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出去,便有四五艘船直奔石舫而来。正中一船,长约六丈,船舱以黄杨木雕成飞龙舞凤花样;两旁大玻璃窗皆用黄纱帘遮着,船头放一九龙宝座,船头的一面黄龙旗,迎风飞舞。 待得慈禧太后上了船,只听李莲英一声高喊:“开船啦!” 但见各船一齐摇动,如离弦之箭,驶离石舫。岸边垂柳依依,绿荫遮天;湖中花绽放,香气袭人,慈禧太后不由得精神为之清爽。 历半小时,船抵豳风桥。只因暮色凝烟,慈禧太后坐在船上观瞻片刻,便传旨启碇,奔玉带桥而去。 玉带桥是西堤上唯一的高拱召桥,是当年乾隆帝乘船从昆明湖到玉泉山的通道。桥身为汉白玉和青石砌成,桥栏望柱雕雕的云中飞鹤,精美生动,形如玉带,与水中倒影构成一轮圆月,最富盛名。此刻红霞相映,更显婀娜多姿,宛若一道长虹,飞浮湖面。 上得殿阶,迎面一帘直入眼底:“螺黛一痕,半铺明月镜;虹光白尺,横映水晶帘。” “真好,形容得妙!”慈禧太后忍不住开口说道。 “老佛爷,这是谁的手笔呀?” “乾隆爷。除了他,谁还有如此才华!” “乾隆爷可真是了得。不过依奴才看,老佛爷您亦是不弱。”李莲英不失时机的奉承道。 “贫嘴。我哪能与乾隆爷比。”一句恭维话,直听得慈禧太后眉开眼笑。 “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决不敢欺瞒老佛爷。两边还有好几处佛殿,老佛爷您看是否现在去瞧瞧?” “日已下山,转瞬昏暮。还是回去吧。以后日子长着呢。” 返掉回来,直至乐寿堂登岸。此刻园中已是灯火齐明,荧荧烨烨。回到寝宫,慈禧太后方觉满身乏累,于是便早早歇息了。 夜深人静,游玩了一天的人们早已进入了梦乡。可躺在床上的李莲英却是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他在想什么呢? 小汽轮! “三顺,您想想看有什么法子!” 站在一旁的李三顺嘴里直打着呵欠,——听李莲英喊自己,连忙揉揉惺忪地眼睛,问:“师傅,您说的什么事呀?” “什么事,小汽轮!听明白了吗?瞧瞧你那熊样,哪来那么多瞌睡?给咱家清醒点!” “是,是。”李三顺连忙打起精神。“师傅,这事不大好办,现在都快一更天了,到哪去找小汽轮呀?” “不好办?”李莲英喊道:“不好办也得办!老佛爷明日便要回宫,迟了能成吗?” 迟些早些还不都一样吗!心里虽这么想,可哪有胆说出来,沉思良久,终于想出个法子:“师傅,前阵子水师学堂操练,徒儿记得有小汽轮,您看……” 不待他话说完,李莲英已急不可耐了,连声催促:“知道了怎不早说!快去,让他们明一早驶过来。” “师傅,这事……”,李三顺犹豫道:“这事不大容易。” “怎么,你敢不听?” “师傅,现在醇王爷主海军衙门,不给他说声不大好吧。” “现在都啥时候了,怎的去说与他听?你快去,就说老佛爷有旨,让他们明天一早驶来游湖。” “是,徒儿这就去。”说着话,李三顺已一溜烟似的出门而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李莲英便兴冲冲地来到慈禧太后寝宫。 “莲英,怎的这样子,昨晚没睡好吗?”看李莲英满眼血丝,慈禧太后关心地问道。 “谢老佛爷关心,奴才不累。”旋即只见李莲英诡秘地笑道:“奴才昨晚给老佛爷办了件大事!” “什么大事呀,奔波了一天,不早点歇着,值得吗?” “值得,太值得了!