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将剑庐附近的山林,草深树茂。草丛中一只野兔正在吃草。忽然,野兔似乎察觉到了危险,警觉地抬起头,东张西望。这时,断剑横空飞来,野兔逃避不及,死于剑下。勾践从灌木丛里现身出来,捡起野兔,满意地笑了。溪边,勾践用断剑给野兔剖膛,冲洗内脏。勾践用断剑砍柴集薪,在溪边大石上点起篝火,把野兔插在断剑上,上火烧烤。饱食后的勾践倒在余烬旁,鼾声大作,断剑被随意地丢在啃过的兔骨架旁。溪边灌木丛里,一双眼睛始终在暗处窥伺着勾践的一举一动。灌木丛后传来簌簌的声音,躲在暗里的监视者猛然回头,却又没了动静,他不放心地向前搜寻了两步,声音又起,监视者循声找去,却见干将的妻子莫邪正攀在一棵小树上摘野果。监视者正欲悄悄离去,“咔”的一声树枝断响,莫邪跟着惊叫起来,看上去要栽下来的样子,监视者犹豫了一下,终于现身树下,莫邪随即“栽”下树来,落到监视者怀里。莫邪:“哎哟,吓死人了,多谢壮士大人。咦,我怎么不认识大人哪?”监视者:“在下,新来的。”莫邪搔首弄姿,媚笑道:“噢,是前边新换班的守卫大人吧?”监视者:“啊,是,是。”莫邪:“我说怎么眼生呢,原来那班大人我可都认得,他们天天往我那儿跑,赶都赶不走。大人可知道,他们成天赖在我那儿想干啥吗?”监视者:“我怎么知道?”莫邪:“想知道吗?”监视者:“……想。”莫邪凑到对方耳边,低语:“晚上起更后我男人看炉,到我棚屋来,我告诉你。”不等对方回答,莫邪挣脱怀抱,挎着篮子一扭一回头地走了。监视者咽着口水,直看到莫邪不见,又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的任务,忙转身上前,拨开灌木丛。溪边大石上,勾践仍在酣然大睡。黑沉沉的夜晚,作坊内,干将往炉中添过薪炭,蹲下来,察看着炉中火势。一条黑影悄悄从矮墙外溜过去。黑影远去,干将缓缓起身远去。斑驳的月光射进窝棚,勾践倒在草堆里,睡得正香。窝棚的柴门被悄悄移开,月光整片洒进来,一个人影跟着闪身进来。黑影端详着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勾践。黑影伸手在草堆中摸索着,终于在靠墙一角找到了那把断剑。黑影就着月光细赏断剑,忽然有所觉地回过头来,却差点与勾践脸对脸撞在一起。勾践瞪着眼睛懵懂地望着对方:“你是,干将?”干将并不为勾践的懵懂所惑,指剑道:“大王,我师兄把剑交给您的时候,说过什么?”勾践:“我不是大王,是勾践。我是大王的奴隶。”干将:“虽是奴隶,但越王还是越王,别人不配拥有此剑。”勾践:“你说这剑吗?打柴还行,杀兔就不那么顺手了,没有锋,你有炼好的剑吗?我跟你换。”干将摇头:“炼好的没有,没炼好的倒有一柄,大王不妨试试。”勾践:“我不是大王,是奴隶。”干将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包布,月光下看去,似乎只是块不成形的黑金。勾践:“这是什么?”干将:“剑。”勾践:“剑?世上竟有这样的剑?”干将:“大王且试试看。”勾践:“跟你说了,这儿没有大王,只有大王的奴隶。”干将笑笑:“试试就知道了。”勾践经不住好奇,从干将手里接过断剑,掂了一下,挥剑剁向黑金,“叮”的一声异响,震得勾践一愣。勾践:“好硬的家伙。”干将:“大王再看看您的剑。”勾践举起断剑,对向月光,忽然神色大变。断剑剑刃上赫然有了一个锛口。干将包起黑金,放入怀中,拱手拜别:“谢过大王的宝剑,告辞了。”干将起身而走,勾践犹豫了一下,起身追了上去。勾践:“请等等。”越王勾践 对剑(5)已经出了窝棚的干将停下脚步。勾践:“请教壮士,适才那黑金,究竟是何方神物?”干将:“干将已经告诉大王了,是剑。”勾践:“在下孤陋,恳请壮士赐教解愚。”干将:“在大王眼里,看到的的确只是一块黑金,但在干将眼里,它已经是宝剑了。一样的话,我师兄没对大王说过吗?”勾践摇头,又问:“既然是宝剑,壮士又为何不助它成形?”干将:“此剑就如同大王现在一样,一旦现出剑形,干将的死期也就到了。