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皇上要给达赖赐膳,日子都定下了,到时候皇上还能去紫光阁吗?” “定的是哪一天?”慈禧问。 “十月初六。”奕劻想了想,又说:“要不改个日子吧?” “改?改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改到万寿日以后吧!在十月初十之前,皇上是不可能站起来的!” “这……,达赖这次来京,受了不少委屈,再得不到皇上的接待,英国人又在一旁使劲地拉拢,这怕对朝廷不利啊!” 庆王忧心忡忡。 “那也没办法,就是改了日期,皇帝也是不能亲临赐膳。 这样吧,十月初六,让他在紫光阁用膳,你就陪着他。他带来的贡品,你让他初九日进呈,我好好地安抚安抚他。” 十月初六紫光阁赐宴达赖喇嘛,光绪皇帝果然没有亲临。 十月初九,在勤政殿达赖向慈禧太后进献寿礼,慈禧对他很是夸奖了一番,又极尽慈祥地安抚了一番。达赖的气总算消了,十月十二日,带着他的从人回西藏去了。 十月初十,朝中大官和地方上前来祝寿的地方长官们都早早地起来,装束完毕,在“鸡鸣晓云升”的时候便来到了西苑,给国母祝寿。内务府的官员,早都开始忙碌了。他们正在准备今天的庆典。百官最关心的问题是光绪帝会不会来给太后拜寿。一到西苑,他们便交头接耳,议论着,探听着皇帝的消息。 今天是老佛爷的万寿吉日,李莲英当然早已起了床,帮助慈禧太后穿衣,洗漱,最关键的是梳头。因为今天老佛爷要受百官朝拜,这头可是第一重要的了。整整花了近一个时辰,老佛爷才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李莲英的劳动。慈禧太后一边从梳妆台前站起来,一边问搀着他的李莲英:“莲英,皇帝的病怎么样了?他今儿个能给我行礼吗?” “老佛爷,皇上已经好几天不能起床了,初六接见西藏番僧,就没有去!” “那照你说他是不能来给我祝寿了?我可就他一个儿子呀!”慈禧太后不无叹息。 “老佛爷,您是一国之母,这天下臣民都是您的儿子。皇上的病很厉害,这行礼就免了吧,再说给达赖赐膳时他就没有亲临,那达赖正生气呢!就等着看今天万岁爷是不是来给您老人家行礼,满朝文武也看着呢,万一,达赖因为皇帝不亲自赐膳,生了皇上的气,听说英国人这一段一直都在讨好达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呀!” 慈禧太后没有说话,她也在想,是啊,这达赖也是不远万里,从西藏跋涉而来,好不容易来一趟,连皇上都没有见上一面,也是挺委屈的。再想想现在的内忧外患,皇帝的病情,真是放不下心。她抬起头,对李莲英说:“那就依你吧,皇帝率百官行礼就免了吧!亏你能这么体贴皇帝!” “老佛爷慈恩浩荡!” “你出去跟礼部说一下吧!” “遵旨。”李莲英应了一声,出来传旨。 百官都在朱薰门外等待着里面的消息。正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朱红大门开了,李莲英走了出来,大家立即静了下来。李莲英往汉白玉台阶上一站,习惯地扬起脖子,用尖锐的声音喊道:“礼部堂官听宣!” 礼部尚书溥良等人,赶忙上前,跪倒在地,半低着头,其他官员皆垂手肃立,静候宣旨。 “奉太后懿旨:皇帝卧病在床,免率百官行礼!” 皇帝没有给太后行礼。虽有百官的朝拜,但还是抹不掉慈禧太后心中的不快。李莲英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又是看贡品,又是看大戏,可是慈禧太后没有心意,皆不欢而散。正在李莲英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跑来告诉李莲英:“大总管,照相的已经等了半天了!” 李莲英一听照相的,顿时有了精神,骂了小太监一句: “怎么不早说?”急急地凑到慈禧太后跟前,说:“老佛爷,您不是说过要照一幅‘行乐阁’吗?照相的已经伺候了好些时候了。” 原来慈禧太后很喜欢照相,八月十五仲秋节的时候,和后妃们游园,突然起了照相的念头,可是宫里没有照相的,在外面去请,又来不及,所以李莲英向慈禧太后许了诺,说到万寿日的时候,一定要请个照相的,给老佛爷照几张“乐乐图”。