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胥陪齐国特使正欲登台,一阵喧声之后,伯陪伴着晋使赵鞅也赶到了。晋使:“伍相国,晋使赵鞅有礼了。”齐使:“伯太宰,齐使鲍息有礼了。”伍子胥略略回敬伯一揖,先出一步,占住主道,对齐使道:“请。”伯对赵鞅无奈地摇摇头,赵鞅一笑,二人相携随后而行。吴王夫差正襟危坐在姑苏台大殿,接受两大国使臣朝贺。齐使:“鲍息奉齐公之命拜见大王,大王万寿无疆!”晋使:“赵鞅奉晋公之贺拜见大王,大王万寿无疆!”夫差:“多谢齐公、晋公。请转告二位贤君,孤家仰慕久矣。不远之将来,孤家定会亲赴中原,拜见二位贤君,共商天下大治之计。”晋使抢先言道:“大王承先祖之德,天赋之威,败越拒楚,已霸东南,晋国自国君以下,无不仰威慕德,心仪神驰。他日大王引兵北上,欲盟中原之时,鄙君必亲备琼浆,临淮以迎大王。”齐使不满地瞥了一眼晋使,不甘示弱地言道:“大王才德并著,吴国马壮兵强,又有孙武先生亲手练出的无敌水师,无论向南向西,皆可所向披靡,吴国独霸江南,可谓唾手而得。大王江南霸业既成,何愁中原诸侯不争先恐后,望风而归?”此时的夫差还并不想让他们当中任何一位有所失望,慰言道:“两位钦使都是孤家久已闻名的贤者,适才所言,也都各有道理。这样吧,你们远道而来,多有辛苦,孤家已备下薄宴,聊谢二位钦使,有关吴国今后大计,孤家还要虚心请教二位贤者,咱们席间边饮边叙,顺便登台一览风光,如何?”二使齐道:“多谢大王盛情。”姑苏台上,觥筹交错,一片欢笑之声,琴管丝竹阵阵传至台下山间。后山马棚院内,勾践遛马回来,才提了水桶转身,恰与悄然而至的灵玉碰了个照面。二人相互望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灵玉:“我来看看您。”勾践:“你怎么会到这儿来?范蠡也来了吗?”灵玉摇头:“灵玉不在范大夫身边了。相国府要我们伺候来访的齐国使节,吴王在此召见齐使,我们就跟来了。”勾践:“那你,快去伺候齐使吧。”灵玉:“这会儿吴王正在宴请齐使,相国府来的人也都随着饮酒作乐去了。大,我帮您提水去吧。”说着,上前提起另一只水桶。勾践:“放回去,回你该去的地方,这儿不需要你。”灵玉:“就让我在您身边呆一会儿吧,别赶我回去。”勾践冷漠的表情中忽然有瞬间的真情流露:“你该留在越国,吴国,你不该来。”越王勾践 对剑(9)灵玉:“我……”勾践感觉灵玉的表情有些不对,顺着她的目光转过身来,马爷就站在了他的身后。勾践:“马爷见谅,勾践正要去饮马。”“去吧。快去呀!”马爷说着,甩出手中长鞭,缠住灵玉,将她拽向自己身边,“她留下。”勾践:“马爷在上,她是相国府的侍女,您大人……”马爷:“我知道,越国来的贡女是吧?到了我这儿就算贡给马爷了。”灵玉挣扎着欲走,马爷伸出粗壮的手臂,将她死死拿住。马爷:“哟哟,小母马还挺野性呢,马爷就喜欢骑你这号有野性的。”勾践:“勾践恳求马爷大发善心,放了这女子,得罪之处,勾践愿以身抵。”马爷一鞭子抽在勾践身上:“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求我?给我出去,出去!”勾践在马爷的威逼与灵玉痛苦的目光注视下,默默走出马棚。勾践一步一步,如负千钧,身后阵阵传来灵玉反抗挣扎和马爷粗暴的殴打声。马爷:“叫?叫啊?人还没走远呢,听得见,他敢回来吗?回来马爷先收拾他,再来,噢,你喜欢让他看是吧?那爷就留下他,让他看着,看着爷怎么消受你……”撕裂衣裳的声音清楚地传入勾践耳中,灵玉一边却只剩下极度隐忍的呻吟。勾践停下脚步,却没转身,马棚里刺耳的声音阵阵传来,勾践的耳朵一跳一跳,鬓边的毛发似乎也跟着竖起来。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在勾践耳边响起来:“我不是王,我是大王的奴隶,我是奴隶,是奴隶……”勾践终未转身,反而大步走出马棚。灵玉被马爷压在草料堆上,绝望地望着勾践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马棚外,勾践一剑削断了路边小树。