我会比师兄死得还惨。”勾践闻言暗暗心惊,愣在那里作声不得,内心却在不住念叨:“我的行藏居然连干将也没瞒住,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勾践手中断剑不觉地抖了一下。干将似乎看透了勾践的心思,言道:“大王的心思干将不会说出去,倘若我想说的话,又怎么会冒险带着黑金来找您呢?”勾践勉强笑了一下,想使自己显得不那么紧张。勾践:“你刚才问我,你师兄对这把剑说过什么,他说这把剑可以赢吴王,但还不是真正的王者之剑。”干将慨然自叹:“王者之剑!王者之剑天下无双。就为了得到这个天下无双,独占这个天下无双,我师父累死了,师兄弟三人,形同陌路,各奔东西……天下无双!就算得到了又能怎样?当初我并无伤害师兄之心,可师兄却是因我而死。天下无双?能换得师兄不死吗?能保我一家平安吗?能使天下的君王停止杀伐吗?”一阵沉默之后,干将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干将:“在下一派胡言,大王见笑了。”勾践见干将转身欲走,上前一步言道:“壮士,若不嫌弃勾践,我愿帮你找个去处,可保壮士一家从此平安无虞。”干将:“去越国吗?”勾践:“正是,勾践虽然不在,但那边的文种大夫会为壮士安排好一切。”干将:“大王一片盛情,干将心领了。黑金虽是宝物,但也是不祥之物,干将不愿让它再给越国百姓召来灾难,想必大王也是这样希望吧?”勾践无言可对。白天,莫邪正在住处烧饭,监视者悄悄溜进来,扑向莫邪,莫邪闪躲及时,监视者扑到柴堆上,被木柴上的尖刺扎得吱哇乱叫。莫邪嘲笑道:“馋鬼,昨黑夜还没过瘾,又来找便宜?”监视者:“你给咱喝的那叫啥酒哇?没咋的呢就醉死了,咋离开你这儿的我都不知道。”莫邪:“我酿酒的方子是上古所传,吴太伯从中原带过来的,以前只有周天子才喝得到,你能喝着,知足吧。”监视者:“酒瘾是足了,可那什么瘾还没过呢。这可是你许给咱的。”说着,又去抓莫邪,莫邪朝门外跑,一脚才跨出门,又退了回来,监视者正好赶上,终于从后面将莫邪一把死死抱住。监视者:“这回没的跑了吧,乖乖的给咱……大大大大王!”夫差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监视者叩头如捣蒜,浑身抖个不停。夫差:“勾践呢?”监视者:“禀大王,在,在溪边睡觉呢。”“你才睡觉!”夫差转头对侍卫道:“想睡就让他睡吧。”说完,瞥了莫邪一眼,掉头去了。夫差身后传来监视者颤声哀求:“大王,大王饶命!”山溪边,勾践正把一条二三斤重的大鱼插在断剑上,上火烧烤,鱼油不断滴下来,火声 作响。夫差独自出现在勾践身后,轻步走来,勾践浑如不觉,全神贯注品尝鱼肉,吃得口中唏嘘乱响。夫差:“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很自在嘛。”勾践惊回头,翻身叩首:“罪臣不知大王驾到,失礼了。罪臣拜见大王。”夫差取过断剑,把鱼凑过来,闻一闻,咬上一口,又咬一口,嘴里也跟着乱响起来。夫差:“好鲜哪,与宫里做的味道不一样嘛,好吃,好吃。”勾践:“大王喜欢,勾践再去抓一条来。这溪里的鱼吃清水长大的,从里到外没一点泥土腥味,烤的时候一定要用桉树的枝叶,肚膛不要全剖开,火气从鱼嘴里进去,里外一起熟……”越王勾践 对剑(6)夫差:“哈哈,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等回到姑苏,让你到御厨房专司烹饪,如何?”勾践:“大王有所命,勾践无不遵从。只是,勾践除了烤鱼,烧野兔,做别的恐怕就不中吃了。”夫差:“孤家随意说说,你怎么就当真了?真派你去御厨房,那岂不是屈了你的才。”话没说完骤然打住,夫差的目光紧紧盯在了断剑新添的锛口上。勾践有所警觉,暗暗也紧张起来。夫差:“剑上怎么会有锛口?孤家记得上次与你试剑,此剑可是毫发无伤啊?”勾践:“好教大王得知,锛口是勾践不小心弄出来的。”夫差:“不小心,怎么不小心了?”勾践:“勾践拿它砍柴的时候,不小心剁在了石头上。