奴才先替老佛爷梳发,呆会您就知晓了。” 慈禧太后笑笑,不置可否。虽已是五十开外,奔六十的人了。但慈禧太后的头发仍是乌黑,长有四尺以外,柔如鹅绒。只见李莲英小心地将头发分为两股,一股先垂耳后,一股盘在顶上。用两支红象牙长簪簪妥之后,敷上香油,洒些芝兰香水,方梳成一个凤尾双飞的样子来。前后仅盏茶功夫。 照照镜子,慈禧太后顿觉年轻了许多。就在这时,只听外边传来一阵汽笛声:“呜——鸣——呜——” “这是什么声音?”慈禧太后颇感诧异。 再看此刻的李莲英,神采奕奕,满脸得意之色:“回老佛爷的话,此乃汽笛的声音。就是汽轮上的汽笛!” “小汽轮!”慈禧太后闻听,喜得心花怒放,急命:“快吩咐开进来,我到长廊去看。” 李莲英答应着,连忙飞跑出去。待慈禧太后来到鸥舫落座,两艘汽轮已驶到湖心。只见上面彩绸飞舞,光华夺目;湖面激起一条条白色的水纹。二轮如水蛇似的,窜得极快,转瞬便已靠在岸边。 “老佛爷,这汽轮奴才已查看过了。修造异常精细,机器亦极灵快;铺铺垫窗帘、陈设器具,均系上等。”李莲英不无自诩地说道。 “您昨一晚就忙这事来着?” “嗯。奴才听得毓汶孙大人奏知老佛爷,说有一种浅水汽轮,非常精巧,奴才见老佛爷龙颜大喜,因而昨晚便去水师学堂借了两艘。因时辰已晚,奴才未敢惊扰老佛爷,还请老佛爷责罚。”说着话,就见李莲英跪在了地上。 听了李莲英的话,慈禧太后不但不怒,反而赞美起来: “起来,快快起来。你呀,真是处处留心,办理精密。呶,这个你挂着。”说着话,就见慈禧太后将脖子上那挂翡翠佛珠取了下来。 “奴才不敢,奴才怎敢受老佛爷如此重赏。这些不都是奴才份内之事嘛。”李莲英故作推辞道。 “不就一挂佛珠吗,快挂上”。 一挂佛珠?那可是太后御用之物呀?直看得众人满眼羡慕之色。李莲英这会不再推辞了,连忙接过佛珠,磕头谢恩。 “莲英,你看今日去哪好?” “回老佛爷的话,南湖岛一带景色宜人,另有十七孔桥,铜牛等处亦是不错。奴才想就去那,老佛爷您说呢?” “好,咱先坐汽轮绕湖一周,再去南湖岛。” 有汽轮代舟,自然快捷许多。伫立船头,远远望去,南湖岛上青松翠柏,楼阁隐约如画,好似仙宫幻境中之蓬莱仙岛。慈禧太后真有些飘飘欲仙了。 “莲英,坐汽轮感觉可真是不同,既快捷又令人舒畅,你说呢?” “那是自然了。老佛爷如喜欢,何妨将这汽轮留下来?将来把酒临风,畅游湖中,定会别有一番风趣。” “嗯,这主意不错。”听了李莲英的话,慈禧太后内心不由一动,但旋即只听她说道:“现在先不急。这汽轮过会还与水师学堂,免得又有人说闲话。过阵子你与鸿章说说,让他在上海买几只运来。” “是,是。奴才真是糊涂。这汽轮如此破旧,怎能与老佛爷用?过阵子奴才便与李中堂说,保准老佛爷满意。” 说笑间,汽轮已抵南湖岛。南湖岛又称蓬莱岛、龙王庙。 终年绿树成荫。景色宜人。这里原是一道上至万寿山下到蓝靛厂的长堤,堤上有龙王庙,为祈雨之所,清乾隆前称龙王堂。乾隆年间疏浚昆明湖时,挖断了这一长堤,保留了龙王高庙及其周围的土地,始形成这座小岛,后仿照古神话故事“海中仙山”的想象建造了许多楼台亭阁。远远望去,犹如水上漂浮一般,甚是赏心悦目。弃舟上岸,沿着用整齐巨石砌成的泊岸而上,但见苍松翠竹,假山叠立。来到灵雨祠,慈禧太后虔诚地顶礼膜拜一番,忽问道:“莲英,前面是什么殿呀?” “回老佛爷的话,前面为涵虚堂,乃岛上的主体建筑。” “对,咱们去那玩玩,用点早点。你就传旨,别的人随他们逛逛,不必跟着了。” 