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槐一愕,旋又释然。她明白重耳是钻进牛角尖里去了,不然以他的圆滑头脑,自是不难看透此事。“你是为何前来翼城?”季槐转个话题问。“弄玉要大婚……我来帮她,哦,还有就是顺便破掉奚齐的阴谋。”重耳想了想道。季槐听到他说‘破掉’两个字时,“噗哧”一下子笑了出来:“你呀!明明是来向欧阳家族求婚的,却偏偏说什么破掉……哼!那两个字就那么不好说吗?”重耳极不自然的道:“她要是知道我是旬生,你想我们会有什么下场呢?”季槐瞪了他一眼道:“什么我们你们的,这个可不关我事,不要把我扯进来。”重耳大为气苦,想不到自己还是不能脱离苦海,本以为会一路无阻的走下去,但总会突然冒出来一些难题出来,一时间茫然无助的感觉浮上心头,看了看季槐,低头道:“你说我该怎么办?”“逃吧。”季槐淡淡道。“什么?”重耳挺直胸膛道:“我宁可死也不在再逃跑。”“为什么?你不怕被砍头吗?”季槐强忍住笑意问。“我一直都在逃跑,我够了。”重耳声音逐渐高亢起来。季槐也不忍再逗笑他,柔声道:“好了!咱们不跑,永远也不跑……”没想到重耳突然脸色难得的一红,小声问:“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哦,我是指假设有一天我真跑,你会不会陪着我?”季槐简直苦笑不得,无言以对。“不,我不会的。”重耳当场呆住了,一脸的惶然的表情。季槐本想吓吓他,可一看他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有点与心不忍。轻叹一声,问:“欧阳倩是不是喜欢上旬生?”重耳正开动脑筋考虑应该如何应答时,季槐又道:“我希望你能说实话,这个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是开不得半点玩笑的。”哦,看槐儿的表情也不象在开玩笑,看来得实话实说了,重耳搔了搔头道:“如果我的感觉没错的话,她喜欢旬生。”“如果她找不到旬生,但突然出现一个长得和旬生一模一样的家伙来,她是不是会把他当成旬生的影子呢?说不定就有可能爱上那个家伙。”重耳眼睛一亮,既而又黯了下来,摇着头道:“就算是这样,可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她会发现我就是旬生。”季槐暗暗一笑,你到底还没笨得极点啊!哎!其实谁都是这样的,身在局中自是没有外人清醒,就拿这个家伙说吧,平时聪明狡猾,灵活之至,但一遇到麻烦就慌了手脚,不知所措。“我的傻公子啊!女人一旦嫁给了某个男人,那么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一切,福与祸她都会一起与之分担,只要她爱你,你的秘密就不是问题的,她既便是做梦也不会说出来。”重耳沉思片刻,犹豫道:“但她身后还有个庞大的家族,如若她的家族观念战胜了爱情,那么我不是一样得完蛋吗?”季槐眼中闪出一道异芒,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成功,同样,也没有绝对失败之事,只要把握一定的运道,再加上努力的程度,便可以把命运控制在自己手中。如若你连试都没试,那等待你的只有失败或者逃跑。”季槐说到逃跑两字时还特意加重语气。重耳差点想说”识实物者为俊杰,明之不可为,偏要为之是谓笨蛋也”,但想到这话出口的后果,便及时闭上嘴巴,将话硬生生的吞下肚中,改口道:“好!我会去努力的,只是……你到时可不能怪我连累了你!”听到重耳这明显底气不足的话语,季槐娇嗔道:“主意还是自己拿吧,我不管你的事。”“什么?你不管?不行。”重耳想都不想一口道出。第九章 力服张寨(11)“什么你管我管的,你们两人在耍什么花腔啊?”弄玉公主那娇俏柔和的声音响起,萌丫头紧随其后,慢慢向重耳走来。“玉儿送客回了。”重耳说着与季槐一起迎了上去。