大王,这都怪勾践太鲁莽了,勾践没想到吴国的石头居然比越国的宝剑还硬。”夫差闻言大笑:“好你个勾践!说话愈来愈乖巧了,吴国的石头比越国的宝剑还硬,这话孤家爱听,爱听!”说着,突然发力挥剑向身边石上剁去,叮的一声,火星四溅,插在剑上吃了一半的烤鱼摔在山石上,烂了。而那柄断剑,依然还只有原来的一个锛口。勾践想笑,但笑得很不自然。夫差:“看来吴国比宝剑硬的石头也不多啊,堪堪让你碰上了,莫非这也是运数?”勾践:“勾践哪还配谈运数?大王说笑了。”夫差端详断剑,沉思不语。吴王车驾一行奔驰在乡间大道上。勾践挂着断剑,跑在马前,额头上全是汗水。姑苏城遥遥在望。王车忽然停下,勾践也跟着停下。车上的夫差发话:“去姑苏台。”勾践牵马掉头,浩浩荡荡的王驾一行转向姑苏台而去。相国府演武厅上,一群“小兵”正随着口令在厅中操演,动作还算整齐,但看上去总有那么点不对劲。仔细看去,原来正在操演的是一群身披铠甲的女兵,灵玉也赫然列在其中。端科陪着伍子胥缓步走来,边走边言道:“公孙举派人送过信来,那个灵玉确是越国亡将灵姑浮的女儿。”伍子胥:“果然让老夫猜着了。”端科:“如此,大人的谋划可以再进一步了。”伍子胥停下来,观看着厅上的操演,他关注的焦点自然是在灵玉身上,而伍子胥与端科的出现也引起了正操练的灵玉的注意。这时家臣陆甲出现在伍子胥身边,通报后又匆匆离去。一时走神的灵玉一个动作没有跟上,肩上挨了教官手中教棒狠狠一击,踉跄了两步,差点没有跌倒,操演一时停了下来。教官又是两下打在灵玉身上,灵玉咬牙忍下来,抬头望着教官。教官:“重来三遍。开始。”女兵重新开始操练,场外观看的伍子胥亦对端科发话道:“大王要在姑苏台召见齐使,先生,你的机会来了。”端科会意一笑。太宰府上,伯正设宴招待范蠡。伯:“相国府上的楚菜吃起来很对胃口吧?”范蠡:“与太宰大人的相比,虽然同是楚菜,在下还是更喜欢您这里的味道。”伯:“我这里什么味道?”范蠡:“绵长不绝,温柔敦厚。”伯欣然颔首:“绵长不绝,温柔敦厚。算你有良心,我还以为你做了相国府贵客,把我这儿全忘了呢。”范蠡:“太宰大人是越国的恩人,在下岂敢一时或忘?说到相国府贵客,就凭在下的身份处境,这贵客二字,亦只可用来聊以自嘲罢了。”伯:“也不光是自嘲,毕竟你还多了些自由吧,否则,要找你来也不那么容易呢。”范蠡:“大人说的也是,既然如此,咱们就为相国大人干一杯吧。”二人相视而笑,举杯互敬。伯:“我听说相国大人在府里练起了女兵,而且用的都是越国来的那些贡女,不知他究竟想干什么?”范蠡:“在下虽然身在相府,但对府中发生的事,实在闭塞得紧,大人见问,范蠡这还是第一次听说。练女兵?这还是先吴王时孙武将军的创举,在下记得伍相国当时好像也参与了。”越王勾践 对剑(7)伯:“当时我还是刚到吴国,虽未参与,但也有所耳闻。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伍相国旧梦重温,恐怕不单是为了怀旧吧?”范蠡:“大人言之在理,可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在下一时也猜不透。”伯:“我总觉得此事可能与你有关,你既在相国府中,凡事还要多多小心才是。”范蠡:“大人对范蠡一片拳拳之情,在下深铭五内,永不会忘。”伯:“我是爱你的才,敬你的义,仰慕你的人品,才这样做,为了越国的事情,伍相国几欲与我势不两立了,我也难哪。但愿你和勾践,不要负了我一片苦心。”范蠡:“大人尽管放心,越国决不会让大人失望的。”伯:“不失望?你心意或许不假,可话说大了。”范蠡:“敢问大人,此话怎讲?莫非越国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吗?”伯:“对不起我是小事,我辛辛苦苦地又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你们。”范蠡:“到底是怎么回事?”伯:“怎么回事,还不是为了那个西施,讲好就送过来,我就一心一意地等吧,可临了临了竟告诉我,说西施跑了。你说说,这叫什么?