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践:“他们都是你打倒的?”仲佶:“是我。”勾践:“勇哉壮士。你叫什么名字?”仲佶:“仲佶。”勾践:“从哪儿来?”仲佶:“山里。”勾践:“哪个山里?”仲佶:“南边山里。”勾践:“那你是我越国的子民了?”仲佶:“您是越王?”勾践:“正是孤家。壮士,愿意跟我去杀吴兵吗?”仲佶略一犹豫:“打仗?我,当然愿意。”勾践:“听口气,好像还是有顾虑嘛。”仲佶:“倒也不是,你不知道,我是……”“报!”随着嘶哑焦急的喊声,城门外远远一骑飞驰而来,勾践的目光离开了仲佶,报马转眼而至,骑手跌跌撞撞奔到勾践跟前。越王勾践 剑庐(6)骑手:“禀大王,吴军前锋距此只有三十里了。”“急着奔死来了!”勾践不屑地瞥了下嘴角,“于将军、古将军。”“末将在。”勾践:“传令全军,疾速前进,务必将吴军挡在诸水之北。”于、古二将军得令去部署身后的部队,仲佶这时似乎也下定了决心,一步跨到勾践马前。“大王,仲佶跟你打仗去。”“好,给他武器。全军出发。”勾践率越国大军出城沿大路逶迤北去。日近黄昏,范蠡府前挤挤攘攘,好不热闹。一中年汉子与年轻后生争先进府,以至吵起来。“我先来的,凭什么让你先进去?年轻轻的,礼让也不懂?”中年汉子一副教训人的口吻。“礼让得分时候,今日这场合,该礼让的是您老。”年轻后生也是半点不肯示弱。中年汉子:“什么,嫌我老了?后生家,逞英雄还轮不到你呢,不服咱俩比比?”说着就要动手,管事的门客连忙上前将二人劝开了。“二位二位,都少说一句,留着力气上战场跟吴人斗去好不好?范大夫招募的可是忠勇有识之士,就二位这架式,别怪我说,顶多是匹夫之勇,范大夫能要你们吗?”二人都不说话了,礼让着跟门客进了范府。范蠡府内庭院中,青壮中老,高矮胖瘦,士农工商,应募者站满了一院子。范蠡一个个亲自挑选询问而定取舍,被选中者都兴奋地站到了另一边列队。府中管事走近范蠡,悄声道:“先生,财物都发完了。”范蠡点点头,转身对剩下的候选者言道:“各位,范蠡感谢你们对国家的忠心,对在下的信任,十分抱歉,今日招募就到此了。”剩下的候选者大多不满,纷纷发问:“为什么就不要我们了?”“难道我们就不如前面那些中选的吗?”“为国报效还嫌人多吗?”范蠡:“各位见谅,范蠡绝非轻看各位,只是在下家财已尽,再没有安家的钱给你们了。”吵架的中年汉子挤到前面道:“范大夫,我等来应募,是因为越国有难,也是冲着您的名声,可不是为钱来的。您就是不给安家钱,我们也会死心塌地跟着您,您就是给钱,我们也不能要您的,各位,你们说是不是啊?”众人齐声应和。范蠡:“在下敬佩各位忠勇有识,既然如此,范蠡应了你们就是。”众人雀跃欲奔,范蠡又道:“等等,我既然应了你们,你们也要应我如下约法才是。”中年汉子:“范大夫有什么话,我们没有不应的。”范蠡:“此番你们随我前去,要对抗的是勇武善战的吴军,难免凶多吉少,所以我要你们当中,独生儿子不得去,新婚无子者不得去,家有老父老母待养者不得去,兄弟结伴而来的只准去其一,凡属以上情形者,请自动退出,范蠡敬谢其志。其余入选者,请到后面领取兵器甲仗,我们即刻出发。”旷野上,越军几列纵队疾行前进,正与吴军遭遇。吴、越两军列阵相迎,遥遥对峙。越军阵中走出数十名脚上绑着绳索、袒露着上身的披发囚徒,每人身后都有一名骑兵执戈监护着,这些人手执短剑,缓缓走向吴军阵前。面对如此阵势,吴军士兵忍不住窃窃私议起来。吴军将领喊道:“吵什么?越人又在耍罪囚自杀的老把戏了,弓箭手准备。”吴军士兵引弓待射,越国众囚徒走到射程边际,站住了。越军监军喊了一声“开始”,众囚徒反剑锁喉,齐声诵道:“我等获罪于天,罪在不赦,今日阵前自刭,以谢苍天,以佑吾王!以谢苍天,以佑吾王!”吴军将领冷眼旁观,道:“鬼把戏,还想让我们上当吗?弓箭手听令,准备齐射——”吴军士兵忽然纷纷叫起来:“倒了倒了,真的自杀了。”众囚徒个个血流满喉,先后颓然而倒。吴军将领手举在半空,一句话卡在嗓子眼,满脸惊疑不解。眨眼之间,众囚徒已经横尸遍野,监护的越军骑兵也收戈列队返回本阵。两名领军吴将商议一番,“管他真的假的,我们不上当就是了。”其一下令道:“擂鼓进军!”越王勾践 剑庐(7)吴军列阵冲锋,士兵踩过众囚徒的尸体接近越军军阵。越军阵中,于将军向勾践报告:“大王,敌人又中计了。”勾践:“擂鼓开战。”