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狂的小子,你私运鸦片,被本抚擒获,不知罪重,却出如此狂言!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 劈劈啪啪,一阵杖责,三个小太监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嘴也不再硬了,只一味地喊着“哎哟”喊着痛。岑春暄看着他们的可怜相,止住了衙役,说:“看你还不从实招来!说,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私贩鸦片?” “小的叫范平,是李总管的手下。前日,李总管说行宫的猴头不多了,派我们三人到山西去置办。到了山西,小的们看到那里罂栗遍地都是,而且价格很低,所以就想带一些回来换点银两。谁知……谁知被大人手下的人给逮住了!”小太监一下子软了好多。 “这种勾当,你们干过几次啦?”岑春暄接着问。 “小的这是第一次,就被抓住了……小的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让你给我不讲实话!来呀,给我再打!” “别,别!小的实招便是,实招便是!” “快说!” “自从圣驾到西安以后,小的们经常在外采购各种物品,看到鸦片挺赚钱,就带些回来,卖了银子,大半孝敬了李总管,小的们只得到一点点……”小太监们为了免遭皮肉之苦,也顾不得李大总管了。 得到了他要的口供,岑春暄命常春德把三个小太监押了下去,自己带着三人的口供,径直前往行宫,面见西太后。行宫之中,慈禧太后在皇后、嫔妃和李莲英的陪同下,正在兴致勃勃地听着西府的戈阳腔。忽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走近李莲英,说:“总管,岑巡抚要见老佛爷!”李莲英听到岑春暄的名字就别扭,没好气地问:“他有什么大事?等不到明天,非要在老佛爷听戏的时候来打扰?”那小太监回了句: “小的不知道。”李莲英没有办法,骂了句“这个王八蛋!”还是脸上带着笑容来找慈禧太后。 “老佛爷,岑大人求见!” “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这时候求见?”慈禧心中好不情愿,但她还是知道什么更重要。说:“把戏班子停了吧,传他进来!” 岑春暄进来了,给老佛爷叩了头,看见李莲英侍立身旁,便觉得报仇的机会到了,毫无顾及地说:“启禀老佛爷,微臣的部下抓捕了一批私自贩运烟土的商人,他们声言是奉李大总管派遣,本部不敢擅自处理,特请老佛爷裁夺。”说完,扭头朝李莲英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李莲英平日也深知他手下那帮太监的作为,只是这些太监得利之后不忘大总管,想方设法地贿赂他,所以李莲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甚至与他们合伙,干一些违法的勾当。所以,一听岑春暄这么一说,李莲英心里就开始打鼓了。 他心想,这下岂不坏了大事,朝廷早就下过禁烟令,私贩烟土可是死路一条,这几个小子如果招出了自己,那可怎么办? 心中暗骂:“岑春暄,你竟然如此和老子过不去,如果老天保佑我免此劫难,我非置你于死地不可!” 原来,李莲英这几名心腹太监,在行宫里呆久了,觉得没有油水可捞,就整天跟在李莲英屁股后头,央求着给个外差出去走走,好弄几个银子花。正赶上西太后要吃猴头,宫中又缺,李总管就派了范平等三人去山西为老佛爷办猴头。他们三人合计,这山西是鸦片产地,虽说道光年间就发布了禁烟令,但山高皇帝远,仍有人私种,如能多运一些回去,那可就赚大钱了。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李莲英,李莲英也觉得有利可图,但他是个天生的滑头,对着几位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可是,他的手下,怎么能不知道头儿的脾气呢,知道总管已经默许了。可他们那里知道,岑春暄对李莲英忌恨已久,他们一出西安,就被岑春暄的手下给盯上了。一路跟踪,待他们回来,还没进西安城,就被截住了。 慈禧太后一听贩烟土的罪犯是李莲英派的,怒冲冲地道: “把那几个孽障给我带上来!”其实,慈禧只是表面上严厉,心里只是想看这罪犯是否真是李莲英的手下,并且希望最好别是。 岑春暄早做好了准备,慈禧太后话一出口,他只向外面一摆手,几个彪形大汉推推搡搡地把三名太监带到了西太后面前。三名太监跪在慈禧面前,头垂得很低,连大气都不敢出。由于他们都低着头,慈禧看不出他们到底是谁。“你们给我抬起头来!”她喝了一声。三个太监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抬起了头。 “啊!小范子、小桂子、小德子!”慈禧太后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这三个小子不都是李莲英的亲信吗?这可怎么办,李莲英十多岁就跟在自己身边,几十年来,始终忠于职守,辛辛苦苦,在西奔途中挡车救驾,到西安后又是悉心侍候。而且李莲英和她又很合得来,能讨她喜欢,逗她乐,要她处置他,她如何舍得呢?但转念一想,这岑春暄一路护驾有功,做了陕西巡抚之后,供奉更加尽力,况且岑春暄与李莲英由于争宠,关系不是很好,现在岑抓到了李的人证物证,如果就这样不了了之,不但岑春暄不满,也难以服众,且会使那些狐假虎威的小太监更加猖狂。想到这儿,慈禧太后把脸往下一拉,对李莲英怒道:“李莲英,你可知罪吗?” “老佛爷,您听奴才说。这三个小子确实是奴才手下的,也是奴才派他们去山西的,但奴才是让他们为老佛爷采买猴头进膳的,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私贩烟土的事。”李莲英跪倒在地说。 “真的不知道?”