就一个女子的事都办不来,叫我如何信任你们?”范蠡:“西施?敢问大人所言之西施,可是个女人?”伯:“不是女人还能是什么,怎么你不知道她?我还以为这事你清楚。”范蠡:“在下来吴国这么久了,越国的事情一直疏于了解,不过既然……”家臣匆匆进来通报:“大人,晋国特使到了。”伯:“知道了,请特使稍候。范大夫,西施的事咱们回头再说,我要先陪晋使去见大王,你不要走,等我回来。”范蠡:“在下还是先回相府去吧。”伯:“不,伍相国不是待你以士礼吗?何不索性就享受一下士的自由呢?咱们难得一聚,回头我还想听听你对天下大势的看法呢。”就山而建的宏伟华丽的姑苏台,其实就是历代吴王的一个行宫。盘旋而上的山道上,勾践正为吴王遛马,正碰上伍子胥携齐使一行上山而来,勾践忙向道边避立,可伍子胥一行还是在勾践身边停下了。人数颇众的随行侍者中,灵玉竟也身在其中。伍子胥笑问齐使:“国使可认得此人吗?”齐使端详着勾践,摇摇头。伍子胥:“虽不认得,可此人的名声国使一定早有所闻了——越王勾践。”齐使脸露惊讶之色,道:“他就是,越王勾践?在下可否……”齐使本想下车,却又就势而止,立在车上将勾践上下打量了一番,勾践手牵马缰,始终垂首侍立。伍子胥:“国使欲言又止,可是想与之见礼吗?老夫并无异议,去吧。”齐使笑笑,摇头道:“在下持国家大礼而来,岂能为此荒唐之举?一时好奇,惹相国大人见笑了。”伍子胥:“以国使之见,觉得此人如何?”齐使再扫勾践一眼,字斟句酌道:“久闻勾践乃是人中之杰,今日一见,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所谓落难的凤凰不如鸡,也许就指的是勾践这种情形吧。”伍子胥:“勾践虽然落难,可要把他当成一只落难的公鸡,老夫可不敢苟同哟。”伍子胥与齐使谈谈行行,离开勾践,继续上山,灵玉数次回首,返顾勾践,她的举动全被端科看在眼里。勾践直等到他们拐过山弯不见了,这才抬起头来,脸上已经挂了一层冷汗。勾践方抬袖擦汗,下面马蹄人声又起,山弯处随即转出伯及晋使一行,勾践再返道边避立。伯一行也在勾践身边停下了。伯笑问晋使赵鞅:“国使可认得此人吗?”赵鞅端详着勾践,摇摇头。伯:“虽不认得,可此人的名声国使一定早有所闻了——越王勾践。”赵鞅闻言,惊讶地看了伯一眼,转身跃下安车,来到勾践面前深施一礼。赵鞅:“晋国赵鞅见过越王。”勾践:“在下吴王麾下罪臣勾践,不敢当贵人如此大礼。”越王勾践 对剑(8)伯站在车上,含笑望着赵鞅与勾践致礼、寒暄、拜别而后返回车上。伯戏言:“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大人出使的是越国呢。”赵鞅:“在下对越王勾践心仪已久,适才乃是以私礼相见,以表敬慕,还望太宰大人包涵。”伯:“勾践现在只是一介马卒了,赵大夫依然对其心仪如故吗?”赵鞅:“譬如有一天,赵鞅在鄙君面前失了宠,以落魄之身来投太宰,你还会像今日这样对我吗?”伯愣怔一下,随即笑道:“比喻得好。只不过要说赵大夫会失宠于晋君,在下难以相信会有这一天。”赵鞅:“三年前吴师于李之地败在越王勾践手下,那时又有谁会相信越王勾践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呢?”伯:“以赵大夫之意,是不是要说,再过几年,说不定我吴国也会像现在的越国一样……”赵鞅打断伯:“大人误会了,在下说的只是越国。”伯:“事情都是一个道理,我吴国怎么就不会呢?”赵鞅:“吴国有个智勇皆备的伍子胥,更有一位谋深虑远的太宰大人,加之吴王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此等不幸怎么会发生在吴国身上呢?”伯:“赵大夫,你这话可颇有讨主人欢心之嫌了。”二人的对话伴着辚辚车声逐渐远去,勾践缓缓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姑苏台下,仪仗威武,旌旗灿烂,鼓乐喧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