弄玉公主一头长发轻卷,柔软的黑丝在头上轻巧地挽成一个美丽的高髻盘云,斜插的一根红玉簪雕功精细,上面的花蕊连细如发丝的细微处都雕刻出来,波纹状的双鬓如烟如纱,在月光的闪印下更是美不胜收。只是那美绝天下的玉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中隐隐流露出丝丝的忧愁,像雾般迷茫,让人不禁产生出亦真亦幻的感觉。重耳觉得自己每见一次弄玉,爱恋便加深一份。而且每次她都给自己带来不同的感觉,从开始的高不可仰,到现在让人怜惜之情大起,是弄玉变得脆弱起来,还是自己的定力更深了呢?萌丫头为弄玉搬来椅子,弄玉并没有坐下来,而是静静看着重耳,这个时候她的美眸中急速闪过各种各样的神情,有如天边的云彩变化莫测,这一霎间眼神的变化更是让重耳有心惊肉跳之感。弄玉突然轻摇螓首,眼神也恢复温柔之色,坐下来道:“本来是天赐良机,哎!那倩姑娘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看到重耳便精神恍惚,这样一来机会就微乎其微了。”季槐上前握住弄玉的双手道:“应该有希望的,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倩姑娘此前必定和一位长像与公子极为相似之人有过交往,并且有感情上的纠葛,如若公子能利用好这点,那么奚齐那边是骑马也追不上的。”弄玉眼睛一亮,失声道:“有道理啊,也只有这样分析才合乎情理,季姑娘真是才智过人!”“我只是瞎猜的,公主当不得真。”季槐暗想,如若不曾了解他们间发生的事情,便是神仙也想不到其中蹊跷!只是凭白得来这个机智过人的称号,自己未免有些不自在。弄于一片喜色流露无疑,笑嘻嘻的对重耳道:“看来你的这个便宜是要站定的了,等我忙完这几天,咱们就去回访她,你可一定要在玉儿离晋前把她给攻下来。”看着眼前这个无比关心自己的假姑姑,重耳激动万分,冲口而出:“玉儿放心,我一定能做到的,如果有你们两个爱情高参帮我,还是搞不定的话,那你们的脸上也无光啊!”“咦!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你的话好象不怎么对耶!”季槐眨了眨眼睛道。弄玉突然神情庄重的道:“重儿!这事情可完全得靠自己才行的,我们俩充其量也只能出出主意,你可不能光指望我们。”“是!是。”重耳不好意思的点头道。季槐突然对弄玉道:“最近翠园是不是有什么变故?”“是啊!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对了,怎么一直没看见你那八个护卫?”重耳也疑惑的问。弄玉闻言,眼睛里火花一绽,闷哼了一声道:“自从那公孙榷和那郑太子菰蓖来到翼城后,我这翠园里便不得安宁,晚间总有些鬼鬼祟祟之人来此打探骚扰,因此除了正门由老许安带人把守外,剩下的翠园三面就不得不派我的这八个丫头去巡视,刚才她们还向我报告,说是翠园西山处就有人企图翻越而入。“啪!”重耳猛的一击掌,怒道:“这还了得,不行,玉儿就把这任务交给我吧,我……每天在你房前站岗,保证可以抓到那几个小人。”不过重耳一说完便后悔了,暗咐如果她真的要我每天去巡视站岗,那可就麻烦了。弄玉的俏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情,轻启香口道:“不了,你有你的事情,在晋国之内我还是有能力自保的。”“哦!”重耳暗呼”好险”。“对了,明天那齐使公孙榷将宴请我,你代我去吧。”弄玉淡淡道。“好!就是赴汤蹈火我也要去的。”重耳大声道。季槐忍不住嗔道:“看你那表情,只是去喝喝酒嘛,说不定还有美人伺候哟,公子可不能把这‘好’事当然成苦差事啊!”重耳正想问”是不是啊?”突然萌丫头的声音从老远传来。“镐京劢无厘求见。”弄玉突然精神一震,毫不犹豫道:“有请。”这么晚还有人求见,并且求见者是求婚使之一,弄玉不只同意会客,而且瞬刻间容光焕发,神彩涣然。