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范大夫,大王回来了,召您去呢。”范蠡:“知道了。”范蠡回头望了一眼空中明月,转身去了。越王勾践 乞降(1)范蠡进得帐内,见两名武士押了文种正要出去,吃了一惊。其他人噤声不语,勾践满身血迹,胳膊上扎着绷带,绷带处不断有鲜血渗出来,脸上更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武士被范蠡拦住,停下来。“押出去,斩了。”勾践也不抬头,声音闷闷的。“大王,这是为何?”“问他!”勾践眉头耸起,怒指文种。范蠡撩了文种一眼,随即明白。范蠡:“想必文大夫救难心切,哪句话说得不妥得罪了大王,危难之际,还望大王宽宏大量,给他一个将功抵罪的机会。”“危难之际?正是因为危难之际,孤家才不能宽恕他。”“臣敢问为何?”“为何?你知道他给孤家出的什么主意?他竟然,竟然建议孤家去向夫差乞降!”“大王,这其实是臣的意思,文种他是替臣说的。”勾践逼视范蠡:“你再说一遍。”“大王,臣以为,事到如今,我们只剩下一条路可以救越国,就是暂时乞降于吴,过了眼前这一关,徐图再起。”范蠡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勾践挥剑扑向范蠡,被文种冲上来死死拦住。勾践一脚踹翻文种,剑锋直抵范蠡心口。范蠡面不改色。勾践缓缓收剑,道:“你是先王托孤之臣,我不杀你,你走吧,下山降吴去吧。凭你范蠡的名声,夫差一定会重用你,赏识你的。还有谁要降,跟他走吧。想走都走吧!勾践哪怕只剩孤家寡人,也要跟夫差一战到底。夫差他不是我的对手!不是!”他再逼到范蠡面前:“我为什么要降?为什么要降给我的手下败将?为什么?你说,你说啊!”“为了有一天能彻底打败他。”“打败他?有一天?可你却要我现在去跪倒在他面前,求他给我一条生路,堂堂越国大王,我如此做了,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还有何颜面再见我的子民?”范蠡:“一战而死,虽然痛苦,但却不难。大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堪称英雄了。可不知大王想过没有,您一死之后,天下从此就没有越国了,大王英灵升天,将何以面对列祖列宗?大禹王千年不绝的祭享,又该由谁接继?”勾践不语,眼中怒火渐渐化为冷峻。群臣不语,任凭时光流逝,看帐中烛火缓缓熄灭。远远地,不知哪里传来一声鸡啼。宝剑落地,插入土中,勾践转身,目光扫过文种、范蠡、群臣。勾践仰天而望,仍挡不住热泪滚滚:“越王勾践一世英名,就此毁了。”夫差大营内,旌旗飘舞,甲仗遮天,吴兵个个昂首挺胸。低沉的喝呼声从夫差大帐中传出来,军鼓跟着擂起。“大王升帐!”帐内杀气腾腾,气氛肃然。夫差:“带上来。”伯:“大王有令,带越使。”帐帘撩开,四名武士“监护”文种入帐。文种向吴王夫差行跪叩大礼。文种:“不量之君勾践使陪臣文种告于大王麾下,前者越国不审天意,冒犯大王之威,天怒人怨,致有今日之谴。勾践深悔不已,泣求于大王膝下,请为臣奴,妻为妾侍,举国为属焉。”文种深伏不起,夫差一声不吭,无喜无怒,帐中一时寂然。夫差突然转向伯,问道:“他刚才说什么?”伯一时也不解夫差此问何意,答道:“他说,勾践愿做大王的臣奴,勾践夫人愿做大王的妾侍。大王,他是代表越国乞降来了。”夫差:“不会吧?堂堂越王勾践,怎么会乞降?不会,一定不会。”