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纷纷议论了好几次,却终于还是做不出最后的选择。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四,绍兴八年十二月 癸亥记事。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四,绍兴八年十二戊寅记事。③《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八九,《金人退还河南地》条。( 2 )秦桧不但受到赵构的委托,有关对金投降的全部事体一律 由他负责去办;在他本人主观愿望上,更极愿意把全部事情都承担下来,替他的女真主子真正干一桩事业出来。因此,如何接受金朝国书的事,在秦桧家中和宰相府里,也是一个最最主要的议题。有一天,给事中楼炤向他说道:《尚书》上有“高宗谅闇 ,三年不言”,“百官总已以听于冢宰”的记载,皇上目前也正在守丧,丞相岂不正可引此为据,代替皇上去跪拜接受这份“国书”吗。秦桧听了这些话语,恍然大悟。于是,他和赵构商定,由他以宰相身份去跪拜接受金朝的“诏书”,赵构则躲在深宫中,不用亲自出场。张通古提出的要求当中,还包括:在接受了“诏书”之后,要把它安置在“玉辂”当中,然后送往南宋的朝廷之上,把他收藏起来;并且要宋的文武百官们,一部分在玉辂之前引路,另一部分则在玉辂之后护从。这当然也必须照办不误。腊月二十八日,秦桧作为赵构的代理人,到左仆射馆去拜见了张通古,并且跪拜接受了金国的诏书。他敬谨遵守张通古的旨意,在事前就把“玉辂”安置在馆门之外,并且叫三省中的一些吏员分别穿上绯色的或绿色的服装,腰间各带银鱼,装扮成一般官员模样;枢密院的一些吏员则穿上紫色服装;腰间佩带金鱼,装扮成更高级官员模样。等到“诏谕江南使者张通古”出来之后,或作前导,或作扈从,既护卫金的诏书,也护卫金的使臣。①接受了金朝的“诏书”,亦即承认了南宋只是金朝的藩属, 承认了金、宋之间的君臣关系。“诏书”中的语气,早已把这种君臣上下之分充分表现出来,不再像前此的国书那样,即不再把南宋视为对等的国家,而对赵构也直呼其名了。因而,在南宋赵甡的《遗史》当中,关于此事的一段记载便说道:“通古所持诏,其辞不逊。上皆容忍之!”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四,绍兴八月十二月庚辰记事及附注;《三朝北盟会编》卷一八九《金人退还河南地》条。二、秦桧、赵构恬不知耻地大肆宣传“和议”的成功绍兴九年(1139)的元旦,赵构下诏说:大金已遣使通和,割还故地,应官司行移文字,务存两国大体,不得辄加诋斥。布告中外,务令知悉。金朝的诏书早已不把南宋作为对等国家看待,其中又全是以上临下的语气,亦即南宋人所说的“其辞不逊”,可见在金朝一方原无所谓“存两国大体”这一概念,而赵构此诏,无非要限制南宋所有具有国家民族意识的臣民,再不要对他和秦桧的屈膝投降行径加以论列罢了。到正月初五日,赵构又下了第二道诏书说:朕以眇躬,嗣承丕绪,明不能烛,德不能绥,为人子孙不能保其所付,为人父母不能全其所安。虽穷宵旰之勤,未息边隅之警。当国难军兴之既久,而师老财匮之是忧。被甲荷戈者苦暴露之劳,行赍居送者困征诛之忧。衣冠流离而失所,黎元憔悴而靡堪,由朕一人,昧于治理,祸贻尔众,罪在朕躬。