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大王知道仲佶?”勾践点点头:“是个难得的勇士。我看见你交给她一样东西。”范蠡:“那是臣托她转交文种的,臣就是为了那样东西,才暂时离开的。”勾践:“是什么?”范蠡:“破吴九术。”勾践:“破吴九术?!”范蠡:“大王若能回来,一定用得着。”吴王宫内,勾践布衣免冠,叩见吴王夫差。勾践:“东海贱臣勾践,奉万死之躯,拜于墀下,大王赦其深辜,裁加役臣,使执箕帚,诚蒙厚恩,得保须臾之命,不胜仰感俯愧,臣勾践顿首再顿首。”夫差:“勾践,你记住,孤家不会有恩给你的。不杀你,是因为古人有训,诛降杀俘,祸及三世。孤家是不愿意为了你而得罪上天,这才留你一命。今日之后,你在宫中为奴,要处处小心了,如果被发现有不轨之处,那就不是诛降杀俘了,孤家会以刑法治你。”勾践:“贱臣谨记大王训诲。”勾践被领入吴王宫马厩,侍臣交代一声“你就在这儿干”,捏着鼻子转身去了。相貌粗野的马夫头拎着马鞭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勾践。马爷:“越国来的?”勾践:“在下勾践,失命获罪于吴王,今特来……”马爷将鞭杆捅在勾践胸口上,勾践趔趄后退,话也给噎了回去。马爷叫过一个身裹破麻片的奴隶,指着勾践道:“小四,你不是想有身衣裳穿吗?这不是有了?”小四也打量着勾践:“新来的?”勾践点头。小四:“脱下来,咱俩换。”勾践:“这,敢问为何?”勾践话音未落,马爷手上粗硬的马鞭已经落到他身上。勾践横眉相向,马爷第二鞭又抽过来,勾践出手擎住马爷手腕。马爷:“敢叫阵?吃豹子胆了你?”勾践:“勾践并非有意不敬,只是你等……”不等说完,小四早从身后扑上去,抱住了勾践。勾践腾出手对付小四,马爷一脚踹翻勾践,马鞭劈头盖脸抽下来。就在此时,范蠡进了马厩,一眼看见,迅速冲了过去,将身挡在勾践面前,马鞭连连落在范蠡身上。马爷抽了一阵,不见对方再有反抗,这才住手。马爷:“一起的?”范蠡点头。马爷:“你是他手下?”范蠡:“现在都是大人您的手下了。”马爷:“知道就好。”小四:“马爷,衣裳。”马爷:“你们俩谁脱?”范蠡:“我来。”范蠡开始脱衣裳,勾践站起来拦住范蠡。勾践:“我来。他要的是我的。”范蠡:“大王,还是我……”马爷的鞭子又抽过来:“叫他什么?大王,我还是天帝呢。记住了,这儿只有马爷,我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俩都脱。五瞎子,过来,马爷也赏套衣裳给你穿。”马厩后面不远,一间石头垒成的破屋,便是勾践夫妇临时的家了。勾践夫人正忙碌着,听到门声响动,忙迎上去开门。范蠡扶着勾践艰难地走进来,俩人一样的破麻衣,还有一身的马粪臭,半裸的身上还印着若隐若现的鞭痕,夫人一时有些傻了。夫人:“大王,你们这是?”范蠡:“有水吗?夫人。”夫人忙不迭捧来水罐,勾践接过狂饮一番,递给范蠡,范蠡喝了一口,放下水罐问夫人:“有干净布没有?大王的伤要清洗。”“布?”夫人打量着只有茅草的空空的屋子,摇头之间,突然灵机一动,将袍服衣襟一角扯下来,递给范蠡,“用这个吧。”范蠡接过衣角,扯成两半,一半蘸了水,为勾践清洗鞭伤。越王勾践 去吴(3)“大王,忍着点。”夫人不忍看,转过头去悄悄难过。一声大响,破板门被撞开,王宫内侍出现在门口。范蠡停止了动作,勾践睁开了眼睛。内侍目光落定在夫人身上,问:“你是勾践夫人?”夫人:“是臣妾。”内侍:“跟我走。”夫人跨了一步,又站住,看看勾践,又望着内侍,小心言道:“臣妾斗胆,敢问大人,这么晚了召臣妾去为了何事?”内侍:“大王召你,除了侍寝,还能有什么?