伯:“大王,他确实是来……”夫差:“勾践不是有了王者之剑吗?孤家的宝剑长戈都曾断在他剑下,如此不可一世的勾践,怎么会乞降?只怕这是他的缓兵之计吧?”文种:“大王,小臣受勾践重托,绝不敢对大王有半点欺瞒。”夫差:“没问你,你抢的什么话?”夫差掉过头,继续对伯道:“这一仗打完,记着找到勾践夫人,要是她既老又丑,那就算了,若还看得过去,你就替孤家问问她,是不是真想给孤家当妾侍?”越王勾践 乞降(2)伯:“臣记住了。”夫差:“伯,以你之见,勾践在山上,还能坚持几天?”伯:“越军有水无粮,超不过七天,必垮无疑。”夫差:“七天太多了吧?依我看,最多三天,勾践就只有束手就擒了。”伯:“大王英明。”夫差:“既然如此,孤家已经等了三年,又何必在乎多等这三天?”言罢转身对文种道:“你回去告诉勾践,他不是一心要与孤家一决雌雄吗?我就在此等他。只是再过三天,恐怕他连挥剑的力气也没了,若是那样,岂非败兴得很?”文种:“大王在上,勾践今已认罪服输,悔过不已,又岂敢不自量力再与大王相抗?罪臣恳请大王再施仁恩,悲天悯人,给越国百姓一条生路,我越国上至勾践,下至黎民,必永世感恩于大王,越国从此将世世代代,永为臣属。”夫差:“以勾践之血性,他会认输?孤家才不信?”文种:“罪臣受命而来,不敢有半句妄言。大王,勾践确实输了,输得心服口服,死心塌地。”夫差:“死心塌地?说他是走投无路,死中求生还差不多。伯,你以为呢?”伯:“大王英明。”夫差摆手道:“孤家看出来了,你心里还有话没说。”伯:“大王就是英明,臣的心思一点也瞒不过大王。”夫差:“说吧。”伯:“臣以为,勾践派人乞降,固然是走投无路、死中求生之举,但这也是大势所趋,不得不然,由此可见天意人心,尽归吾王,即使蛮野不羁如越人如勾践者,不敢违也。大王不妨……”一声高喊传进大帐,“伍相国到!”夫差起身相迎,伯话说了半截被生生打断。伍子胥不怒自威,昂然入帐。夫差:“老相国夜来劳顿,怎么也不多歇一歇?”伍子胥:“大王请看时辰,老夫岂敢懈怠?”“时辰?”夫差话才出口,即有所悟,对伍子胥道:“相国请稍候,待孤家先处置了公事……”伍子胥:“大王以为天下万事中哪件事能与它比大?”夫差:“相国所言不差。”夫差言毕,退身王座之侧,垂首肃立。伍子胥命将先王木主供于座案,行礼后退到另一侧站好。其他臣僚一律随王垂首肃立。伍子胥高声宣示:“夫差,尔忘了勾践杀父之仇吗?”夫差:“夫差不敢忘。”伯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伍子胥示意撤下木主,夫差归座。伍子胥:“老夫代行先王遗训已了,大王处置公事吧。”夫差冷冷地盯了文种片刻,道:“文种,回去告诉勾践,孤家不接受他的乞降,让他提头来见我吧。还有,他要是再不知羞耻地派人来求孤家,孤家定杀无赦。”文种:“大王,勾践已甘愿俯首称臣,难道大王就……”夫差:“送越使回山。”随侍武士将文种押解出大帐,帐内传出夫差的声音:“传令三军,提高警惕,严加戒备,防备勾践下山突围。”会稽山上山风阵阵,越军一伍一队把守着各处隘口,士兵虽然衣衫褴褛,面带疲态,但斗志仍在。临时营帐内众臣个个肃然,有的望着文种,有的望着勾践。勾践:“错,大错特错。本来死就死了,孤家到底也还是条汉子,现在可好,死都死不痛快!”说着,突然转向范蠡,一脸的怨怒,“你!都是你!要不是听了你的蠢话,何至于多受一回侮辱?”众臣默然。勾践抄剑出帐,至帐口挑帘而止,回首道:“再有言降者,定斩不饶。”言罢甩帘而去。范蠡、文种追随出帐,勾践已不见踪影,范蠡召来卫士,问:“大王去哪了?”卫士:“往后山去了。”