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生怕弄出响声,惊扰了夏月。“是莫姨吗?你没有去打听吗?晋国来的是……谁?”一道异常柔弱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是的,是夏月的声音,柔弱的像风中之竹。重耳既兴奋又怜惜,没想到经月不见,心中玉人却饱受相思之苦。想要回答,喉结动了几下,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进入室内,眼前一片淡雅,绣房布置得素雅清致,恬适宜人。离窗不远处,摆置一张碧色雕花绣床,分挂在两边的粉碧罗帏,深垂着一张挥翼纱帐。夏月躺在宽大的绣床上,瘦小的身躯只占了床的小小一角。如脂的娇靥上,嵌着两道远山般的微皱黛眉,轻启的凤目,显出两道浓而长的睫毛,虽然身处病中,但憔悴中依然透出绝世容颜。她的眼睛失去了以往灵活,显得有些呆滞,怔怔地望向重耳。一双黛眉皱得更紧了,注视半晌,凤目猛然一亮,异芒四射。她发现这个走进她房间的男人,便是她魂牵梦萦,日夜相思的心上人,她简直不敢相信是现实,以为这只是无数梦中的一次罢了。“月儿!我来了,是我……你的耳哥哥!”重耳话语中控制不住的带有颤音。“耳哥哥……”这是他们最亲密时的称呼。夏月惊喜得几乎挺身坐起来,她知道,这不是梦,是现实。望着心上人俊朗的英姿,一股令她又羞又喜的丝丝蜜意涌上心尖,芳心顿时狂跳不已,娇靥泛红,夏月不由得压抑急烈跳动的芳心,柔声轻唤:“……耳哥哥!”就在她开口间,重耳已紧抚住她的双手,将头紧紧贴在她的手背上,柔声道:“都是我不好,让你瘦成这样,哎……小傻瓜!”夏月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惊喜的泪水,立时滚落枕边:“你来了……来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片刻之后,她的玉脸上突然间绽放了动人的笑容。“以后你什么时间想见我都行,哪怕我远在天涯,也要跑回来看你,别委屈了自己的身子……”重耳深情地说道。从夏府出来时,天已大黑。重耳感觉空气都似乎透着轻松,夏叶的欢颜与夏渊的暗示,使之出门与进门时的气氛绝然不同,除了高兴,剩下的便是一股催生而临的压力。他的脑袋里至今还清晰的回响起夏渊的话:“你若不能在晋站稳脚跟,我如何放心把叶儿交你?”是啊!谁也不能脱俗,即使是大士子这样的人。重耳深呼了口气,虽然得到夏渊的首肯,但自己若没有强大的实力,去保护好自己和自己的女人,那么一切都是空。夏渊的话亦使他陡然产生恐惧之感。这恐惧不是对自己,而是害怕心爱的人受到伤害,如弄玉、季槐、雪丹清……她们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份,甚至超越自己的生命。他迄今为止唯一的乐趣,全来自于她们的给予。若有一天他恐惧的事情发生,他却只能旁观或者自保都成问题,这才是他真正无法接受的。“公子小心!”裘无极的话打断了重耳的遐思,十二道墙也瞬间按犄角阵势布防。重耳清亮的眼眸四下扫射。太静了,静得连一丝风声都听不到,可他的心底却隐隐地感到大为不妥,多次受袭的经验使他感觉隐隐感觉到这暗夜下似隐藏着一股浓浓的杀机。重耳心中猛然一紧,与狐射姑相顾失色。心道,该来的终于来了。会是谁的人呢?来自晋国的杀手的还是洛邑的势力,或者是天阙?“这里离蔡姬的住宅还有多远?”狐射姑两眼四顾,皱起了眉头,”这条路的尽头便是她的住宅……公子是否怀疑她……”会是她泄密吗?否则谁会猜到我今晚要去会她?重耳心中一寒,顿时便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四周皆有隐敌。而且这些人都是绝对的高手。”狐射姑的声音依旧平静。可是重耳却感觉到一阵心悸。