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四军比以前更强大了!倒下几千人,站起几 万人! 奉劝反共分子们!留条后路吧!民众的眼睛是 雪亮的! 别看今天闹翻天,血债要用血来还! 清剿大队长每每看到这些标语时,就会神思惶悚,心底 发冷。但他不是一吓就倒的软蛋。现在,云岭重兵压境,如 不趁机压服刁民,等待何时?他要云岭沉入血海! 他坚决地抓起电话,要南堡保公所! “大队长!接不通!” “什么?你们干什么吃的?” “刚刚被掐断了!” “掐断?什么掐断?” “大概是游击队!” “游击队?”清剿大队长悚然一惊,“云岭有了游击队?”他 的胜利者的感觉消失了,“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们来不及! 你们立即派人去查线,我需要接通南堡!一个小时一定接通!” 陈家庆轻轻地放下话筒。他想起今天,应该是向五十二 师写报告的日子,他有多少成绩可以向清剿指挥部报告呢?他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53· 打开抽屉,取出了周佩琳的信。在这封信里,他能得到启迪, 也能得到信心: 家庆君大鉴: 别来无恙乎?倏忽之间两旬有余矣!皖南一役, 战果辉煌,同矢爱国之热忱,共剪害群之异类,互 为遥祝。 赵令波之供词谅已见到,可在云岭地区多作宣 传。现已派其去茂林地区指认所俘之叛军骨干。唯 闻瑗君命运不济,情报迟到数日,视为废纸,实可 惜也。现已带第一批战俘去上饶。贵叔有消息否?失 之麻痹,应引为憾。闻你急智脱险,勇、谋可嘉,可 喜可贺。 云岭地区乃匪盘踞三年之老巢,切莫视之等闲。 大量溃散之叛军尚滞留皖南,有打游击之迹象,宜 灭火于未燃!现在茂林地区清剿正全力进行,成绩 甚巨,云岭如何?此间清剿之法,颇能奏效,今介 绍给你,仅供参照。 其一,先将清剿队员,扮作樵夫、猎人、牧人、 烧炭者,散布山林,如遇单行者当可解决,如遇一 伙,即将其引入合适地点,通知保安队及我武装人 员将其围歼;其二,将清剿队员扮作叛军突围者,向 当地群众要食宿,并要求找到同伙,可以发现共党 地下联络点及隐藏之溃散人员;其三,扮作溃散者 公开向村民散布失败情绪,并作抢掠,以破坏其威 页面 ·35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信;第四,收买内线及打入对方之游击队…… 我在茂林地区事毕之后,即去云岭,届时详叙, 朱副师长令我附笔问候。 陈家庆把抑郁的视线移到日历上。十四天了,他拿不出 周佩琳所要求的那种巨大的成绩来。 电话铃响了。通南堡的线路已经接通,他几步跨过去,拿 起听筒: “接吴保长!……噢,你就是,我是清剿大队长……我已 经把吴民三放回去了,你要派人监视他,什么人找他,他和 什么人见面,要及时报告我……” 刚刚放下电话,田舜尧来见。他向清剿大队长报告:有 三个突围出来的新四军就藏在他家的柴草棚子里。 “有武器吗?” “两个人有。” “今天夜里他们不会走吧?” “他们累狠了,睡得象死人一样。” “很好,今天夜里,你等我们,我们 ‘查户口’!田先生, 你为党国立了大功!将来是会论功行赏的!” “赏多少我并不在乎,”田舜尧恶狠狠地说,“我是想抓到 一个人,这个人不死,他是要回田家冲来的!” “我不明白你是指哪一个。” “就是那个姓王的,工兵连连长!” “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回来呢?” 田舜尧的脸涨得发紫,象块烧红了的砖头,他嗫嚅地把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55· “家丑”告诉了清剿大队长。