别的你也干不了哇。走吧,一个伺候人,一个伺候马,你这差事可比你男人强多了。”夫人又望勾践,勾践把脸扭开了。内侍:“走哇。”“臣妾……遵命。”夫人低声说着,垂头举步维艰地跟内侍去了。石屋里一阵死寂,门口残光里又出现一个长长的影子,勾践抬起头,进来的却是个兵士,他将盛饭的陶盘踢到屋中央,关门去了。陶盘中摆放了四个又黑又粗糙的糠饭团子。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看谁,屋里静得君臣二人似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吴王后宫,内侍领着勾践夫人七拐八拐,进了一间水汽蒸腾的浴室,几个下女不由分说,上来就扒夫人的衣服。内侍:“好好给她洗洗,要是让大王闻出马厩味来,谁都没好。”夫人强忍屈辱,任由下女将自己脱得精光。内侍退出浴室,隔着幔帘看着。石屋内,勾践面壁而立,静如雕像。范蠡捧上盛着糠团子的陶盘。范蠡:“大王,该进餐了。”勾践不理,范蠡又说一遍,勾践缓缓转身,盯着食盘有顷,突然出手将食盘打翻,糠团子溅落于地。范蠡起身默默捡起饭团。勾践:“别捡,不许捡。”范蠡已将饭团拾起,并再将食盘捧到勾践面前。勾践:“这是什么?”范蠡:“大王的晚餐。”勾践:“这不是晚餐,是侮辱。”范蠡:“大王说的不错,这不是晚餐,是侮辱。而臣要请大王咽下的,正是这些侮辱。”勾践望着范蠡,拿过饭团,端详着,手一松,饭团掉在地上,不等范蠡去拾,勾践的脚抢先伸出去,踩住饭团,重重地将其磈烂在土地上。“勾践可以降,但我不会选择受尽侮辱再死。”君臣对峙着,范蠡低头再把踩烂的饭团捡起来,拿到水罐里涮涮,再放进陶盘,举到勾践面前。范蠡:“大王请进餐。”勾践:“你一定要我吃?”范蠡:“大王必须吃。”勾践:“你先吃给我看。”范蠡:“可以。”范蠡拿起一个没踩过的饭团,吃着。勾践指着被踩过的饭团:“怎么不吃这个?我要你吃这个。”范蠡:“这是大王的,臣不能代替。”勾践:“我命令你吃。”范蠡:“大王恐怕还不习惯,这是在吴国,您没有发号施令的资格了。在这儿,您必须尽快忘掉自己是王,忘掉与生俱来享有的一切,忘掉为王的高傲,忘掉男人的仇恨!学会服从,学会忍受,学会谦卑,这样才能活下去。活下去,才是大王眼前最应该做的。”未等范蠡说完,勾践猛出一脚,踢飞了范蠡手中陶盆,心底的狂怒也由此彻底爆发了:“住嘴!我不想再听你教训了,够了,我听够了。夫差不是傻子,他不会因为我降了,我屈服了,受辱了,就放过我,就给我翻身的机会,换了我也不会,不会!我这一步终究还是走错了。是天要亡我,勾践又能奈何,又能奈何!”范蠡:“大王……”勾践:“不要说,再不要说什么了,我勾践如今降也降了,辱也受了,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是吧,不,还有一件没有做,你还等着拿我的项上之首去做进身之阶吧,勾践一定成全你,也算不枉了你我君臣一场。”绝望的勾践一脚将水罐踢飞,水罐撞石粉碎,勾践抢过去拾起一片尖利的碎片向自己喉间刺去,“勾践首级在此,拿去吧。”越王勾践 去吴(4)范蠡飞身扑上,死死擎住勾践手臂。“大王!”勾践手臂上青筋突起,攥着碎陶片的手被扎得流出鲜血,二人死死相抗着。勾践:“你拦得了一时,能拦得长久吗?”范蠡:“不能。”勾践:“那为什么还不放手?”范蠡:“臣恐怕大王会后悔。”勾践:“我只后悔当初不该听了你的,如今才死,已经晚了。”范蠡:“大王心里最明白,会稽山上,您没有选择战死,并不是因为听了谁的,一定要说是,您也只是听从了自己内心的指引。大王现在的内心里,也并不甘心以死来向夫差认输吧!”