他们是等不及还是怕夜长梦多?竟然不等祭祀后或在回途中再下杀手,也许他们已经得到洛邑势力的支持。如果这一切不成立,那么……难道是因为齐相伊况的示好使之提前发动吗。重耳的瞳孔猛然收缩。“轰!”的几乎四个方向同时发出巨响。夜空瞬间亮如白昼。数百支利箭呼啸着破空而来,数支火把映得夜空发亮,足以使他们辨清攻击目标。显然这一阵箭雨并没有让他们得逞。他们没听说过十二道墙的名字,否则他们绝不会换发动箭阵。十二道轻巧而实用的圆盾飞闪,犹如一朵突然绽放的花朵,把重耳与狐射姑团团护住,风雨难透。箭,来得快,撤得更快。转而代之的是一片兵刃的光芒,有剑,有枪,有戟……各形各色。到这时,重耳才稍稍平静些许。自见识过霸枪银戟后,他对统一使用的兵器有种过度的担忧,在他看来,凡是使用同一类兵器的群体,必然有其过人之处,反之,若是大杂烩,他反倒不怎么担心。狐射姑一声长啸,纵身飞跃而起,侧扑向正前方的几个蒙面人。十二道墙也左右四散,八个人分四方迎击,留下四个人护卫重耳。他们明白,宁可乱战,亦不能让对方形成围拢之势,否则连突围的希望都难寻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兵刃碰撞之声响起,黑暗中也分不清对方有多少人,好在所有的惨呼声皆来自敌方,这使得重耳稍稍安心。一个轮次下来,有四名护卫受了不轻不重的伤。正在这时,夜空中忽然掠起一道亮丽得让人心摇目眩的光芒,接连突破两名护卫的阻拦,遥指重耳而来。“锵锵!”两名护卫飞身扑出,空中响起几声清响。紧接着,黑暗中又闪出两道淡淡的幻影,飘逸似天上的雄鹰,重耳眼前刚现寒光,两枝长矛便无声无息滑了过来,分下下两点,直奔重耳的咽喉。一名护卫毫不犹豫的剑幻虹芒,点出数道星光,迎向两矛。裘无极稍稍犹豫,便闪身站到重耳身前,长剑轻晃,“喀嚓!”刺耳的撞击声中,他的剑准确的抵上从下路标射而来的长矛。“铮铮!”敌矛脱手飞去。正前方黑幕中突然传出一阵刺耳的利啸,三道剑影扶摇直上,凌空跃过底下正战作一团的人们,更是奇迹般地在空中移行换位,呈犄角落向重耳身边。重耳心中恍然,前一轮次的偷袭都是在为他们创造机会,可以说这三个人才是真正的高手,亦是此次刺杀的主力。而这时,他的身边已无一人。正是他们盼望已久的大好机会。直到现在,重耳亦判断不出他们是那方面的人。但这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如何才能破笼而出,摧毁他们的图谋。重耳心中豪情顿涌,大喝一声,剑挽万道紫霞。夜空突然变得更加明亮,一道夹带着霞彩的影子横的从虚空划出艳丽无比的弧线。“公子……”狐射姑与裘无极齐声惊呼,他们能感觉到这三人身上所散发的强烈杀气,不禁为重耳担心起来。狐射姑更是拼全力挥出一剑,逼退对方后疾扑而来。虽然他的速度很快,却依然慢了一步。斜刺里闪出三名杀手,手中兵刃已紧紧罩住他。重耳又发出一声似龙吟的低啸,在虚空中激荡不休,目的很简单,希望吸引洛邑城的禁卫到来,同时他手中的剑也没闲着,在半空幻成了一条如蛇的虹芒,旋转着切入三剑的中心。“锵!锵!”空气中暴出一连串的脆响。暗空仿似突下暴雨,而重耳便是这暴雨的中心,顽强抗拒着暴雨的洗刷。重耳的反应之快并没有出乎三个蒙面人的意料,之前他们便听到过重耳公子的无数传说,单是力斩红龙便绝对是个奇迹,这亦使得他们毫不留情,攻击更趋疯狂,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死重耳。可重耳的实力随着时间亦在突飞猛进,虽不能胜,但让他输也不是那么不容易。若早上三十天,不,只要早上十来天,重耳便很难应付三人的联手。三人居中那人越战越惊。他便是公冶方--骊姬的首席策师。不久前,他仅凭一个人便逼得重耳一群人东躲西藏,谁知现在配上两个不比他差多少的高手,竟然无奈他何。重耳心中亦急,眼看着众护卫频频受伤,除了狐、裘两人,大都处于下风,眼看即成溃败之势。