慈禧的脸拉得更长了。 “奴才整天侍候老佛爷,呆在老佛爷身边,他们出外干事,常言说得好,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们要干什么,也真是由不得奴才。”李莲英尽力为自己辩解。 慈禧见他拒不认罪,说:“李莲英,我问你,你是不是宫里大内的大总管?” “这……”李莲英说不出话来。 “我再问你,这几个违犯王法的是不是你的手下?他们私运烟土,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你对他们平日里管束不严,发生了这种事,你难道能脱了干系?” 李莲英忙道:“奴才知罪!这都是奴才平时管教不严,对他们太放纵了,所以才闹下这种事来。——岑大人,真该谢谢您,把他们抓住了。”好个李莲英,真是个厉害角色,想就势搪塞过去。 岑春暄看李莲英又在耍手段,想蒙混过关,便把大堂的供词呈给慈禧太后,说:“老佛爷,微臣这里有三位罪犯的招供一份,其情与总管所言大不相同,请老佛爷过目。” 西太后接过口供,看了一遍,不禁心里暗惊。再看李莲英,早已面无血色,他做梦也想不到岑春暄使如此损招。心想,这下完了,如果老佛爷还念及往日情份,可能还可保住一条命,如果老佛爷睁眼不认人,那就彻底完蛋了。此时的慈禧太后,心里也非常矛盾,不知该怎么处地,只对着那张口供发愣。屋内出奇的寂静,连一颗针掉到地上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荣中堂到!”一声喊叫打破屋内的沉寂。这一声喊叫,将改变这屋里的局势,最高兴的当然要算李莲英,因为荣禄和自己的关系,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这荣禄一来,对自己绝对有利。于是,李莲英瞪了岑春暄一眼,暗骂道:“王八蛋,这下可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慈禧一听荣禄来了,心里一松,对岑春暄说:“这件事儿暂时不议,以后再说,荣中堂大老远回来,一定有京中的消息,快让他进来吧!” 李莲英急忙把荣禄迎进来,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人把他那三个心腹押了出去。荣禄年初给慈禧太后拟定了惩处拳首的上谕之后,就被慈禧派出京师,去探听京城里的消息,现在京中大局已定,他便赶回西安,向慈禧禀报,正赶上刚才的官司。 荣禄进了屋,下了跪,见了礼,没有开口,慈禧便问道: “京里的情况怎么样?”“禀老佛爷,自老佛爷斩杀惩处了拳首之后,洋人之气渐平,谈判气氛也较前缓和了好多,但洋人极其狡猾,实在不好对付,亏得庆亲王和李中堂尽力斡旋,目下大局已定,我方接受《议和大纲》与西方十一国订立和约。洋人即从京师撤出,且大部已经撤出京师了。” 慈禧听到洋人撤兵了,心宽了很多,接又问:“宫里的情形怎么样?” “宫中有的殿堂被洋人毁坏,但大部皆完好无损,被毁的殿堂,李中堂正着人赶修呢!” 这下慈禧太后放心了,北京的局势稳定了,皇宫也正在修复,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马上就又和以前一样蔚蓝了。只要洋兵一撤离北京,条约一订,她就可以堂而皇立地以国太的身份回京师了。 其实,奕劻和李鸿章与洋人谈判,真是漫长而艰苦。从光绪二十六年八月开始,时断时续,时紧时松。洋人打到北京,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瓜分中国,从中国掠夺资源,从而灭亡中国。他们打进了北京,占领了皇宫,就等着清政府派人和他们谈判。清政府即派庆亲王奕劻和李鸿章作为全权议和大臣,与西方十一国谈判。 起初,奕劻和李鸿章对洋人的态度较强硬,但他们意识到如果不处置主战派的大臣,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就把这情况报告给慈禧太后,慈禧就逐渐改变了对载漪、载勋、刚毅等人的态度。十月初,西班牙、英、法、美、日、意等国使臣提出《议和大纲》,条件极其苛刻,奕劻,李鸿章不敢自作主张,于是把《议和大纲》和洋人列出的要求处罚的中国官员的名单,转呈慈禧。慈禧百思不得巧法,只得在年末下谕,次年初即处死所谓“拳首”。 这样,才给谈判铺平了道路,西方列强同意与清政府和解。得到了和解的准信,荣禄便急急地从京师赶回西安,向老佛爷报喜。谁知老佛爷却被贩运鸦片之事,弄得闷闷不乐。 听了荣禄的平安喜信,慈禧才稍稍平息了怒气。慈禧知道荣禄与李莲英关系甚笃,这个案子,交给荣禄处理,再合适不过了。他一定能从中周旋,解救李莲英的。便当着岑春暄的面,对荣禄说:“大内的几个小太监,不听管教,竟借到山西采买猴头之机,私贩烟土,被岑巡抚抓获了。我心里事多,很烦,你去处理吧!”就这样,把生杀予夺的权力交给了荣禄。 这正是李莲英求之不得的。 “遵旨。”荣禄已领会了其中的意思,更清楚自己刚进门时李莲英那个眼神的意思,很痛快地答应了。 “你大老远地回来,先回去歇息歇息吧!” “谢太后关怀!” “岑巡抚,亏你对我大清如此忠心,我一定要奖赏你!你先回去吧!”慈禧转过脸来对岑春暄说。 岑春暄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和荣禄一起出了行宫。看看他们都走了,慈禧太后叫住了李莲英:“莲英,你过来!”李莲英垂着头,走过来,跪到了慈禧面前。 “莲英,你老实告诉我,这私贩鸦片的事,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这……,老佛爷,奴才该死。” “你跟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忍心叫你死呢?只是这案子我已完全交给荣禄去办了,就看他想不想让你死了。”慈禧太后弦外有音,语中有语。李莲英是何等角色,难道还不明白?他赶快向慈禧太后叩头不止,道:“多谢老佛爷!多谢老佛爷! ……” “行啦,你起来吧!