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王勾践 入囚(8)文种:“大王。”勾践:“去送范蠡了?”文种:“大王您已经知道?”勾践:“我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告诉你了?”文种:“没有。”勾践:“你也没问?”文种:“没有。该知道的,不问他也会说。”勾践:“这样看来,我也不必问了。”文种:“大王,臣不是这个意思……”勾践:“不问,是因为我信任你们。子禽,我走之后,越国就交给你了。”文种:“臣不敢,臣亦不配当此之托,越国,永远只是大王的。”勾践:“我此去吴国,能不能回来,确是未知之数。当此非常之时,我交给你的,既不是财富,也不是权力和荣耀,我给你的,只是一副重担和想也想不到的无数危险。子禽,这本来应该属于我的苦难,现在我只有把它分给你了。”文种:“大王如此说,臣只有勉力而为了。臣相信大王,定能早日返国。”勾践:“你是在安慰我,我现在需要安慰,可更需要的是信心。世子,你进来。”随着勾践的声音,夫人陪着世子琪瑛从另一侧走进营帐。勾践:“给文大夫行师礼。”琪瑛向文种行拜师大礼,文种拦阻不迭。文种:“不可,世子不可,快请起来,大王,这……”勾践:“你受了他的礼,我还有话要说,你若不受,我也不勉强你。”文种:“大王有何吩咐,臣尽力而为就是,如此重礼,臣实在受之不起。”虽然这么说,世子早已跪了,叩下头来,文种也只能硬着头皮受了。勾践:“子禽,你能不能答应我,如果,万一我回不来,你要替我把世子抚养成人,让大禹王的宗嗣得以延续,让越国别在我手上,断了……”文种:“大王,您现在要想的不是这个,您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回来,越国需要的是大王。”勾践:“越国需要大王,更需要信念,只要禹王宗嗣不绝,越国的信念就在,信念在,我才能给自己勇气,去拜倒在夫差膝下。”文种搀起世子,扶在身边:“大王去吧,臣在越国,定当尽心竭力,留住越国的信念。”月色下,范蠡翻山穿林,策马疾行。路越走越荒,越走越僻,到后来已经没路了。范蠡来到一条小河前,河滩上泊着一条小船,范蠡寻着宽阔水浅处打马渡河。过河之后,一头扎进茂密的树林中,不见了。月亮穿过淡淡的云层,向西而行。穿出密林的范蠡,下马步行,来到山坳中一株粗可数人环抱的老树前。范蠡恭敬施礼:“末学后进不才范蠡求见前辈。”声音在山林间微微回响,消失。又是一片寂然。范蠡:“范蠡求见前辈。”回应他的仍是寂静。范蠡:“前辈,范蠡天一亮就要随越王去吴国为奴了,行前特来拜见前辈,请教大计,望前辈恩赐一见。”树中还是无人答应,范蠡忍不住,走到树屋前,轻轻移开树皮做的屋门,点亮火把,走进树屋。人去屋空,惟屋中央一个矮墩上,摆着一卷竹简。范蠡拿起竹简,借火亮观瞧,只见篇头题着四字:破吴九术。范蠡缓缓展开竹简。拂晓,范蠡合好树屋门,上马而去。晨光微熹,临时营帐外,篝火已成灰烬,勾践背火而立,眺望远方。文种悄悄走到身后,侍立。文种:“大王,是时辰了。”勾践起身向不远处营帐走去。帐内,勾践褪去衣衫,侍臣以水瓢舀水沥身,为其沐浴。勾践打开发髻,长发披身,清水顺着长发如珠溅落。勾践握住发梢,侍臣将锋利的短剑呈上,勾践持剑在手,一剑挥下,长发齐腰而断。侍臣捧上浅盘,勾践将手中断发撒放在盘中。