于是刚入十月,李莲英就派人把王府井最出名的照相师傅请了来,养在宫中,就等着万寿吉日了。等到了万寿吉日,慈禧太后一不高兴,就连照相的事都给忘了。 慈禧太后一听照相,也来了精神。可是天已傍晚,怎么照呢?于是就问李莲英:“听说照相要阳光的,这会儿能照吗?” “行的行的,在屋里照,有阳光没阳光都一样!” “在屋里照?屋里哪有竹林呀?哪有山水?” “老佛爷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慈禧太后感到惊奇。 “老佛爷爱看戏,那戏里面哪来的真山真水?” “噢,是用砖砌!”慈禧太后终于明白了,接着说:“好吧! 就照几张吧!” 于是李莲英让小太监带来了照相的,布置场景,摆置照机。等一切都准备好了,慈禧太后也打扮得差不多了,由李莲英搀了出来。那照相的一看出来一老太太,认定她就是老太后了,便跪到在地上。 “是他照吗?”慈禧指跪在地上的照相的问。 “是。他叫那吉,是照相行里的好手!”李莲英答道。 李莲英搀扶着慈禧太后坐到椅子上。椅子周围,是用演戏的砌木摆成的山水竹木。照相的那吉拿黑布蒙着头,凑到照相机后面,对了光,上了片,再拿出了一个铜盘,倒了些白药粉,递给站在旁边的伙计,自己跪了下来,说:“奏老佛爷,照相的时候,有一道极亮的白光,这是必须要有的,有了它,才能照出相来,请老佛爷别害怕,别眨眼。” “好了,好了!快照吧,老佛爷又不是头一回照相。” 于是,一道刺眼的白光过后,国母的尊容已留在了底片之上。那吉怕出问题,再照了一张。照完了这个,又挨着样儿照别的,好一阵折腾。照完了,慈禧太后问:“什么时候能看到照片?” “今个晚上就行,就是晚了送不进来。” “那就明天一早送进来吧!” “是!”那吉带着伙计回去了。虽是万寿之日,但军国大事不能不处理,所以,慈禧太后晚上照样得看奏折。一直看到快二更才看完。这么晚了,她还是不想睡,便和李莲英说话。 “莲英,这两天外面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有是有,只是……”李莲英停住了。 “一定是议论皇上的病,议论皇嗣的,你不敢说,是不是?” “老佛爷明鉴!这些议论,老佛爷还是不听的好!” “不,你说说吧!” “这……是!” “都说皇上的病,怕是,怕是不行了。……都在瞎猜……” “瞎猜什么?是猜谁能当皇上?” “这,是!”李莲英回答得很勉强。 “怎么说呢?他们都猜谁了?” “这……”李莲英迟疑了一下,接着说,“有人说再立皇上,可得‘国赖长君’,有的说伦贝子能当皇上,有的说小恭王合适,还有人说振大爷也行。” “还有谁?” “奴才就只听到这三个名字。” 慈禧太后想了想,又问:“依你看谁合适?” “这……,国家大事,奴才不敢妄言。” “行啦。我困了,你也歇着去吧!” “是!” 李莲英回房去了,慈禧太后仍然睡不着,七十多的人了,心里搁着一大堆事,能睡得着吗?对于谁来继承帝位,她也在默默地打算着。载振、溥伟、溥伦、溥仪,其他几个都好说,就这载振,他可是庆王奕劻的儿子,奕劻是军机之首,又有袁世凯的北洋做后盾,这可不能不防着点。慈禧太后想着心思,竟彻夜未眠。 光绪帝的病又加重了。杜钟骏请了脉,出了瀛台,直奔军机章京的值庐,见了奕劻等人,只是摆头,不言语。 “怎么样了?”军机们异口同声地问。 “怕是不行了,依我看,不出四五天,必有危险。” 听了这话,大家都不作声,只有袁世凯偏着头,用一只手掏着耳朵,似乎有些得意。 “各位大人,”杜钟骏又开了腔,“我觉得很奇怪,皇上怕是中毒了。” “什么?”军机大臣们都睁大了眼睛,袁世凯的眼睁得最大。 “皇上那病本来是慢性的,我刚才去请脉,看到皇上和昨天的情形大不一样,不但脸黑了,心跳得更快了,而且皇上还一直喊肚子痛,在床上翻滚。他又没有进食,怎么就肚子痛起来了?会不会有人在药上做手脚?” “依你看,是中了什么毒了?” “不知道!” 正在大家议论皇上的病情时,李莲英派小太监来找医生,慈禧太后也病倒了,这回看来比前几次严重得多。杜钟骏和吕用宾急急忙忙地去了。 慈禧太后这几天一直想着皇嗣的事,昨天夜里又是一夜未眠,辗转反侧,结果受了风寒。