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现在是枯水季节。” “这都无关紧要。” “可是,敌情变化就大了。处长,那时候,友军在各山口、 路口,要隘只设有哨卡,如果他们现在加修了工事,那就大 大不同了。”林志超的声调,颇有告诫的意味。 这种声调,这种口吻,赵令波听了很不舒服,这不是在 给他上军事课吗?他很自然地想到了在三支队时,谭震林要 他把工作移交给林志超的那极不愉快的一幕,他不禁产生了 一种恼恨,一种要报复的渴望,一心要给这个傲慢无礼的家 伙来点不痛快。 “那么,你的意见呢? “我不知道这张图的使用意图,我能提什么意见呢?”林 志超并不明白,处长为什么要对他隐瞒,难道他不值得信任 吗?“那就这样吧,”赵令波作出不以为意的样子,边说边站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23 起来,折起地图,“你提供的情况和警告,我会向政委汇报的。” 林志超毫不掩饰内心的疑问和不悦,沉着脸审视着顶头 上司的反常动作,无声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赵令波向门外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回转身来: “噢,差点忘了,项英政委接到了一封……信,非常恼火。 可是,我肯定这里面有很大出入,我不相信你会干那种事情 ……也许这是故意捣蛋,你可以看看,澄清一下……。 赵令波把检举信交给林志超,并等待他把信看完。当他 见到作战科长黧黑的脸上浮荡着愤怒、委屈、烦乱相交织的 火去时,参谋处长嘴角上浮现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对 下属表示了应有的同情与宽慰: “没有什么好烦恼的,陈家庆这种人,我了解,卑鄙小人, 癞皮狗,狗嘴里哪能吐出象牙来?你不是抓过他吗?弄不好, 他是反咬你一口的!你回他一棒子,他只能嗷嗷地叫几声,夹 起尾巴逃之夭夭了事。” 这些言不由衷的安慰,这些暗含讥讽的同情,象是在被 害者的伤口上揉了一撮盐。 二 林志超慷慨陈辞,军分会的气氛 却不适宜这种讨论 林志超思绪纷乱,心情恶劣。一种突然袭至的恼恨紧紧 攫住他,真希望跟陈家庆来一次十九世纪欧洲式的决斗,把 那冷冰冰的剑尖,戳进仇敌的卑劣的胸腔。在这种时候,被 页面 12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召到军分会上来,心理上很难适应,从灼烫的怨毒恨火中清 醒,需要一个过程。当他那微颤的脚踏进会议室的最初一瞬, 他首先看到的是军长迎接他的期待与信赖的目光。 作战科长立即感受到烟雾腾腾的会议室里,弥漫着临战 前的那种紧张气氛,也看到了赵令波征求他的意见的那张地 图,一种内在的激情和真正军人的特有的敏锐从他圆亮的眼 睛里放射出来,似有电光闪烁。检举信带给他的一切恼恨,顿 时烟消云散了。 项英和赵令波对林志超的到场,流露出一种冷漠的表情。 袁国平却热情地欠起身子,拍拍左首的圈椅扶手,要他坐到 周子昆病假空出来的位子上。 项英用刻板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调,把请他与会的意图 告诉他。叶挺怕他未能领会来龙去脉,又作了补充说明。 林志超一时处在了会议的中心位置,大家都期待他说出 对自身主张有利的意见,提供有利的情况。他沉思了五秒钟。 在项、叶向他介绍情况时,他已摸清了会议的主旨,由于过 分严肃,他的言词十分尖锐。他喜欢站起来讲话,这是在队 列前和课堂上养成的习惯,如果不这样,他的语言就不通畅, 就失却了神韵,思路也被淤塞。他清楚这是在什么地方,也 清楚在座的是什么人,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但他还是站了起 来。那是给教导队一大队 (军事队)上课的姿态。 “……我勘察过这条路线,我觉得有必要提请军分会严重 注意,茂林方向……” “林科长,”项英沉声地提醒他,“我们是要你来提供路线 情况的,不是问你该走哪条路线。”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25 “路线情况,”林志超沸腾起来的激情被一勺冷水浇了下 去,思路需要重新调整,“……我已经向赵处长说过,现在这 张地图很不可靠,这是几年前的老地图,测绘质量很差,我 曾核对过几处,标高、位置、通道都不精确,只能算个略图 ……用来行军,也许凑合,用来作战,肯定坏事。”这个傻瓜, 不知道这种口吻仍然不适用于军分会。这不是一个作战科长 独抒己见的地方。他也不看军分会书记的脸色,也不去揣摸 领导喜欢听什么样的意见。他竟然半转身体,对着军分会已 经划定的地图指手划脚: “图上标了三条路线,谁侦察过?据我所知,没有,我只 勘察过中路,地形不准确倒在其次……敌情变化则更大,我 们掌握的还是半个月前的情况……” “这只能说明你们作战科没有尽到责任!”项英凛然地指 责。 叶挺心头感到一阵刺疼,他最清楚项英的矛头所向。 “可是,向东、向北的地形、路线、敌情,我们都很清楚!” 林志超用激烈冲动的言词回答指责的不公,“向南开进,这个 决定太突然,我们过去,没有这方面的准备……更谈不上充 分。” “还要怎样充分法?三年游击战争,我们连象样的地图也 没有,哪次行军打仗,需要提前好多天派出侦察标定路线来 着?……” “政委,我们现在不是游击队,我们的任务也不是分散隐 蔽打游击。”林志超直视着项英。从政委那恼怒的脸上,隐隐 觉得自己过分放肆了,但他不想控制自己的感情,不愿意委 页面 126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屈自己的心! 袁国平为林志超的直言抗辩非常担心,这不是下级聆听 上级的指示,而象是参谋与参谋之间的争论。他不能不提醒 作战科长注意。 “林科长,你慢慢说。” 林志超的全部傻气也正表现在这里,不懂得为人之道,不 懂得看人说话,也不知道察颜观色。军事上的精明,处世上 的愚鲁,同样鲜明地表现出来。 项英脸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反而刺激了林志超的 自尊心。这种上对下的压力,可能产生两种结果:屈服或是 反抗,沉默或是爆发。 如果仅仅是行进中的事务性技术性的问题,仅仅是行进 的方式方法问题,林志超也许保持沉默算了。可是,他压根 就不同意南进,这当然超出了他来会上只是回答质询的范围。 在这里,他只有聆听指示、听取批评、回答询问的义务,而 没有提出反面意见的权力。 林志超这时,脑海里很不合时宜地蹦出一个历史人物 —— 田丰。 那是一千七百四十年前,曹操东征,攻击刘备,冀州别 驾田丰建议袁绍乘机急袭曹操背后,一击可获全胜。袁绍天 资迟钝、优柔寡断,推托儿子有病不便出兵而失去了战机;当 曹操已打垮刘备,凯旋而归时,袁绍怕曹操壮大起来,反而 感到非对曹操立即大动干戈不可了!田丰又劝袁绍用持久的 办法对付曹操,袁绍不听,田丰强谏,触怒袁绍,将其拷打 之后关进监牢。强权蔑视真理,愚蠢战胜了智慧,但历史公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27 正,袁绍官渡兵败。按理说,袁绍应该愧悔交加向田丰认错 吧?不,他把田丰杀了。 这个悲惨而又复杂的故事,在林志超的脑幕上一闪就过 去了。他并不认为田丰事件会在军分会上重演。即使重演,面 对全军生死存亡的大局,他也绝不会考虑个人得失,心中迸 发出一种高尚的自我牺牲的热情,他又违背了袁主任的好意, 并没有 “慢慢说”: “现在,不是地图可靠不可靠的问题,也不是什么时候派 出侦察的问题,而是茂林地区,是块绝地,”他把被打断的话 头,重又接了起来,“我既然进行过实地勘察,我就有责任向 军分会说明我勘察后所得出的结论……” 林志超一把揪过赵令波手中的教鞭,由于冲动,变得近 乎粗暴了。