如若等另外的杀手腾出手来,他们三人的命运也堪忧。而公冶方很显然也在盘算这个念头,那便是拖,只想到如何防止重耳突破逃跑。因此出剑速度与力道均无刚开始那般猛烈。又传来两声临死的惨嘶,谁也无暇顾及死的是那方的人,但四个围战的人不约而同似的打了个寒颤,因为那声音……飘到遥远的虚空中仍不断地颤动,异样的阴森骇人。双方都在等待机会。重耳却深切地感受到手心渗出的汗水,那是一种强行降临的压力,是一种对局势失控的担忧。“啊……”团战中透出一丝压抑不住的轻呼。重耳心头一惊,他能听出来是谁的声音,那个很少开口说话的猎手终于支撑不住。而随后又接连传出数声惨叫……公冶方敏锐的捕捉到这一契机,杀机顿时狂涌而出。另外两人亦非弱手,三柄利剑心心相通似的同时向重耳拥挥来,强烈的真气聚力挤入虚空之中,剑与风同时旋转起来。重耳一声长叹,没想到在洛邑连两天都呆不了,自己竟然还雄心万仗……想到此,绝望之心顿起,手中长剑一横,欲拼他个鱼死网破,能逮一、两个铺垫底也好。狐射姑神色突变,从重耳的剑划破夜空之时便大声疾呼:“公子……不可!”风声把他的惊呼吹得老远,而回转而来的却是另一个声音,清脆而显得娇气十足。“洛邑之都,竟然有人聚众闹事!还不住手。”“砰!”天空闪起三道光芒。十余名家将打扮的人在三名女人的带领下,朝这里飞掠而来。这群人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一帮蒙面人的阵脚。而重耳的人却仿佛突然间又来了精神,即使是伤者亦显得生龙活虎。眼看即将功成,却又突发此变。公冶方暗地里骂遍来人十八代祖宗,他也许不会在乎来人,但却在意那投射到天空的飞光迅号,那是周王室才能拥有的遇袭信号,一旦发出,方圆数十里内皆可见,洛邑的禁卫铁甲片刻就会出现。懊恼的同时,他也只能大喊一声:“退!”便闪身隐入黑幕。重耳只至蒙面人全部消失,这才感觉右腿和背部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不由得咧咧嘴,向来人望去。“是你……蔡姬?”“幸未来迟!”蔡姬的秀脸上浮起了一道让人神魂颠倒的微笑,风情万种的瞟了重耳一眼,又轻点玉指对身后道:“把伤者扶到屋里,拿出最好的药给他们医治。”“公子没事吧?”狐射姑与裘无极勉强从蔡姬身上移开目光,小跑过来。“我没事,他们……怎么样?”重耳说着向倒地的护卫走去。“伤了九个……严符好像……”狐射姑一把抱起倒在地下的人,眼睛望着重耳。重耳剑眉一皱,抬头望了望星空,现在赶回召陈宫治疗只怕来不及,希望蔡姬府中备有上好良药。”快!到蔡夫人府上。”小依小绮来回跑动指挥着府中的家丁,蔡姬亲热地挨近重耳,毫不避嫌的并肩而行。这是一条专为周天子幽会而开辟的小路,仅可容一辆驷车通过,道路两旁一片沃野。重耳依稀想象到周王夜访时的庞大阵势,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有意无意的与蔡姬保持一定身距。重耳心有所思,加之又担心护卫的伤势,是以一反常态的沉默。蔡姬亦是一言不发,显是对他昨晚的举动耿耿于怀。行不多久,便看见闪烁的灯火。一座华贵雅美的院子伫立在眼前,与其它豪贵们的府邸稍有不同,院子四周无有一棵树木,甚至连野草都全然不生。更奇怪的是连门匾都没有一块,光秃秃的大门。进入院门,立刻有不少奴仆迎了上来,扶持着伤者进入厢房。重耳正欲跟入厢房,没料小依偷扯他的衣角,小声道:“夫人快生气了哩,还不赶紧过去。”怎么说她都是我们的救美恩人,再说还有求于她,只有暂且把护卫之事放在一边。重耳交代了狐射姑几句,便赶紧追着蔡姬的背影而去。虽然已是夜半,但依然可见亭台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葱蔚洇润,加之宫灯点缀其间,端的是一派华美繁艳。蔡姬一直没有回头,但好像长了后眼睛般冷哼道:“你跟着我干吗?”