我也困了,想自个儿呆一会儿,你去办你的事吧!”慈禧太后已闭上了眼睛。 李莲英感谢不尽,再叩了个头,爬起来,退了出去。李莲英知道该怎么办,就匆匆地准备去了。 当天夜里,在荣禄寓所的摆设讲究的客厅里,灯火通明。 客厅显然是刚收拾过,窗明几净,桌椅油漆铮亮,酒具茶具焕然一新,好像要迎接什么贵宾。荣禄捻着胡须,眯缝着眼睛,悠闲地品着茶。院外,响起了敲门声,荣禄便站了起来,迎了出去。来者正是李莲英。 “李总管,哈哈,我就知道你今晚要来,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来,快进屋!” 李莲英进了屋,分宾主落了座,荣禄便说:“卑职从京里回来,顺便捎来几瓶好酒,大总管难得到寒舍一次,今儿可得痛痛快快地喝上几盅。”李莲英只是笑笑,没吭声。 不多时,酒菜上齐,荣禄频频让酒:“来,来,大总管,咱俩快一年没一起喝过酒了。今天多喝点。”李莲英知道荣禄的脾气,闷声不响,只一个劲地和荣禄对饮。多喝了几杯,荣禄的脸也红了起来,话也多了起来。他停了酒,操起了旱烟袋抽烟,解闷。李莲英看了看他,嘻笑道:“堂堂大清中堂大人,竟用如此破旧的旱烟袋。”荣禄的烟袋确实是又破又旧,可是几十年了,用惯了,不舍得换。听李莲英这么说,他回了一句:“敝帚自珍嘛,我就看我这个好!”说完朝李莲英笑笑。 李莲英伸手从后腰上把别在腰带上的那杆旱烟袋抽了出来,往荣禄面前一递,说:“这才是你用的烟袋,你看这嘴子,你看……” 荣禄接过李莲英递过的旱烟袋,端详了许久,才迸出一句:“好!好东西!我抽了这么多年烟,这么好的烟袋还是头一回见。你看这绿玛瑙嘴子,再看这精致的烟锅……”真是爱不释手。 “这是别人送我的,我烟瘾不大,这么好的东西,也舍不得用,既然中堂喜欢,就送给中堂了!”李莲英显得非常慷慨。 “如此就多谢大总管了。”荣禄也知道不拿白不拿。 “荣中堂,我好倒霉呀!”李莲英把话转入了正题,“那三个小子私贩鸦片,给岑春暄这个王八蛋抓住了。岑春暄由于上次给老佛爷找冰没找着,倒让我找着了。就一直记恨我。这次可给他创造了一个复仇的机会,对那三个小子严刑拷打,逼他们招出我来,好置我于死地。现在老佛爷把这个案子交给中堂大人处置,我李莲英的性命全在中堂大人掌握之中,还望中堂大人多多照应。”说着,端酒杯,一饮而尽。 “大总管放心,岑春暄这小子我也早就看不惯他了,对老佛爷那么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荣禄不给大总管出口气,不整整这个王八蛋,那才怪呢!哈哈……” “多谢中堂!”李莲英起身告辞,被荣禄拦住了,说:“大总管难得到寒舍一叙,多坐会儿无妨!” “回去晚了老佛爷要怪罪的!”荣禄再没有拦,李莲英道了声“打扰”,便出门回行宫去了。 过了几天,荣禄重新审问抓获的三名太监。欺骗他们如果不供出李莲英,就保证免其一死,所以范平等写出了贩运烟土与李莲英毫无关系的供词。荣禄把供词交给慈禧,慈禧下令斩杀了三名太监,李莲英当然逍遥法外。 岑春暄听到此事之后,非常气愤,来找慈禧评理。他一见到慈禧,便说:“老佛爷,微臣以为,贩运烟土之事,李总管亦有责任,亦应受到一定的处罚!” 慈禧太后淡淡地说:“这是荣中堂审问所得的供词,系三名罪犯亲笔所书,你自己拿去看吧!”说着,把那供词扔到地上。 “可是微臣前日所得供词……” “岑春暄,李莲英是我身边的人,我对他的言行一概尽知,你身为陕西巡抚,竟不知何处有冰,让李莲英给找到了,你是不是嫉妒他了?” “……为臣不敢!微臣只求老佛爷能秉公处置此案!” “大胆,敢在我面前顶嘴!念你昔日护驾有功,在此间又尽心供奉,不治你罪。今调你为广西巡抚,即日起程,赶赴广西。”慈禧太后没有惩处李莲英,却把岑春暄给调走了。 岑春暄听得此言,如坠云端,但是,太后成命既出,他只有谢恩的份!岑春暄含恨收拾行装,前往广西就任,临行之前,暗暗发誓:“李莲英,你等着,有朝一日,你岑大爷一定要杀了你!” 光绪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是中华民族耻薄的日子。这天,清政府全权代表奕劻和李鸿章代表清政府,与德、奥、比、西、美、法、英、意、日、荷、俄十一国公使,在最后议定书上签了字,《辛丑各国和约》签订了。这个条约,可以说是空前屈辱的奴役性条约,洋鬼子们向清政府勒索了巨额的赔款,中国要向列强赔偿海关银四亿五千万两,要求分三十九年还清,年息四厘,本息合计九亿八千多万两。为了保护外国使臣的安全,要求划东交民巷为使馆区,规定华人不能居住在内。岂有此理,中国的地方,竟不许中国人住!更有甚者,要求清政府许其在山海关到北京的铁路沿线驻兵,禁止武器弹药运入中国。可恨的洋人,要求清政府保证中国民众不再敌视洋人,剿杀洋人,并要求清政府派人到德国和日本去道歉。同时,洋鬼子又在外交、通商等事情上,宰割中国。 这样一来,我们的沿海全都让洋人给占了,大部分的铁路让洋鬼子占了,做生意的自由让洋鬼子给剥夺了……我们的民族在呻吟,我们的国土在分崩,我们的祖国在默默的流泪…… …一条东方巨龙,一头沉睡的雄狮,你何时才能惊醒,何时才能腾飞?现在竟遭人如此欺辱,却不动声色,这种不动声色可不是有涵养的表现啊! 慈禧派出的载沣向德皇道过歉了,那桐也给日皇道过歉了,大清帝国仁至义尽了,《辛丑条约》也签订了。洋人虽然夺取了我们的许多权力,他们可以在中国恣意横行了,但毕竟洋人的大部队撤走了,我们在失去了很多的前提下,获得了暂时的太平。光绪二十七年八月,八国联军陆续撤出了北京。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千家万户。老佛爷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喜出望外,因为,这下她就不用恐惧了,她又会成为皇宫里的主人,所以,自从得到这个消息,她老人家就归心似箭,要收拾东西回銮了。