他有力地敲击着那张路线图: “这里是青弋江,这里是徽水河,这两条河在我们身后交 汇,它象一把张开口的剪刀,我们正嵌在铰口里。再看我们 的前面,两面都是壁立的大山高岭,有多少一夫当关万夫莫 开的山口要隘?我们是面山背水而行啊!再看对方的分布:一 ○八师、五十二师在左;一四四师、七十九师在右;六十二 师在前—— 当然,六十二师在旌德一带,离得很远;现在看 来,星潭、三溪一线,比较空虚,可是,棋子不是我们一家 走,对方一旦得悉我们南进,他们的兵力还会另行部署的!我 们拨炮,人家也会跳马的呀!” 林起超又把教鞭点到青阳、木镇方向: “新七师在我们侧后,这种布局,对我们威胁很大,显然 是一个陷井!” 页面 128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难道你不知道,向北不能走,向东不让走吗?”赵令波 怒气冲冲地打断他,“既然敌人已形成四面包围之势,向哪里 开进还不都是一样?……” 项英身体前倾,被不怕死的林志超,强行拖进了争辩的 旋流。他觉得参谋处长讲得有理。 “不!向口袋里钻和向口袋外钻是不一样的!如果向北, 只要突破新七师的防线,甚至不要经过它的防线就可到达江 边,这就把对方的五个师全部甩在后边;如果向东,只要突 破五十二师的防线……” “难道你忘记了还有日伪吗?……”赵令波又打断他。 “让林科长说完!”叶挺严厉地高叫一声,同时用手杖捣 了一下地板。 “林科长,你有什么万全之策吗?”项英声调不高,说得 缓慢而又安详,但那拖长的语气里却混合着冷漠、戒备和敌 意,他不能让这个恃才傲上的孙猴子闹了天宫。 林志超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由于他的出席,使会议 产生了近似争吵的局面,这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的。他面前 好象裂开了一道沟壑,要么悬崖勒马,要么纵身猛跳,也许 超越而过,也许粉身碎骨。 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他胸中烈火升腾,个人得失早置 度外,全部意志和智慧凝聚在挽救全军的命运上: “蒋介石的确明令不准我们向东,如果我们完全俯首听 命,新四军早就完了。他说他的,我们干我们的!自古用兵, 向不厌诈,为什么不对顽方阳奉阴违?”这句失口说出来的话, 是带有杀伤性的,它引起项英极不愉快的联想。幸好没容与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29 会者多想,他就提出了颇具震撼力量的主张,“我们为什么不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你说详细一点!”袁国平有意岔开那句冒犯领导的话,赶 紧追了一句。 项英、赵令波和叶挺都微微一震,听出林志超提议中的 丰富的内涵。人人的脑幕上划过一道亮光,似有彗星掠过,忍 不住去追踪它的轨迹。 “蒋介石不是强令我们从皖南直接北渡吗?我们就佯作服 从他的命令,积极筹划北渡。对于北渡的准备,我们早就做 过大量的工作,现在做起来,定然象是真的。我们把部队公 开集结在南陵、繁昌之间,当顽方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江边的 时候,我们突然调头向东……” “这是个好办法!”袁国平几乎要鼓掌赞成了。他不仅觉 得这个策略可取,而且发现林志超的过人的胆识、恢宏的气 度和刚正坚毅的气质。 经验与知识当然是可贵的,它可以通过长期积累而获得; 智慧则不然,它需要天赋。 这个计划,也许可以和叶挺的计划相媲美。它们可以互 作补充。真所谓天下英雄所见略同了!虽然不象赤壁战前,诸 葛亮和周瑜同时写在掌中的 “火”字那样相象,但都是 “出 奇”,都是 “向东”。如果将这两个计划合而为一,取两个计 划之长,那不是一个完善的切实可行的计划了吗? 但是,军分会的气氛,不适宜于这种讨论,与会者都等 着项英的表态。 “林科长,就这样吧!