重耳似乎嗅到打情骂俏的味道,当即心中一荡,哂道:“这次蒙夫人施救,一路上我都在想该怎么报答于你,跟来是想表示谢意。”蔡姬好奇道:“那你准备怎么谢我?”“我有的夫人都有,甚至比我还多,因此……”重耳赶上两步,身体靠近那迷人娇躯,俯耳轻道:“只有以身相许来回报夫人大恩。”重耳愕然道:“夫人害怕了?”“胡说!你有什么好怕的。”蔡姬俏脸一寒道:“我随时可以去告诉大王,哼!”重耳轻轻一笑,不以为然道:“夫人舍得吗?”“你又不是什么宝贝,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蔡姬觉得每次和这个男人斗嘴都落于下风,和他在一起,自己以往的清明和慧心全然消失,她开始为自己的反常不安起来。好一会后才幽幽道:“你昨晚那样做,累得人家整夜睡不着。”重耳一愣,紧接着心底一热,正待有所举动时,一座雕梁画栋阁楼横在眼前,四名美婢提灯在门外恭迎。蔡姬娇哼一声,迷人的娇躯轻扭着进人阁楼。知道蔡姬嘴巴上不会认输,亦不会相邀入楼,重耳对着几名美婢干笑几声,毫不犹豫的跟进。几名美婢见夫人没有出言阻止,或是这类情形见多之故,表情亦没有丝毫惊诧,见重耳大摇大摆的找了张锦凳而坐,一名美婢立刻端出上佳果肴,另有美婢斟倒美酒。重耳端起美酒轻抿一口,挥手道:“这里不需要你们,你们可以下去了。”几名侍女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望向蔡姬。且不知她们的主子亦一脸茫然,神情百变后,终一挥手,道:“你们下去吧。”重耳闷了半晌,突然道:“今晚我来之事……你告诉过谁了?”蔡姬娇躯一震,眼中回复清明之色,但却不再是以往那种充满着玩弄男人股掌上的眼神,而是含着幽怨、惊异的复杂神色。“公子可是怀疑我?”“开始的确怀疑你,因为你是唯一知晓我今夜会来的人,且之他们又恰好设伏于这条道路上。”重耳忽一摇头道:“不过……你若想害我,也就不会出面救我,也许你在无意中向谁透露过……”蔡姬以前所未有的软弱语气道:“因某种原因,这条道路上常年设有游哨,当巡视的家将禀告,两股人马一前一后进入时,我就感觉到奇怪,平常几乎行人绝迹的小路怎么忽然热闹起来,当听闻呼啸之声后,我便想到定是有人袭击公子。”重耳眼中闪起异芒,问道:“你的胆子很大,若杀手们没有退避,决心死命一搏,你自己的安全都成问题,你怎么敢带着小依小绮前往?”蔡姬转过话题道:“今天上午有人来访,是我的闺中密友,关于男人之事,我从不瞒她,一时忍不住,便……”“她是谁?”见重耳的话语依然保持平静,蔡姬顿时松了一口气,不假思索地回道:“虞贵人。”不待重耳追问,蔡姬又道:“她是姬少支的夫人,我忘了……她是被你灭国的虞王之妹,都怪我,现在才想起来。”“姬少支?真巧!看来他们夫妻与我大有缘分哈!”重耳冷哼一声,随手端起酒杯,一口而干。“姬少支亦与你有怨?”蔡姬若有所悟道:“难怪最近他与晋人走得那么勤,并经常在大王面前提起晋之内讧。”重耳的神情随着蔡姬的话语慢慢变幻,当听到晋之内讧时,忽然想起自己的使命,想起还在浦邑翘首相盼的季槐、弄玉,他深深吐了一口气,顿时恢复了平静。“我需要公正,不会求周王帮我,但求能不偏不倚,哼!若不拿王命压我,谁能奈何于我。”蔡姬凝视着重耳清秀但坚毅无比的眼睛,柔声道:“这是我们交易的一部分,不是吗。”重耳以无比强大的信心答道:“我亦能让夫人摆脱那两个男人的束缚,而且不会让你的国家有丝毫损失。”蔡姬嫣然失笑道:“待我完成任务后,自会向你索取回报,若你失言……”她突然发出一阵娇笑,带着浓重喉音的诱人声线道:“我相信公子不会失信于我。”重耳的心不争气地急跃了几下,他其实根本就没想出好的办法,只是当时猜测出来,便脱口而出。做不到亦难逃一死,不过危难有先有后,取先不取后,他相信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到时也许会有奇迹出现。《周礼-夏宫》云:“大驭:掌驭玉路以祀,以及犯鲅。