一通鼓响,越军士兵发箭齐射。二通鼓响,越军士兵挺戈冲锋,两军短兵相接。三通鼓响,已死的越国囚徒突然复活,他们割断脚上绳索,跃身而起,从背后杀向吴军。吴军腹背受敌,开始溃败。越军乘胜追击。勾践脸上现出一丝得意之色。与此同时,荒僻小路上,范蠡率领临时招募的义军衔枚疾进。哨探飞骑迎面而来,报:“报将军,大王率军与吴军接战,我军获胜,现在大王正率军追杀溃逃的吴兵。”范蠡身边人脸上都情不自禁现出喜色,惟有范蠡的眉头似乎更皱得紧了。范蠡传令手下:“传令我师,疾速而进,务必于黄昏前与大王会合。”众人欣然应命,偏师很快消失在茂林密草之中。战场上,吴军将领率军败退,越军追击不舍。吴军将领逃出山谷,正遇吴王夫差所率大军主力。吴军将领下马叩见夫差请罪。“大王,属下一时失察,中了越人诡计,属下愿以命抵。”“不怨你,孤家正是要你输这一场给勾践。”吴将抬头望着夫差,颇有些疑惑不解。夫差:“下去吧。”吴将叩首而退。越军追出山谷,见状止步,列阵而待。夫差单车出阵,遥喊道:“勾践来了没有?孤家等你多时了。”片刻沉寂之后,越军阵形中开,闪出一条通道,勾践亦单车而出,两车相向而驶,相距数丈远站住。勾践:“夫差,又见面了。这一仗你想怎么打?”夫差:“随你怎么打,怎么打你都是输。”勾践:“既然这样,我宁愿与你单独一战。”夫差:“由你,就单独一战。请了。”勾践:“请了。”两车驭手调准车距,各驾车而退,至百步外而止,掉头认准车辙,遥遥相对。勾践与夫差各整头盔,接过副手递过的长戈。二人遥遥举戈示意,驭手开始策马疾奔,两辆战车按照先前的辙迹相对冲来。第一次交锋,二人未分胜负。辙迹却深了一些。第二次交锋,勾践砸断了夫差车轼,夫差扫落了勾践头盔上的羽翎。第三次冲锋开始了,两车高速接近中,勾践忽然将长戈换手,右手暗暗掣出了宝剑。两车会合,夫差挺戈猛刺,勾践举戈拨挡,夫差奋力下压,勾践渐渐不支。两车头尾相衔,在阵中绕着圈子,两军士兵看得屏息敛气,目不转睛。勾践于劣势中突然出剑,砍向夫差,夫差仓皇中回戈拦挡,包着金属外皮的戈杆被一剑斩断,夫差一愕之下,已被勾践挥戈扫中肩头。越军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喝彩。两车稍稍分开,勾践并不追杀,只是冷冷地望着夫差。“勾践,你竟然使诈!”勾践笑了:“要怪该怪你的兵器太差劲,竟然挡不住我一剑之利。”夫差大笑:“一剑之利?勾践,你得意得太早了!一把宝剑岂能扭转你必败的命运?回过头去看看吧,你还有退路吗?”勾践满脸不屑,但还是不自禁地转头望了望,这一望不要紧,他的脸色登时大变。越军背后山坡上,不知什么时候起竟飘起无数吴军旌旗,众旗中一支大纛最是醒目,隐隐可见上书一个巨大的“伍”字。勾践不禁脱口而出:“伍子胥!”夫差:“我的话没错吧?勾践,你输定了。”勾践剑指夫差,怒不可遏:“夫差,你卑鄙!小人!懦夫!竟然还有脸说我使诈?”夫差:“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会再留机会给你了。勾践,我父王就曾经败在你的诡计之下,现在该轮到你来尝尝败在诡计下的滋味了。”夫差话音未落,勾践已暗暗催动战车,猛然杀向夫差,此时夫差早有防备,两边同时有战车冲来,挡住了勾践。勾践满脸愤怒,挥剑前指,驱使越军杀向吴军。越王勾践 剑庐(8)吴军强弩如雨,越军纷纷中箭。勾践眼中冒血,冒矢指挥越军冲锋。吴军在夫差指挥下,固守阵地,岿然不乱。越军背后,伍子胥指挥大军泰山压顶般砸向越军背后。越军腹背受敌,开始有了溃败的迹象。勾践挺立车头,临危不乱,镇定地指挥越军结阵对抗。黄昏来临,夕阳斜照,战场涂金,遍地血红。勾践不断舞动的宝剑烁烁生辉。吴军的包围圈愈来愈小,喊声四处可闻:“大王有令,不可走了越王勾践!”“伍相国有令,不得走了越王勾践!”“不得走了越王勾践!”勾践战车的驭马被射死,勾践仍然屹立在倾斜的战车上,冷眼直视渐渐逼近的“伍”字大旗,忽然一支冷箭从后袭来,于将军舍身挡住。勾践反身搀住负伤的于将军,于将军吃力言道:“请大王率军突围吧,末将愿为断后。”勾践:“孤家带你一起走,让古将军断后。”于将军:“古将军,已经不在了。”勾践:“你放心,孤家宁可战死,也不会抛弃你们。”话音未落,一股吴兵突破越军阵形冲到勾践近前,勾践手起剑落,刚杀了一名吴兵,又有两人冲上来,齐刺勾践,勾践挡住一个,另一个被于将军以同归于尽的方法抱住杀了。