勾践瞪着范蠡,眼中的怒火渐渐黯淡下来。带血的碎陶片掉在地上。吴王寝宫内,烛火明灭,暗夜沉沉,换了新衣的勾践夫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一低头间,没插牢的头钗掉在了石地上,于静夜的宫中发出叮叮脆响。夫人拾起头钗,四望无人,紧张地将头钗藏入内衣里。“大王到!”勾践夫人退到榻侧跪迎。几重幔帐外烛影憧憧,渐近渐亮,夫差在内侍、宫女陪伴下进入寝宫,缓缓踱到勾践夫人面前,内侍、宫女全数退下,挑起的幔帐也随着一重重落下,寝宫中变得鸦雀无声。夫差挑起勾践夫人的下巴,端详着。“倒退几年还能看得过去,可惜现在老了。年轻漂亮的女人我宫里不缺,可越国的女人,孤家还从没享用过。先从一国之母开始,也不错嘛。还愣着干什么?宫里的规矩,勾践没教过你吗?”勾践夫人跪着没动。夫差:“孤家倒是忘了,你们越国本来就是个没有规矩的国家,听说,百姓都是随处野合的,你和勾践也是从野合开始的吧?”勾践夫人垂头回答:“大王在上,越国的规矩原是有的,只是,臣妾既到吴宫为奴,一切自然都要遵从吴国的规矩,越国的规矩自然用不上了。可是吴国的规矩到底如何,臣妾孤陋寡闻,还要请教于大王。”夫差:“嗯?好啊,想知道吴宫的规矩,孤家就告诉你。”夫差上前,一把褪下勾践夫人的上衣,再要出手时,勾践夫人本能地缩起身,反抗着。夫差一把擎起勾践夫人,扔到卧榻上,随即甩掉自家外衣,逼上来。勾践夫人猛抽出尖利的头钗,对准自己胸口,夫差霍然止步。夫差:“早就听说越国女人野性不驯,果然不驯哪。反抗孤家,你就不怕祸及勾践吗?”勾践夫人:“大王如此用强,臣妾也只有以死相从,至于勾践,他已经是大王宫中一名奴隶,大王要杀,随时可杀,大可不必拿臣妾作借口。臣妾死前,只想斗胆再问一句,大王为此杀了臣妾再移罪于勾践,将何以面对世人?大王的雄心是要做天下的霸主吧?臣妾敢问,当大王会盟诸侯的那天到来时,如果有人以越国为例问起大王将如何对待您的属国时,大王将何以作答?大王又拿什么来取信于天下诸侯呢?”夫差犹豫了一下:“今晚的事情,天下人如何知道?孤家不会这么傻。”勾践夫人:“人可以欺,天也是可以欺的吗?越国就是因为违背了天意,才会有今日这样的结局,大王甘心违天意而行,臣妾也无话可说,我自行了断就是,不必大王煞费心机了。”说着,举钗刺向自己胸膛,夫差赶上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在夫差大力压迫下,勾践夫人被迫撒手,头钗落到榻上。夫差:“孤家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石屋内,范蠡手捧被踩烂的饭团再献于勾践。范蠡:“大王请进餐。”勾践盯着沾满泥土已经不成形的黑饭团,缓缓接过,放入口中。泥沙在勾践口中发出嘎嘣嘎嘣的响声,勾践还是把它咽了下去。范蠡:“臣恭喜大王。”勾践:“从现在起,一天不离开吴国,一天不许再叫我大王。”范蠡:“臣,遵命。”勾践:“你也不必再以臣相称,如果有一天,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越国是我们俩的。”范蠡:“大……不成,这万万不可。”越王勾践 去吴(5)勾践:“还不知道这一天有没有呢。你该明白,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奖赏给人了,给你的也只是更多的考验和责任。往后的日子,还不知会有多难,你要做的,也不光是随时提醒我……”勾践将手中的烂饭团,掰下一半分给范蠡。清晨,勾践、范蠡走出石屋,拿起靠在墙上的木锨、竹筐。