今天清早,李莲英来侍候她起床,就起不来了。杜钟骏和吕用宾给她号了脉,退了出来,军机大臣们就迎了上来。张之洞开口便问:“吕大夫的药方不是很管用的吗?怎么又犯了?” “是受了点风寒!”杜钟骏和吕用宾同时答道。 “不要紧吧?”袁世凯问。 “不好说,”两个医生同时摇摇头,“和前几回不一样,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都不能起床了。” “皇上的病也不好了!”刚从瀛台回来的施焕和周景焘说,“不但不能起床,还直叫肚子痛,看起来离大限不远了。” 听了这话,几个人全默然了,只有袁世凯稍有些尴尬,不过,这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光绪帝快要死了,他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一放了。戊戌维新告密之后,光绪帝恨透了袁世凯,几次都想杀了他,都被慈禧太后阻挠了。上次召袁世凯回京入军机,他就打心眼里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袁世凯入军机以后,光绪帝一直病着,而且大事都由慈禧作主,他的日子还好过点,可是,还总是提心吊胆。近一段时间来,从全国请来的名医,轮流给光绪医治,而且都说光绪帝的病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太虚弱,所以袁世凯真的害怕有光绪帝恢复健康的一天。再加上慈禧太后已显出的老态,而且病疾不断,袁世凯真担心光绪帝死在慈禧太后后面,缓过气来来找他算帐,于是就想到了在光绪的药里面做文章。他秘密地派人收买了皇上跟前的太监,给光绪帝的药中放了慢性的毒药,于是光绪帝的肚子就痛了起来,脸就更黑了,渐渐地气息奄奄了。听到光绪大限不远,真是心中有说不出的得意,但脸上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得意。 两宫都卧床不起了,军机大臣们理所应当地担负起了处理国家大事的责任,同时还要准备西宫的后事。慈禧的陵寝已在东陵的普陀峪修成了,可是光绪帝由于年纪尚轻,陵墓还没有修建,这可算是头等大事,所以军机大臣们商量着派人到西陵找块“吉地”为光绪帝做陵寝。 皇帝不行了,但他明明是中了毒,可是这毒是谁下的呢? 各人都在想。张之洞心里嘀咕,皇帝继位以来,他实在也没有管多少事,也没有干过几件大件,只是有过一次维新,还中途而废。可谁有害皇帝的心思,又有谁能有这个机会呢?这有意要害皇上的,想来想去,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袁世凯,另一个就是当初推珍妃的崔玉贵。可是,崔玉贵早被赶出宫去了,哪有可能,而且能下得了手的,只有……张之洞看了看袁世凯表情,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隆裕皇后来探望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已精神恍惚,辨不清她是谁了,隆裕皇后见此情景,跪到了床前哭出声来。李莲英安慰了她几句,送她出来,说:“皇上可能不中用了,您到瀛台去看看他吧!到这时候,他得有人照应!” “可是,没有老佛爷旨意……” “你尽管去吧,老佛爷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了。这边有我照应着,你去吧!” 隆裕太后去了瀛台,看到皇上的情形,更是一阵阵地心酸。皇帝不仅骨瘦如柴,已入冬多日,皇帝床上还仅铺着一床破烂的薄褥,盖的也只是一条褪了色的缎被,甚是凄苦。光绪一直是昏迷着的,隆裕皇后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他全然不知。福昌殿外,奕劻、载沣以及军机大臣们,在等着慈禧太后的消息。慈禧太后的寝宫在福昌殿西暖阁,这会儿她精神稍微好了点,便急着召军机。李莲英走出殿来,对久等的军机们说:“王爷,大人,太后叫起!” 