范蠡对文种说:“你留下,我去。”文种:“一起去。”范蠡:“人多反而不好说话,我去足矣。”文种不再争,范蠡疾步向后山去了。会稽后山一岩洞,这里暂时安顿着越国后宫。范蠡急步而来,忽听洞内传出凄哀呼救之声,继而又有惨叫声响起,跟着几名宫女惊慌失措跑出来。越王勾践 乞降(3)范蠡截住宫女问道:“大王可在里面?”宫女:“大王,大王要杀……”范蠡甩开宫女,冲入洞内。岩洞内勾践夫人搂着年方十余岁的世子琪瑛,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地上躺卧着两名宫女的尸体,勾践踏过尸体,逼向夫人。夫人:“大王,臣妾死就死了,可世子,还是孩子……”勾践:“我放过他,夫差会放过他吗?他是世子,与国共存亡,是他的命!”勾践伸手去夺世子,夫人垂死抵抗,泣求道:“大王请先杀臣妾吧。”勾践割下襟带,递与夫人,“你不忍心,那就先走吧。”琪瑛死死拽住夫人衣裙,哀泣不已:“母后!母后!”夫人:“孩子,母后先走了,你要听父王话……”琪瑛:“母后,不要!让父王先杀孩儿吧。”琪瑛夺过襟带,反身搂住夫人,将自己后身暴露给勾践。琪瑛:“父王,孩儿甘愿为国一死,请父王动手吧。”勾践缓缓举剑,娘儿俩搂抱在一起,全身不停颤抖着。勾践咬牙闭目,奋力挥剑,腕臂却被冲进来的范蠡死死擎住。勾践:“又是你!”范蠡:“王者之剑,不是这么用的。”范蠡示意夫人暂避,夫人愣怔怔的,随即清醒过来,拽着世子跑出岩洞。勾践恨道:“他们躲了一时,能躲得过命运吗?难道你要他们受尽夫差的侮辱再死?”范蠡松开勾践:“既已战败,侮辱在所难免,但是死是生,命运还在大王自己手上。”勾践:“事已至此,生路何在?”范蠡:“要看大王的决心、忍心有多大了,当然,求生要比慷慨一死难得多。”勾践:“你的意思,要我再去求夫差?”范蠡:“别无他途。”勾践冷哂:“有一句话你说对了,是生是死,命运还在我自己手上。我要是选择死,你怎么办?”范蠡:“臣会劝大王选择生。”勾践:“说你自己。”范蠡:“臣现在想的只是大王,正如大王只应该想着您的国家。”勾践:“好,那我告诉你,我和我的国家会怎么做。”说着挥剑砍向范蠡,范蠡不躲不闪,只是微微合上了眼睛。宝剑与范蠡擦身而过,砰的一声激响,范蠡睁开眼睛,身后一块突出的岩石被宝剑砍得石屑乱飞,宝剑却仍是完好无损。勾践自嘲:“真不愧是王者之剑哪,想断也断不了。”范蠡:“大王要毁了此剑吗?”勾践的目光盯在岩石间一道缝隙上,随即举剑插入,拼全力一别,宝剑应声断为两截。范蠡只是看着,勾践把半截断剑拿到他眼前。勾践:“看见了?王者之剑,我花了五年时间才得到它,夫差两次败在此剑之下,我知道他做梦都想得到这把剑,就如同他梦寐以求想灭掉我。但是我不会让他得意!勾践人在剑在,剑亡人亡,我战死之后,夫差在越国什么也得不到!”范蠡拾起半截剑头和襟带,以襟带仔细裹着残剑的断端,一面缓缓言道:“大王执意一死,臣也无力回天,但不知大王想过没有,夫差最想得到的,还不是这把剑。”勾践:“是什么?”范蠡:“是大王项上之首。”勾践:“等着瞧吧,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你?”说话间,范蠡已持半截剑头逼住勾践咽喉。范蠡:“大王既已断剑明志,在臣看来,已经是死了,已死之人,已亡之国,再作抵抗还有何益?不过徒伤生灵,妄干天和罢了。不如就成全了范蠡吧?”勾践:“你要怎样?”范蠡:“臣想持大王的头下山去见夫差,如此必能得他奖掖信任。大王知道,臣向来是有大志的,若能以大王之首当作进身之阶,臣将来必能封相拜将,成就一番霸业,那样,范蠡也不枉了人世间行走一遭,而大王之死多少也算做了点用场。”