勾践一身素衣,头发仍披散着,走向帐外。山林中,林间露水纷纷飞落,范蠡策马疾行而来。范蠡奔出树林,神色为之一惊,巨大的水声迎面扑来,坐下马急停而止,几乎将范蠡掀下来。越王勾践 入囚(9)那条平缓的小河突然暴涨,河水既宽且急。范蠡试了几次,那马总是临水而止,拒绝渡河。焦虑中,天色渐渐大亮了。勾践走出营帐,以文种为首的众多臣僚向勾践行礼。见到自己的王成了这副样子,有些老臣已忍不住啜泣失声。勾践压抑着自己,向群臣还礼后,问文种:“范蠡还没回来?”文种:“他说了,一定赶回来参加辞庙祭礼。”勾践顿了顿,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大步走去。焦急的范蠡准备牵马过河,那马被牵着缰绳,被迫走向河中,当河水漫到马腹时,那马再也忍不住恐惧,竟挣脱了范蠡,转身上岸逃走了。范蠡无奈,只得只身游向对岸,这时,一只小船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水中的范蠡对着小船大喊起来:“船家!船家!帮帮我!”小船顺水而下,很快划到范蠡身旁,一根长竿伸过来,范蠡抓住长竿,疲惫不堪地爬上小船。范蠡:“船家,请把我渡到对岸,愈快愈好,我有要紧……你!”晨光下,西施蓑笠轻纱,立于船头,虽然是布衣荆钗,却难掩天生丽质,国色天香,范蠡怔怔地望着对方,一时感觉有些目眩神迷。越国祖庙虽经战火,仍然屹立如故。祖庙四壁刻满鸟、龙和太阳图腾,正中是禹王的神主。越王勾践携世子、夫人,在几位重臣陪同下肃然步入庙堂。勾践亲捧牺牲,献于神主前的祭坛上。夫人捧着盛五谷的陶簋,敬献于坛。世子小心捧着盛有勾践头发的浅盘,举着供于坛上。勾践以断剑割破手臂,滴血而祭。勾践:“先帝禹王,先祖无余,先父允常,不孝之后勾践与列祖列宗告别来了。勾践不德,致失上天之命,社稷倾颓,祖庙蒙尘,亡国破家,生灵涂炭,皆余之罪也。”勾践哽咽含泪,难以再言,深深叩首下去。夫人及随礼重臣都忍不住涕零失声。河上,小船顺水漂流,西施熟练地驾驭着小舟,范蠡则默不作声地望着对方。西施:“我救了你,也不道一声谢,你这人……”范蠡猛省,歉意一笑:“失礼了,在下多谢姑娘搭救。请问姑娘,以前一直在此摆渡吗?”西施:“你看我像个做摆渡的吗?”范蠡:“你船撑得很好。说实话,我看不出姑娘是做什么的。”西施:“这条船的船主原是个老丈,我以前坐过他的船,这次打仗,老丈给吴兵杀了。我到这儿来,是为了等一个人。”范蠡:“敢问姑娘,你等的人是谁?”西施:“是我兄弟,他叫仲佶。我听人说,他跟越王打仗去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范蠡:“姑娘若是信得过在下,等在下回到越王身边,我可以帮你打听你兄弟的下落。”西施:“你是越王身边的人?”范蠡:“在下宛橐范蠡。”西施惊讶又兼欣喜地叫了一声:“范蠡!你就是范蠡?”西施直率的目光看得范蠡倒有些局促起来。范蠡:“我是范蠡,姑娘可有什么疑问吗?”西施摇摇头:“请问范大夫,这是从哪儿来,要到哪里去?”范蠡正欲答话,抬眼一望,发现小船并没有驶向对岸,而是一直顺水漂了下去,忙道:“多亏姑娘一言提醒,在下确有要事急着赶回都城,请把船撑往对岸吧。”西施:“你的马跑丢了,现在就是送你上岸,恐怕也赶不及了吧。”笑声里,西施紧撑两下,小船加速向下游漂去。