几位立刻跟了上来,门口的小太监打起了门帘,李莲英打开了中扇房门,让开了道,让几位军机进了房门,又把房门关上了。接着又开了里间的门,让大家按顺序进去了。带头的是庆王奕劻,接着是载沣、世续、张之洞、鹿传霖、袁世凯。谁也没来过慈禧太后的卧房,难免有些手足无措,乱七八糟地跪了一地。慈禧太后靠在一堆叠起的锦衾上,头发梳的极光,但骨瘦如柴。 “庆王来了没有?”慈禧太后问。 “臣在!” “我觉得我不行了。皇帝又危在旦夕,为穆宗立嗣的事得早早定下来了。我早就有了打算,不过还得听听你们的意思。” 庆王先开口了:“臣举贝子溥伦,成恭亲王溥伟。” “载沣,你的意思呢?” 载沣想了想,说:“臣和庆亲王想得一样。” “世续,你呢?” “皇太后圣明,既已有了打算,必能使天下臣民折服。”世续回答得很圆滑。 “张之洞呢?你是国家老臣,你有什么话说?” “太后,这受位大事,臣不敢妄言。太后已经定算,及早盒明,但需有个继统。” “这话说得不错。” 剩下鹿传霖和袁世凯,慈禧太后没有问,说:“既然你们相信我的主意,我就说了吧!溥伦、溥伟,虽是很和继统,但以他们的才具,当皇帝还不够格!我挑醇亲王的长子博仪做我的孙子!” 这一惊不小,谁也没想到,她挑得皇帝是个三四岁的孩子。这显然要培养隆裕皇后做皇太后了。一帮军机全愣在那里了。 “皇上看来是不会久长了,”她接着又说,“今天就抱进来吧,交给皇后教养。” “是!”载沣应了一句。 “既然这样了,醇亲王的身分也得变了,从今天起,由他摄政。” 这一决定,更使人感到意外,就连载沣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世续拉拉载沣的袖子,说:“快快谢恩!” “臣,谢皇太后恩典!”载沣磕下头去。 “罢了,你们去拟两道上谕,拿来我看,去吧!” 军机们跪安退出。这样,载沣代替了奕劻的位置,由原来的第二位升到了第一位,而奕劻却降了一格。回到军机值庐,由张之洞主笔,拟了两道上谕,宣布载沣摄政和立溥仪为皇嗣。 瀛台之中,光绪皇帝已到了弥留之际,也许是回光返照吧,他突然清醒过来。隆裕皇后见他醒了,便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凑到了光绪的面前,轻轻地唤了声“皇上”。光绪帝认了好半天,才认出站在他面前的是皇后,看着她的泪眼,也禁不住热泪盈眶,轻轻地说了声:“是我苦了你!”皇后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去大哭起来。由于皇后进了瀛台,所有的太监、护卫都退了出去,所以,寝宫内外,只有皇上和皇后两人。 “我要死了,”皇上又说话了,“只求你替我做一件事!” “臣妾听着呢!”皇后抽咽着说。 “杀袁世凯!”光绪帝咬牙切齿地说。 还没等隆裕皇后回答,光绪皇帝已经咽气了,这是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瀛台涵元殿内一片凄凉。 年仅三十八岁的光绪皇帝殡天了,可是被定为皇帝候选人的溥仪还没有抱进宫来,国不能一日无君,军机大臣们没有报告慈禧太后,便由载沣带领,迎新皇帝进宫。 载沣的母亲特别痛爱孙子,不让他们带走,但不可能挡得住,气火攻心,昏了过去,溥仪只认奶奶和奶妈,不让别人抱,又哭又闹了一通,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由他的奶妈抱进宫来。 安顿了嗣皇帝,军机大臣来见慈禧太后,慈禧太后精神似乎很好,穿戴得整整齐齐,但还是坐在床上,背靠被衾。他看到军机大臣们的表情有些不正常,而且眼角似乎挂着未干的泪,问:“是不是皇帝已经走了?” 大臣们都低头不语,奕劻觉得不能瞒她,便说了句:“是!” 又加了一句,“臣等谨遵懿旨,已经把小醇王迎进宫来了。” “好!溥仪就是嗣皇帝了。他是穆宗的儿子,兼祧大行皇帝。”慈禧说。 “是!皇太后圣明!”奕劻说。 “孩子在哪儿?抱来我瞧!”慈禧转过脸来问载沣。 “就在外面,没有太后的旨意,不敢抱他进来!”载沣答道。 “抱进来吧!” 载沣出了福昌殿,从奶妈手里接过溥仪,抱了进来。