勾践:“卖主求荣吗?”范蠡:“主人不争气,做臣子的只好另择良木而栖了。”勾践:“那也该问问我答不答应。”越王勾践 乞降(4)范蠡:“剑已断,在我眼里,你不再是王者了。”勾践:“断了的剑,一样杀人。”说话间,勾践举剑上撩,将范蠡手中半截剑尖磕飞出去,反逼住了范蠡咽喉。勾践:“我说过,勾践若是死了,夫差什么也别想得到。”范蠡:“得到你的死,他已经足够了。”对峙中,勾践缓缓收回断剑。勾践:“我若不死,能保越国不灭吗?”范蠡:“大王在,越国不在也在。”勾践:“我若是,降了,能保夫差不对我先辱后杀吗?”范蠡:“臣不知。”勾践:“列祖列宗面前,我该如何交代?”范蠡:“臣——不知。”勾践:“越国倘若侥幸不灭,何时才有复兴之日?”范蠡:“臣不知。”勾践:“你到底知道什么?”范蠡:“臣只知道,我来越国是助大王谋霸业的,所以我要做的,就是时时提醒您要像霸主一样去思考去做事。”“霸主?”勾践的语气中满是无奈,“我现在只想做个寻常百姓,能保得妻子儿女平安,你能给我吗?”范蠡:“可惜大王不是寻常百姓,王命是上天和先祖赋予的,这,谁也替代不了您。”勾践:“我要想想,你先退了吧。”范蠡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躬身而退。日已黄昏。山上隘口处,文种等众大臣送范蠡下山。范蠡向众臣作别:“请转告大王,不管吴军如何挑衅,务必忍到我回来。若吴王真把我杀了,那时再拼死一战,玉碎不迟。”文种默默点头,目送范蠡带着几个身背包袱的从人去了。夜晚,伯于营帐内独自饮酒,神情郁闷。手下进来悄声禀报,伯挥手道:“不见,外人一律不见。”手下:“他说与太宰大人是旧识,还说有一份重礼要献与大人。”伯:“恐怕是先送了一份重礼给你吧。”手下立显惊慌:“他……属下岂敢?大人明鉴……”伯:“带上来吧。”手下赶紧点头去了。伯才把酒斟满,烛光忽然一暗,一条黑影已在面前,伯仰头一看,几乎吓了一跳,壶中酒不觉地洒了出来,惊道:“是你?”范蠡:“太宰大人怎么独自喝起闷酒来?如此饮法,岂不易醉得很?”伯已然镇定下来,放下酒壶,端起酒爵,徐徐啜饮一口,悠然道:“独饮有独饮之乐,可谓心骛神驰,了无羁束。易醉有易醉的妙处,酣然睡去,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万物皆新。总之,这得胜之酒怎么饮都是一个好字。”范蠡:“未必尽然吧,依在下之见,这胜利只怕是伍子胥伍相国的,而不是你太宰大人的。”伯:“你差矣,胜利属于吴国,属于大王,当然也属于我这个太宰。”范蠡:“恐怕这只是太宰大人一厢情愿而已,恕在下直言,这场胜利之后,太宰大人还想在吴国与伍子胥平起平坐,不可能了吧?”伯:“我们吴国的内政,你关心得太多了吧?依我看,你该关心的,应该是越国和你自己的命运。”范蠡:“在下正想求教太宰大人。”伯:“哦,这倒难得。我的话你能听吗?”范蠡:“溺水之人,即便是一根稻草,也会紧紧抓住不放。何况太宰大人,在范蠡眼里,你可是一条船呢。”伯:“过奖,咱们话先说明白,看在交情分上,我只能救你,你要想救勾践,救越国,请免开尊口。”范蠡:“我也把话说明白,太宰大人要想救范蠡,必得救勾践,救越国,不仅仅是为我,这也是为你,为你们吴国。”范蠡一气说来,不给伯反驳之机:“难道太宰大人就甘心永远屈居伍子胥之下,任由他颐指气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