重耳大感不快,同时也深感失望,看来她和这个男人的关系不一般啊!“重儿和季姑娘也一起见见励公子吧!”弄玉俏声道。重耳本欲大喊“不见”,可心底下倒想一睹这个能让弄玉精神焕然的名公子,和季槐对视一眼后,发现后者也有同样的想法,便齐齐点头应允。翠园的景色之所以美,不光只是翠竹辉映,而是它四面环山,中心有湖,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走到花园的尽头,前面是一座美丽的小湖,凉亭水榭均是雕梁画栋,园显简朴淡雅,水面过半,建筑皆紧贴水面,园如浮于水上,园内绿水荡漾,古色古香,犹如步如水墨画中。更有苍松翠柏,石峰林立,相间有致。穿越九曲回廊便是茶厅,其后便是正厅,和正厅紧紧相邻的是公主的琴房和卧云亭。特别是琴房与卧云亭,就是重耳都难得一入,这次做为陪客来到卧云亭让重耳大感脸面无光,也不由得对那个从未谋面的励公子隐生怒气。一行人刚行至湖对岸,便见萌丫头带着一人朝这边走来,重耳睁大眼睛望了个过去。首先是那一双眼睛,在湖边闪烁的宫灯辉映下,放射出亮丽的光芒,似清新、似透明的、似多情,但也是神秘的、变幻的,像一串动人而又悦耳的音符随波逐放。望着走近的那个男人,重耳嫉妒之心大起。这个男人不只是身材挺拔,脸颊的肌肤就如同刀削出来般有着男性的魅力,浑身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再配上一身华丽的服装,整个人真可谓是玉树临风,浊世之中的佳公子。第九章 力服张寨(12)看到弄玉前来迎接,这个年约二十六、七的英俊男子微笑着超越萌姑娘,说道:“自镐京一别,已有半年不见公主,公主可好否!”重耳听着他的声音,简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进去。这道声音很奇特,微微带有一种浓厚的鼻音,可却显得异样的悦耳,还夹杂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再看看弄玉那欣喜的表情,重耳不禁涌起心灰意冷的感觉。“励公子何时到达翼城,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小妹也好前去相迎啊!”弄玉边说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带头步入卧云亭。“我是刚刚到达,本来不想这么晚来打扰公主,可……”励无厘说着眼睛扫向重耳和季槐。特别是他看季槐时那眼神的变化,让重耳气恼不已,不由自主的靠近季槐,以示亲昵。励无厘这才微微一愣,仔细的打量起重耳。弄玉连忙介绍说:“这是我的侄儿,重耳公子,这位是我的朋友季槐。”重耳听到这介绍,有如针黹刺耳般难受,侄儿?不是一直喊我重儿的吗?想到这里,心便愈发的下沉。励无厘的眼睛再亮,连忙施礼道:“励无厘见过重耳公子!”重耳本待不与理睬,给他来个下马威,呵斥他为什么不行参拜之礼,可此人身上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气势,让他不得不转换念头,上前握住励无厘的双手,脸带坏笑,说道:“重耳可是久闻励公子大名啊!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说完,手上一紧,再仔细的打量着他的反应。要是按照东周礼法,重耳还得向他行参拜之礼,自天子以下,唯有家臣与诸侯为大,重耳只是一个诸侯之庶子,当然比不上励无厘天子家臣身份,好在他没有傻呼呼的喊叫出来,不然就得出大洋相。“那里,那里,倒是励某久闻公子大贤,又在秋祭上威名远扬,今日得之一见,是励某之福啊!哈哈。”