他的条件是:若是捉到这个工兵 连长,一定交给他惩治! “很好!我们两个为了国恨家仇,可以亲密合作了!” 他们愉快地碰了几杯。 田舜尧走后,陈家庆才蓦然间想起峨桥镇敌伪税务所的 那个衔恨受辱的夜晚。他虽然把这笔泣血以求报复的怨仇债 上在林志超的账上,可从女人被窝里把他赤条条地拖到冰冷 的灰砖地上的正是那个王自中! 二 陷 阱 命运的急遽变化,往往把人的性格推向两极。懦弱的母 鸡为了掩护自己的雏儿,它可以高扬尖喙,喔喔叫着,向扑 下来的兀鹰发出威胁。强烈的爱憎,给人以意想不到的勇气 和力量。莲姑正是这样。事变的日子,犹如一条深沟,过去 的已经褪色了,现在看来,恍如隔世。她现在是另外一个人。 新四军离开云岭,这是她心灵上的地震。她像受了雷殛 似的呆立窗前,面对狂风暴雨,整夜地站着,耳畔轰响着那 两句誓言: “我等你回来!” “我一定回来!” 她怀着一种宿命感等待着。她忽然感到为了这种等待,十 九岁的年轻的体魄里,洋溢着充沛的激情,她那在苦难中压 抑过重过久的精力和意志,猝然喷发出来。 页面 ·35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她在田家,仍然是一头干活的牲口,劳动的工具,婆婆 滥发淫威时泄气的布袋。但她是怀着一种奇异的心情来加以 忍受的,就像一个上树摘果子的孩子,那粗糙的树干磨破她 的皮肉,那尖利的针刺划得她遍体血流,为了摘到那颗甜美 的果子,对这些轻微的伤害毫不在乎,磨难,反而使那颗果 子增值。 正是在这种苦难的重锤和希望的火焰中,炼造了她的坚 毅的气质,平时的迟钝一跃而为机敏,平日的柔弱成了金刚。 别的姑娘,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时,她的生活是悲惨的;现 在,当云岭在腥风雨中飘摇时,她却成了冲向风雨的海燕。 自从新四军离开云岭那一天,她的床头,就备下了棍棒 和柴刀。她的操劳,却比从前更为卖力。 “莲姑!”她的公公以向所未有的温和对她说,“新四军走 了,我也像闪失了什么似的,你知道,我对新四军并无恶意, 只是恨那个姓王的对你不端,败坏了田家门风。我知道你是 个老实孩子,又能干活,现在好了,没有人来勾引你了,一 心一意地过日子吧!我跟你婆婆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将来 这份家业还不是你的?一心扑到家业上吧,我也不再难为你 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这种和解的态度是合理的。 莲姑对这些话琢磨了很久,很难说有什么居心不良。她 曾去找过妇抗会主任陈三嫂,可是,她不在家,据说走亲戚 去了。她知道,这是躲避搜捕。在人人自危的环境里,她没 有第二个人可找了。 新四军走后的第三天第四天,云岭就铺天盖地蝗虫似的 来了国民党的部队。到处是火光,枪声和搜捕。她夜夜注视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57· 着茂林方向,谣言纷纷传来:“新四军叛变,被中央军消灭在 茂林以南的大山里了!……” 莲姑没有战争经验,她从自己的幻想中虚构出许多悲惨 的情景来。她仿佛看到王自中躲在战场的血泊里,面向着她 的窗口,爬,爬,爬……在喘气的时候,他吐出最后一句话: “莲姑,我对不起你!我回不到你的身边了!” 她伏在枕上哀哀地痛哭。 元月 16号,云岭出现了第一批突围者。这些突围者给云 岭带来悲惨消息的同时,也带来了希望和生机。