震落在地。越王勾践 杀机(2)西施:“仲佶!”仲佶扶起西施:“施妹!”西施抱着仲佶喜极而泣:“你活着,我还以为你?”仲佶:“我怎么会死?你忘了老师爷说过,只要你在,我就不会死。”西施打了仲佶一下:“可你再晚来一步,我就……”西施忽然想起什么,抬眼寻找范蠡。范蠡手扶树干,支撑着身体,默默望着西施与仲佶。伍子胥的目光却向着树林外,文种陪着伯正走过来。伍子胥:“太宰大人可谓及时啊。”伯:“再及时也还是落在了相国大人后边。”伍子胥:“太宰可是为阻老夫而来?”伯:“岂敢?但越女西施乃是在下为大王所谋,不敢劳动了相国大人。”伍子胥:“太宰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大王的禁令吧?任何人都不得再收越女入宫。”伯:“大王才下的禁令,在下岂敢就忘?只是这越女西施,大王虽然不要,伯也不会白白放她回去。”伍子胥:“你敢私留贡给大王的越女?”伯:“这个先例可是相国大人所创,相国大人既然留得,在下有何留不得?只是在下不会把她当女兵练就是了。”伍子胥一时无言。仲佶紧紧卫护着西施,送她登车。范蠡默默地望着西施一行随伯而去。西施也在车上默默地望着范蠡。西施一行渐行渐远,范蠡一阵剧咳,吐出几口鲜血。再挣扎着抬头看时,眼前视野却被伍子胥挡住了。二人默视无语。吴王宫偏殿,伯陪文种来见夫差。文种:“文种拜见大王,大王万寿无疆。”夫差:“文种,你知罪吗?”文种:“罪臣文种正是向大王请罪来了。”夫差:“罪在何处?你说。”文种:“灵玉谋逆之事,文种一进城就听说了,此事罪责全在文种。文种本不愿送她来,但禁不住她百般恳求,一时心软,就答应了。”夫差:“一时心软?你的罪责就因为一时心软吗?”文种:“大王,罪臣深知,篡弑谋逆,乃是不恕之罪,罪臣辜负大王深恩厚望,又带累吾王勾践,甚至越国百姓对大王的忠心也因罪臣的过失而受到怀疑,文种请大王即正严刑,以赎臣之重罪。如此文种九泉之下,亦感圣德。”夫差点头道:“行,孤家就依你。”伯闻言大惊,正要说话,只听夫差又道:“死前,你还有什么要说吗?”文种:“罪臣惟愿一死能换得大王回心转意,不再移恨勾践。罪臣惟愿一死能换得大王善待越国百姓,对他们就像对您自己的子民一样,果能如此,臣虽死而无憾了。”夫差略有沉默,尔后笑道:“要求还真不少啊,就凭你一条命,值这么多吗?”文种:“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罪臣之言,皆出肺腑,大王听与不听,文种不敢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