>>李莲英--三、启驾回京三、启驾回京 慈禧在西安逃亡了一年多,终于盼到了启驾回京的日子,在回京的大队人马中,却出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奴才李莲英的行李,竟比主子慈禧的行李还要多…… 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离京出逃,是不得已而为之,从太原向西安移驾,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她和他身虽处太原处西安,但其心中思恋的、向往的仍然是京师北京。所以,慈禧太后才不惜一切代价,以国家的主权换取京师的太平。 在京师的谈判稍有眉目之后,慈禧太后就让光绪皇帝在光绪二十七年五月二十一日降下一道上谕,曰:“朕侍皇太后暂住关中,已将经岁,常怀宗社,时切疚心。今和局已定,昨谕今日内务府大臣,扫除宫闱,即日回銮,惟因天时炎热,圣母年高,理应卫摄起居,以昭颐养,自应俊节后稍凉起跸。兹于七月十七日由河南、直隶一带回京,着各衙门先期敬重预备。” 这道上谕,使举国上下,人心大定,人人期盼和平。但由于回銮的日期没有最后决定,回銮之事也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淡,变得似乎越来越遥远,远得不可期冀。于是,平安下来的局势又动荡起来,以至人心惶惶。直到七月初一日,光绪皇帝才又下了一道上谕,谕称“据奏改定八月二十四日回銮”。但此谕一出,无异于一石击起千重浪的小石,举国上下无不哗然,一时间谣言四起。有人说,老佛爷和万岁爷是不想回銮北京了,原来说是七月十七回銮,一下子改到了八月二十四,听人说这次可能还走不了,得到九月份才能走,这九月不知道能不能启跸,紧接着十月初十又是老佛爷的寿辰,十月如果走不了,这天就冷了,今年回銮看来是没指望了,还是看明年春上怎么样了。有的人还说老佛爷不敢回北京,因为是她当初宣的战,这回回去,还不怕洋人找她麻烦?也有的人说,宫中的总管李莲英怕回京后老佛爷失势,自己就没有权了,所以力劝老佛爷不要回京师。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一时间中外报刊无不以此为中心问题,各抒己见,搞得风雨倾国。 到了七月二十五日,庆亲王和老中堂终于和洋鬼子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慈禧太后得到这个消息后,又得到了八国联军撤离北京的消息,顿觉心中踏实了很多,异常欣喜,一面令李莲英传谕在陕大臣准备仪仗,准备启銮,一面派二总管崔玉贵先回北京去看看,如果京师形势很好,则立即回禀,而后启驾回京。 崔玉贵带领几个太监,快马加鞭,赶回京师。到了京师,看到各处残垣断壁,到处是累累的弹痕,不觉心中发悸,但心中一直拿定一个主意,洋兵、洋枪、洋炮已经撤出了京师,这是千真万确的。所以,他带着太监们,在空荡荡的北京街头,打马如飞。进了前门,过了天安门,看到了他熟悉的皇宫。皇宫景色基本依旧,那深红色的宫墙依然是深红色,宫中的一草一木,也还都在。只是没有人住,加上洋兵的抢掠,宫殿中,都空荡荡的,稍稍地有一点荒凉。 崔玉贵和众人再往里走,看到那太和、中和、保和三殿,雄伟依旧,才觉得回到了皇宫,回到了他们日夜思慕的地方。 早有看护皇宫的太监迎了出来,故人相见,阴阳怪气的喊声、哭声、笑声,响作一片。 “他娘的,都别喊啦!”崔玉贵急了。人群稍稍静了一点,崔玉贵把留守宫中的太监头目叫了过来,问:“城里的洋鬼子兵都走了吗?” “回二总管,差不多都走了!” “老佛爷和万岁爷马上就要回来,你们都知道吗?” “知道,李中堂早就安排我们洒扫收拾了。” 崔玉贵没再问别的,带了两个亲信,径直来找李鸿章和庆王奕劻,从他二人那里了解到了京师的具体情况。李鸿章由于谈判辛苦,积劳成疾。崔玉贵劝他多歇息歇息。 看望了李鸿章和奕劻,崔玉贵就到京师的街道上蹲蹰,看到市面井然有序,也不见有多少洋人,除了随处要可以看见几所破房子之外,其他的和以前的感觉差不多,于是决定火速回西安。 两天之后,崔玉贵和他的两个亲信,踏上了归途。回到西安,向老佛爷详细禀告了京师的情形。慈禧听得聚精会神,乐得合不住口。于是,八月二十四日启驾回京,就这样定了下来。但是,皇太后、皇上要起驾,不似寻常百姓串门儿,说走就走,那得准备各种物品、护驾的军队等等。所以,这回銮日期一定,这整个西安城,乃至全国,都动了起来。 在崔玉贵回京视探的同时,慈禧太后派李莲英在西安准备仪仗,车轿等。制办这些东西,李莲英是行家,他指示他手下的太监到西安城中出名的几个木匠铺子里订做龙驾凤銮,又派人训练禁卫军,准备仪仗,好不热闹,行宫之内洋溢着欢快的气氛。慈禧太后见李莲英把起驾所需各物全部备齐,心中更是得意。 圣驾要远行,必须要有护驾的。去年由北京往西安来时,先有马玉昆,后有岑春暄,护驾也颇负责,很得慈禧的赏识。 但是,由于岑春暄与李莲英争宠,发生矛盾,在荣禄和慈禧太后的合作下,他被调到远方去了。到用人的时候,慈禧才觉得有点后悔,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岑春暄是不可能回来了,那此次回銮,由谁护驾呢?目前在西安找一个合格的护驾之人,可不是件容易事。慈禧整天在思忖,寻找她的护驾之人。 在慈禧太后考虑护驾人的同时,大总管李莲英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李莲英前次陪着老佛爷和万岁爷从京师仓惶出逃,由于走得仓促,没有正式护驾的军队,只是七拼八凑地跟来了一些军队,聊作护驾。由于没有统一领导,护驾军队组织得很乱,几次都险些出乱子,所以李莲英知道护驾军队的重要,所以在后来岑春暄护驾时,慈禧太后、光绪皇帝和李莲英,都很看重他,信任他,所以他才越来越跋扈。这次回銮,那更是非同小可,再者,李莲英随驾到西安后,在惠心照料老佛爷的同时,也时不时打打自己的如意算盘,背地里干过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必须找个可靠的人来护驾,才能保住自己的前程。那到底让谁来护驾呢?