……”项英的声调平静得使人感到 页面 130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惊诧。他认为林志超在会上不可能起积极作用,对南进也不 能提供有价值的情况,恰恰相反,他所持的态度,对南进起 着极为不良的影响。由于他勘察过地形,他的意见就具有了 某种权威性,如果要说服他,必然引起争论,这就有失军分 会书记的身份和尊严。他以大人不把小人怪的宽容态度,缓 缓地说:“你的意见,军分会是要考虑的。再有哪些不清楚的 地方,到时候,再通知你来。好吧,现在休息二十分钟。” 三 项英的心理状态令人费解,发人深思 军分会开成这种样子,出乎所有与会者的意料。 项英回到自己办公室里,喝完刘厚忠送上的可可,又埋 头吸烟。淡忘了的二十六日夜晚的那种孤独感又袭上心头,像 一位雄心勃勃的 “统帅”,深感没有可以委任的大将、托以心 腹的军师。唯一全力支持他的只有赵令波。 他需要稍稍休息一下,闭上酸涩的眼睛,整个身心感受 到一种阴冷和沉重。他本想,军分会仍像往常那样,是一匹 善会人意的马,在他的缰绳引领下,沉稳地驯顺地走向预定 的目的,颠簸时的摇颤是惬意的,哒哒的马蹄声是动人的!阻 力,来自中央,来自三战区,来自外界,却从未在军分会上 出现过,因为他就是军分会,军分会就是他! 谁会料到,在关键的时刻,在极为险恶的山路上,良骥 受了惊吓,变得桀骜不驯、乱蹦乱跳,企图挣断丝缰,把骑 者掀翻在地,而后向茫茫荒原自由地驰骋! 项英不难看出,会议无形中分为三方:他和赵令波是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31 “南进”派,叶挺和林志超则力主 “向东”;袁国平和周子昆 居中,既有各自的主张,又在两派间摆动。 他觉得不该让叶挺和林起超在会上各抒己见,徒然搅乱 了阵脚;应该在军分会形成决议之后,再请他们来研究如何 执行。 古今中外,英雄、伟人,大抵是用煊赫辉煌彪炳青史的 功业掩盖着平凡、卑微和渺小,有的是在他的事业的光辉项 峰,还没有来得及犯大错误就离开了人世,有的是在为长者 讳、为尊者讳的道德下,隐恶扬善罢了。一个人,无论他如 何伟大,是、非、功、过,成、败、得、失,都是要开比例 的!二八开、三七开、对半开……甚至颠倒开。 当然,项英也不例外。 城府很深的人,心灵的层次是很多的,其间必定深蕴着 不愿为人所知的隐衷与秘情。项英在抱怨别人的同时,也陷 入痛楚的内省:他冷静之后,就越觉得林志超的发言,有着 不可忽视的内涵;赵令波的反驳,显得苍白无力。他也隐隐 觉得,对林志超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畏怯感,不仅是来自那几 篇随感笔记,也不仅是来自他的直言不讳的锐利锋芒,而是 来自历史深处。在引为自豪的三年游击战争中,他跟林志超 几乎是处在势均力敌、分量相等的地位上。他有领导者的经 验,他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上八个小时,讲的却是别人创造的 经验、事迹和作为;林志超也能滔滔不绝地讲上八个小时,他 讲的却是自己的作为和思索。 项英凭他的人生经验,比较清晰地懂得一条生活的真理: 有智不在年高,许多真知灼见,往往先由下面发掘出来,只 页面 132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是由于人微言轻,传之不远。他也知道人群中不乏人材奇才, 只是缺乏慧眼发现。他也非常重视人才的培养,他亲自审定 教导队的授课计划。图书馆购书,他从不吝惜经费。但是真 理的矛锋,往往触到自身的肌肤就会折断。 项英深知林志超的长处。在三年艰难岁月中,身经百战, 或偷袭、或伏击、或智取,或力敌,或深入虎穴,或死里逃 生,他的真知,既来自书本,更来自实践,所以,他对工作 中的弱点,理论上的漏洞,能一眼看穿,能一矢中的。项英 的领导经验是可贵的,林志超的实践也是可贵的!如果实践 再加上理论,那就是两个翅膀,就会腾飞。 