随着他的一声大笑,重耳暗呼一声”好痛”他觉得握住自己手的虎掌变得如烧热的烙铁一般,蕴含的凌厉内劲好象要将自己的手骨捏碎,便知在内力方面自己绝然站不了任何的便宜,看来传闻中的新生代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于是重耳也干笑一声,苦苦支撑的同时也逐渐加大劲道,虽然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实力让其屈服,但也绝不能就妥协。励无厘脸上继续保持着迷人的微笑,手上也逐渐加力,当他认为这力道足以压下重耳时,突然感觉到对方手上传来一股极为柔和的内劲,雄厚而悠长,到这时他才觉得有必要重新估量这个男子。季槐和弄玉皆为眼力高明之人,当然看出两个的异常之处,连那萌丫头也似乎看出了什么,眼睛扑闪扑闪的紧盯着两人手掌的相结部。弄玉发出一声轻笑,双手轻轻拂向两人手掌结合部……重耳和励无厘徒然间虎躯微震,握在一起的手便分开了励无厘眼中神光一闪,哈哈笑道:“今天总算领教了公子的风采”重耳心有余悸的发出几声干笑,道:“励公子的确是名不虚传!”“励公子!请进!”乖巧的萌丫头打断他们的话道。几人随之进入这个主人的专属之地,四下一看,均露出惊奇之色。“好!太美了!三面临水,背仰翠山,显得空灵雅致,配上这个月夜,别有一翻风味。”季槐忍不住赞道。“哎!如不曾到这卧云亭一游,我如何才知世上竟有如此美景呢,单是这构造旷奥收放,抑扬错落,已非凡品,转折处再配上石凳石几,主次分明而又富于变化,精巧幽深之至啊!”励无厘迈着方步侃侃而谈,神形飘逸,显得潇洒之至。两个女子均面露赞许之意,很显然被他的意境所打动。重耳呆住了,他何尝不想也这般露上一手呢?但他真没觉得这卧云亭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就是个亭子吗?和那‘彩凤楼’的亭子也没什么区别嘛,他们竟然能罗七八嗦的讲出那么多的废话来。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为励无厘的气质风范所折服,如若他是个女人,绝对会选择励无厘,而不是重耳。至此,他对季槐和弄玉所闪现出来的惊叹眼神毫不埋怨,心底升起了一股深深的哀愁和自卑感,自己毕竟和他们不是一个阶层,有些东西装是假装不了的,这样下去露出破绽只是迟早的问题。想到这里,重耳突然叹了口气,道:“我想走了,去休息,你们继续玩吧。”季槐娇嗔道:“你不陪我吗?”刚才重耳还硬死皮赖脸的贴近她的身边,现在却神情木然。励无厘也接口道:“重耳兄想必是天天面对这美景,也就不感惊奇,励某要是有此福气,立愿丢弃身外所有之物。”重耳听到此话,气得血往上涌,肚子里把他的祖宗八代都骂遍了,如不是弄玉的一翻话,他也许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拔剑相向也是有可能的。“重儿既然想休息,那姑姑就不留你了,记得明天你还得替姑姑去赴宴呢,让萌儿送公子吧!”弄玉见他精神不佳,也就没做挽留。见弄玉竟然没有丝毫想要挽留的意思,重耳刚涌起的一股豪气瞬间消失,整个人就像是刚死了亲人似的,无精打采,灰心失意之及,垂头丧脑的转身便走,连季槐的叫声也不理不睬。“公子!你…准备走到那儿去啊?”不知道过了多久,重耳发现自己竟然在胡乱转中走进了翠园竹林,萌儿也一声不响的紧随其后,直到前面实在是无路可走时才出声提醒。我这是怎么了,终日待在妇人美女之间,于群芳中风流快活,对于武学和其它的学问没有全心投入,如何配得上自己身边的美女呢,如果不改变自己以前的坏习惯,纵是季槐恐怕也有离开自己的一天。励无厘那一双闪着智者般光芒的眼神在重耳面前重叠闪烁,周而复始,无不刺痛着他的心。重耳经过一番内心挣扎,明白自己唯一可以依恃的,便是回天诀与《子牙兵书》,也只有勤修内功,苦读兵书,才能让自己不再畏惧任何人,才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才能让自己喜欢的女人爱上自己。想到这里,重耳的眼神忽然变得明亮而锐利,虽然说他还没有找到具体的出路,但比之先前的有若盲人骑瞎马般,混一天算一天的日子来,当然不可同日而语。