李莲英心知慈禧太后又有事吩咐,忙领旨传了下去。复回来扶着慈禧太后径奔涵虚堂,那些官眷们,跟着慈禧太后,怎能尽兴?闻得此讯,也便兴高采烈各处游玩去了。 涵虚堂,歇山箍头脊,面阔五间,四面出廊,隔水与万寿山上的佛香阁遥相呼应,始建于乾隆年间。原是一座仿武昌黄鹤楼建造的三层殿阁,名望蟾阁。是乾隆皇帝观看水师操练的地方。咸丰十年被焚,此次重建,改为一层的大殿,并取名“涵虚堂”。正殿两侧一副对联:“天外绮霞横海鹤;月边古树艳红桃”,乃是乾隆的御笔,字句颇为工稳。 殿内珠光灿灿,耀眼非凡。正中一檀木九龙宝座,两边分置一美国人进献的玻璃镜,明光闪闪,增强了殿内的亮度。 其前左边有一碧桃高丈余,根枝统用宝石缀成,叶为碧玉雕琢,枝上鲜桃累累,均为红玛瑙所制,珠光闪烁,煞是动人;其前右边置一托盘,上放碧玉白菜白帮绿叶,青翠欲滴,一黄绿色蝈蝈伏在上面须脚纤纤,张翅欲鸣,栩栩如生。 细细把玩一番,慈禧太后便坐上宝座,用起了早点。 “老佛爷,您看还满意不?”李莲英小心问道。 慈禧太后答非所问:“喂,这地方是做什么用的?” “以前乾隆爷曾在此观水师操练,现下作何用处,还等老佛爷您吩咐呢。” “那就先这么着吧。”说到这里,慈禧太后语气一转,“不过……” “老佛爷有何懿旨尽管吩咐,奴才一定全力去办。”李莲英忙道。 “园子修得的确不错,就是古玩、花木少了点。”说着,慈禧太后用手指指身旁的那些摆设,“特别是这儿,除了这几件东西外,还有何可人的东西?你说呢?” “是,是。都怪奴才粗心,没能抓紧时间。不过老佛爷您尽放宽心,此事奴才正在操办。”李莲英胸有成足道。 “好,太好了!到时候,这园子一定会更加富有情趣。”说到这里,慈禧太后禁不住舒心的笑出了声。 “哎,对了。”慈禧太后止住笑声,又问道:“莲英,刚才在湖上见这附近有一桥,甚是雄伟,不知是什么桥呀?” “回老佛爷,此乃园子中最大的桥——十七孔桥,是当年乾隆爷所建。桥长四十五丈,宽两丈四,如长虹般横卧在南湖岛与东堤间。主桥由十七个孔组成,正中的孔最大,两侧渐小。桥正中的额栏上,北写‘灵鼍偃月’,南书‘修蝀凌波’。桥栏有望柱62对,望柱头上共雕有不同神态的石狮五百余只,或蹲或卧,姿态万千。”李莲英如数家珍道。 看看李莲英,慈禧太后不觉有些诧异:这奴才,怎的记得如此清楚?遂又问:“好,再说说还有什么?” 她哪知道,李莲英为了记住这些东西,昨天夜里整夜没合眼!只听李莲英娓娓道来:“过得桥,左行不远,便是铜牛。 相传大禹治水时,将铁牛沉入水底,谓之‘镇水’。因此上乾隆爷亦铸牛于岸边。铜牛全长……。 “好了,好了。没想你还记得如此清楚。俗话说百闻不足一见,咱这就去瞧瞧,看看是否如你所说。”慈禧太后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出涵虚殿,穿过十七孔桥,便见一铜牛伫立岸边。近前细观,但见那铜牛横卧在刻有海浪纹的青白石座上,栩栩如生,如似回道惊顾,若有所思,炯炯的目光注视着昆明湖,神态生动,逼真,宛若真的一般。牛背上文字清晰可辩,只可惜弯弯曲曲,同洋文差不多,李莲英虽两眼睁得象牛铃一般,却一个字也识不出来,顿时心急如焚,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慈禧太后开了口:“仔细瞧瞧,有谁认得出来,我重重有赏!” 这些宫眷们整日里专习女红,顶多就识得几个楷字,哪认得如此古怪文字?