王自左驭,驭下,祝登受辔。犯鲅,遂驱之。”对于周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祭祀和战争还重要。正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与征战,一个是直接交战,决定国家存亡;另一个则是间接的祭祷,向天或者祖宗透露生活安定的愿望。两周最隆重的祭祀仪式莫过于祭天。祭天是天子的特权。《祀记-王制》云:“天子祭祀天地,诸侯祭祀土谷神,大夫祭五祀(户、灶、中溜、门、行)天子祭名山大川,诸侯只可祭在其领地之内的大山大川。天子祭天主要有三种形式:一曰明堂报享;二曰南郊祭天;三曰泰山封禅。其中规模最大莫过南郊祭天的典礼。这一天,邑城约半数的居民都换上新衣,若赶集般,涌往洛邑南郊圆丘参与盛大的祭祀大典。整个洛邑的公室军队几乎全部出动,沿途守备。周僖王与三公众卿大夫先是来到岐邑宫祭祀祖庙。然后再前往南郊与众诸侯汇合。岐邑宫位于城南,洛水之西,其间宫庙杂处,以庙为主,它亦是周室姬姓祖宗宗庙所在,往往国有大事,必先祀之。当天子驷车离开祖庙,前往南郊时,沿途百姓均是夹道欢呼,表示对君主的支持和爱戴,更有甚者跪地叩拜不止。重耳亦和诸侯国祭使相继离开召陈宫,周室特派出其最精锐禁卫五千名护送。途中重耳只看见两张熟面孔,齐相伊况与郑太子昆,两人均是友好的挥手一笑。狐射姑轻声介绍一些大国使臣乃至小国诸侯:楚国大夫屈晃;宋国是国君襄公亲至;秦国大夫由余;鲁有惠公;另有蔡、许等诸多小国之君。重耳耸了耸肩膀道:“怎么大国来的不是上卿便是大夫,小国则是国君亲临,这些大国未免太不给天子颜面了吧,宋、鲁两国虽说兵强马壮,但究其封地却算不上大国之列。”介子推叹道:“礼崩乐坏,周天子亦得看大国脸色,我倒想知道周王拜祭武王时有没有哭诉一二。”“祭祀之后便是天子宴请诸侯,希望楚宋之争愈演愈烈才好,这样很多人便不会再惦记着公子。”重耳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狐射姑,心有余悸道:“射姑之愿恐怕很难实现,经历昨晚一劫后,我便明白,想躲是躲不了的,只盼望蔡姬真有说服周王的能力,否则明暗齐发……”“希望今天能平安度过。”狐射姑凝望前方道:“天子毕竟是天子,蔡姬纵然是他的女人,但也只能偷偷摸摸行事,说见就见不太可能,即使周王在百忙中见她一面,短时间内也难达奇效。”“到了。”一阵礼乐之声传来。各国掌管祭祀物品的祝吏官均在祭场之外等待。晋国祝史完铜亦看见重耳。“禀公子:祭品已经安置好,公子要不要亲自过目?”“免了,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出什么差错。”重耳一摆手,”此次祭祀就由你负责。”完铜一愣,刚欲开口。狐射姑插言道:“按公子的吩咐去做就是,我们只能做个摆设。”“那……小的尊命。”完铜施礼别过。而这时空中响起一道声音:“周王驾到!”立时全场皆跪,口颂赞歌。刚过四旬的周僖王看上去就像七十岁的残烛,一道小小的斜坡都使他有举步唯艰之感,等他登上主祭的圆形丘台,在场数万人才得以平身。宽阔的郊祭场按周室礼制顺列,周天子之下是三公,然后是众臣以及姬姓宗族,后面则是一众诸侯使臣。重耳按天字位排列第六,前方的鲁惠公,后面是地字一位曹勤君。俱都目不斜视,表情严肃的望向祭台。这使得重耳突然有好笑之感,其实每个人都带有明显的目的来此,却偏装出一副尊礼崇周的模样来。“轰隆隆!”一阵急促的鼓点敲响,全场顿时肃然。首先出现的祭品是两头浑身呈赤红色的小牛。一头祭上天;一头祭祖先。按祭祀宗法,祭祀上天之牛,需用龟卜选择,卜之不祥,则改为供祭始祖后稷之牛;卜之而吉的,则选为供祭上天之牛。供祭上天之牛,必须在牛牢清净之所饲养三个月,至于供祭后稷之牛,只要体毛完具即可。二者不同,也就是祭天神与祭人鬼之不一样。世上万物皆可天生,世上之人也都从其祖先繁殖起来。