第七章 尚府风云(1)齐恒公自得到管仲辅佐后,齐国便率先打破了井田制的限制,实行按土地好坏分等征税的实物税制。并充分利用齐国靠海产渔盐的有利条件,大力发展渔盐业。还根据丰歉年份和各地物产的不同,而设立‘轻重九府’,以集散货物,调节物价。这样既满足了不同地区的需求,也增加了国家的收入。其在内政上,实行严察监督机制。在军事上实行‘作内政以寄军令’的方针,做到军民合一。因此军队的战斗力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齐国也是众多诸侯国中经济最发达的国家之一。在管仲的改革政策推动下,农业发展也最快,最有效率。而其中铁器的使用对农业的发展有着特别重大的意义。管仲执政后,便大力推广铁器业,而且还提出‘用甲兵赎罪’的措施,以至于铁器业成为齐国的主要经济支柱。而公孙家族就为其铁器业的代表人物。甚至齐国都城临淄周围所有的铁石矿都在公孙家族的掌控之中,随着齐国的不断强盛,公孙家族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其铁器通过鲁、宋、郑等国运至晋、卫、秦等国家,因此其家族在当时的声誉之盛,并不下于一些小国之诸侯。尚氏家族就是他们在晋的合作伙伴,用晋国产的一些粮食作物去交换公孙家的铁器。因此这次公孙榷来晋求婚,住在尚府也就毫不奇怪。重耳没把这些琐事放在心上,次日一早,耐心的听完弄玉的叮嘱后,重耳便带着‘十二道墙’离开翠园。其四大护卫除介子推昨晚去了城外亲兵营之外,其它三人还有许安均骑着骏马紧随重耳驷车,直奔尚府而去。重耳唯一遗憾的是季槐因身份的特殊,暂时不能在翼城公然露面,只得在翠园陪着弄玉。这让他深感不适,毕竟他自装扮成重耳后,便从没有和她分开过,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好在弄玉给他安排了许安这匹熟悉翼城的老马,也可以随时提醒或者介绍一些情况。坐在驷车中,眺窗外望的感觉是如此之美妙。重耳不由得记起上次和季槐来翼城时的情景,他曾发誓要做到狐突那般的威风,但是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实现得如此之快。如不是在青天大白日里,或者没有看到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他甚至都以为自己在梦中。神游间,驷车突然停了下来。“到了,公子。”许安隔着窗帘低声道。重耳立刻精神大震,不等许安为他掀起窗帘,迫不及待的步下驷车。一座雍容大度的庭院展现在他面前,雕龙柱凤的大门两旁,分别站立六名赤肩穿着护胸铠甲的甲士,特别是这些人的身体健若虎狮,肌肉暴鼓,气势强凝,以重耳现在的眼力,不难看出这些人均可选入高手之列,心下一懔,这才对这尚氏家族生出好奇之心来。透过敞开的院门,重耳的眼睛亮了起来。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极为宽广的庭院,有前院、后院,中有小门连通,两院联成一片,正对大门的是一幢幢小楼,被分成了三组院落,相互间都有游廊连接起来。但是真正让重耳大感好奇的是整个庭院中心那小塔似的阁楼。阁楼底层设圆门四扇,上四层,每面设一门,内有扶梯,外有走廊。每层飞檐的瓦楞上饰以仙人,翘角上饰以龙首、神仙、走兽,下系铜铃。阁楼整体青瓦白墙红柱,十分庄重华丽。还未步上大门前的台阶,便有两人从庭院里迎了上来。“哈哈!今日尚府能迎到公子一行,真是喜从天降啊!”哼!尚渔这个老狐狸,竟然当完全没有发生秋祭之事般,真会装孙子。他旁边那个就是那个什么公孙榷吧,一看就知道不是个什么好玩意,一脸的狡诈阴笑,如若让这样的人把公主给娶走,且不是有伤天德吗?重耳也面带笑容,掩饰住内心对他们的厌恶情绪。“弄玉公主没到,我本来还深感遗憾,可一见到了重耳公子,我的那什么遗憾便全消失得无影无踪,齐人公孙榷恭迎公子!”公孙榷说着便打恭施礼。“呵呵!”