胡颜以宁,侧身思咎。至于宗祧缅膈,陵寝久荒,梓宫未卜于因山,天属尚留于远域。荼苦斯极,振古未闻。赖将相之元臣,推忠协德;资爪牙之众士,戮力同心。缮甲治兵,内以训练于行伍;固军峻垒,以外保守于封陲。上穹开悔祸之期,大金报许和之约;割河南之境土,归我舆图;戢宇内之干戈,用全民命。自兹爱养士卒,以罹转战之伤;蠲减赋征,渐息编氓之力。俾南北悉臻于绥靖,而国家遂致于敉宁。嘉与群生,格于康义,肆颁旷荡之恩,用慰遐迩之俗。於戏!睦邻修好,既通两国之欢;和众安民,以图万世之利。尚赖文武之士,同寅协恭;疆场之臣,慎终如始。共扶兴运,永底丕平。咨尔多方,体予至意!①在这一道诏令当中虽已耍尽花招,掩盖真相,欺弄国人,并极力形容金朝对宋怎样地皇恩浩荡,然而只因有“上穹开悔祸之期”一句,却仍使金朝贵族大为不满,以为不应当归德上帝而不归德金人。②在此诏命后面,还附有大赦条款如下:应河南新复路分现任文武官,各安职守,并不易置。山寨土豪等,优与推恩。应陕西掌兵官,昨缘抚驭失宜,致有离散,非其本心,今来既以归还,各仰安职。应进士诸科,曾因刘豫伪命得解者,并与理为举数。应新复州县,放免苗税三年,差徭五年。应两淮、荆襄、川陕新旧宣抚使及三衙官兵,并特取旨,优异第赏;统兵官等第推恩;内外诸军,并与犒设。张邦昌、刘豫僭号背国,原其本心,实非得已,其子孙亲属,并令依旧参注;无官者仍许应举。军兴以来,州县失守投降之人,不以存亡,并与叙复,子孙依无过人例。靖康围城伪命,及因苗傅、刘正彦名在罪籍,见今拘管编置者,并放逐便;未经叙用者与收叙。绍兴八年特奏名进士,试入第五等人,并特依下州文学恩例。江、浙诸路今年和预买绸绢,每匹特免一贯文。江西、湖广等路,见有盗贼啸聚去处,并许自新,前罪一切不问。③在颁布这道大赦诏令之后,接着便又派遣韩肖胄去金国报聘,派遣王伦去作交割地界的专员,派遣方庭实去宣谕汴京和西京洛阳、南京归德、北京大名诸地,派遣周聿、郭浩去宣谕陕西,派遣郭仲荀去做汴京的守臣,派遣皇亲赵士褭,张焘去河南“恭谒祖宗陵寝”,还派遣楼炤到永兴等路去“宣布德意”。以上所派遣的七种使臣,全都随身携带了数量浩瀚的官吏兵民同往,每种使臣的开销都不下三数十万贯,总而计之,其所费至少应在二百万贯以上。④上述种种事件都表明,赵构、秦桧在搞成了丧权辱国的对金投降罪恶勾当之后,竟是那样的得意扬扬,那样拼命地扩大宣传,目的只是企图此后能够顺顺当当地仰承金人的鼻息,对东南半壁的人民继续进行其政治压迫和经济剥削。是的的确确地不知羞耻为何物了。①《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九一,绍兴九年正月五日丙戌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五,谓系秦桧党羽娄炤所作)。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七,绍兴九年三月丙申记事。③《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五,绍兴九年正月丙戌记事。④ 同上书卷一二八,绍兴九年五月庚辰朔记事。三、岳飞对降敌罪行的激烈反对( 1 )南宋王朝绍兴九年正月五日的赦书,于一周以后的正月十二日递送到鄂州的岳家军营,赦书中所谈到的“新复州郡”的一部分,即西京河南府一带,原即划归岳飞的辖区之内,按照定例,岳飞应当在接奉这道赦书之后上表致谢。