王公大臣中倒有人识得出来,但却缄默其口,他们都等着看笑话,看李莲英的笑话! “怎么,真的没人能识得此文?”看众人鸦雀无声,慈禧太后不由得瞅瞅李莲英,“莲英,你说说这上面写得什么。” 李莲英这会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听慈禧太后点自己的将,顿时面红耳赤,憋了半天,方嚅嚅道: “奴才……奴才也不晓得写着什么,不过从上面的文字看,似是洋人所写……。 没等他话说完,慈禧太后已笑得前仰后合;那些平日里不满李莲英言行的王公大臣们更是感到无比的痛快。 “这,这……?”见此情景,李莲英更觉难堪,真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让自己钻进去。 看到贴己的奴才如此神色,慈禧太后终于打住了笑声,说道:“你呀,不认识就说不认识,怎乱说呢。刚才不还告诉我此牛乃乾隆爷所铸,怎的这会又是洋人所书”? “奴才一时心急,脱口而出。” “好了。此乃篆文铭,也难怪你不认识。”随即,就见慈禧太后不无得意之色地说道:“这是乾隆爷御笔亲书,写的是: “夏禹治河,铁牛传颂。义重安澜,后人景从。制寓刚戊,象取厚刊。蛟龙远避,讵数鼍鼋。凑此昆明,清流万顷,金写神牛,用镇悠永。巴邱淮水,黄贯同条。人称汉武,我慕唐尧。瑞应之符,逮于四海。敬兹降祥,乾隆乙亥!” “老佛爷这一说,奴才才算完全明白了。也亏得是老佛爷您,不然还真没人能识得出这些古怪文字。”字虽不认识,可恭维话李莲英却是口到擒来。 “贫嘴。”听着李莲英的话,慈禧太后内心舒畅极了,这下她可大大地露了一手!“前边那是何处,怎的看着眼熟熟的?” “老佛爷好眼力,那便是仁寿殿。咱打那开始游的。” “好,咱便去那歇歇。用过午膳,取道回宫。” “老佛爷,”李莲英还想借机为自己挽回点颜面,“好些地方还没去呢。多宝琉璃塔、转轮藏、智慧海、谐趣园等处都已装饰完工,您看是不是……” “算啦。年岁不饶人哪!这一天多下来,我这身子骨还真有点吃不消,再说这宫里事也多,不回去成吗?好饭要细细咀嚼,好景要慢慢欣赏,只有如此,才能领略其中之真谛。你说是吗?” “是,是。老佛爷的话能有错吗?奴才呆会就去准备。” 沿着垂柳依依的东堤,信步而行。不大功夫,便回到仁寿殿。用过午膳,小憩片刻,慈禧太后便踌躇满意,启銮回宫。 主子一声吩咐,奴才忙个不迭。回宫不久,李莲英便一面令人在颐和园内广植花木,一面派员赴热河行宫避暑山庄,将那里的珍奇异宝两万多件,悉数运载入宫。又派人到全国各地采集古玩珍品,陆续运进颐和园,将个颐和园装点的琳琅满目,珠光壁彩。真不愧是慈闱宠眷,灵囿功臣! 每年四月十五日,是京师传统的“放生节”。所谓放生,就是将捕获的活的鸟兽虫鱼重新放归大自然,以示“不杀生”、“德及禽兽。”每到这一天,一些豪门富户都要买些鱼鸟撒放,还要赏赐佣人一些财物,借以图个吉利收卖人心。也许是自知罪孽太深,企图抵销一些“冥谴”吧,每年这天,慈禧太后都要举行大规模的放生仪式。 时光易逝,转眼又是一年春天。酒醋局胡同李府宅邸花园内,桃红柳绿,百花吐艳。香气扑鼻,沁人心腑。如此美景,却丝毫不能提起李莲英的兴趣。此刻的他,正一个人坐在花园内,满脸愁苦之色。 “总管,又为何事作难?说来小弟听听。”就在这时,刚毅满面春风走了进来。 