一驾轻车驶来,停在门口,内侍挑起车帘,勾践夫人穿着头晚的新衣下了车。勾践只瞥了一眼,随即招呼范蠡向外走去。夫人急急来到勾践面前:“大王,臣妾有话要……”勾践:“这没有大王,勾践只是大王的一个奴隶,夫人再不要如此相称了。”夫人:“请相信我,臣妾没给越国和你丢人。”勾践:“夫人侍奉得大王满意,就是给我和越国争脸了。我要干活去了,有话回来再说吧。”“大王!”夫人又叫了一声,勾践却头也不回去了。夫人倚门而泣,泪落无言。勾践范蠡与一众奴隶在马厩里埋头干活,马爷拎着鞭子走进来。马爷:“牵马套车,大王要驾车巡城。”众人放下手里活计,牵马的牵马,拿挽具的拿挽具。高大的王车静静停在车棚里,勾践牵着两匹马,范蠡扛着挽具,跟随其他马卒一起走来。辕马刚套好,吴王夫差在侍卫簇拥下出现了,他扫了一眼勾践,径直来到垂首恭迎的马爷面前。夫差:“你是管马的?”马爷:“回大王,小人正是。”夫差指着几匹骖马问道:“这几匹骖马,你说说,哪匹更好?”马爷有点紧张,边说边察言观色:“回大王,小人觉着,这匹,这匹,大王的御马个个都是神骏。”夫差只是不住摇头:“看来你这管马的并不懂马呀。”马爷腿一软,跪下了。夫差:“起来,听孤家告诉你。要知道马的优劣,除了它们自身,你还得知道主人的喜好,主人喜欢的,才是好的,懂了吗?”马爷:“小人懂了。”夫差:“懂了?那你说说,哪匹更好?”马爷又蒙了:“哪匹……大王恕小人愚钝,小人猜不中大王的心思。”夫差:“这倒是句实话,告诉你吧,你就是把这几匹马都数一遍,也一样猜不中。”马爷:“小人这下懂了,这几匹马都不中大王的意,小人再叫人牵几匹来。”夫差不再理会马爷,踱步来到勾践面前。夫差:“勾践,这事应该难不住你吧?你说说,孤家要去巡城,要去接受吴国百姓的拥戴,孤家该怎样出现在他们面前,才能赢得最热烈的欢呼?”勾践:“罪臣只配牵马,不敢在大王面前乱言。”夫差:“我让你说。”勾践:“罪臣遵命。罪臣愚见,怎样赢得吴国百姓拥戴,在大王,而不在马。”夫差:“现在就让你说马。”勾践:“说马,罪臣比起马爷来更差得远了。”夫差:“孤家说的马,他不懂,你应该懂。”勾践:“罪臣有负大王,大王的话,罪臣没懂。”夫差:“不懂?你到吴国干什么来了,做贵宾吗?”“罪臣来吴国,是……”勾践思忖着,忽然明白了,“大王的意思,是要罪臣来做骖马。”夫差微微一笑:“到底是做过越王的,不但懂马,也懂人哪。就不知道拉车的本事如何,还愣着干什么,我的越王大人,吴国的百姓要等不及了。”不等勾践做出反应,马爷早冲上去,一鞭抽在勾践身上:“大王的命令没听见吗?要你做骖马,那是抬举你,还不赶快谢恩?”说着就来摁勾践的头,“谢恩哪。”勾践:“罪臣谢大王恩。”马爷招呼手下:“快,给他套上,大王等着走呢。”众人七手八脚将勾践拖到骖马位上,不由分说把绳挽套上去。夫差怡然地看着,忽听旁边范蠡言道:“骖马从来都是成对的,大王,另一份恩遇就请赏给范蠡吧。”夫差:“你倒是忠心耿耿啊。”繁华的姑苏城内,街上人来人往。越王勾践 去吴(6)远处忽然起了骚动,并很快传播开来,人们争相报告着:“大王巡城来了,大王来了。”店铺里、街巷里的各样人等,纷纷向城中大道凑过去,争睹吴王的风采。“来了,来了,大王来了。”“咦,大王怎么用人驾车?”开道的骑兵之后,吴王的马车出现了,果然,骖马的位置被两个人所取代,一边是范蠡,一边是勾践。大王万岁的呼声里,吴人指着勾践、范蠡尽情嘲笑,夫差立于车首,微笑着与百姓招手致意。吴人受了怂恿似的,益发鼓噪起来。“大王万岁,让您的王车跑起来吧。”“跑起来,跑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