疯狂搜捕与 舍生掩护的斗争,激烈地展开,凡是云岭地区随军北移的干 部,战士家属,都在急切地盼望亲人回来。 “王连长,他一定会回来的!”莲姑祷告着,认定自己的 诚心会感动上天。这真是不幸中的幸事,遥遥无期的相会,反 而近在眼前了。 这天仍然是蒙蒙冷雨,她照常背上了柴架。刚出门,就 惊住了,她的公公带回了三个突围者。 “莲姑,今天不要上山了,给同志们做点饭吃!幸好是我 碰上了他们,不然,他们就闯到清剿队的卡子上了……” 三个突围者一到柴草棚子里,就歪倒了。莲姑端给他们 半盆子剩饭,他们抓在手里,向嘴里塞…… “莲姑!到门外放风!”公公庄重地吩咐着。待莲姑走后, 他殷勤地安排突围者休息:“同志们,你们受点委屈吧,我不 能象老房东那样照顾你们了,只好叫你们睡这个草棚子,我 是怕万一……” “大伯,这就很好了,太感谢了!到夜里,我们就走 页面 ·358·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 “那可不行,你们要多住几天。我给你们探探路,不安全 不能走,到处都是他们的明岗暗哨。”主人的这种热诚,使突 围者深受感动,“你们附近有关系吗?要不要我给你们传个 信?” “没有,我们是三支队的,原来驻在繁昌孙村,这边没有 熟人!” “你们一齐到云岭来了很多人吧?他们在哪里?” 突围者摇摇头。 好客的主人长叹了一口气,“云岭的乡亲们都盼你们再回 来啊!好啦,你们自己铺开干草睡吧!我把棚子门,从外面 锁起来,就像没人进来似的。”田舜尧谆谆地嘱咐着,“万一 有人来搜查什么的,我来对付,你们千万不要出声。” 田舜尧看到莲姑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把她叫进屋里,轻 声嘱咐她,那是少有的慈祥的声调: “莲姑,你知道掩护新四军的散兵,是要全家遭斩的,千 万不要露了风声。” “你为什么带他们来家?”莲姑疑惑极了,“这多么危险?” “我没有别的办法。莲姑,你满山打柴,可记得哪些地方 有可以藏人的山洞?万一他们走不了,你就把他们送到山洞 里去。” 莲姑对公公的转变,持怀疑态度。可是,她不敢确定真 假。“如果他有坏心,索性把他们领到保安队去好了,为什么 要带到家里来?为了赏钱?为了探听情况?还是真的大发善 心,为了自己的后路?”她后悔没有听听公公在棚子里和那几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59· 个人谈些什么。这几个人是新四军吗?这里面有圈套么?她 越想越乱。但她希望公公出门去,她好打开柴门,问问她最 为关切的消息。 这个机会终于有了。他的公公外出,婆婆犯了心口痛病 躲在床上,她借给他们送饭的机会打开了棚子门。 突围者带来的消息是值得欣慰的:其中有人在突围途中, 曾跟工兵连的一个班长相遇,知道工兵连的大部分战士还活 着。这就增强了她等待的信心。 她没有理由向突围者说,她的公公靠不住。但她告诉他 们最好早一点离开村庄,由她带他们到山洞里去。 公公回家,一切照常,困危使他们全家和睦相处了。 睡得很熟的莲姑,被一种奇异的声音惊醒了,院子里手 电穿射,人声嘈杂,突然扬起她婆婆的哭喊声。她出于一种 本能,披衣而起,手提柴刀,冲出了屋门。腊月二十日的下 弦月,正向院子里投下清冷的光辉。 三个突围者和她的公公全被保安队绑了起来,一声 “带 走”!院子变空了,只剩下她的婆婆一声高一声低的哀号。 莲姑托辞探听公公的消息,找到了陈三嫂。 “你公公是个坏东西,”地下党小组长告诉她,“现在正是 他们得势的时候,你要顺从他,要装傻……” “以后我有急事怎么办呢?以后若是有自己的同志,我怎 么办?能不能把他们安排到北山的山洞里去?” “不行,你打柴的那座山上的石洞,保安队都派上暗哨 啦!” 