项英也知道,林志超所处的是承上启下的地位,他既知 道上面的战略意图,又知道部队的实际,因为没有上下两头 的宏观微观的把握,就很难制定出切实可行的作战细则。所 以,林志超所提出的论据,是很有力的撬棒,很容易使项英 的南进计划发生动摇。 项英的内省,还发现自己的论据中有一个没有被与会者 察觉的漏洞:“向东不让走,向北不能走,只好向南。”粗听 起来是合理的,细想起来是矛盾的。向东不让走而不走,象 是遵命,免给顽方阻击以借口;那么,命令向北走而不走,不 是抗命吗?未经允许而向南走,不更是抗命吗?…… 他一时无法理清这些纷乱的思绪,开会的时间到了,他 必须有一个明确的方案才行。必须用果决的态度拨正航向,为 此,他使体会时间延长了一刻钟。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33 四 项英轻而易举地拨正了会议的航向, 战舰终于按着舰长的意向开航 “现在继续开会!”项英等与会者坐定,他就认清了形势, 确定了方针,休会时的忧烦,纯属多余。叶挺的东进计划被 集体否决,周子昆病假缺席,还有谁能够再兴风作浪?没有 了。他恢复了平时的镇静与从容。“刚才大家提出了许多问题, 是很重要的一些问题,必须认真对待,必须加以解决,我们 必须迅速派出侦察,必须作好充分的战斗准备,必须……” 这些话是一点错处都没有的,都是重要的话,既全面又 详尽,放之四海而皆准。 “周子昆同志身体不好,司令部的工作担子很重,军长的 担子就更重了!” 叶挺感到一阵刺疼。 “中央要我们自己制定方针,同志们也说越早越好,时间 紧迫,会议不能开得太长,只能决定大政方针。我现在把大 家意见归纳一下,如果没有新的意见,就可以形成决议了! ……” 军分会书记又不厌其烦地叙述了向北不能走,向东不让 走,只能向南的理由;强调了有利条件,又摆明了不利之点, 但是,不利之点是可以克服的……合情合理,头头是道。叶 挺的计划,林志超的提议本来就是仅供参考,所以也就略而 未提。 页面 134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会场一片沉默。沉默便是认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东 进比南进安全得多。袁国平始终不理解,项英为什么坚持向 南,他还希望借助外力使项英的意向有所改变,结果又掀起 了一个小小的波澜。他说: “我想,还是把几种设想,详细向中央呈报。当然,我们 要有倾向性的意见。” “给中央的报告,晚上就可以拟出,”项英表现出机断专 行的大将风度,“要动,就要快。我看,先让大家安心过一个 新年。《抗敌报》要准备出个告别专号,老袁,社论由你准备。 明天就可以召开各部门紧急会议,紧张地行动起来。赵处长, 你记好,我提议:元月二号三号两天,将铜陵、繁昌前线各 部队,也就是三支队司令部、五团、新三团,秘密集中于云 岭、北贡里、土塘地区,四号下午,各部由原地突然南进…… 为了保持行动的机密性,从元月一号起,卡断和三战区的电 讯联系,免得他们罗嗦。”他作了一个一刀两断的决绝的手势, “老袁,你通知敌工部,从明天起,就把三战区联络副官陈淡 如和闻瑗控制起来,当然,要注意方式方法,要不露痕迹 ……” 与会者只关心向南是否妥当,对这些事务性的具体安排, 没有深思,便一致通过了。 在会议期间,项英指示与五十二师的球赛,于二十九日 照常进行。似乎一切都没有疏漏,但有一个不该忽略的措施, 被所有到会者忽略了,那就是:元旦之日,与三战区断绝通 讯联系。 项英最后宣布,关于以上措施将报告中央,在中央没有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35 另外指示前,一切按军分会决定开始准备。开动细则由参谋 部制订,用命令下达各部队,如有变更,以最后命令为准。 会议开始,出乎意料的别扭,待到结束,却出乎意料的 顺利。 项英从军分会上回到大夫第,觉得一切都是明确的,清 晰的。