马爷得意的叫声还是不断地冲出马棚,刺痛着勾践的耳鼓。勾践不出声地一遍遍在心里念着:“奴隶,奴隶!我是大王的奴隶,也是马爷的奴隶……”即便这样,他还是觉得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最后只得发狠地扔掉断剑,一头扎入身边的水塘,把一切刺激的声音都隔断了。一个骑者缓缓出现,从马上俯身拾起勾践丢弃的断剑。骑者来到水塘边,束马而立。勾践仍趴在塘边,埋首于水中,一动不动。又过了一会儿,骑者有些沉不住气了,提剑跃下马来,揪住勾践后领,将他提出水面。被提出水面的勾践开始并无任何反应,骑者唤了两声,待要抬手向他后背拍落,勾践喉咙中一阵响动,一股长长的水箭从勾践口中射了出来,把骑者惊得一滞。勾践吐完了水,缓缓转过头来,脸色却是异常地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勾践:“勾践拜见大人。”骑者乃是端科。他望着勾践有顷,将手中断剑递过来。端科:“大王赐你的剑,怎么随便就丢了?”勾践:“勾践不敢。”端科:“我猜你是怕控制不住自己,情急之下冲进去把那家伙杀了吧?”马棚内传出马爷酣畅的一声嚎叫。勾践:“勾践不敢。”端科:“那你适才所作所为又是何意,我倒要请教了。”勾践:“大人见笑,勾践久不近女色,我是听不得那些声音,所以才……”端科:“久不近女色?你的夫人不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吗?”勾践:“贱内入吴以来,已为大王侍寝,勾践岂敢造次?”端科:“如此说来,越王对吴国真是忠心耿耿啊。”马棚内,马爷起身披衣,满意地伸了个懒腰,转身时却发现端科已站在了面前。马爷:“小人参见端科大人。”端科:“滚。”马爷:“小人,遵命。”马爷拾起马鞭落荒而走,看到勾践也站在院里,上去就是一脚。马爷:“站这儿干什么?提水去。”端科:“勾践留下,你给我滚。”马爷点头应是,屁滚尿流地走了。端科:“你过来。”勾践来到棚下。衣服已被撕烂的灵玉,瑟缩着躲在棚柱后面。越王勾践 对剑(10)端科:“你看看她,勾践,她是为你才受难的,对此你就无动于衷吗?”勾践:“大人见谅,勾践是奴隶,奴隶必须服从他的主人。”端科:“服从主人?好一个服从主人,勾践,你身上还有男人的血性吗?”勾践:“大人责得是,勾践愿领责罚。”“责罚你?我怕脏了我的手。”端科说着,将马身上的障泥解下来扔给灵玉,言道:“还想跟他走吗?我可以成全你,相国大人那儿,我去说。”灵玉用障泥裹住身子,默默地随端科走出去,临出门,又回头望了勾践一眼。勾践还是毕恭毕敬垂首而立。越王勾践 灵玉(1)黄昏,夫差送走齐使晋使,略带醉意返回姑苏台后殿,伍子胥跟在后面。夫差:“相国有事就说吧。”伍子胥:“齐使是奉了他们国君秘密使命而来,适才宴席上,当着晋使之面,不便明言,因此特请老夫转奏,请求单独面见大王。”夫差:“是不是还想说服孤家不要引兵北上啊?要是这样,孤家就不见了。”伍子胥:“不是为这个。”夫差:“那又为什么?”伍子胥:“大王见了就知道了。”夫差:“既然相国一再恳求,叫他来吧。”伍子胥:“谢大王,老夫即刻带齐使过来。”姑苏台下,晋使赵鞅与伯一同下山。赵鞅:“怎么没见齐使下山?”伯:“我听说,相国大人安排了齐使与大王单独见面。”赵鞅:“是这样,那我们晋国不是落在下风了?”伯:“听赵大夫的口气,你大概后悔与在下结伴上山了吧?”赵鞅:“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所以,我只好又同太宰大人结伴下山了。”二人相视而笑。姑苏台偏殿内,齐使参拜后进言道:“吾君敬慕大王才德,愿以公主侍奉大王箕帚,结贵国之姻亲,盟两家之睦好。愿大王许之。”夫差:“是这事?孤家……”齐使:“大王,齐国公主美丽贤淑,鲁君、宋君都曾重礼来求,相信大王对此一定有所耳闻,但敝君一心要把公主许与大王,由此亦足见敝君对大王的敬重。”夫差:“贵君如此拳拳之情,孤家倒也不好说什么了。”