岳飞就利用这一机会,委托幕僚当中那个出身河朔、豪侠尚气的张节夫撰写了一封谢表:今月十二日准进奏院递到赦书一道,臣已即躬率统制、统领、将佐、官属等望阙宣读讫。观时制变,仰圣哲之宏规;善胜不争,实帝王之妙算。念此艰难之久,姑从和好之宜。睿泽诞敷,舆情胥悦。臣飞诚欢诚抃,顿首顿首!(以上为第一段)窃以娄敬献言于汉帝,魏绛发策于晋公,皆盟墨未干,歃血犹湿,俄驱南牧之马,旋兴北伐之师。盖夷虏不情,而犬羊无信,莫守金石之约,难充溪壑之求。图暂安而解倒垂,犹之可也;顾长虑而尊中国,岂其然乎!(以上为第二段)恭惟皇帝陛下,大德有容,神武不杀,体乾之健,行巽之权。务和众以安民,乃讲信而修睦。已渐还于境土,想喜见于威仪。(以上为第三段)臣幸遇明时,获观盛事。身居将阃。功无补于涓埃;口诵诏书,面有渐于军旅。尚作聪明而过虑,徒怀犹豫以致疑:谓无事而请和者谋,恐卑词而益币者进。(以上为第四段)臣愿定谋于全胜,期收地于两河。唾手燕云,终欲复仇而报国;誓心天地,当令稽颡以称藩!(以上为第五段)臣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奉表称贺以闻!①岳飞虽自称是“奉表称贺”,其实这与其称做“贺表”,远不如称做“抗议书”更为确切。《南宋书·张节夫传》谓秦桧读此表,切齿痛恨!可见对其讥刺之深。我们不妨把全文稍加剖析。表文的第一段,都属于官样文章,不说明任何问题。表文的第二段,就都是论证金人之决不可信,和平之决不可保。从此所能得出的最符合逻辑的推论,当然就是:不要在“和谈”的幌子之下对金实行投降。表文的第三段,是替赵构说几句遮羞的话。表文的第四段,则是以自我批判的形式,揭示了这次投降事件之可耻;并还进一步说,不要以为投降和受降的仪式已经举行,即可保证无事;金人的阴谋诡计是随时都会施展的。表文的第五段,是全文的画龙点睛之处,也是岳飞所一贯坚持的主张。岳飞斩钉截铁地把自己的主张又借此机会提出,这就等于说,对于所谓的“讲和”,他是根本上不予承认的;他不但坚决反对赵构、秦桧向金朝称臣纳贡的行径,而且还要坚定不移地去收复失地,收复燕云,最终还要把金政权做宋政权的一个属国藩臣!这道所谓《贺表》,悲愤激昂,壮怀激烈。他迸发出多年来郁结在岳飞胸中的积愤,也凝聚着全国亿万人民从丹田释放出来的心声,因而更能激励人心,鼓舞士气。在它传布出来之后,立即被人们传诵在口,由于岳飞大军在握,而这支大军又是当时最精锐的劲旅,所以他们在《贺表》中写进了这样一些话语,也更显得格外响亮,格外雄壮。它给予所有具有民族意识的南宋人民和官僚士绅以极大的希望、信心和力量。然而也正是因其如此,便更惹得秦桧、赵构等民族败类对岳飞嫉恨得咬牙切齿。具有反抗恶潮逆浪的勇气,并挺身出而与之搏斗的人,是最应赢得世人尊敬的人,而岳飞用其全副身心精力与之搏击的,却正是当时最大的逆浪和恶潮。① 《金佗稡编》卷十,《谢讲和赦表》(据《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九二引文校改)。( 2 )绍兴九年正月十一日,南宋王朝为了庆贺“和议”的成功,把京湖宣抚使岳飞和川陕宣抚副使吴玠的官阶都进升为从一品的开府仪同三司。为岳飞进升官阶的《制词》是:门下:搜卒乘日缮甲兵,尤谨艰难之日;听鼓鼙而思将帅,不忘闲暇之时。乃眷爪牙之臣,夙勤疆场之卫。爰加褒律,丕告治廷。