溥仪看到屋里那么多人,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正盯着他看,“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拿些吃的哄哄他!”慈禧太后说。 李莲英赶忙命令小太监:“快、快,去拿糖葫芦!” 小太监拿了一串嵌了枣泥的冰糖葫芦,陪着笑递了过来。 溥仪不但不接,还用手把糖葫芦打落在地,“哇”、“哇”地哭个不停。 慈禧太后皱了皱眉,说:“好了!抱到一边玩去吧!” 载沣把溥仪抱了出来,交给了奶妈,自己又回到福昌殿。 慈禧太后说:“嗣皇帝太小,载沣既是摄政王,就由他监国吧!” 就这样,溥仪成了皇帝,其父载沣监国摄政,慈禧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光绪皇后则成了隆裕皇太后。 军机大臣可真忙,要入殓大行皇帝,又要安置小皇帝,准备登基的事务。正在商量光绪帝的谥号时,李莲英派的小太监跑来,喘着气说:“王爷,……大人,老佛爷叫起!” 一行七人,匆匆赶到福昌殿,李莲英已在门口等着了,挑了门帘,把军机大臣们让了进来。慈禧太后已经不能起床了,斜靠在被子上,背后两个宫女搀着。她喘息着说:“我不行了。” 一听这话,载沣先哭了起来,接着几个人都抽泣起来。 “你们都别哭!我这里有几句要紧话要交待,你们可得仔细听着!”慈禧太后拿出了命令的口气。“是!”大家齐声答道。 “我怕是真的不行了!往后,国事由摄政王裁定。遇到极重的事,由摄政王向皇太后请旨。你们都听明白了没有?” “是!”大家的声音洪亮了许多。 “皇帝该入殓了吧?”突然由皇帝想到了皇后,问“皇后呢?噢,该叫太后了。” 李莲英答道:“太后在涵元殿。大行皇帝先小殓了,等移灵乾清宫后再大殓。” “皇帝在乾清宫,那我呢?你们准备把我往哪放?我可不愿占太后的慈宁宫!” 奕劻忙答道:“当然是宁寿宫皇极殿。” “老佛爷,该歇一会儿了!两位王爷,各位大人,等老佛爷有了精神,再叫你们的起。”李莲英要赶军机走了。 军机大臣们向慈禧太后跪了安,退了出来。 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二日清晨,军机大臣们刚入西苑,就得到了消息:慈禧太后升天了。 慈禧太后死了,最伤心的当然是李莲英。本来,两宫在光绪二十七回銮以后,李莲英在侍候老佛爷的同时,就开始改变对光绪帝的态度,为自己寻找新的靠山,结果光绪帝却先慈禧太后而去,正在他悲痛之时,慈禧太后又去了。这对他来说确实是愁中添愁,悲上加悲。慈禧太后一咽气,他便放声嚎啕起来,没人能劝得住,看到隆裕太后来了,他才止住了哭声。隆裕太后见他那么伤心,便说:“李谙达,你节哀吧!昨天皇帝刚去了,今天又……这么多事,我什么都不懂,需要你帮助我呀!” 李莲英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对呀,自己的靠山倒了,现在这深宫大内,可是隆裕太后说了算,这不是现成的靠山吗? 于是,李莲英抹了把眼泪,跌跌绊绊地跪到了隆裕太后面前,哭着说:“老佛爷去了,奴才该怎么办呢?” “李谙达,”太后说“我年纪轻,没经过这么大的事,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办事一定有分寸,在许多地方你得帮着我。” “奴才一定尽心尽力。” “你是老佛爷跟前的人,这边所有的事,你就经管着吧!” “是!”有了皇太后的支持,李莲英的腰板又挺起来了。 丧事归丧事,国不能一日无君,最重要的应该是早日让小皇帝登基。皇帝登基的吉日选在十一月初九日辛卯。到了这天,文武群臣向吓得直哭的宣统帝溥仪行了君臣之礼。接着,又进行了三大仪礼,谥大行光绪皇帝“同天崇大中至正经文纬武仁孝睿智端俭宽勤景皇帝”,庙号“德宗”,陵寝择在西陵金龙峪;名曰“崇陵”。又给慈禧太后加尊谥“孝钦”,并正式称光绪皇后“隆裕皇太后。” 光绪和慈禧大殓之后,先不下葬,梓官得从大内转到停灵待葬的地方,这被称为“暂安”。清朝停灵的地方在观德殿,出皇宫北门,入北是门,到景山,在东北角。按照以往的规矩,要移慈禧太后的灵枢去观德殿了,李莲英心中不愿意,因为把慈禧太后的梓宫移走之后,他就真的无依无靠了,所以,他怕移梓宫出大内。