是晚,伯与范蠡的交谈继续在太宰府中进行,酒过三巡,伯道:“齐国这次出使的真正目的,是要嫁公主与大王,与吴国联姻。这是我刚从姑苏台得到的秘密消息。”范蠡:“联姻就能阻止大王北上与齐国争霸吗?”伯:“当然没这么简单,但也不可轻视,齐、吴两国一旦结成姻亲,别的不说,起码大王身边多了一个整天替齐国说话的人,倘若公主再得了大王宠爱,那就更难说了。”范蠡:“以大人之见,该当如何?”伯:“我有两条计对付齐国。其一,我已说动晋使,让他以晋国太子的名义,向大王求娶公主,公主是大王掌上明珠,一旦允婚,晋国的分量起码不会轻于齐国了。其二嘛,就要看你们越国了。”范蠡:“大人尽管吩咐,需要什么,越国必全力以赴。”伯:“眼下多的我也不要,就要一个西施。我只想早一天见着她,看看她到底有多美。”范蠡:“大人屡屡言及西施,范蠡定当竭尽所能,让大人早日如愿。只是关于这个西施,范蠡向无所闻,大人能否将这女子的情形,告知一二?”伯:“你要了解她,去问勾践吧。不过据我所知,勾践也只是远远地见过西施一面。”范蠡:“这样……”范蠡穿得尽量朴素,叩响了勾践石屋的木门。开门的勾践夫人一见是范蠡,脸色不觉便冷下来。范蠡:“夫人。”夫人:“进去吧。”夫人出门,范蠡进屋,木门吱吱地关上。石屋内勾践并不在,只有老臣计倪规规矩矩危坐在主座一侧。范蠡:“计大夫!想不到你在,真太好了。”“好是你好,咱们越国,咱们大王,还有我,可没觉得有什么好。”计倪的回答毫不掩饰他的不满。范蠡扫一眼自己的华服,笑道:“计大夫是看不惯在下这身华服吧,老实说,有它,还真给我带来不少方便呢。”计倪:“所以你才说好啊,好得连自己是谁都快不知道了。”范蠡:“此言不差,要想在这儿熬下去,就得忘了自己是谁。”计倪:“真忘了自己是谁,我看也不必熬了。”范蠡:“计大夫还是那么爱争一字之是非,在下甘拜下风。我来是要请你转告文种,务必想办法找到那个西施,尽快送来吴国。”“西施西施,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此等小人之策,没想到你也会如此上心?莫非你也相信一个女人能改变国家的命运吗?”计倪语气中充满了不屑。越王勾践 灵玉(2)范蠡:“计大夫,现在不是你我作口舌之争的时候,越国必须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一切可能的手段影响吴王,让他把目光转向北边,转向中原,只有这样,才可能使吴王放松对越国的警觉,转变对越国的敌视,越国才可能赢得喘息和生机,说实话,在下也不知道哪条计策能起作用,但是只要有利,就值得一试。”正说着,门开了,勾践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来。计倪激动地扑向勾践脚下:“大王!为臣想得好苦!”范蠡递上水罐:“主公回来了。”勾践接过水罐,仰头痛饮。计倪以一种陌生冷峻的目光望着范蠡:“你刚才说什么?”范蠡:“在下是说,只要对越国有利,就值得一试。”计倪:“我是问你对大王说什么?你怎么敢对大王如此称呼?如此不敬?如此无礼?”范蠡:“计大夫,请听我说。”计倪:“不用听你说,看你的所作所为就明白了!做了伍子胥座上客,又跟伯套上了老交情,出入自由,酒食无忧,你全忘了自己是谁了!你看看你,看看你这身打扮,举止作派,你哪是陪大王来吴国受难?你纯粹是来游历、来炫耀来了!”范蠡:“计大夫。”计倪:“听我说!这些我还都可以忍,就算你是在做给吴人看,是为了麻痹他们。可在这间屋里,只有我们自己,你居然可以不讲君臣之礼!居然无视君臣名分!难道这也是为了做给吴人看吗?是可忍,孰不可忍?大王,你要警惕他……”勾践示意计倪停止,放下水罐缓缓道:“是我让他这么做的。计大夫,从今往后你也要记住,我不是大王,我只是吴国的一个奴隶。”计倪:“大王!”勾践:“我不是大王,是奴隶。”计倪含悲忍痛,强忍道:“臣,记住了。”勾践:“你没记住。这只有勾践,计倪,范蠡,没有君臣。”计倪:“……计倪遵命。”石屋门再打开,勾践送范蠡、计倪出门。