勾践:“于将军!”于将军:“末将不能保护大王了……”就在此时,阵外一角突然杀声大起,被困的越军士兵纷纷鼓噪起来。“范大夫!范将军!范将军来了!”说话间,范蠡率军杀入重围,已到勾践面前。范蠡:“大王请速上马,臣来断后。”勾践:“孤家不走!”范蠡:“大王,再不走没机会了。”勾践:“孤家宁可战死,也不在夫差面前退半步。”范蠡:“王者胸襟,岂在乎一仗胜负?大王再不走,臣要对大王不敬了。”勾践:“你敢?”范蠡招手,几名壮士围过来。范蠡:“扶大王上马。”勾践一瞪眼,几名壮士不敢再动,僵在那里。勾践望了范蠡一眼,欲言又止,翻身上马,在壮士护卫下顺着范蠡杀开的血路冲了出去。越军士兵在范蠡指挥下且战且退。夜晚降临,会稽山上,篝火一丛丛燃起来。越军将士散布山间,东聚一堆,西聚一窝,个个脸色沉郁,身上挂彩。临时搭起的营帐内,一盏孤灯照着勾践冷峻的面容。宝剑插在身旁地上,一块不规则的方石上,放着酒囊、肉干等食物。勾践抓过酒囊,举起向口中倾倒,却连一滴也没有了,他愤怒地将酒囊甩向一边。帐外一阵喧声响起,且愈来愈近,勾践拔剑迎出去,正好撞上范蠡。范蠡:“禀大王,夫人到了。”勾践一把抓住范蠡:“你说什么?我越国的都城……都城?!”范蠡不动声色,身后却响起文种的声音。文种:“大王,文种守城不力,愿领责罚。”不等勾践做出反应,文种身后又响起勾践夫人带泣的声音。夫人:“大王!臣妾……”勾践一步跨到夫人面前:“都城,孤家的都城怎么样了?”夫人:“都城,丢了,吴兵,见人就杀,越国百姓遭殃了。”勾践咬碎钢牙,仰天无语,默默反身走回营帐。范蠡搀起文种,二人相视无言。会稽山下,吴军篝火连营,环山而围,从山上望去,如同数道火箍将会稽山紧紧箍死。临时营帐内,勾践独坐帐中,拧眉不语。范蠡、文种等一干重臣守在帐外,静候着。良久,勾践终于开言:“都进来吧。”范蠡、文种等入帐分立两侧。“坐吧。”众臣仍肃立听命。勾践:“事到如今,该如何脱困?”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都集中到范蠡文种身上。勾践突然发火:“说话呀!一仗打败了有什么了不起?难道你们连重整旗鼓的勇气都没了?”越王勾践 剑庐(9)范蠡:“禀大王,以臣之见,事到如今,我越国要想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勾践:“什么路?你痛快说。”范蠡斟酌着正待说下去,外面喧声又骤然响起,勾践拧起眉头,正要问,一名挂彩武将满脸气愤地冲进帐来。武将:“大王,吴军……是可忍,孰不可忍?孰不可忍哪!”勾践:“吴军怎么了?你说清楚。”武将:“吴军上了山腰,在那里,杀俘搦战。大王,杀俘啊!是可忍,孰……”勾践眼里似要喷出火来,抄起剑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把武将闪了个趔趄。众臣喊着大王追出去,只有范蠡文种原地未动。文种:“你要说的话,等一下还是由我来说吧。”范蠡:“事到如今,谁说还不是一样?”文种:“不一样,大王正在火头上,你们要是争吵起来,他会拿你出气。”范蠡:“拿我出气拿你出气有什么两样?反正大王这口气是要出的。”文种:“大王这口气太大了,我担心弄出人命来。眼下这关口,越国不能没有你,为将来计,也不能让大王对你再生成见。”范蠡:“你想得可真远,过不了眼前这一关,你我都得陪大王去,哪还有什么将来?”文种正要再说,一名手下冲入帐内,“大王带人杀下山去了。”二人无暇再说,冲出营帐。范蠡文种率人来到崖边,向下 望,只闻山腰上杀声连连,火把飞舞。范蠡命令手下:“你们各领五百人下山,一路吸引吴军,一路接应大王回山。不可恋战。”手下领命而去。范蠡对文种:“我想在山上走走,你呢?”文种:“我得去照看一下后宫了。”明月当空,山风习习,范蠡登上山顶,襟袍随风而舞。面对夜色中的群山,范蠡心情沉重,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这一仗之后,如何收拾残局?越国还有希望吗?越国的希望在哪里?”火把闪动,脚步声响起,范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