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我与伍相国同朝为臣,皆以尽忠大王为根本,你想挑拨我们的关系,岂不是枉费心机?”范蠡:“在下只是说出事实而已。越国或降或灭,究竟哪样对吴国有利,相信太宰大人以下吴国有识之士皆有定见,只不过他们的意见都被伍相国一手遮天压制了,难以达于上听,这,太宰大人应该比在下更清楚吧?”越王勾践 乞降(5)伯沉默不语。范蠡暗打手势,伯手下领着范蠡随从悄然而入,献上财宝珍玩。伯:“干什么?”范蠡:“这是太宰大人该得的,倘若吴国接受越国请降,越国所有的财富和人力,就都归吴国支配了。有越国做吴国的仆从和内援,吴王欲霸中原,岂不是又多了一分力量?”伯:“然则,你范蠡能保证越国是真心降吴吗?”范蠡:“降吴之后,越国的一切都归了吴国,倘若再有二心,吴国不是随时可以灭它吗?”伯眼里映射出珠宝的光芒。月影渐渐西移。伯帐中烛火依然亮着,隙间,隐隐可见伯与范蠡交谈的身影。梆声响起,吴军夜巡队从营帐中穿过。深夜,会稽后山岩洞内,疲惫的世子琪瑛和宫人们都睡熟了。黑暗中,一点火光缓缓移近,照亮了世子稚嫩无邪的面庞。一滴、两滴泪水一样的东西滴在琪瑛脸上。琪瑛被惊醒,蒙癦中渐渐看清眼前父亲的身影,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断剑。琪瑛惊慌跃起:“父王……父王是来杀孩儿的吗?”勾践:“瑛儿,你多大了?”琪瑛:“孩儿十三了。”勾践:“杀过人吗?”琪瑛摇头。勾践:“现在让你杀人,敢不敢?”琪瑛目光里闪着兴奋:“父王要带孩儿上战场吗?请父王相信孩儿,孩儿杀起吴兵来,决不手软。”说着,从卧毡旁取过自己的短剑,拔剑出鞘,“世子琪瑛随时听候父王之命。”勾践:“收起你的剑。”琪瑛犹豫着还剑入鞘,放回卧毡旁。勾践递出手中断剑:“父王要你拿着这个。”琪瑛:“父王?父王的剑如何断了?”勾践:“拿着。虽然断了,也还是王者之剑,看你拿不拿得起?”琪瑛鼓足勇气,接过了断剑。勾践:“握紧了。听好,你现在要杀的不是吴兵,而是你的父王。”琪瑛惊诧莫名:“父,父王?!”勾践:“夫差欲报杀父之仇,必要取父王之头才甘心,可我不愿死在他手上,你拿了父王首级去降他,他怜你年幼,或许会饶你一命,这样,父王能以一死换来大禹王宗嗣不绝,也算我最后……”琪瑛弃剑扑向勾践膝下,泣道:“父王!孩儿宁愿与父王一同赴死,也决不去乞求吴王,更不会对父王……”勾践:“起来!抬起头看着我,知道父王为什么要你亲自来动手吗?孩子,以你小小的年纪要应付眼前的灾难,挑起挽救国家的重担,实在太难为你了。可你是世子,越国迟早有一天要交到你手上,只是父王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这么突然,应该学的父王还没来得及教给你,就已经没时间了。也许这就是父王最后一个晚上了,越国的未来,越国还会不会有未来,世子,以后就看你了。欲成非常之人,必以非常之事,父王还能做的,就是以我的血让你成年,让你成为新的越王。去,把剑拾起来,这把剑虽然断了,可它是父王传给你的,从今往后,你要每时每刻带在身上,直到你为父王复仇雪耻的那一天……”“父王!”不待勾践说完,琪瑛早已泣不成声,勾践悲壮中亦显得有些惨然。“世子!”“瑛儿!”“大王不可伤了世子。”随着喊声,文种与夫人冲入洞内,将扭结在一起的父子俩匆忙分开,夫人更是紧紧将世子揽入怀中。夫人:“孩子,你,没事吧?”琪瑛:“母后,文大夫,你们弄错了,父王不是要杀孩儿,父王是要孩儿杀了,杀了父王。”