计倪很不习惯换了称呼:“主公,计倪明日才动身,今晚就准计倪侍奉主公一宿吧,哪怕就让计倪站在门外。”勾践:“你的心意我知道,还是回馆驿吧,不要坏了人家的规矩。”计倪不放心地又瞥了范蠡一眼:“计倪拜别主公,拜别夫人,明日一早,臣就不来辞行了。”勾践:“回国之后,务请拜托文种,尽早找回西施。”计倪欲言又止,深深一拜,掉头怆然而去。勾践夫妇与范蠡望着夜色中远去的计倪,一时无语。范蠡:“主公,范蠡还有件事,要禀报主公。”勾践:“回屋吧,我也有事情告诉你。”二人返回石屋,勾践夫人仍留在了门外。石屋内,就着火塘的光亮,范蠡陪勾践吃着糠饭团子。范蠡:“听伯说,伍子胥把咱们贡来的女子都编成了女兵,每日操练不辍,不知他又打的什么主意?”勾践:“今日在姑苏台,我见到灵玉了。”范蠡:“灵玉去了姑苏台?相国大人对她这么一个女子,真是格外关照啊。”勾践:“照此下去,我担心她早晚会出事。你在相府,可能的话对她多留心吧。”范蠡:“知道了。主公还有什么要吩咐?”勾践:“你刚才问起西施,当着计倪的面,我不便多说,其实,这事我该先同你商量才是,你不会怪我鲁莽吧?”范蠡:“主公此言从何说起,在下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西施是谁,您就是同我商量了,又能……”勾践:“她是谁你知道,我一说你就知道了。”范蠡:“我知道?主公请讲。”勾践:“还记得离开越国那天,谁送你上船的吧。”范蠡:“她!是她?她就是西施?”勾践点头:“说实话,做出这个抉择时,我也很矛盾,我要救灵玉,我也想给越国多留些年轻的女人,要让伯信服,我们就只有把她拿出来牺牲了。你说,我这么做是否不妥?”范蠡:“主公只是做了您该做的事而已,不过那女子——西施她肯不肯为越国做出牺牲,还难说。”越王勾践 灵玉(3)勾践:“我们当中,你应该是最了解她的,你觉得她会来吗?”范蠡:“我其实一点也不了解她,她对我是一个谜。”文种草堂外,计倪下了车,谁也不理,直奔草堂正堂。很快,计倪激昂忿忿的声音便从草堂内传出来。计倪:“就算你跟范蠡是挚交,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他的行为出格了。如果不是别有用心,那也是忘乎所以。国难当头,更应该全力维护大王的君威,范蠡号称文韬武略,越国第一,又岂能这点道理也不懂?他这明明是……”文种:“你既然承认范大夫文韬武略,全国第一,就该明白,他如此苦心孤诣,绝不会是为了自己。”计倪:“谁承认他第一了?我说的是号称。”文种:“承认也罢,号称也罢,总不是无中生有吧?那么你想想,你也懂的道理,我也懂的道理,甚至越国普通百姓都明白的道理,范蠡又岂能不明白?既然明白,又为何偏偏反其道而行?计大夫,恕我直言,你不但不了解范蠡,你更没明白大王的良苦用心。”计倪:“我,我怎么不明白?”文种:“好了好了,今日暂不争论,办正事要紧,大王怎么说?”计倪:“大王?大王希望咱们尽快找回西施。”文种:“唉,这个西施,我信她是个忠信女子,她却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把我们戏于掌上,真是……”计倪:“还不是你们自找的?西施不就是个山里来的女子吗?你们却把她当公主一样供着,捧着,你文种居然也相信一个女子能改变越国的命运?呜呼!老夫真是不懂了,难道是亡国的苦难把你们都压垮了吗?”正说着,越使带着一脸惊喜之色冲进来。越使:“文大夫,计大夫,她,她,她回来了!”文种:“谁回来了,你是说,西施?”越使:“西施。是西施。”文种一拍脑瓜,叫一声“天助我也”拔腿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忽然又转过身来,笑着对计倪道:“计大夫,别说你不懂,我也不懂呢。”计倪对着空空的门口摇头叹道:“不懂还能那么高兴?老夫更加看不懂了,看不懂了。”相国府,端科领着驻越将军公孙举的信使来见伍子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