莲姑大吃一惊,她立即想到王自中来找她,可能遇到危 页面 ·360·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险,差不多要急哭了。 “你有急事,就到西山的山神庙去找讨饭的小根宝……” 陈三嫂把联络方法告诉了她。 她回家后不久,她公公也一瘸一拐地被人搀扶回来,棉 袍扯破,一脸血迹,腿被打伤。如果不是乡长替他说情,他 就完了! 十九号下午,她的不安分的公公又带回来两个突围者。一 个是文弱书生,一个却是体魄健壮的青年。这两个人都带有 短枪。他们仍被安排在草棚子里。 这一次,公公却形影不离地守卫在草棚子门外,坐在落 日余辉里一袋接一袋地吸烟。莲姑想不出任何办法,让这两 个误入陷井者脱险。开始,她曾想用简单的办法,借送饭之 机,把真情实话告诉他们,仔细一想,事情就会很糟。突围 者白天是走不出田家冲的;她将被迫逃离这个家。那么,她 在什么地方等候王自中呢?王自中到什么地方去找她呢? 她还不理解,她的公公守候在家中,是防备谁?是对她 产生了猜疑?那么,是谁替这个老坏蛋到清剿大队去报信呢? 他怎么能够连续带两批突围者回家?是碰巧?还是他有一张 暗探网呢?她觉得这个老混蛋是个危险人物,是突围者的灾 星。她明白了他向她和解的策略,他是在等待王自中的到来, 以便斩草除根,把她当成诱杀工兵连长的诱饵。难道说,这 个老东西早把我看透了? 莲姑想到她这一线靠不住的希望随时可能破灭,她的心 便在恐惧中颤抖了。她回到自己屋里。两只眼睛绝望地盯着 倚在床腿上的那把柴刀:“要不要一刀把那个老坏蛋劈死,把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61· 他们放走?”她浑身打着寒噤,猛然把那柴刀的木把抓在手里, 又慢慢松开了,她下意识地遏止住这种冲动。她知道这样,很 可能什么也不会成功。她知道自己是幼稚的,不正是由于她 的傻气,才使那三个同志落入魔掌的吗? 黄昏时分,公公让他的傻瓜儿子端给突围者半盆粥。夜 幕在莲姑的等待中悄悄降临。她不能再犯第二次错误,她必 须行动。但她的行动是无计划的。不能说她没有周密思考,是 她无法可想,只能凭直觉行事: “公公!上一回你为了收留新四军,挨了打,受了罚,做 了保,为什么还要收留这些人?” “我不怕,保安队想不到我还会这样做的!” “不!我不能叫你再遭殃了!” “你不要多管闲事!”田舜尧站起来,保持着足够的警惕。 莲姑手执柴刀,猛然推开柴门。两个突围者已经站了起 来。门外的争执,他们早已听清楚了,出于警惕,他们拔枪 在手,瞪视着这个极不友好的姑娘。 “你们走吧!天也黑了……” “大姐,你该是个妇抗会员吧?”这个文弱书生是谷学清。 “我什么也不是!”姑娘声冷字重,令人触之若冰,“前天 就来了三个,也是藏在这个草屋子时,他们叫保安队抓了去 不要紧,可是连累了我们全家,我公公遭了一顿毒打!你们 走吧!若是再叫抓了去,我们全家都要问斩了!” 谷学清还想恳求,却被另一个年轻人猛拉了一把。他是 保卫干事鲁敏,他无可奈何地说: “既然主人不欢迎,我们也只好客随主便了!若不是这位 页面 ·362·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大伯热情……” “啊!你们不要介意……”田舜尧热诚地挽留,“这孩子 不解事,要走,也得晚一些走,我再给你们煮一点饭带着,等 夜深人静……” “大姐,你既然这样不客气,我们也不勉强留宿了,”鲁 敏咔哒一声,顶上子弹,他示意谷学清也这样作,“只是,我 们道路不熟,请你送我们一程吧!”那架势,如果这位姑娘不 答应,他就要强迫了。 “公公,你看,我送他们……” 田舜尧为难了。如果勉强挽留,莲姑会不会三言两语说 明真象?他们会不会恍然醒悟当胸给他一枪?从崭新精致的 短枪上,他看出两人都是干部。放走他们太可惜了: “你送他们一程吧,你打柴的后山上有洞吗?” “有,有两个呢!” “那我就放心了!” 莲姑一出门,就拉了鲁敏一把:“我公公是个坏蛋,我是 他家的童养媳!” “我看出来了!” “带我们上后山吗?” “不行!快走,跟我走……” 他们刚刚走出村头滑下斜坡,迎面站起两个人来,喊了 声 “站住”! 鲁敏 “砰砰”两枪,一把拉住呆愣着的莲姑,迎着那跌 下去的两个伏击者,冲过去。 谷学清跟在他们的身后。接连越过两个山包,他们才歇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63· 息下来。莲姑正要向他们打听工兵连的消息。鲁敏却猜出了 她的身份: “刚才那个村叫什么名字?是不是田家冲?” “是啊!” “那么,你认识我们的工兵连长了?”鲁敏猜测着说。 “你叫莲姑?”谷学清的记忆力比鲁敏更好。 “你们怎么知道……” “一提田家冲,”谷学清说,“我就想起来了,王连长那件 事,机关里哪个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还能不能碰上他!”莲姑凄然地说,“为什么 别人都来了……” “他一定会来的!……”谷学清安慰他,“他是经过三年 游击战争的,有经验。” “你们以后在哪里去呢?”莲姑对这两个认识工兵连长的 人,产生了无限留恋。 “去江北!”鲁敏说,“大部队在那里。” “留在皖南吧!”莲姑请求说,“你们全走了,老百姓怎么 办呢?谁来整治那些坏蛋呢?” 他们默然无语,仿佛听到皖南人民的心声。 “鲁干事,留在皖南打游击吧!”谷学清说,“好多同志都 没有走……”他想起郑芳雪和林志兰来。 “我们能自己作决定吗?” “想法跟地下党取得联系。”谷学清说,“我知道,北移前, 另组成了泾、旌、太中心县委,只要我们能跟他们联系上。” 页面 ·364·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三 相 聚 王自中和莲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包忠良的茅屋里相 见。 “这……这是你?”当王自中站在莲姑面前的时候,她竟 然畏缩地向后退了两步,声音无力而缺乏信心,她还一直不 能肯定站在她面前的就是日盼夜想的人。但是,她在这微光 照耀的黑漆漆的矮屋里,仍然看到他眼里闪射的喜悦的光芒。 “你,你,不认识我了?” 她立即扑过去,伏在他宽厚的胸前放声大哭。 忠良婶悄悄地躲到屋外去了。其实王自中和莲姑都处在 忘我的状态,周围的世界早已不存在了。 她把泪脸仰起来,望着王自中的胡子邋遢的脸,发出羞 赧的会心微笑,两颊出现了一对深深的酒窝,他们都喝了过 多的幸福之酒,虚脱了似的摇摇欲倾了。在她眼里,王自中 的黑苍苍的脸,比原来更加英武了。 “你可回来了!”她梦呓着,紧紧地揪住他的破棉袄。“真 的回来了!”象叹息。她多么幸福啊,他已经不再是梦中的幻 影,她能听到他的声音,触到他的目光,感到他的心跳了!怦! 怦!怦!他的心跳得多么狂烈啊!好象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蹦 到她的怀里去,她感到他的炽热的体温了!这是多么诱人的 青春的气息。他那颗心是值得信赖的,他那拢在她肩头的手 臂是有力的,他就是她的依靠,从此,她不再孤单了!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65· “我是为了你……”王自中喃喃着。