夫人与文种都没想到是这样,一时皆愣了。勾践过去拾起断剑:“世子,父王告诫你的话可都记住了?”“大王!”“父王!”三人一同冲上去,扯住了勾践。文种:“大王,臣虽然不知道您对世子说了什么,但是,您所告诫于世子的,如果您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能指望世子做到呢?”勾践握剑的手悬在了半空,定住了。月光下勾践的背影如峻峭的岩石,一动不动。夫人悄然走近,为勾践披上外氅。越王勾践 乞降(6)勾践:“世子怎样?”夫人:“刚刚睡了。”勾践:“到底还是个孩子。”夫人:“是我们母子把大王拖累了。”勾践:“文种说的不错,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能指望别人做到呢。越国到了今天这一步,谁也不怨,只怨勾践自己不争气,拖累了你们,也拖累了百姓。”夫人:“臣妾听说,打仗胜败乃是决于天意,大王切不可因一时之败自责太过,越国的明天,还须仰赖大王呢。”勾践:“明天?焉知明天的月亮下还有没有越国?”夫人:“大王是不相信范蠡此去能成功吗?”勾践摇头道:“我是不希望。范蠡有句话说得对,投降比战死要难多了。勾践知道如何去死,可我不知道如何去降,除了我自己,还要眼睁睁看着你们……”勾践无法再说下去,也无法再想下去了。夜空中阴云四起,渐渐吞噬了月亮。清晨,伯手下将曹、薛、蔡三国使节引进伯帐中。伯站起相迎,逊谢一番,与众人归座。伯:“各位奉贵国君侯之命,前来晋见鄙国寡君,不巧赶上鄙国与越国开战,吾王军务缠身,未得空闲与各位相见,伯也一直忙于战事,没能及时招待各位,今日特向各位赔礼了。”曹使:“太宰大人急召我等前来,可是贵国大王要见我等?”蔡使:“越王勾践不是还困在山上吗?贵国大王此刻怎么又有时间了?”伯:“本来是要等到战事结束的,可是在下又觉得,请各位来亲眼目睹一番我们大王的作为,这样更好。不知各位以为如何?”几位使节相互看看,其中一位道:“能亲眼见到贵国大军征服蛮荒不化的越国,乃是我等大幸。我等一定会将所见所闻如实回报鄙国寡君。”另外两位跟着附和。伯:“那好,现在时辰尚早,请稍候片刻,在下带各位去见大王。”与之同时,另一座军帐内,伍子胥侍从进帐报告:“禀相国大人,时辰到了。”侍从帮伍子胥整好装束,一位素装者手捧先王木主,随伍子胥出帐而去。夫差大帐外,曹、薛、蔡三国使节正列仪候见,帐内,夫差却在责备伯:“太宰做事怎么不分轻重缓急,现在什么时候,你却要孤家接见这些使节?”伯:“大王恕臣放肆,臣以为现在正是见这些使节的时候,所以才大胆把他们带来了。”夫差:“怎么讲?”伯:“大王征服蛮越,眼看就在这一两日了,臣以为,这将是继先王攻取楚国郢都之后,吴国震惊中原的又一伟业盛举,它必将对中原各国尤其是那些大国的国君们产生重大的影响,这对大王今后图霸中原的伟大目标来说,至关重要。这几位使节虽然来自蕞尔小国,可大王不妨想想,他们所依附的不正是中原几个不同的大国吗?”夫差:“你的意思是通过他们把我们的胜利和我们战无不胜的军威传给那些大国?”伯:“正是,臣以为由他们来传递这个消息,应该是最快、最真实、最有说服力的。”夫差:“传他们晋见。”伯:“是。传曹国、薛国、蔡国使节晋见。”侍从引三国使节鱼贯而入,依次向夫差行礼。“岑丹奉曹公之使拜见大王,祝大王国运昌隆。”夫差:“贵使远来辛苦,请了。”“蒯冒奉寡君之使拜见大王,祝大王万年无期。”夫差:“贵使远来辛苦,请了。”“冯丘奉蔡侯之使……”“伍相国到!”帐外一声呼喝打断了晋见之礼,伍子胥随之而入。