太尉武胜定国军节度使、充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武昌郡开国公、食邑三千五百户、食实封一千四百户岳飞:霍卫有闻,沉勇多算。有岑公之信义,足以威三军;有贾复之威名,足以折千里。临敌而意气自若,决策则机智若神。陷阵催坚,屡致濯征之力;抚剑抵掌,每陈深入之谋。眷彼荆襄,实勤经略。边鄙不耸,几卧鼓而灭烽;流亡还归。皆受田而占籍。莫兹南纪,隐若长城。属邻邦讲好之初,念将阃宣劳之久。肆因庆泽,式表高勋。是用进同三事之仪,仍总两藩之节。衍封多井,增实腴 租,以昭名器之崇,以就宠光之渥。呜呼!丰报显赏,盖以褒善而劝功;远虑深谋,尚思有备而无患。祗若予训,益壮尔猷。可特授开封府仪同三司,依前武胜定国军节度使、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三百户。封如故。主者施行,①在这道《制词》当中,既把岳飞与西汉的卫青、霍去病相比,又把他与东汉的岑彭、贾复相比,说他临敌有智略,决策若神明。全文虽都是褒奖之词,却全都没有超出乎岳飞和岳家军的实有的事功之外。这样的一道褒奖诏令,既不是为了论功行赏而发,其用意当然是专在对岳飞进行笼络,免致岳飞再对这次的所谓“和议”出而作梗。却不料赵构、秦桧所企求的这一目的,不仅完全没有达到,相反,岳飞还借用“辞免”的机会,对这次所谓“和议”进行了又一次无情的抨击:臣正月二十四日准都进奏院递到白麻一道,除臣开府仪同三司、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三百户者。臣初捧制文,尚怀疑惑:岂谓非常之典,遽及无功;又于二月十四日准本司往来干办官王敏求差人赍到前件告一轴,乃知朝廷以逆虏归疆,而将阃之寄例进优秩。不惟臣一已私分愈切惊惶,至于将士三军,亦皆有靦面目。伏念臣奋身疏逖,叨国显荣,每怀尸素之忧,未效毫分之报,岂可因此霈泽,遂乃滥预褒升!伏望圣慈,特此睿断,毋嫌反汗,亟寝误恩。所有告命,臣不敢祗受。已令本司签厅牒鄂州寄收,以待朝廷追取外,冒犯天戚,不任激切俟命之至。取进止。②岳飞这里既提出了“岂谓非常之典遽及无功”,作为他不应进官加封的理由,也说到“至于将士三军,亦皆有靦面目”,借以表达岳家军全都反对这次借和议之名而屈膝投降的强烈反应。宋朝的文武大臣,每逢进官升秩等事,总都要上表辞谢,大致都是在辞谢三数次之后方肯受命。就岳飞的这首《札子》的内容来看,态度倔强,措辞激切,用意决不在于履行一些照例的公事,而是坚决地不愿意把自身和岳家军全体人员也被裹入赵构、秦桧卖国投降的勾当之中。然而南宋王朝的当权者们是不肯作这样的理解的,于是又依照惯例下诏给岳飞,不许他再上书辞免。岳飞在二月二十七日接到不许辞免的诏书后,又上书恳辞到,说道:臣近者累犯天威,力辞恩宠,庶几陛下洞烛危恳。终赐矜从。而温诏谆谆,未回睿听。跼地吁天,不知所措。夫爵赏者人君所以为厉世磨钝之具,人臣得之,所以荣耀乡里而显贲宗族也,谁不欲贪多而务得哉!然得所当得,固以为荣;受所非受,反足为辱。伏念臣奋迹羁单,被恩优腆,使臣终身只守此宫,已逾涯量;岂可分外更冒显荣,遂速颠隮!虽陛下推天地至宽之量,在所兼容;而微臣抱金石图报之心,宁无自愧!所有臣为将不效、献言悖理之实,臣于累奏中固已缕陈,更不敢谆复紊烦圣听。伏望陛下检会臣累次札子,追寝成命,特降俞音,庶使微臣少安愚分。取进止。