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他的干儿子九门提督姜维提。 这姜维提是谁?干吗做李莲英的干儿子?原来,姜维提的胞弟姜维康,曾通过李莲英的关系,放任为粤海道台。姜维康紧抓住李莲英这条红线不放,多次用重金贿赂他,又通过李莲英,把他的胞弟姜维提由一个卫队的小头目提升为京师九门提督。姜维提万分感激,但无以回报,便磕头认李莲英为义父,愿终生为其犬马。论年纪,姜维提和李莲英相差无几,但是李莲英给了姜维提地位,权力,可以说是再生父母,且姜维提一介武夫,觉得如拜在他的门下,前途更是无量,所以就一无反顾地做了李莲英的干儿子。 李莲英想到了他,但他在京师,不在西安,这可怎么办? 但凡事岂能难倒大总管。他又来找荣禄,言明这护驾之人如何重要,西安如何缺这护驾之人,又推荐姜维提是如何的能干、可靠。荣中堂也不是白痴,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满口答应把姜维提从京师火速调来护驾。 所以,正当慈禧太后为谁护驾而犯难的时候,忽然得报,京师九门提督姜维提由京师前来护驾。慈禧一听大喜。 这护驾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在起驾前还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奖励随行诸官,特别是陕西省和西安府的地方官员。岑春暄被调走之后,陕西巡抚换成了升尤。他虽到此任不久,但正赶上两宫要回銮,就积极投入到准备工作之中,受到老佛爷称赞。所以,老佛爷特派他为前路督边粮台,陕西巡抚暂由李绍芬代理,派臬司樊增祥署理布政司,道员吴树芬署理按察司,西安府胡延升署粮道,候补府傅士炜署西安府…… 不几天,陕西、西安宫场全班出动,官员之间相互贺任道喜,满街车马纷驰,闹得尘土飞扬,乌烟瘴气。加上行期渐近,官府内外都预备行装,准备登程,各随行京官,也打点行囊,忙得不亦乐乎。 慈禧太后和李莲英,也在忙着收拾行装。老佛爷在陕西居住了一年,全国各地的官员也都到西安来向她老人家朝贡过。所贡之物,收集起来,竟装了一百多辆车子。慈禧看看这么多金银财宝,心里美滋滋的。其实,这些东西,不全是她的,至少有一多半是李莲英的。李莲英随老佛爷在陕西,大权在握,地方官为了讨好他,在向慈禧进献礼品时,还要送李莲英一份。有的官员明里送,暗里还送,所以李莲英一年所得到的财物,只比慈禧的多,而绝不比她的少。李莲英在收拾整理时,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为了区别开来,把慈禧太后的东西全用黄色的绳带包扎,而自己的,全用红色的绳带捆扎。那用红色绳捆扎的箱笼,明显的比黄色绳子捆扎的多。 光绪二十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凌晨,天还很黑,瑟瑟的秋风,给人带来几分凉意,早起忙碌的人们不禁缩了缩脖子。 在陕西西安慈禧太后的行宫里,李莲英早早地侍候慈禧起了床,洗漱完毕,正忙着给她老人家梳头。今天的头一定可要梳好,因为今天是起驾回銮的日子,要远行了,要见到外面的世界了,老佛爷觉得自己应该以全新的面目出现在大自然面前,出现在她的臣民面前。 “老佛爷,您看梳成这样,行吗?”李莲英梳好了一个样式问。 “不行!得看上去庄重些!把这边这几支头发理顺!发髻再低些!……对、对,就这样!行啦!” “是,老佛爷!这样再好不过了!奴才梳了几十年头,这次是奴才最满意的!”李莲英奉迎道。 “莲英,起驾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老佛爷,您老人家放心,一切准备周全!只待下旨起驾!” “我的那些箱笼都装上车子了吧?可别落下什么东西。” “不会的!奴才办事,老佛爷还不放心?” “放心!放心!”慈禧看起来非常高兴。 不知不觉,天已放亮,光绪帝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到慈禧房里来请安。“请亲爸爸安!” “好,好!皇帝,都收拾好了吗?”慈禧太后问。 “准备停当了。” “莲英,传膳!”慈禧太后想吃了饭,就要起驾。 “遵旨。” 不大功夫,御膳上来了。这是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在西安的最后一顿饭。这顿饭,御膳房的厨师们花了昨夜一整夜时间,才做了出来,所以特别丰盛。慈禧太后看着这满桌菜肴,心里就高兴。便把其中挑了几样赐给了裕隆皇后和瑾妃她们,又把别的几样赐给了他的奴才李莲英。光绪帝还是像过去那样,谁都不搭理,自个儿找好吃的猛吃。 吃完了饭,慈禧太后拿起了水烟袋,悠闲地过着瘾。外面一声“荣中堂大人到!”她放下了水烟袋。荣禄进了屋,跪在地上,道:“给老佛爷请安!” “嗯,准备得怎么样?” “一切皆妥,只等着老佛爷降旨了。” “好!”她把头转向光绪,“皇帝,起驾吧!” “亲爸爸,这就走啊?好,走吧。”说着,光绪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起驾了。最前面是侍卫和仪仗,个个骑高头大马,装束整齐,并有二十四面黄龙旗开道,极其宏伟、庄严。西太后乘的是前日李莲英订做的金色大轿,由十六个人抬着。轿子从顶到底全是金黄,两边绣着各种吉祥图案,衣着华奢的慈禧坐在其中,神态怡然。紧接后面的是光绪皇帝的轿子,隆裕皇后的轿子及瑾妃等人的轿子,皆是黄色的八抬大轿。所有轿夫都穿红彩绸衣,戴黑帽,足穿黑面白底软靴,一切皆按京城銮仪的标准,好不气派。轿前轿后,有御前大臣及宫中太监骑马随驾,李莲英则跟在慈禧太后轿旁,寸步不离。再后面是一些大臣的眷属,排成长队,浩浩荡荡,最后面是姜维提率领的护驾兵勇,押运着这一年来各地进献的财物及陕西地方进献的地方特产,这是老佛爷和李总管的私房,和各衙门的档案籍册。 再看那西安城中的道路,全用黄土重新铺垫过,修得平平整整。