可是这是定例,别人做不了主的,他只得求求皇太后。 李莲英见了隆裕太后,行了礼,垂手站着。太后对旁边的小太监说:“给李谙达拿个凳子!”“谢主子恩典!”李莲英接过了小太监搬过来的凳子,说。 “哎,日子真快,都二十多天了!这么多天,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太后红着眼圈说。 “主子不要太伤心!万岁爷年岁还小,全凭主子操劳。”李莲英说。 “谙达说得对!各个地方都要靠谙达照应着!” “老奴一定尽心!”李莲英接着又说:“奴才来见主子,是有件事要求主子!”说着便又跪到了地上。 “起来,起来!谙达有什么话就说吧?” 李莲英站起身来说:“奴才听说要把老佛爷的棺梓移到观德殿去,想求主子就让老佛爷暂安宁寿宫吧!奴才伺候老佛爷三十多年,要再在她老人家跟前尽点心,如果移到景山,奴才就见不到老佛爷了,心里会不安的!没有她跟前的人,老佛爷也会心慌的!” 这些天来,李莲英好像着了魔,整天守在宁寿宫里,陪着慈禧的灵抠。皇极殿中的摆设,除了丧仪上的规矩之外,完全照慈禧生前的样子。每天早上唤宫女打洗脸水,然后开匣梳头,再进首饰匣,收拾完了。再进燕窝粥,早膳、晚膳,都是挑老太后生前喜欢吃的肴馔上供,好像老佛爷真还活着一样。 隆裕太后听他一席话,也被感动了,点了点头,说:“那就让老佛爷暂安宁寿宫吧!” “谢主子!”李莲英接着又说:“奴才跟了老佛爷这么多年,她老人家去了,老奴也没什么用了。等把她老人家伺候到陵上,求主子开恩,放奴才回去吧。奴才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等大行皇帝和太皇太后大安后再说吧。你也一把年纪了,要注意自己保重。” “谢主子关怀!” 安葬了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以后,丧家犬般的李莲英向隆裕太后摆尾乞怜,得到了她的同情。待慈禧太后百日过后,也就是到了宣统元年,隆裕太后赐他南花园,李莲英离开了他生活了五十三年的清宫大内,居南花园养老。>>李莲英--八、血溅黄沙尸不全八、血溅黄沙尸不全 李莲英住进了南花园养老,老天爷却没有给他留下一天舒心的日子……他一生结下的冤家太多了……当他死后,他两腿之间的那个“宝”重回了原处,可他的脑袋却又搬了家,在冥冥之中,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安排了这个结局?这只有天知道…… 慈禧太后死了,也葬埋了,李莲英当然也就只能回家养老了。他本来在北京有好几处房舍,要他居住,也是可以住得开来的,而且他是李家的功臣,没有他就没有李家的富裕,他要回家养老,那还不是跟皇帝亲政差不了多少。但是,隆裕太后念及李莲英伺候了慈禧太后几十年,辛劳了一辈子,就赐他居南花园养老。 这南花园可有着悠久的历史,是清朝宫廷奏乐演戏排练的地方。乾隆五年修建的,在其中设立南府,供太监们排练戏目。道光七年,得“歌舞升平”之义,改南府为升平署,并办成了戏院形式的,教习太监和民间的戏由爱好者学戏,太监称为内学,民间的被称为外学。但到了光绪之年,由于义和团和八国联军的破坏,那“不是曲终悲伴侣,似嫌激微杂奏声,”“词臣想象开元曲,一片承平雅颂声”的升平署,便失去了昔时的效用。但此处的房舍,园林,由于历朝修缮,既有昔日辉煌的戏楼,又有现有整齐的院落,地方宽阔却无人马喧嚣,环境极其优雅,不失为一静养佳处。隆裕太后就给李莲英选了这块地方,真可算是体恤老臣,皇恩浩荡。 李莲英谢了恩便住进了南花园,他的子孙们也都跟进了南花园。弓弦胡同的房舍当然被卖掉了,南花园又变成了李家的天地。李莲英九岁进宫,自己没有子女,但是他兄弟众多,而且一个个儿女满堂,所以李莲英就把他四弟的次子成武,五弟的三子福德、大哥的次子福康和三弟的三子福荫收为自己的儿子。这几个儿子也都随他住在京中,一个个都已娶妻生子,等到李莲英出宫养老之时,他家中也已是子孙满堂,其乐融融了。 李莲英闲来无事,就带着孙子孙女游玩。整日里既不愁吃,又不愁穿,任意的游逛,尽情的行乐,这才尝到了活人的真正滋味。 