范蠡:“姑娘,你这是,在下真有十分要紧的事……”祖庙内,气氛分外凝重。勾践抬头,抹掉眼泪,勉力言道:“今日辞庙谢罪,孤身北投,入吴为奴,谨乞列祖列宗神灵佑护,保社稷不毁,保百姓不散,保民心不失,保勾践……勾践只要一息尚存,决不忘了今日在祖宗面前许下的重誓!”勾践接过庙祝递上的水酒,郑重酹于坛下,“列祖列宗,神主在上,勾践去了。”言罢转身,掉头而去,再无反顾。越王勾践 入囚(10)勾践大步出庙,又倏然止步,肃然的脸上现出意外之色。庙外聚了不少越国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见勾践出庙,纷纷跪叩行礼,参差不齐诵道:“大王保重!”“大王,一定要回来啊!”勾践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随后默默跪下,回敬百姓子民。端肃的庙堂音乐声里,勾践在百姓簇拥下,离开祖庙,走向江边。河变得越来越宽阔了,船尾的西施还是不紧不慢一篙一篙地撑着,船头的范蠡却是一阵比一阵心急。范蠡:“请恕范蠡不敬,姑娘若是肯帮我,就请即刻送我上岸,若是不肯,范蠡……”“我听说勾践要动身去吴国了,范大夫也要跟去吗?”西施偏偏岔开了话题。“正是。所以我才要急着赶回去。”“这么说,这一仗并没有把你们打败?”范蠡摇头:“越国是败了,但是,我们并没有认输。”“已经有那么多的人死在了战场上,再争下去,还会有多少人为此而牺牲,多少家庭为此支离破碎,范大夫就没有为他们想过吗?”西施口舌伶俐,紧逼不止。范蠡只得应辩道:“想过。但不知姑娘也想过没有,战乱、杀伐、争霸,与其说是人为,毋宁说是天意。即或没有范蠡,没有勾践和夫差,越国与吴国还是要打,百姓还是一样难免于战乱死亡。”西施:“就再没有别的出路了吗?”范蠡:“对个人来说,也许还有一条路。”西施:“请问是哪条路?”范蠡:“归隐山林。”西施:“我看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范蠡:“可惜,对范蠡来说,至少眼下没有这个选择。”西施:“为什么?”范蠡:“我不能弃危难中的越王于不顾,我不能辜负越国百姓的期望而独善其身,我不能违背天意的嘉许而在失败面前选择退逃,总之一句话,吴国我必须去。姑娘一番好意,范蠡心领了。告辞。”范蠡说着站起身来,西施举竿拦住。西施:“你要做什么?”范蠡:“在下要上岸去。”西施:“现在上岸,你还能赶上越王吗?”范蠡:“至少比不赶强。”西施:“骄傲的范大夫是不是从来都拒绝别人帮助的?”范蠡:“姑娘若能渡我上岸,范蠡自然感谢不已。”西施:“上岸上岸,我要不想帮你,早让你上岸了。人都说你智勇兼备,我看哪,遇事一样惊慌失措。”范蠡先是惑然,再抬眼四望,小船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漂至河口,前面隐隐就是宽阔的大江了,范蠡恍然明白过来。范蠡:“姑娘是要直接送我去……”“去找死。”西施没好气地说道,却又忍不住笑了。越王勾践 去吴(1)一艘大船泊于江岸,越国百姓扶老携幼送勾践至江边。一名小童舀起半瓢江水,递给一位须发皆白的拄杖老者。老者捧着水瓢颤巍巍来到勾践面前,弃杖欲跪,勾践上前一步将老者搀住。老者:“大王,浙江的水,再饮一口吧,到了吴国,吃不到越国的水了。”勾践接过水瓢,敬谢乡亲,一饮而尽。