道路两旁,每隔五步即站一名护驾的士兵,从巡抚衙门一直站到灞桥之上,这西安城到灞桥,足足有三十里地,如此排场,确实史无前例。这些,都是荣禄荣中堂和李大总管精心策划,尽力操办的。确是用心良苦。 西安城中的百姓,早就听说老佛爷要回北京了,又见近来整修道路,已知行期不晚,个个翘首以待。从大众的心理来说,百姓还是希望老佛爷和万岁爷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不要再回北京了,在西安不也很好吗?再者,圣驾幸临陕西,给关中百姓带来了好运,这是百姓不愿圣驾离去的主要原因。 在中国人的心里中有许多讲不清楚的谜,其中“闰八月”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民间有这样一句谚语“闰七不闰八,闰八把头杀”,其意思就是说有闰八月的年份一定是个灾年。 光绪二十六年,是闰年,而且闰的是八月。这一年,中国人灾难深重,连京师都让人给占了,皇太后、皇上偏安别处,天津、北京血流成河,这灾难太大了。而关中百姓更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连续三年大旱,加上战乱和官方的苛捐杂税,使百姓十室九空,无以聊生。这不正应了这个“闰八月”的谚语。 到庚子年九月,慈禧和光绪到达西安。当时关中早已无以为生,西安城中亦是饿殍载道。到了冬至以后,天又下了场大雪,百姓无衣无食,每天死亡的人,数以千计,实在无法生活,有的地方人人相食,以求苟全性命。慈禧太后见百姓如此之苦,曾下令救济,所以才有一部分百姓得活。直至二十七年春,西安城中百姓生活才略见起色。去年那场使许多人丧失生命的大雪,使关中百姓喜获丰收,全省百姓欢天喜地,无不感谢皇恩浩荡。没有皇太后和皇上驾幸西安,老天爷岂肯把雨雪洒向人间,这难道不是老佛爷的功劳? 现在老佛爷要回北京去了,我们这些贫民百姓拦是拦不住的,可是最起码要送她老人家一程,也算是对她老人家感恩戴德了。于是,八月二十四日这天,西安城中,不论男女老幼,举巷而出,在道路两旁,跪成了两条长龙。待慈禧太后和光绪的驾轿经过时,高呼“老佛爷万岁!皇帝爷万岁!” 喊声响彻云天。有的则哀求太后不要回銮,有的百姓痛哭流涕,哭声撼天动地。慈禧如此刚强的女人,为也此感动,到人多之处,便命李莲英挑起轿帘,一来让百姓瞻仰她的尊容,二则再看看这关中质朴的百姓,与他们挥手道个别。到了感动之处,慈禧也不免掉下几颗泪来。看来她还真的被关中百姓的痴心感动了。 慈禧太后叫过李莲英,说:“关中百姓如此淳朴,对圣驾如此情厚,你派几个人拿些洋钱,给道旁的百姓发放,年老的,一人给一个‘寿’字银牌。” “老佛爷,……”李莲英有些不情愿。 “去吧!难得百姓如此拥戴朝廷。” “遵旨。”李莲英回答得很是勉强,但终于还是按老佛爷的指示办了。这样一来,百姓更是哭声震天,磕头如捣蒜,依恋不舍。 沿途上,百姓迎送圣驾,好似迎佛送神,形形色色,一个个恰似善男信女。大多在道旁摆设香案,圣驾过时,人人跪于案后,头不敢抬,目不敢视,只双手合十,心中喃喃自语,不知所云。到了灞桥,更是热闹非凡。有百姓在此跪送圣驾,又有一些州县官员亦在此恭送,把灞桥之头,围了个水泄不通。好不容易过了灞桥,慈禧太后却让队伍停下了,让轿夫们落了轿,掀起了轿帘走出轿来。在场的官员和百姓,先是一愣,然后跪成了一片。慈禧回首望着那依稀可见的西安城,有股泪想往上涌,她急忙向跪在地上的臣民摆了摆手,径直上了轿子,命令队伍继续向东而去。 当日东行,到临潼县,驻跸骊山行官。临潼县是全县预备,避匿不出。圣驾少歇即行,次日到达渭南县,驻跸渭南行宫。途经各个州县,仍有百姓跪道恭送。二十九日到达华山之麓,慈禧太后和光绪帝到玉泉院中去拈香。不期风雨大作,道路泥泞,随驾的太监、官员,浑身淋湿,徘徊于泥泞之中,甚是扫兴。于是,圣驾匆匆而行。 九月初一日,到达华阴县。华阴县令刘友石,去年圣驾西行时由于轻慢朝廷,险些被杀,幸遇老乡李莲英,方免一死,又得到了许多好处。加上今年华阴县小麦丰收,刘县令从中获利非浅,于是早早地就为圣驾的到来做准备了,又是修行宫,又是办膳食,好不殷勤。待到圣驾到来,出城跪迎,迎入行宫,小心供奉,对李莲英更是分外地体贴。乐得慈禧太后直夸李莲英没有看走眼,李莲英只是笑而不答。 出了华阴,不日便到潼关。由于下雨,在潼关驻留两日。 九月初五日,自潼关启銮,径出陕西省境,想想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自京师逃亡陕西时,是何等的可怜。但在陕西停留一年之后,离去之时,居然那么的荣耀。他们虽是一国之母和一国之主,但是他们住在西安,仍然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所以他们要回到自己心目中的家中去,要回到北京去。他们带着关中百姓对他们的感激之情和敬慕之心,带着他们得到的全国各地的贡品和掠夺的陕西的财物,一无反顾地回京去了。 出了秦关,入河南境,经阌乡、灵宝、陕州、观音堂、渑池县、河南府(今洛阳)、偃师、汜水、荥阳、郑州、中牟到达开封府。这一路来,老佛爷刻意追求排场,早在动身之前就通知沿途州府县设栈备宫,所以,由西安到开封,果真像皇帝出巡,威武异常。到达开封,已是十月初三日。 慈禧太后本不想在开封多呆,想快点回到京师去,可是总管李莲英却劝老佛爷不要急着走,说:“老佛爷,今儿都十月初二了,没几天就是您老人家的万寿之日。还是等到万寿之期过后,再走吧。不然万寿吉期赶在行程之中,多有不便,更不能冲了老佛爷的洪运。” 慈禧太后觉得也是,从开封往北,就是北京了。离京一年多了,要回京师,得在这儿准备准备;再有,她觉得凡是她过生日,大多是多事之秋,不如在此避将过去,也好借此机会在这里走一走,看一看,一览历史古城的风貌,体察体察中原的情形。于是,就夸奖李莲英道:“还是你老为我想着,这万寿日我都忘了,亏你还记得!那就等过了万寿期再起驾吧!”慈禧便让光绪皇帝下了道旨意,说明因专佛爷万寿之期迫近,北行之事,暂行停止。 