但是,常言道:“乐极必生悲,好景必不会长”,就在李莲英享受天伦之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三四月间,北京城万物复苏,杨花飘飘,柳烟依依,正是如画的春天。往年此时,李莲英正陪着老佛爷在颐和园中观赏艳丽的桃花,感受春天清新的气息呢,可是现在,这本来使人舒心的春,却使他感到一种失落和心酸,于是他一直闷闷不乐。 李成武身为长子,自然知道老爷子的心思,就过来劝他,说:“爹,这几天您老人家有什么心思,怎么不高兴?又是哪个孩子惹您生气啦?” 李莲英摇摇头,说“不是!哎——,过去,一到春天,我就陪着老佛爷在颐和园呀,北海呀,万胜园呀,到处游玩,现在想起,这心里就不舒服!” “爹,过去在皇宫里,您陪着老佛爷游玩,高兴是自然的,但我觉得皇宫里还不如外边呢!宫里那些风景啊,山水啊,都是人做出来的,没有外面的眼界宽。我看,这几天西山脚下那桃树都开花了,可好看呢!明日我陪您去外面转转,散散心,别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哎——,你懂啥呀!想当初老佛爷对我多好呀!”李莲英不无感慨。 第二天,吃了早饭,李成武让车夫套上车,陪着李莲英,带着李莲英的几个孙子,到西山踏青去了。一路上,小孩们叽叽喳喳,一会儿指指这边,一会儿又望望那边,李莲英看着活泼的孩子,不说话,只抿着嘴笑,笑容里夹着几分苦涩。 “爹,看那边的桃花,开得多艳呀!”李成武说着,朝右边远处的桃林指了指。 孩子们看到了桃花,都欢叫起来:“爷爷,爷爷,快看! 那桃花多好看呀!”一个小家伙还说:“爷爷,我们到跟前去看,好吗?” “好,好!”李莲英慈祥地答道。 车子到了桃林边,李成武向车夫喊道:“老胡,就停到这儿吧!” 车停了,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跳下了车,李成武搀扶李莲英下了车,对老胡说:“你可以歇着了!” “你们去玩!小的就在这车上歇会儿,昨晚上跟他们打牌,快四更才睡的觉。”老胡躬着身子答道。 孩子们早已冲进了桃林,李莲英由李成武扶着,慢慢地走着,看着,回忆着。突然他又想起了老佛爷,想到了颐和园的春夏秋冬,想到了照相,便叹道:“这么好的景色,能照张相该多好啊!” “您老怎么不早说呀?照相的那吉我认识,早说了带着他来就行了,他的相照得可好了!” “是啊!他还给老佛爷照过相呢!老佛爷还夸过他呢!”李莲英又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 “爷爷,爷爷!”他的沉思被孩子们的叫声打断了,”我们要去爬山。看,山上的草都绿了。 “好,好!成武啊!你带着他们去爬山吧!”李莲英吩咐道。 “那您呢?”李成武有些迟疑。 “爷爷,一起去吧!”孩子们看着李莲英央求着。 “爷爷走不动了!你们去吧!”李莲英答道。 “我们搀着您走!”孩子们说。 “算了!你们去吧!成武,带着他们去!”“这——,那你怎么办?”李成武站着没动。 “去吧!我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照看不了自己?你们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李成武带着孩子们走了,李莲英又回到了他和老佛爷的世界。等到李成武带着疲惫的孩子们回到桃林,已经是日薄西山了,一个个喊“饿”不迭。李莲英早就回到了车上,和坐在车辕上的老胡聊天呢。等孩子们上了车,便急急往回赶。 孩子们都喊饿,李莲英便叫老胡快点赶车,老胡便把车子赶得飞快。快到西直门了,迎面跑来一匹飞奔的马,马上坐着一位全身着黑的大汉,用黑巾蒙着面。眼看到了李莲英的车前,那黑衣的大汉手一扬,一道寒光闪过,一把飞刀便插在了车辕上,刀上带着一张纸,在风中飘动。老胡吓得捂住了脑袋,孩子们哭喊着围到了李莲英身边。那黑衣大汉的马根本没停,早已跑出很远。李成武也用惊恐的眼神看了看李莲英,李莲英却显得异常平静,对老胡说:“拔了那刀子,把那张纸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