他给中央的电文,虽然还没有最后拟就,但是,有几 个要点,他已经想好,譬如:“我们全部坚决开苏南,并立即 行动。”无疑,中央会高兴万分;但是,中央定会关心开动的 路线及安全系数,会不会同意走茂林地区呢?很难说。那么, 就需要运用一点外交辞令了。 向中央的报告还没有发出,皖南新四军部队这只战舰,就 已经遵照舰长的指令升火、解缆、起锚,准备向着波澜壮阔 的洋面启航远行了。舰体在机器的隆隆轰响中震颤起来。航 向已定,单等着那一声撼人心魄的汽笛吼叫了。 舰舷之外,已是波浪翻卷,码头上一片喧哗,烟囱喷出 的浓烟,已经在皖南清冷蔚蓝的天空飘荡了。 页面 136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第七章 林志超、林志兰、郑芳雪 一 作战科长的独白 林志超从空气混浊气氛紧张的会议室里退出来,室外凉 风袭来透体的寒意,阳光分外刺眼。亢奋的情绪退了潮,检 举信所引起的烦恼又骚动起来。他不想回办公室,恍恍惚惚 地走到军部前边的打谷场上,把自己摔倒在稻草垛的向阳的 坑凹里。富有弹性的稻草,拥抱着他,冬天罕有的东南风从 他面前斜掠过去,把一派带有家乡味的清香送进他的心中,唤 起他杂乱无章的回忆。 他咀嚼着一根苦涩的草梗,双手拢在脑后,微闭双眼,在 假寐中凝神沉思,用那双内视的眼睛,为解脱苦闷指点迷津。 页面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137 他凝神未能静思,无尽的烦恼反而纷至沓来。他先看到 的是跟陈家庆决斗,他的剑尖里揉进了仇恨,透出冷静、坦 然、对敌手的轻蔑,对自身的信心,以三倍的机敏十倍的勇 猛,奋力搏击,经过短暂的相峙,他挺剑直刺,银光一闪,正 中对手的心窝。陈家庆口喷血花瘫倒在地,手捂左胸,大叫 一声:“林志超,你要偿命!”林志超也大叫一声:“军人的荣 誉不容亵渎!”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南堡村小学的课堂,出现了 女教师姣美的面容,出现了军法处的禁闭室,出现了军分会 上的那张地图,出现了教导总队的课堂——他站在一张长条 桌后,大讲 《从优劣转化看游击战术的战略意义》。他脑幕上 的不连贯的画面不再杂乱无章,在这里定格: 在 1938年 5月,毛泽东同志发表了 《抗日游击战争的战 略问题》,而项英同志却把自己写的《游击队与游击战术》,作 为教导总队的教材。他归结的游击战术基本原则有五:(一) 赚钱的打,赔本的就不来;(二)不打硬仗,不攻坚;(三)打 不赢就走,走不了就躲;(四)要歼灭敌人;(五)有利时集 中消灭敌人,不利时分散游击。并且编了一首打游击战的歌 诀: 团结群众,配合行动;支配敌人,自己主动。 敌人侧翼,力量虚空;集中力量,坚决猛攻。 驻止之敌,施行袭击;行进之敌,采用伏击。 不引火线,白刃来干;行迹飘浮,敌难追踪。 林志超向参谋处长提出,这本书逻辑不严密,用词不确 页面 138 皖 南 事 变 上 卷 切,似通非通,内容既重复又不全面,不但不能作为毛文的 补充或阐发,反而造成混淆。 这种差异,只有聪明人才会发现;只有傻瓜蛋才会说出 来! 林志超傻就傻在喜欢独立思考,喜欢标新立异,发表一 些不见条文不载经传的论调,喜欢表现自己的心解。他不懂 得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他在课堂上大放厥词: “我认为游击战术就是对敌怎样实施奇袭的战术!”那架 势,即使台下坐着孙武子站着拿破仑,他也不在乎,“打开古 今中外的军事历史看吧,或偷袭,或伏击,或破击,战法各 不相同,共同点都是奇袭。游动,能造成奇袭的机会。外国 的军事家有句名言,‘运动可以产生突然性。’……凡事就怕 绝对化,就说游击战吧,打阻击带不带阵地战性质?拔据点��得慢了下来。就在这时,慈禧太后开了口:"仔细瞧瞧,有谁认得出来,我重重有赏!"这些宫眷们整日里专习女红,顶多就识得几个楷字,哪认得如此古怪文字?王公大臣中倒有人识得出来,但却缄默其口,他们都等着看笑话,看李莲英的笑话!"