重耳干笑几声,随便说上句客套话。心下里暗叹:“真会说话,到底是生意人,竟然让我对他的坏感瞬间便消失了一大半。”尚渔道了一声“请”,便领着重耳去参观他庞大的府第,公孙榷也殷勤作陪。重耳的四大护卫紧随其后,留下‘十二道墙’在门厅休息。几人刚转过一道门廊,侧面便传来一道极为粗犷的声音。“听说重耳公子要来,我可是一大早就跑来恭侯,你尚渔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也不通知我一声,也给个机会让我迎接公子啊!”“非也,重耳公子和荀大人可都是我的贵宾,你怎么能抢了主人的风头呢?”尚渔摇头道。“错!今天的主人应该是公孙先生才是,你才是真抢了主人的风头。”荀息捋过胡须,突然神情庄重道:“晋国上大夫荀息参见公子!”重耳连忙回礼称谢。这人就是荀息,他就是那个近十年突然崛起的晋朝重臣?重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个看上去极为普通之人,似乎在任何人群中都可随便抓出一大把来,而他一旦隐入人流中,你便再也记不清他的模样。荀息也是朝中唯一可与里克分庭抗礼之人,外表虽然有点苍老,但他却是那种越看越精神之人,脸上的皱纹微凸,似乎显示出其独特的魅力,也没有寻常那种重臣贵族们的逼人眼神,放射出一种极为自然和平静的光芒。重耳越看越惊,荀息身上散发出一种若隐约现的气势,毫不做作,自然而恬静的流露,他从介子推身上也同样的感觉过,难道他竟然已达到介子推的高度。为掩饰住心中的震惊,重耳发出一阵大笑。荀息为之错愕,一向温文尔雅的重耳,忽然露出这样豪雄的神态,令他大感意外。“公子豪爽!”公孙榷伸出大拇指赞道。真会拍马屁!哼哼!重耳极不情愿的给他一个笑脸。这时,尚渔转向一座阁楼走去,也不见他作出任何的指令,那坐用铜片嵌成一个猛虎头的巨大木门自动打开,殿内灯火通明。宽敞的大厅内,正中设了两个主位席,显然是尚渔和公孙榷之席位,左右两边则各设四个席位,上面均已经摆满了精美的酒菜。十六名美婢早恭候于此,殷勤服侍。在尚渔的安排下,重耳和荀息分座左右两侧首席,手下的三大护卫与许安站立身后。重耳留意到席间的空座,还有六位客人没到,会是哪些人呢?正思考间,一行人已缓步进入大厅,一马当先的是一位衣着华丽,英俊魁梧,年约三旬的健壮大汉,从他举手投足的姿势上便可做出判断,他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其后现身的人儿婀娜多姿,风华绝代,正是那一代尤物、只要是见过她的便不会忘记的傅荃晶,特别是她看到重耳后那嫣然一笑。真有回眸笑百媚生的神韵。重耳心中不由一紧。随后进来的两位重耳就更感陌生,均做文官打扮,年龄也相差无几,都在五十开外,有区别的是矮个子有一双明亮的老眼,并排而入的那个稍高点两眼无神,一副被酒色淘空身体的模样。这四人身后都跟有人数不一的武士家将,并且这些身穿晋服的家臣武士们均不需吩咐就随主人而立,显然是很熟悉这种场面。重耳听到身后的许安低声道:“那身穿青色晋袍的男子叫伯己,是王城谁都不敢得罪的人物,他的师哥寺人披号称晋国第一高手,也是献公的驾前护卫。后面两位乃晋朝上大夫,皆为位高权重之人,矮个子叫黄颐,掌管内政,另一个稍高的名叫叔笺,掌管军需。”其实重耳最想了解的便是傅荃晶的情况,也不知这许安是装糊涂还是知晓他们见过面,才漏过不提。第七章 尚府风云(2)尚渔和公孙榷马上迎了上去,谈笑间,已由美婢为四人安排好坐席。安排就绪后,只见尚渔手掌轻拍,道:“为贵客上酒。”到了这样的地方,重耳可以说是如鱼得水般的自在。他伸手一拍陪坐在两边的美姬,学着青楼客人们的口气喝道:“坐近点!”厅中除荀息神色如常外,均露出异样的眼神,其中公孙榷最为惊谔,怎么这重耳和传闻中的毫无相同之处,表情变化万千,忽天真,忽豪爽,忽又显风流,这些可和大贤大德丝毫沾不上边啊!看来传闻究竟是不可靠的,不过既然知道这小子喜好女色,那就对自己夺得美人归大有帮助。