勾践:“老爹,请告诉你的子孙,勾践不管人能不能回来,我的灵魂迟早一定回来,回来领你们光复越国。”老者:“草民记住了,大王保重!”勾践转身大步向船走去,江滩上留下一行深深的足迹。勾践行至船边,文种、计倪喊着追上来。文种:“大王,是否再等等范蠡?”勾践不理,走上了跳板。文种:“大王,请相信臣的话,范蠡不会不来的。”勾践命人撤去跳板,计倪上前抓住跳板,哀恳道:“大王,范蠡不在,就让臣陪大王去吧。”勾践:“少一个人去送死,未尝不是好事。撤板。启船。”大船缓缓驶离江岸,文种、计倪叩首送别,江涛打湿了二人的衣襟。送行的百姓于江堤上跪了黑压压一片。大船渐行渐远,江上飘来凄婉的歌声。越夫人歌:仰飞鸟兮在天,凌玄虚号翩翩。终来遇兮何幸,离我国兮去吴。妾无罪兮负地,有何辜兮谴天?帆帆独兮西往,孰知返兮何年?勾践一动不动站在船尾,看江岸渐渐远去,看文种、计倪二人的身影愈来愈小,看更远处的越国百姓渐渐变成一群黑点,看越国的山川林木渐渐模糊难辨。江风阵阵,夫人将罩袍轻轻给勾践披上。勾践抬手抹了把脸,转过身来。夫人:“大王,范大夫到底为何不辞而别?”勾践:“不提他。夫人,此番你要跟我去受大苦了,也许我们就此……”夫人:“大王莫多想,妾身惟愿此去能为大王多少分些忧苦,那样,再苦,也值了。”勾践:“只恐怕,到了那里,我们谁也顾不了谁了。当年吴国攻破楚国的情形,夫人也知道吧?”夫人:“大王不必再说,真到了那一步,妾身宁愿拼得一死,也决不辱没了大王的名声。”勾践:“死,我相信你能做到,我也能做到,可如果就为了英勇的一死,你我又何必要上这条船?”夫人:“大王的意思……”勾践:“他们讲的道理我都明白,可道理毕竟只是道理,从我断剑那一刻起,我一直也在想,到底该不该走出这一步?”勾践身后响起船工的喊声:“大王,有条船来了。”夫人眼尖,先认了出来,兴奋地指道:“大王,是范大夫。”小船渐渐靠近,勾践的目光从范蠡移到西施身上:“那个撑船的女子是谁?”夫人也望着西施,摇了摇头。小船上,西施重又戴上了斗笠面纱。范蠡:“姑娘这样,是不想见大王吗?”西施:“我谁都不想见。”范蠡欲言又止,二人一时无话,间或对视一眼,就这样,小船徐徐靠上大船,缆绳从大船上抛下来,范蠡抓住,拴在船头。范蠡欲登大船,忽又转身向着船尾的西施走来,西施迎着范蠡,一时间竟有点慌乱。范蠡取出怀中竹简,递与西施:“姑娘,这件东西不便携往吴国,请帮我转交文种大夫。”西施看也不看地接过竹简,直望着范蠡转身而去,又不舍地追到船头,面对面望着,却只说了三个字:“你,保重。”范蠡点点头,反身上了大船。西施解开缆绳,对方的长篙伸过来,在小船上用力一点,两船即刻分开了。才上船的范蠡忽然想到什么,反身扣舷而问:“姑娘,范蠡忘了请问尊姓?”西施的小船已经离开数丈之远,只听她遥遥答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范蠡:“在下一定尽力。”范蠡一动不动,望着小船渐渐退远,西施本就模糊的面容更加看不清了。勾践不知何时站在了范蠡身后。越王勾践 去吴(2)勾践:“她是谁?”范蠡摇头:“臣在河上游遇见的,她从水里救了我。”勾践:“你答应她什么事?”范蠡:“她说她兄弟也在大王手下效力,失踪了,臣答应帮她找找。”勾践:“她兄弟,叫什么?”范蠡:“仲佶。”勾践:“仲佶?仲佶是她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