③尽管岳飞再三肯辞,赵构却一直是不允所请。所以李心传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中说:“(岳)飞以议和非计,累表辞所进官,不许。”这样,在此后岳飞的系衔当中,便不能不把“开封仪同三司”列在首位了。①《金佗续编》卷二,《开府仪同三司加食邑制》。②《金佗稡编》卷十四,《辞开府札子》。③ 同上书卷十四,《辞免开府第三札子》。( 3 )开封是北宋的首都,也是北宋的宗庙社稷之所在;而洛阳则是北宋各代皇帝陵墓之所在。这两地都包括在这次金政权赐予南宋的地区之内,因而当赵构、秦桧对“和议告成”大事粉饰夸说之际,秘书省正字范如圭便向赵构建议说:两京版图既入,则九庙八陵向望咫尺,而朝修之使未遣,何以仰慰神灵,下遂民志?于是,在绍兴九年的正月上旬之末,赵构便派遣了判大宗正寺的赵士褭和兵部侍郎张焘一同到洛阳远郊县区去朝拜那八座陵墓。至于宗庙,则因开封城市还没有办好“交割”手续,赵构是不敢贸然派人前去“朝、修”其宗庙社稷的。到二月中旬,赵士褭和张焘从杭州出发,要经由武昌、信阳、蔡州、颍州以达洛阳。由于这些地点全在京西湖北宣抚使岳飞的辖区之内,赵构于赵、张二人出发时便又下令给岳飞,要他负责供应修理诸陵墓所需的人工和费用。其实,岳飞在正月十二日看到那份所谓“讲和赦书”之后,就已经写了一道奏章,表示要躬诣诸陵进行洒扫。其奏章略谓:西京河南府系臣所管地分,自刘豫盗据以来,祖宗陵寝久未严奉,臣不胜臣子区区之情,欲乞量带官兵,躬诣洒扫。 谨录奏闻,伏候敕旨。①南宋王朝在二月三日给予岳飞的回答是:已降指挥,差同判大宗正事士 褭 、兵部侍郎张焘前去祗谒陵寝。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札与岳飞照会;候逐官起发,申取朝廷指挥,量带亲兵,同共前去祗谒。其实,岳飞申请前往洛阳的目的,并不单纯在于“祗谒陵寝”和“躬诣洒扫”,而还别有用意:要去深入了解敌方的军政情况及其可乘之机。这后一种用意他更迫不及待地要尽快实现。因此,当他虽已闻知赵士 褭 、张焘被派前去“朝修祖宗陵寝”,但还没有接到南宋王朝二月三日那道《省札》时,他又一次上书申请,要随同二使前往,并在书中把真情实意略加透露:北虏自靖康以来,以和疑我者十余年矣,不悟其奸,受祸至此。今复无事请和,此殆必有肘腋之虞,未能攻犯边境;又刘豫初废,藩篱空虚,故诡为此耳。名以地归我,然实寄之也!臣请量带轻骑,随二使祗谒陵寝,因以往观敌衅。②及至二月三日的《省札》已经递达鄂州,赵士 褭 和张焘也已经到达鄂州之后,岳飞又第三次上书给赵构说:今日祗谒陵寝同判宗正事士褭 、兵部侍郎张焘到鄂州,臣见办集行役,只俟得士 褭 、张焘关报行期,便同起发。或恐陛下别有使令,愿赐一一训敕。谨具奏知。③从岳飞接二连三的这几道奏折可以看出,他要到最前方去窥察敌人情况的心思如何迫切。他却完全没有料到,在看到他的论述虏情的那一道奏折之后,赵构、秦桧知道岳飞之所以急欲前去洛阳地区,原来还是别有怀抱的,他们就已改变了主意,不让岳飞量带亲兵同往了。他们为此特地下了诏给岳飞说:敕,具悉。朕以伊瀍顷隔于照临,陵寝久稽于汛扫,逮兹恢复之日,亟修谒欵之仪。卿概然陈情,请为朕往。虽王事固先于尽瘁,然将阃不可以久虚。殆难辍于抚绥,徒有怀于忠荩。寝寐于是,嘉叹不忘。已降指挥,止差将官一两员,部押壕寨人匠、军马共一千人,随士褭 、张焘前去,卿不须亲往。