因为祖先有这生生之大德,所以配的到与上天同时受崇拜。南郊之祭,就是周天字率中诸侯报本反始的大典。随着周僖王读完祭文,三公乃至众周臣一一上台弭灾求福。紧接着是众诸侯按天、地、玄、黄之序登上圆丘,产自各地的粮食谷物美酒玉帛一一现身,把若大的圆丘挤得满满的。当一切井然用序的进行时,全场似乎都弥漫在一股浓浓的思祖情绪中,空气中亦仿佛蒙上一层迷香之雾。也不知过了多久,南郊祭祀终于由周僖王宣告结束。众人回过神来,齐喊:“僖王万岁!周朝永享太平!”等赞歌,喊声潮水般起落涨退,震耳欲聋。一众诸侯使臣这才面露喜色,好像是因为祈到福来,又或者如重耳般长呼一口气:终于结束了。秋初的南郊重新恢复了宁静,但对重耳来说,这决不意味着东周之行的结束,甚至可以说才刚刚开始。周天子的寝宫亦沿袭了镐京宫名,同样叫丰镐宫。它前依伊水,后靠凸斗山,其势高出城基三尺不止,入宫之道是两侧的黄土阶梯,中间一条平缓的斜坡,为天子专用御道,其主殿屋顶飞舞欲举,有种巨栋凌空,檐宇雄飞之势,并没有丝毫的压抑之感。当重耳策马宫前时,亦不由得为丰镐宫的宏伟气势所震撼。众多诸侯使臣宫前下马,等待着宫中执事的引领。因此好多相熟的人便彼此间打起了招呼正当重耳与众诸侯大臣相互致礼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蓦地传来:“又见面了!”重耳心中一动,朝声音来处瞥去,东周三臣之一,亦是迄今为止周宫最年轻的禁卫统领厉无厘,正举步走来。我竟忘了他,看来他是想找机会报这夺爱之仇了。重耳定了定心神,哈哈一笑道:“重耳见过厉统领。”厉无厘依旧那么英俊,其英挺身材再配上禁卫戎装,在众人间更显鹤立鸡群。“哎!弄玉……”厉无厘长叹一声,眼中射出一道复杂之极的光芒,”还是没有消息吗?要是当初……”重耳心道:这家伙还真是个痴情种子呢,还有心惦记着弄玉,算他倒霉,谁让他和我争女人。“希望公主吉人天像,我代姑姑先谢过厉兄的关心。”厉无厘话题一转,”听闻公子疆场扬威,当真可喜可贺。”“运气,运气罢了。”“不过,在下又听到些对公子不利之事。”说到这里,厉无厘的眼神若有若无朝一个锦服胖子瞧去。重耳刚转过目光,正好迎上那人投射而来的一道寒光。“此人是谁?”“怎么?公子不认识他?”厉无厘好像非常吃惊般耸了耸肩膀,”他是前虢国之君,前一阵公子不是被公子给灭了国吗。”是他,难怪那眼神像要吃人似的。重耳不为所动,收回目光道:“国家之战,非此即彼,若虢国得势,怕是我亦不可能再见厉兄风姿。”“希望还有机会与公子一叙。”厉无厘微笑着伸出手来,”公子该进宫了。”看见这只曾经让他痛苦的手,重耳想起了很多,现在,他绝不会再担心有出丑之忧,因此,他自然而洒脱的伸出手来。随着两人的第二次手掌相交,空气仿佛在两掌间轻轻颤动,一阵剧烈的抖动之后,厉无厘脸色骤变,暗道:“难道他上次藏拙,否则没理由的啊……”“公子!该进宫了。”介子推伸手轻拂,仿若一阵微风吹过,两只手掌齐齐一震,不约而同弹开。重耳表情自如的朝厉无厘道了声:“再会!”厉无厘则犹如呆滞般,望着介子推的背影,两眼现出恐惧之色,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能这般轻松震开两人的高手绝对不多,天下间也难寻几个,只有他师傅‘剑主’那等级数的才有可能做到。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低估了重耳与他所拥有的实力。厉无厘脸色几经变幻,喃喃道:“不妙,要不要改变计划呢?”就在他脸色百变中,祭祀宴会的钟声响起。一年一度的祭祀宴会使得丰镐宫内盛况空前。天、地两席列入主宾席,与天子同列,设于豪华的稷台之上。稷台之下,筵开百席,宫内的广场则更设了过千席,供较下级的文武官员和洛邑豪绅列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