李莲英端起绿玉龙凤杯,喝了一口“铁观音”,眼珠子转了几转,说道:“放生节马上就要到了,你知道不?” “知道,知道!”此时的刚毅已补授了军机大臣,可见了李莲英,却仍似个奴才一般。“大哥这下又可以大献一番身手了。” “献什么呀?每年不都就那点玩意儿,没有一点新意。昨儿老佛爷吩咐下来,今年一定要搞得热闹些,你说这事该如何是好?” 这不正好吗!刚毅不由内心一阵窃喜,急忙答道:“大哥不必烦恼。小弟有一侄儿普廷,年纪虽不大,但自幼酷爱玩鸟,一身驯养术,端是不凡,回头小弟带他来,大哥看看如何好,尽管吩咐他就是了。” 这主意倒挺不错的,如果能搞出点新名堂出来,那可就……。想着想着,李莲英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哥,小弟这次给您带来件泥人张的绝活儿,您瞧瞧怎么样?”说着话,就见刚毅递上一个锦盒来。 打开一看,原来是座泥塑的古城堡,以龟为托,城堡之中端坐一帝王,花衣蟒袍,项挂佛珠,头戴王冠,缀络上八颗椭圆形的明珠熠熠发亮,酷似鸟兽蛋。 李莲英一看便知是泥人张的手艺,不由赞叹道:“这泥人张真不愧有‘天下第一张’之称,一团黄泥到得他手里,竟能捏得如此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那可不是。”刚毅眨眨蛤蟆眼,笑着开了口,“大哥,小弟这次来有一事相求,不知……” “你那点花花肠子,咱家能不清楚?说吧,什么事”?放生的事有了眉目,李莲英自然心情舒畅。 “是这么回事,小弟这普廷侄儿,二十好几的人了,至今仍无所事事,您看能不能给他找个差使干干”?刚毅点头哈腰道。 “我以为啥事呢。就这点事,你找吏部说说不就成了吗?” “大哥,小弟去了,可不成呀。那阎老西就象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小弟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应允。” 又是你,臭阎老西儿!咱家倒要让你瞧瞧离了你这事照样办。只听李莲英说道:“好吧,这事就交与咱家了。放生的事,你可给咱家放在心上,明一早让你侄儿来趟。” “是,是。大哥尽管放心就是了。” 打发走了刚毅,李莲英踌躇满志,舒心地躺在软椅上,哼起了小曲。 “老爷,啥事这么高兴呀?快把衣服披上,别着凉了。”张如玉穿着镶明珠带花边的“杨醉妃”紧身旗袍,一步三晃地走了过来。 看着体态窈窕,滴娇溢露的张如玉,李莲英忍不住搂着她的脖子咬了一口,十分得意地说道:“刚毅刚才说他有个侄儿颇通驯养术,这下放生的事可有了着落了。到时候,老佛爷一高兴,说不定又会……”说到这里,李莲英又是一阵大笑。 “你想得倒好!那鸟鱼就那么听话?只怕是癞蛤蟆难吃天鹅肉,没门儿。” “有门没门,事在人为,还没做,你怎就知道不成呢。” “成,成!看把你高兴的。”说到这里,只见那张如玉直勾勾盯着桌上的泥塑,一语不发,脸上的笑容亦渐渐隐去。 “发什么呆呀!”李莲英推了张如玉一把,说道:“这可是泥人张的手艺!你瞧瞧,维妙维肖。” 张如玉出身烟花之地,这点事怎能不知道?只是这泥塑里另有文章呀!当下,只听她小心问道:“老爷,这是哪来的呀?” “喔,刚毅送的。这小子想让他侄儿混个官做做。”李莲英不无得意地说道。 “刚大人,他不会这样做呀。”张如玉似自言自语道。 看着她如此神态,李莲英不觉纳闷:“你这是怎的了,莫不成这泥塑有啥问题?” “老爷,我说了您可别生气呀。”