故兹诏示,想宜知悉。④很明显,赵构和秦桧之所以中途变卦主要是害怕岳飞在“前往观衅”之后,难免又会寻觅战机,去触犯金朝的军事贵族;倘使他果然做出那等事来,则刚刚搞成的屈己媾和局面便又会被他破坏了,那是万万使不得的。①《金佗稡编》卷十二,《乞祗谒陵寝奏》。② 同上书卷四,《以将阃不可久虚不须亲自祗谒陵寝诏》。③ 同上书卷四,《以将阃不可久虚不须亲自祗谒陵寝诏》。④《金佗稡编》卷四, 《以将阃不可久虚不须亲自祗谒陵寝诏》。四、在反对无效之后愤请解除军职在三番五次地接受到告戒诏令之后,岳飞是否就心安理得地遵命留在鄂州军营当中“存抚军旅”了呢?并不。反对“讲和”的意见既然不被采纳,祗谒陵寝的请求也未获邀准,他在难以抑制自己愤懑情怀的情况下,便又决定,索性把自己所担任的军职一律辞掉好了。那样,在面对着当前这些屈膝降敌的无耻行径时,也许可以免得再发生“身居将阃,面有渐于军旅”的那种内疚和惭愧感了。于是,在绍兴九年二、三月之交的某一天内,他奏进了第一道《乞解军务札子》,全文是:臣窃谓事君以能致其身为忠,居官以知止不殆为义。伏念臣受性愚戆,起家寒微,顾在身官爵之崇,皆陛下识拔之赐。苟非木石,宁不自知!每誓粉骨糜身以图报称。然臣叨冒已逾十载,而所施设未效寸长。不惟旷职之可羞,况乃微驱之负病。盖自从事军旅,疲耗精神,旧患目昏,新加脚弱。虽不辞于黾勉,恐有误于使令。愿乞身稍遂于退休。庶养疴渐获于平愈。比者修盟漠北,割地河南,既不复于用兵,且无嫌于避事。伏望陛下俯照城悃,曲赐矜从,令臣解罢兵务,退处林泉,以歌咏陛下圣德,为太平之散民,臣不胜幸甚。他日未填沟壑,复效犬马之报,亦未为晚。臣无任激切战惧俟命之至。取进止。①赵构和秦桧看到这道奏章之后,料定这必是岳飞在气愤之下所采取的一种行动,而其中的“比者修盟割北,割地河南,既不复于用兵,且无嫌于避事”诸语,还未必不寓有讽刺之意。因此,他们决定采取不予理睬的做法,干脆不给予岳飞以任何回音。在等待了许久而仍是信息杳然之后,岳飞便又奏进了《乞解军务第二札子》,全文是:臣顷以多病易衰,仰渎宸听,乞退处丘垅,以便养疴。伏蒙陛下未忍弃去,尚閟俞音。不免控沥肺胆,再虑悃愊。今贤能辈出,才智骈臻,干城腹心之士,可付以军旅者类不乏人。则臣之所请无邀君之嫌。今讲和已定。两宫天眷不日可还,偃武休兵可期岁月。则臣之所请无避事之谤。臣不揆庸愚,幸免此二事。只以疾病余生,恐误任使。久享厚禄,坐费太仓,蚤夜以思,身不遑处。所以不避斧钺,至于再而不自己。伏望陛下垂溥照之明,回盖高之听,曲加仁恻,洞着愚衷,使一夫之微终遂其欲,特许退休,就营医药,臣不胜感戴圣德愿望之至。取进止。②这道奏章抵达南宋王朝之后,果然迫使赵构做出批示来了。其批示的全文是:敕:具悉。卿竭忠诚而卫社稷,迪果毅以临戎,元勋既著于鼎彝,余暇尚闲于俎豆。番宣所赖,体力方刚。遽欲言归,殊非所望。顾安危注意,朕岂武备之可忘;惟终始一心,汝亦戎功之是念。益敦此义,勿复有云。所请宜不允。③欲进不得,欲罢不能,事到如此,就只能牢守在鄂州军营当中“存抚军旅”了。① 《金佗稡编》卷十五。② 《金佗稡编》卷十五。③ 《金佗续编》卷四,《乞罢军政退休不允诏》。第十三章 风范一斑。生活点滴一、岳飞出露头角时期所赢得的盛誉在南宋政权建立的最初期,岳飞就已经以其言论和忠勇气质,深受当时关心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的士大夫们的器识。