捧着木主的侍从如影随形跟在后面。伯自语般嘟囔了一声:“糟糕,又赶上了。”夫差看看伯,又看看一脸威严的伍子胥,语声里有些底气不足:“老相国,孤家正在接见列国使节,可否……”伍子胥:“可以让他们等等再来。”夫差:“这……”伯:“相国大人,为大王着想,是不是应该你等等?”伍子胥:“我等多久都没关系,先王也要等吗?”越王勾践 乞降(7)伯:“相国言重了吧?敢问这时辰也是先王所定吗?还是你相国大人自己定的?”伍子胥闻听,目欲怒,却又微微一笑:“要是我猜的不错,这几位使节也是太宰大人特意挑时辰带到这儿来的吧?”伯:“你?相国大人,你怎么说我无所谓,我只希望你多替大王想想。”伍子胥冷哼:“这种话,还轮不到你说。”伯:“相国功高权大,伯自愧不如,可也不能因此就不许旁人说话了吧?大王还要……”夫差:“行了,少说一句吧。当着这么多使节。”伯低首作拱:“臣放肆了。臣请携三位使节暂时告退。”夫差很轻微很轻微地点了下头。伯转身来到三位使节面前:“抱歉得很,三位请暂退一时。”使节们却不干了,蔡使冯丘干脆跨前一步,朗声道:“太宰大人,蔡虽是小国,但也是武王所封,大家同出姬姓一族,贵国如此待我,未免不合礼节了吧?”话虽是对伯而言,意思却是说给吴王听的。“抱歉,抱歉,”伯降低了声音,但是还让夫差和伍子胥都能听得见:“大王也为难,没看见吗?留点面子吧。”三位使节颇不情愿地随伯躬身而退。出得帐来,便迫不及待向伯发起了牢骚,伯则一味抱歉不已:“三位,对不起了,请到在下帐中稍息,我们大王此事一了,自会再行召见。”蔡使:“敢问太宰大人,贵国大王对伍相国如此唯唯诺诺,到底是为何?”伯:“这个嘛,恕在下不便相告。”正说着,帐内传出伍子胥低沉浑厚的声音:“夫差,尔忘了勾践杀父之仇吗?”夫差的回答跟着响起:“夫差不敢忘。”三位使节听罢,面面相觑,欲语还休,跟着伯手下去了。伯整冠束容,重新入帐。夫差已经归座,伍子胥正行叩见之礼。伍子胥:“老夫代行先王遗训已了,请大王示下。”夫差字斟句酌:“老相国,今日为止,这仪式,就免了吧。”伍子胥:“大王,勾践还活着,越国尚未灭!”夫差:“孤家知道,但他的日子屈指可数了。”伍子胥:“大王,勾践不死,先王难以瞑目啊。”夫差:“相国的意思,一定要等杀了勾践,仪式才可以停止吗?”伍子胥:“大王误会了,这不是老夫的意思,而是先王的遗愿。”伯:“大王,臣有话说。”夫差:“讲。”伯:“先王遗训,臣也曾亲耳聆听,臣以为相国所述,并不准确。”伍子胥:“老夫亲受先王遗命,我不准确,难道你才准确?”伯:“秉承先王之志,继承先王之国的乃是大王,大王所言,才最准确。”伍子胥:“当面阿谀,亏你大言不惭。”伯:“相国,你这不是骂我,你是……”夫差制止了伯。夫差:“老相国,请放心,孤家一定不让你失望就是。至于仪式,就按孤家说的办吧。”伍子胥毫不掩饰愤懑:“大王执意如此,老夫告退了。”夫差望着伍子胥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伯:“大王,伯在此向大王请罪。”夫差:“请什么罪?”伯:“臣一时疏忽,忘了相国的规矩,致使大王受窘,臣确有失察之责,但绝非如相国所言……”夫差:“过去就过去了。你同相国乃是孤家的左膀右臂,相国资格老,脾气也大,你要多忍让才是。”伯:“大王教诲,臣谨记在心。大王,臣还有事要禀报。”夫差:“讲。”伯:“臣新近又觅得一可用之才,正要向大王引荐。”“好啊,等打完仗,带来给孤家见见。”夫差说着,起身欲行,伯忙凑上前言道:“大王,此人可是身怀不世之才,以臣之见,大王应该马上见他才是。”