张如玉吞吞吐吐道:“这泥塑做的甚是逼真,可……可这里边却有文章呢!一座城堡,以龟为托;一个帝王;八个如鸟兽蛋似的明珠,这不是说您…说您是王八蛋吗!” “啪”绿玉龙凤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刚毅啊刚毅,咱家待你不薄啊,你吃了豹子胆了,竟敢如此作贱咱家?!当下就见李莲英气急败坏道:“三顺,三顺!你死哪去啦?快去把刚毅给我找来!” “老爷,三顺不在园子里忙着吗?”站在一旁地张如玉忐忑不安道。 “去,另派个人!” 刚毅前脚刚进门,屁股还没坐热,听得李莲英又唤自己,以为又是放生一事,忙找着侄儿普廷急冲冲赶了来。 刚进后花园,便见一物迎面砸了过来,刚毅急忙闪到一边,定眼一看,原来是自己送的那尊泥塑! “大哥,您这是怎的了?”刚毅怀里犹如揣着个小兔一般,惴惴不安道。 “怎的了?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作贱起咱家来了!” 一听这话,刚毅那蛤蟆眼睁得如牛铃一般,呆呆地愣在了那里。一旁的张如玉见状,忙扭着细腰走上前去,低声嘀咕起来。 “什么?我哪有这个胆子呀!”刚毅听得真相不由得六神无主。 “说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莲英冷笑两声说道。 “大哥,小弟是啥人您能不清楚吗?就是罢了小弟的官,要了小弟的命,我也不敢做这种事呀!这事……这事小弟可真是有苦说不出哪。”说着话,刚毅用眼瞅了瞅张如玉。 张如玉心领神会,上前细声说道:“老爷您就消消气,俗话说不知者不罪,刚大人也是一番好意吗。” “谅你也没这胆子!说,到底有何苦衷。”李莲英看看刚毅,说道。 “这泥塑原来是……,”说到这里,刚毅那老脸不由得红了,“原本是赵新送与大哥的,小弟一时手头紧,没东西孝敬大哥,所以就……”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站在一边地张如玉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笑什么,瞧你那德性!”李莲英斥住张如玉,又问刚毅: “那赵新是什么人呀?” “就是那个通州狂士。” 一听通州狂士,李莲英方想了起来,不由得“嘿嘿”一阵冷笑说道:“一个小小的侍讲学士,也敢如此放肆!咱家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是,是。对这种人大哥一定要好好整治一下才是。”刚毅忙点头哈腰道,“对了,这便是我那侄儿普廷,他说那事没一点问题,大哥您可问问,看满意不?”说着话,刚毅便向他侄儿使了个眼色。 那普廷忙急步上前,向李莲英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直说得个李莲英心花怒放,嘴里连声称是:“好,好!没瞧出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本事,抓紧时间办。办好了,侍讲学士那个位子可就是你的了。。” “是,小的一定让总管满意就是。” 送走了刚毅叔侄二人,李莲英便坐上轿子,直奔皇宫而去。他要给那通州狂士赵新点颜色瞧瞧。 