其实,李莲英劝慈禧勿急前行,考虑到万寿期是个原因,而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一则他怕洋人胡搅蛮缠,再把他支持义和拳的事抖出来,所以要先在这里多待几日,待探得京中的确切消息,再引北行;再则给西太后办万寿庆典,是每年都有的。每年十月初十,万寿之日,各级官吏以及地方高官,都要前来祝寿。他们来祝寿,不只是给老佛爷带着礼物,李总管也是不容忽视的。所以,这样好的发财机会,李莲英怎舍得放过呢? 给李莲英稍一劝说,圣驾便驻留在开封了。十月初三日,庆亲王由京师赶到了开封,来此面圣,慈禧太后急忙召见。见了面庆王把谈判及目前京中的情况,向慈禧太后一一作了汇报。慈禧太后还是比较满意的。可是庆亲王话题一转,却把慈禧带入悲伤之中。 “老佛爷,微臣有一事相禀,但求老佛爷知后莫悲!”奕劻低着头说。 慈禧有些纳闷,能有什么事呢,还说我知道了要悲伤的? “你说吧!” “李鸿章李中堂于九月二十七日过世了!”奕劻喃喃地说。 “什么?”这一惊非同小可。慈禧太后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她闭上了眼睛,两行泪不知不觉地挤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李鸿章,多么能干的大臣呀!他对朝廷那么忠心,有多少次,国家处于危难之时,都是他与外国人周旋,为国家解围。为了国家兴盛,他忍辱负重,在国人的责骂声中,一次次地为老佛爷出谋划策,渡过一个个难关。他还创立北洋水师,训练水兵,筹办洋务,想增强大清的国力。这次,又是他在国家兴亡的紧要关头,不记个人恩怨,毅然坐上了谈判桌,退走了洋兵洋将,但是他却去世了。这能不叫老佛爷伤心吗?慈禧太后简直有些受不了,她啜泣着,一把鼻涕一把泪。 “老佛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保重身子要紧!”李莲英在一旁劝道。 “老佛爷,微臣这里有李中堂遗折一片,请老佛爷垂览!” 奕劻说着,递过那折子,被李莲英接住,转呈给慈禧。 在奏折中,李鸿章向慈禧太后详细汇报了谈判的情况,似对大清前途甚是悲观。又奏自己年事已高,近来病魔缠身,自觉末日已是不远,语调甚是悲凉。慈禧阅后,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李莲英忙上前开导,说:“老佛爷,李中堂已经死了,他是为国而死的,有这样的忠臣,您老人家应该高兴才是。现在,哭也不是个办法,您老人家应该抚慰他的家属子孙才是。 老佛爷,您说呢?” 李莲英的劝告,止住了慈禧的哭泣。她便命光绪皇帝下了一道上谕,加封李鸿章的子孙。谕曰:奉懿旨,略谓上年京师之变,该大学士忠诚坚忍,力任其难,宗社复安,朝廷攸赖。近日因病,迭经降旨慰问,该大学士力疾从公,忠清之忱,老而弥笃,乃骤患咯血,遽而不起。难危之交,失此柱石重臣,昌胜怆恸。前已加恩云云,着再赏银五千两治丧。 立功省份,建立专祠;政功战绩,宣付史馆。伊子李经述,着赏给四品京堂,承袭一等侯爵;李经迈着以四五品京堂用;李经方服阕后以道员遇缺简放。伊孙李国杰,着以郎中即补;李国燕、李国煦着以员外郎分部行走;李国熊、李国焘着赏给举人,一体会试云云。 李鸿章对清政府的功确实不小,朝廷对他的回报也不轻,封赏子孙,光耀其门庭。如此死了,也算值了。 十月初十日,是慈禧太后的生日。早由李莲英指挥开封府的官员操办好了。随驾百官和各地官员,都身着蟒袍补服,来到行宫门外,按照品级,分批到宫中向老佛爷行礼祝寿。老佛爷好不得意,想不到在这里过生日,还有这么多在大臣来祝贺,下令对百官大加赏赐,并在开封行宫之中大设筵宴,款待她的大臣们。当然,大臣们前来祝寿,岂能两手空空?所以,开封府设宴款待了百官,百官的贺礼却只有老佛爷和李大总管的。又使姜维提押运的那批车马增加了许多,用红绳和黄绳捆扎的箱笼又垒高了。 万寿斯过了,奕劻也带来了平安的消息,这下该北上了吧。慈禧太后和李莲英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择日回京。就在这时,荣禄、王文韶等御前大臣,来找李莲英。 这天,李莲英侍候慈禧太后歇下午觉后,回到自己房中,欣赏着自己新得的几件珍宝,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京戏,好不自在。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小声对他说:“大总管,荣中堂大人有请!轿子在外面等您呢!” 李莲英想都没想,就出了门,坐上荣禄派来的轿子,走了。到了荣禄驻歇的地方,他看到房里不只是荣禄一个人,还有奕劻和王文韶。三人见他来了,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李总管,进来坐!”荣禄朝他摆摆手。 李莲英看他们表情很严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感到莫名其妙,便环视了一遍,问:“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怎么都这样?” 李莲英话还没说完,荣禄等三人已跪在了李莲英的面前。 李莲英更是莫名其妙,忙起身相扶,但那三个人,谁也不起来,齐声说道:“国家有难,求大总管挽救困难,如大总管不答应,我等就不起来!”这下可把李莲英给弄蒙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总不能让这几位国家重臣在面前这样跪着,便含糊地答了句: “为国家,李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三位大人,请起吧!只是不知国家又有何难,这洋人不是刚刚撤走吗?难道又打回来啦?” 跪着的那三位站起身来,说:“此事只有大总管能办得到,所以我三人跪地相求!” “到底什么事呀?快说!”李莲英有些不耐烦了。 “大总管,今日相求之事,是有关大阿哥之事。