他低下头,看到那一 双带着泪痕的眼睛仰望着他,这双眼里含有多少温柔,爱慕 和期待啊!他的身体内部感到一种强烈的渴望,周身掠过阵 阵冲动,他们紧紧地偎在一起,恍若梦境,感到害羞的同时 又感到无限美好! 他们又语无伦次地说了些毫无意义的话。一切自制力都 消失了,他们脚下的土地轻轻滑走了,旋转起来。仿佛在明 媚的蓝天上飘浮,四处都是一片嫣红色的霞云,没有一丝暗 影。 只有远处的枪声,才把他们唤回到现实中来,彩色的霞 云飘走了。睡在床上的小秋姑惊醒了,她看见这一对陌生的 身影,吓得哭了起来。莲姑急忙从王自中胸前挣脱出来,去 照应这个瘦弱的孩子。“我来吧!”忠良婶从屋外走进来,抚 慰孩子再睡,并向他们抱歉地笑笑。那笑容是那样美好,好 象在说:不要害羞,难道人人都有的爱情是可羞的吗? 茅屋里那盏昏暗的油灯,象一颗遥远的星星,在照耀着 这一对恋人,一对患难相知生死与共的恋人。 忠良婶也感受到了他们的幸福,低下头微笑着,亲吻着 秋姑。她也是享受过青春幸福的人啊! 王自中首先沉静下来,轻轻地把莲姑推开,给她撩了撩 垂在脸上的乱发,这个彪形大汉竟有这样细腻的动作,真是 不可思议。恋爱,大概是人生的本能而无师自通的吧? “莲姑!你离家的经过,陈三嫂全跟我说了,她一直夸奖 你哩。” “我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莲姑羞涩而又自豪地说,“我 页面 ·366·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跟你在一起就好啦!我觉得我什么都能干!” “哟,什么都能干?” “是啊!只要我跟你在一起,万丈高崖,我也敢跳!” 王自中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可别这么说。”这种近似 迷信的想法,并没有在这位共产党头脑里清除,他又想到了 他那跳崖自尽的妹妹。 “若是我早知道那个老坏蛋出卖了突围的同志,那天晚 上,我就把他干掉了!这是个祸害!”王自中愤恨地说。 “那天夜里你到我家去了?” “是啊!唉!我怎么会忘了,“王自中急忙向怀里掏着,拿 出了莲姑的小镜子和木梳子,“我把它们给你带来了!” 莲姑把它们捧在手里,这胜过世上任何无价之宝,感动 得无以复加: “啊!你怎么还想到带这个……” “当时,我真怕极了。”王自中心有余悸地说,“我在后山 上等了你三天,不见你上山打柴的影子,我不能冒险去田家 冲找你。一见屋里没有人,吓昏了。你是不是活着,我想都 不敢想……” “后来呢……”莲姑抚摸着自用之物,原来并不觉得这小 镜这木梳有什么价值,现在不同了。 “后来,我敲开了那个坏蛋的门,他以为我是来杀他复仇 的呢,他们跪在地上,哀求饶命,他说,你送两个新四军走 了,不知为什么没有回来……我相信了。后来,我又找到了 陈三嫂。她说云岭活动困难,是敌人的重点清剿区,她就让 我到四顾山来找你!”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下 卷 ·367· “听鲁干事和谷秘书说,你们在东流山打得很厉害,我现 在还后怕呢!你受了多少苦难,碰上多少危险啊!你现在平 平安安地回来了,我永远也不离开你了,担惊受怕的日子真 难熬啊!……” 王自中几句话就讲完了他的历险。 “莲姑,我跟三嫂说好了,我要留在皖南打游击……” “我当然高兴了,可是,我有些怕。” “怕?怕什么?” “我怕咱们太好了。太好了,就不会长久!”莲姑脸上出 现了郁悒的神色,说出她心灵深处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