当年,赵新与那丁宝桢杀了安德海之后,慈禧太后怀恨在心,借故灭了丁宝祯九族。赵新自知在劫难逃,遂断了活的念头。不想慈禧太后非但没杀他,反将他调往京城,授了个侍讲学士,并从六品晋升为四品。 如此举措,真使得赵新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不管怎样,他那对贪官污吏嫉恶如仇、“专打送礼”的本性却没有变。进宫以后,赵新以国家民族为重,恪守人臣之责,多次上书,直言相谏,不想慈禧太后对他的建议一概置之不理。 慢慢地他明白了,这乃是慈禧太后玩“有打有拉”、“任人唯贤”的假把戏! 可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朝中大事岂能置若罔闻?近日里见李莲英打着装修颐和园的旗号,终饱私囊,劳民伤财,不由得义愤填膺。上了道折子,却如石沉大海,不见回音。遂想出这么个主意,羞耻李莲英一番。由于李莲英那门槛太高,于是便假刚毅之手送了进来。 看见李莲英进来,慈禧太后急忙问:“莲英,放生一事你筹划的怎么样了?” “回老佛爷的话,此事奴才正在办着。” “怎的现在还没办好?离正日子可没几天了!”慈禧太后不悦道。 “以往放生形式太过单调了些,因而奴才想弄出点新意来。这样一来,就慢了些。不过老佛爷您尽管放心,决不会误了正事。” 慈禧太后一听新意二字,不由得来了劲,忙问:“快说说到底怎么个新法?” “恕奴才斗胆,到时候老佛爷就知道了。”说到这里,只见李莲英语气一转,说道:“只是园子那边还有件事……” “快说,什么事?” 瞧着慈禧太后那着急的样,李莲英不由内心一阵窃喜,这下可有你赵新好瞧的了!只见他满脸愁容道:“老佛爷不让奴才给园子弄些名玩花木吗?前阵奴才听说德州有幅玉制的‘明皇坠马图’,大约数尺,须发袍靴俱全,人物传神,维妙维肖。奴才便派人去,想给老佛爷您弄来,不想……” “怎的?难道敢不献上?” “岂止如此,奴才派去的人还让他们打了一顿。” 打狗还要先看看主人!慈禧太后一听不由大怒:“那德州知州是何人,竟敢如此放肆!” “那德州知州倒没从中作梗。”看到慈禧太后发火,李莲英顿时心花怒放,“只是那赵新从中使坏。” “他不是侍讲学士吗,怎的又与这事有瓜葛?”慈禧太后不解地问。 “他现在虽是侍讲学士,可以前却是德州知州,难道老佛爷您忘了?现在德州地方没人不怕他,就连那知州也要让他三分哩。” 这不是土霸王吗?慈禧太后一听大怒道:“传旨吏部,将那赵新与我革职查问!” 这可不行,送交吏部,我这好戏岂不就要漏了线?李莲英忙说道:“老佛爷,吏部阎老西作主,难免他不从中作梗。 依奴才看,不如革一儆百,直接将他革职了事。这已够对得起他了,单就当年杀害安总管一条罪名,就应将他来个诛灭九族,您说呢?” 他这一提醒,慈禧太后不由得想起安德海一事,遂道: “好,就这样办!至于那侍讲学士的位子,你看派谁好些?” “军机大臣刚毅之侄普廷,年岁轻轻,却饱读诗书,能诗善词,奴才看他倒是挺合适的。”李莲英就等着慈禧太后那去话,闻听连忙答道。 “既如此,先让他干着,如果真能尽心职事,过阵子再实授。” “是,是。老佛爷真是高明,只有如此,才能为咱大清朝挑选真正的有识之士。不过,吏部那块,老佛爷您看……”李莲英唯恐阎敬铭作难,又道。 “这事你不用操心,难道这点小事我还做不了主吗?赶紧忙你的正事去。” “是,是。奴才这就去,老佛爷放心就是。” 不费吹灰之力,便弄了个侍讲学士,虽说还是见习,可与实授又有何区别?