想到此,公孙榷似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尚渔好像猜测到公孙榷的心里变化,脸色丝毫不改,心下里却在偷笑着:“你太小看他了,我们当初都不是被他给糊弄个遍”。今天的主人虽说是公孙榷,但实实在在的主人还是尚渔,而且大家对公孙榷的求婚之意是心知肚明,只是不去说破罢了,所以这次名义上是为远道而来的公孙榷接风洗尘土,再加上弄玉没到,自然重点就转移到公孙榷身上去了。酒刚下肚,一行乐队鱼贯走进大厅,不等主人吩咐,就奏起乐来。随着悠扬的乐声响起,身着五色紫衣的八个妙年美女款款飘入,看得出她们的走路也是经过专门训练的,能最大限度地展示出她们的妩媚和娇柔,再加上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醉人幽香,令席上的男人如醉如痴。呵呵!难怪昨天槐儿说我今天会过得很开心的,原来她早就知道会安排这种我喜欢的表演,重耳心中暗笑,全神灌注地看着场上的艳舞。八个舞姬仿佛一个比一个美丽,特别是最后一个出场的少女,曲线玲珑身形令人心荡神摇。吹弹得破的桃红粉脸,当真是我见犹怜。公孙榷见重耳眼睛都不眨的看着她,便伸过头来,低声道:“公子的确是眼力非凡,这名舞姬乃越国贵族之后,气质相貌皆为上选,因得罪越侯,被卖进官缭,幸得在下买下,才不至于落到万人践踏的地步。”重耳眼中焕发出神采,忽又熄灭,暗骂:“你又不送我,吊我味口干什么?”谁知那公孙榷轻声道:“如若公子瞧得上眼,她就是公子的人,今天就可以随公子走!”“是吗?你真的舍得?”大喜过后,重耳半信半疑的道:“这样的小美人,你为什么要送给我,你……”公孙榷正容道:“这个公子放心,在下绝无索取任何回报的意思。”还蒙我,你的脑袋里打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吗?重耳暗忖,你不过就是想通过我以得到弄玉罢了,哼!为了这个小美人而失去弄玉,那也太不划算了。“呵呵!不好意思,这样的大礼我可不敢收。”“什么?”愕然之下公孙榷忘记了压低声音,以至于场中的歌舞姬一下子停顿了下来。满场诧异的目光均投射过来。重耳倒是满不在乎的,反而顺势捕捉到傅荃晶幽怨的眼神。对这样的眼神重耳早在青楼时就不再陌生了,他从小凤的眼睛里也看到过类似的神情,一想到小凤,重耳便感觉胸口有被刀扎之疼,目光下垂,神情顿时索然。留下傅荃晶惊异的目光,她越来越看不透这个男人,什么人才能在顷刻间把热力四射的眼神突转冰冷,消极呢?公孙榷自知陷入尴尬境地,不过他究竟是极为灵活善变之人,立刻大手一挥,道:“你们全下去吧,我们还是在清净中喝酒谈话的好。”与重耳同坐一侧的叔笺开口附和道:“公孙兄说得好,此举甚合老夫意愿,免得扰了清净。”此话一出,几乎全场人都露出不屑的目光。就连许安也在小声咕隆道:“这老色鬼竟然大言不惭的说这种唯心之论,哼!”这叔笺不知是眼力不够,还是道行高深,竟毫不以为然的又道:“这次公孙兄带了多少铁器来晋,可不要全给尚家做,给我们也留点机会吧!”黄颐开口道:“谁不知你叔大夫家产万惯,还用得着来抢这铁器生意?”“哈哈!黄大夫所言极是!说到老夫心里去了,来,干了这杯。”尚渔笑着举起玉杯。公孙榷很显然不想让叔笺太过难堪,也举杯示意。突然,一句清脆骄亮的声音从厅外传来:“做铁器怎么比得了兵器,尚先生不介意我不请自到吧!”话音未落,娄无尘那轻悠丰满的身躯出现在大台阶上。尚渔微微一怔,很显然他没想到她会真就不请自来,一时间都忘记了回答。好在公孙榷亦是主人之一,马上下席迎接,边走边道:“哪里!哪里!欢迎都来不及。”娄无尘向左右两侧的空席上一看,不等主人安排,就坐上了重耳那一侧空出来的一席。尚渔和公孙榷相顾愕然,他们猜不到这个生意场上的老对头,为何会突然放下架子,不请自到,做出这对于她来说有损脸面之事呢?公孙榷退回主席,微一思索,对娄无尘道:“国家之强盛,经济与军队缺一不可,士兵所穿之衣,必需通过纺织而成,而纺织者手中必有一针一刀为铁制,种地的必有一锹一犁为铁制,这还是不算工匠们手中的一斧,一锤,一锯,一锥是铁制的,若不具备这些工具,就不能务农,你就是拥有再多的兵器也是要饿死的。”