怎么,真的没人能识得此文?"看众人鸦雀无声,慈禧太后不由得瞅瞅李莲英,"莲英,你说说这上面写得什么。"李莲英这会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听慈禧太后点自己的将,顿时面红耳赤,憋了半天,方嚅嚅道:"奴才……奴才也不晓得写着什么,不过从上面的文字看,似是洋人所写……"没等他话说完,慈禧太后已笑得前仰后合;那些平日里不满李莲英言行的王公大臣们更是感到无比的痛快。"这,这……?"见此情景,李莲英更觉难堪,真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让自己钻进去。看到贴己的奴才如此神色,慈禧太后终于打住了笑声,说道:"你呀,不认识就说不认识,怎乱说呢。刚才不还告诉我此牛乃乾隆爷所铸,怎的这会又是洋人所书"?"奴才一时心急,脱口而出。""好了。此乃篆文铭,也难怪你不认识。"随即,就见慈禧太后不无得意之色地说道:"这是乾隆爷御笔亲书,写的是:"夏禹治河,铁牛传颂。义重安澜,后人景从。制寓刚戊,象取厚刊。蛟龙远避,讵数鼍鼋。凑此昆明,清流万顷,金写神牛,用镇悠永。巴邱淮水,黄贯同条。人称汉武,我慕唐尧。瑞应之符,逮于四海。敬兹降祥,乾隆乙亥!""老佛爷这一说,奴才才算完全明白了。也亏得是老佛爷您,不然还真没人能识得出这些古怪文字。"字虽不认识,可恭维话李莲英却是口到擒来。"贫嘴。"听着李莲英的话,慈禧太后内心舒畅极了,这下她可大大地露了一手!"前边那是何处,怎的看着眼熟熟的?""老佛爷好眼力,那便是仁寿殿。咱打那开始游的。""好,咱便去那歇歇。用过午膳,取道回宫。""老佛爷,"李莲英还想借机为自己挽回点颜面,"好些地方还没去呢。多宝琉璃塔、转轮藏、智慧海、谐趣园等处都已装饰完工,您看是不是……""算啦。年岁不饶人哪!这一天多下来,我这身子骨还真有点吃不消,再说这宫里事也多,不回去成吗?好饭要细细咀嚼,好景要慢慢欣赏,只有如此,才能领略其中之真谛。你说是吗?""是,是。老佛爷的话能有错吗?奴才呆会就去准备。"沿着垂柳依依的东堤,信步而行。不大功夫,便回到仁寿殿。用过午膳,小憩片刻,慈禧太后便踌躇满意,启銮回宫。主子一声吩咐,奴才忙个不迭。回宫不久,李莲英便一面令人在颐和园内广植花木,一面派员赴热河行宫避暑山庄,将那里的珍奇异宝两万多件,悉数运载入宫。又派人到全国各地采集古玩珍品,陆续运进颐和园,将个颐和园装点的琳琅满目,珠光壁彩。真不愧是慈闱宠眷,灵囿功臣!每年四月十五日,是京师传统的"放生节"。所谓放生,就是将捕获的活的鸟兽虫鱼重新放归大自然,以示"不杀生"、"德及禽兽。"每到这一天,一些豪门富户都要买些鱼鸟撒放,还要赏赐佣人一些财物,借以图个吉利收卖人心。也许是自知罪孽太深,企图抵销一些"冥谴"吧,每年这天,慈禧太后都要举行大规模的放生仪式。时光易逝,转眼又是一年春天。酒醋局胡同李府宅邸花园内,桃红柳绿,百花吐艳。香气扑鼻,沁人心腑。如此美景,却丝毫不能提起李莲英的兴趣。此刻的他,正一个人坐在花园内,满脸愁苦之色。"总管,又为何事作难?说来小弟听听。"就在这时,刚毅满面春风走了进来。李莲英端起绿玉龙凤杯,喝了一口"铁观音",眼珠子转了几转,说道:"放生节马上就要到了,你知道不?""知道,知道!"此时的刚毅已补授了军机大臣,可见了李莲英,却仍似个奴才一般。"大哥这下又可以大献一番身手了。""献什么呀?每年不都就那点玩意儿,没有一点新意。昨儿老佛爷吩咐下来,今年一定要搞得热闹些,你说这事该如何是好?"这不正好吗!刚毅不由内心一阵窃喜,急忙答道:"大哥不必烦恼。小弟有一侄儿普廷,年纪虽不大,但自幼酷爱玩鸟,一身驯养术,端是不凡,回头小弟带他来,大哥看看如何好,尽管吩咐他就是了。"这主意倒挺不错的,如果能搞出点新名堂出来,那可就……。想着想着,李莲英忍不住笑出了声。"大哥,小弟这次给您带来件泥人张的绝活儿,您瞧瞧怎么样?"说着话,就见刚毅递上一个锦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