刚毅叔侄俩内心可真是说不出的喜悦。自然,对于李莲英交待的事,更是加倍殷勤办理。 阳春的颐和园,山清水秀。 这日清晨,如毛细雨涮涮下个不停。慈禧太后正在乐寿堂西间昏昏沉睡,但听耳边传来一阵柔和的声音:“老佛爷醒来!老佛爷醒来!”睁开朦朦睡眼,瞧瞧跪在床边的李莲英,她开了口:“莲英,有什么事吗?” “回老佛爷,今一早下雨了。”李莲英满面愁容道。 一听下雨,慈禧太后顿时来了精神:“这可太好了!让那些奴才手脚快些,呆会咱去西堤瞧瞧。” “奴才是为正午放生一事担心,这天气……” “这有什么,快去!”说着话,慈禧太后已按耐不住,自己穿起了衣裳。 “老佛爷勿动身,奴才这就去喊,这就去喊!” 五十余名太监官女足足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方为慈禧太后梳洗打扮完毕。再看她,真说得上是光彩照人,耀眼非凡: 身穿黄色绣龙衬衣,外套一件红色大褂,褂子前后心并两肩上,绣着四团金丝正龙,下绣五色彩水;凤冠上绣一十三只彩凤,并有珠翠流苏,凤冠的“垫子”上,镶满了大大小小的珠子;蓝宝石花绿玉手镯,钻石耳环,项挂丝线穿成的翡翠朝珠一百单八颗,就连云绣花鞋上也镶着明珠一十八颗。 “老佛爷吉祥!老佛爷吉祥!” 抬头一看,原来是挂在窗口的那只鹦鹉频频地叫着。慈禧太后满心欢喜,走上前引逗了一番,方移步出宫。 雨中的颐和园更有意思,更让人觉着新鲜!放眼望去,十七孔桥似一条玉带,又似一条飞虹,飞浮在昆明湖上。波光潋滟的昆明湖此刻虽是烟雨迷濛,却更有一番耐人琢磨的味道。烟雨迷濛中,聊律楚材祠、玉带桥、铜牛,一切都朦胧起来了,若真若幻若隐若现,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真让人有种飘飘欲仙之感。慈禧太后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气,这一切实在是太美了! 走过花草簇拥的长廊,经得雨雾笼罩中之石舫,不大功夫,西堤便扑入眼帘。 西堤是乾隆皇帝修清漪园时,仿杭州西湖苏堤而建,此堤与玉泉山两山组合,给人以远无边际之感。每至春季,柳条吐绿,桃花放红,更是彩色缤纷,宛若江南之西子湖畔。 没有石砌的湖沿,全是土堤草蔓。一排粗大的柳树半浸在水中,嫩绿的柳条上已生出许多红色的芽须来。垂柳一挂挂浸在水中,好似水中滋出来一般。一切都是鲜嫩新鲜的。 踩在柔软、润泽、凉爽的碧草上,身子都变得轻轻巧巧的。领略着这如诗如画的景象,慈禧太后顿觉年轻了许多,仿佛又回到了那梦绕魂牵的如画水乡,碧波荡漾的湖水、欢腾跳跃的水鸭、苍翠俊秀的芦苇,一望无垠的蓝天,芜湖岸边,一个烂漫无邪的小格格,正信步闲游…… “老佛爷,奴才在这专辟了个菜园,您看可意不?”就在这时,李莲英开了口。 多么好的景致,多么醉人的气氛,全被这一句话给破坏了。如果是往日,慈禧太后一定会大发雷霆;但今天她没有,因为今天的她年轻了许多。 抬眼望去,昆明湖西岸一片小菜园内,枝繁叶茂,硕果累累。顶花带刺的黄瓜、紫溜溜的茄子、粉扑扑的西红柿,翠莹莹的朝天椒,在雨中洗涮下,煞是好看,点点晶莹的雨水宛若明珠一般,看着就让人喜得慌。 “亏你想得出来,如此一布置,这园子可就更富生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