夫差停住脚步:“不世之才?孤家可是头一次听你如此赞赏一个人,此人在吗?”伯:“在。”越王勾践 乞降(8)夫差:“叫他来。”伯奔到帐口,招呼了一下,少顷,带着范蠡来到夫差面前。范蠡:“拜见大王。”夫差打量范蠡,不禁暗暗点头。夫差:“太宰向孤家举荐,说你身怀不世之才,请问尊姓大名?”范蠡:“在下宛橐范蠡。”夫差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伯瞄着夫差的脸色,心中忐忑不安。夫差:“宛橐范蠡?你不是越国的上将军吗?”范蠡:“臣正是奉越王之命而来。”夫差:“来替勾践乞降吧?”范蠡:“臣有此使命。”夫差:“来人!把乞降者押出去斩了。”两名武士冲入,押上范蠡欲走。范蠡:“我听伯大人说,大王的雄心是要称霸天下,现在看来,不是伯错,就是大王错了。”说完,坦然转身,跟着武士去了。夫差望着范蠡消失在帐外,始终一言不发,伯可是耐不住了。伯:“大王,范蠡是个人才,不能杀啊。”夫差:“勾践也是人才,是人才孤家都得尊为上宾吗?”伯一时语塞。武士将范蠡押到空场上,上绑绳,推倒,刽子手上来,递一碗酒给范蠡。范蠡闻了闻,摇头道:“这酒不好,有没有再好点的?”刽子手不解,正要问,一骑飞驰而至。骑者:“大王有令,将范蠡押回大帐。”范蠡回到帐内,神情自若,仪态潇洒。夫差语气咄咄逼人:“你说说看,何以杀了勾践,吴国就不能称霸了?说得不好,孤家还是要杀你。”范蠡:“吴国能否称霸,不在杀不杀勾践,也不在能不能灭越国,而在于大王如何为自己立身行事。”夫差:“怎么讲?”范蠡:“大王一战而胜勾践,已是威震中原,远近服膺,现在正是天下人翘首以待的时候,他们的目光都在看着吴国,看着大王,看大王下一步怎么做,做什么?在下请问大王,勾践杀与不杀,还能改变这一战的胜负吗?”夫差:“不能。”范蠡:“越国或灭或降,还能对吴国造成威胁吗?”夫差:“不能。”范蠡:“那么大王现在要面对的已经不是勾践,也不是越国了,大王要面对的是天下,是人心。对勾践杀与不杀,许越国降与不降,乃是大王对天下做出的诏示,大王是要像齐桓、晋文、楚庄那样屈己服人呢,还是只要逞一时复仇之快?这就是在下所要说的立身行事。”夫差沉吟:“你是勾践的人,孤家怎么能信你?”范蠡:“在下讲的只是道理,有利无利,大王自会判断。”夫差:“孤家就不答应,会怎样?”范蠡:“不会怎样,大王非要勾践去死,勾践只有杀妻毙子,尽焚宝器,率五千余勇与大王拼死一战了。”夫差:“孤家答应了,又会怎样?”范蠡:“大王若以仁厚之心,不灭禹王宗嗣,从此勾践就是您的奴隶,越国就是吴国的从属了。”帐内一片沉默。夫差不动声色,伯暗暗心焦,范蠡从容自若。良久,夫差终于言道:“孤家倒也想看看勾践跪在我面前时是个什么样子。你告诉他,若还有勇气,就带上宝剑、妻子,来见我。”伯终于嘘出一口长气。伯送范蠡出吴军大营,再三叮嘱:“明日午时之前,我们大王在此专候了,但愿范大夫不负所言。”范蠡:“一定。太宰大人相助之恩,越国君臣必衔环以报。”伯:“不必报我,报我家大王就是了。”正说着,马蹄声疾传,一队骑兵冲出大营,将范蠡、伯团团围住。伯才待开口喝问,骑兵身后现出伍子胥威武的身形来。伯有点慌神:“请问老相国,这是……”伍子胥:“把越国的说客带下去杀了。”士兵冲过来抢范蠡,被伯挡住。伯:“谁敢动?我是奉大王之命送他出营,你们敢违抗大王之命吗?”众士兵知难而退。伍子胥怒斥士兵:“一句话就吓回去了,军令你们就敢违抗吗?”越王勾践 乞降(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