我等合计,这大阿哥如果不废,他来日就是大清天子。他的父亲被我等流放新疆,像大阿哥那样的,年龄也不小了,他岂能不记仇,如果算起秋后之帐来,你我岂有活路?”荣禄说。 “再者说,”庆王奕劻接过了话,“这大阿哥是载漪之子,载漪又是拳匪之魁,洋人对他恨入骨髓,如果不废他,以此拳首之子为皇嗣,洋人岂能答应,如复开战,岂不是国家之祸,黎民之灾?” “即使现在洋人不反对他做大阿哥,到日后他做了皇帝,再为其父昭雪,提倡灭洋,扶助匪帮,难保不会闹出第二个庚子之变。到那时,国家、百姓,岂不重陷火坑?”王文韶接下来说。 这下李莲英明白了。原来这三个人商量着想废掉这个大阿哥。他马上就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请他来了,是想从他这里打开慈禧的缺口。但这李莲英城府极深,故作糊涂地问:“那李某能为三位大人做些什么呢?” 荣禄答道:“大总管,要废大阿哥,可是件大事,最关键是要老佛爷点头。我这里有御前大臣联名奏书一封,求大总管代呈老佛爷,并以利害之势劝导老佛爷,让她老人家早做决断。如老佛爷能够恩准,那就是万民之福,其功却皆在你李大总管。求大总管尽力为之。”说着,又要下跪,被李莲英一把拉住。 “荣中堂,这斩杀拳首之事,李某也曾参与,如若溥儁他日为帝,我李莲英也一定没有好下场。现在有机会废他,李某定要尽力而为,请三位大人放心!” 三位大臣一起向前,朝李莲英深施一礼,齐道:“先行谢过李大总管!”李莲英又朝他们客气一番,接过荣禄手中的联名奏折,回行宫去。 李莲英回到行宫,慈禧太后午觉已经醒了,正坐在太师椅上,衔着水烟袋,解闷儿呢!见李莲英从外面进来,便问: “你又跑到哪儿去啦?着人去找也找不着。” 李莲英也不答道,到了慈禧面前,扑通往地上一跪,拿出荣禄交给他的奏折,双手呈上,举过头顶。慈禧看他这般动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不知他呈上来的是什么,用好奇的目光看了看他,接过了那个折子,揭开了,看了起来。看到奏折的内容,慈禧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完了,她把奏折往桌子上一放,问:“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是荣中堂让奴才呈给老佛爷的。”李莲英答道。 “这可是大事,可不能说废就废,说立就立。他们这些御前大臣,不但不给朝廷分忧解难,却在中间瞎搅和!”慈禧太后似乎有些生气。 “老佛爷,御前大臣们这样做,也是为您老人家着想。这大阿哥已经十六七岁了,在西安这一年,他的所作所为,您老人家也都看到了,性情顽劣,不服管教,他的父亲端郡王被发往新疆,为人子者,他岂能不记仇,如他日后做了皇帝,惩处昔日惩处其父之人,岂不又使朝纲大乱?最可怕的是,他是拳首之子,老佛爷以他为大阿哥,洋人对此肯定不满,若因此挑起事端,岂不得不偿失?” 慈禧太后没有作声,她只静静地坐着,想着。其实,去年出京西逃,到太原之后,慈禧太后就觉得大阿哥很是厌恶,整天舞枪弄棒,装神弄鬼,学义和团的样子。到西安后,大阿哥更是不思进取,只知玩乐,西太后就有废之之意,但因当时事务繁多,未能顾及,今日有御前大臣们的奏请,慈禧觉得是时候了。 于是,在光绪二十七年十月二十日,慈禧太后召集荣禄等人召开御前会议,降旨废黜了大阿哥溥儁。旨曰: 已革端王载漪之子溥儁,前经降旨为大阿哥,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宫谕中外。概自上年拳匪之变,肇衅列邦,以致庙社震惊,乘舆播越。推究变端,载漪实为祸首,得罪列祖列宗,既经严谴,其子岂宜膺储位之重。溥儁亦自知,惕息惴恐,吁恳废黜,自应更正前命,溥儁着撤去大阿哥称号,并即出宫,加恩赏给不入八分辅国公衔俸,毋庸当差。至承嗣穆宗毅皇帝一节,关系甚重,应俟选无良,再降懿旨,以廷统绪,用昭慎重,将此通谕知之。 这样,大阿哥被废了,慈禧太后、李莲英、荣禄等人,都没有了后顾之忧。慈禧太后就又在这开封古都游历了一番,求签拜佛,理政听戏,各项事务,办得有条不紊。逛完了开封,听足了戏,才觉得自己应该干的正事是下旨、起驾、回京。 光绪二十七年十一月初四日,西宫圣驾自河南开封行宫启銮。其随行人员有增无减,有的是要跟着皇太后、皇上到京师去,有的则是要送驾至黄河岸边。其送行者,有地方官员,但多是地方黎民。 皇家仪仗,一路威风凛凛,旌旗飞扬,各级官员衣冠肃然。行列之中,不闻嘈杂,但听马蹄车轮,平踏杂沓之声,相互应和。出了开封城,遥望黄河,见似十里锦城,千年荼火,更似万树桃花,照春齐发。气势之庞大,可谓空前绝后。 正午,队伍到达黄河岸边。慈禧太后觉得有些累,就在暂时搭起的黄色幄幔之中小憩。之后便给李莲英吩咐:“莲英,准备香案,我要和皇帝祭河!” “遵旨。”李莲英应了一声,出去准备香案。准备好了香案,李莲英回禀了慈禧。慈禧带着光绪帝,走向黄河岸边的香案,祭拜河神。不知为什么,光绪帝对着东逝的黄河,嚎啕大哭起来。周围的百官、宫监,都不知所措,李莲英忙上前扶住。慈禧朝他看了一眼,严厉地叫了一声:“皇上!”光绪止住了哭泣,跟着慈禧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龙舟。李莲英命人收了香案。 慈禧太后、光绪皇帝、隆裕皇后等登上了龙舟。李莲英始终搀扶着慈禧。随驾百官、宫监,也依次上了船。岸上送行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一同跪倒在河岸之上。慈禧太后由李莲英搀扶着,站在龙舟之上,用喜悦的目光看着她那些跪在岸上的臣民,向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但没有一个人站起来。不多时,传进御膳。再看那黄河,已失去了它上游的凶猛,而波平如镜。两宫膳食已毕,龙舟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