这话一出,大厅中所有的人都思索起来。此话有理啊,重耳不懂大道理,但是对于这个观点到是认同的,虽然他不想看到娄无尘出丑,可也无能为力。娄无尘美丽的俏脸还保持着端庄的神韵,丝毫没有一点的慌张,也看不到丝毫的退缩之意。“谬论,简直是荒谬之极。你把主题都理解错误,竟然还大谈特谈,这个世上几乎没有人不承认经济和军队的作用,如果我们来讨论这个世人皆知的问题,且不遭人笑话?”一直为她担心的重耳为之一振,听了她的话,对她的信心大增,认为她极有可能扳赢这一场。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集中,这样有意义的辩论是谁也不想放过的。尚渔淡淡道:“也许是我们的理解能力不太够吧,娄夫人是不是应该把主题说得明白些呢?”看来这尚渔深得守中待攻之道。荀息暗道”看来尚氏家族能长时间在动荡的晋国立足,也非偶然”。娄无尘凤眼中放射出锐利的光芒,眼神锁定尚渔,从容道:“你们仔细想一想,铁器究竟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兵器呢?其实很简单,排除功能作用外,就只剩下性能之比了。冶练师常道美金以铸剑戟,试诸狗马,恶金以铸夷斤躅,试诸壤土。由此可见农业铁器与兵器的质地之别。(作者注:春秋时称青铜为‘美金’,铁为‘恶金’)尚渔继续微笑着说:“原来娄夫人的意思是论冶铁和练铜的上下之分。既然夫人承认铁器农具和青铜兵器皆不可少,那么只是想证明铁器的粗糙比不上青铜的精细。请问如若在一铁犁,铁锹上镂上花纹,用上漆,镶嵌上松绿石,农夫拿上它们去耕作,这且不是天大的笑话吗?”重耳一愣,尚渔说得也有道理啊!不由得向娄无尘看去。娄无尘眼中火花一闪,正欲反驳时,荀息突然插进来道:“铁器的出现和使用,对农业和手工制作等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齐国以‘刀币’作为货币就可见一斑。兵器业来自于青铜铸造技术的提高,而领先于各国者莫过楚国,其铸造出来的青铜剑,戟,枪等无不精美绝伦,其质地是铁器所不能比之的,就其使用范围而言,尤胜于铁器,刚才乐姬手中的乐器,这厅中的铜鼎,都由此而来,再加之造型优美,花纹精致细腻程度,让铁器为之失色。”“对!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重耳忍不住大声叫好,不过喊出口后又开始后悔了,除了娄无尘给了他一个微笑外,大家均紧盯着荀息,等待他的下文,没有人在意重耳的发言。荀息突然面露微笑,目光直视公孙榷道:“公孙家族以铁器而扬名天下,单以炼铁来讲,已是登峰造极,无人可比。”说着又转向娄无尘道:“娄氏一族源自楚国的铸造世家,其青铜铸造术更是处于绝对领先,连齐国都大批的购买娄氏的铜器和兵器。”说到这里,荀息突然停了下来,闭口不说。第七章 尚府风云(3)弄得所有人都一头雾水,全然不知道到底他是在赞铁器还是兵器?尚渔和公孙榷表情极不自然,好好的一场宴会都让那个女人给搅和了,公孙榷不由得流露出一丝阴毒的目光,恶狠狠的射向娄无尘。“荀大夫好像还没说完,小女子怎么越听越糊涂。”傅荃晶不禁问道。“这个还是让我来回答吧。”伯己用一种极其优雅的姿态道。厅中之人无不大奇,因为这伯己平常极少出席这种宴会,独来独往,天马行空,认为交朋结友只会把自己给束缚住,从而失去自身的洒脱和随心所欲,而且大家从没听说他和尚渔或者公孙家族有过来往,此次在宴会上看到他时都甚感希奇,更不用说看到他突然绽放出的表现欲望。伯己既然有说话的欲望,就不会为谁而放弃,哪怕就是贵为上大夫的荀息也不行。所以伯己没等荀息回答就爽然道:“其实答案很简单。”边说边向傅荃晶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