最显著的例子则是张所、赵九岭和宗泽等人,他们已大都察觉出来,不论岳飞的职位在当前如何卑微,从其发展前途看来,他却极有可能成为一员具有杰出才能的武将。直到建炎四年( 1130 )为止,岳飞的职位仍远远不能和刘光世、韩世忠、张俊诸大将相比,然而从其战斗实践中所制定的谋略、所表现的气概来说,却几乎全可说超驾乎那几位大将之上了。就在建炎四年,江南东路有一个名叫邵缉的人,他熟悉岳飞的生平和家世,也深知他近年以来统军、抗敌的种种情况,他很希望岳飞更能受到南宋王朝的重用,以使他得以展其长才,因而特地写信给当时的当政大臣,对岳飞做出了如下的评价:…… 窃闻中兴之君得中兴之佐,则有功;中兴之佐得中兴之将,则有功。……方今急于中兴,如 吾君之明,又二、三执政大臣皆天下之极选,上下相得,诚千载一时矣,终未能立非常之功、雪无穷之耻、大有以慰天下之望者,此何故哉? 岂将非其人而然乎?然将有二说,不可不察也。有天下之将,有一国之将。天下之将实难其人,一国之将或有之,然未见其奉职胜任,显然立功名者,又何为耶?特有之而不用,用之非其人之过耳。求其大者既不可得,其次或有焉而不审择之,欲天下之早正速定,不可得也。以缉田野庸人,而耳目之所熟者仅得一焉,诚未足为天下将,在今日才难之际,谓之一国之将斯可矣,敢率尔陈之,惟阁下少垂意焉。伏见武得大夫、英州刺使、御营使司统制军马岳飞,骁勇精悍,沉鸷有谋,临财廉,与士信,循循如诸生,动合礼法。顷在河北,尝以数十骑乘险据要,却胡虏万人之军。又尝于京城南薰门外,以八九百人,破王善张用二十万之众,威震夷夏。去冬江上之战,战士蜂屯,飞独争先奋击,迨官军不 胜,他将皆鸟奔鼠窜,飞独置寨蒋山,孤军转战,且行且击,斩首以千百计者不知其几。诸将溃为群 盗,纵兵大略,飞独顿兵广德境中,资粮于官,身与下卒同食,而持军严甚,民间无秋毫之扰。虏人签军经涉其地者,或闻其威名,或相谓曰:“岳爷爷军也”。争来降附,前后几万余人。……且虑金人徘徊于建康京口之间,势必欲留军江南,控扼险阻,牵制官军,大为东南之患,飞能奋 不顾身,勇往克复建康及境内县镇,为国家夺取形胜咽喉之地,使逆虏扫地而去,无一骑留者,江浙平定,其谁之力也?缉谓如飞者,朝廷宜优擢之,假以事权,益责后来之效。方今大将,皆富贵盈溢,不肯用命,甚者握强兵以胁制上下,有鹰扬跋扈之态,此可复用也哉?驾驭此曹,譬之养鹰隼然,饥则为用,饱则飏去。今诸大将,皆未尝从禽而先已饱肉,是以用之 向敌则皆掣去不顾。如飞者,虽有数万之众,其官爵甚卑,朝廷未尝宠借之,眇然在偏裨之间,此饥隼侧翅时也。如使之立某功则赏以某爵,成某事则宠以某恩,如鹰之得一兔则饲以一鼠,得一狐则饲 以一禽,以术驾驭之,使歉然有贪敌之意,必能为国家显立战伐之功。……今飞军中精锐能战之士几(及)万人,老弱未壮者不在此数。胜甲之马亦及千匹。朝廷诸将特然 成军如飞者,不过四五人耳。飞又品秩最卑,此正易与时也。朝廷不收拾旌宠之,则飞栖栖然持数万 之众,将安归乎?飞常与人言:“使飞得与诸将齿,不在偏校之列,而进退禀命于朝,何功名不立,一死焉足靳哉! 要使后世书策中知有岳飞之名,与关张辈功烈相仿佛耳。”飞武人,意气如此,岂易得哉!亦可谓人 [死留名]、豹死留皮之意也。 伏望朝廷论飞之功,加以爵赏,使与韩、刘辈特然成军者势力相抗,犬牙相错,……破奸党偷靡 之风,折强梗难御之气,使之相制以为用,相激而成功,此诚朝廷无穷之利也。……①这封书信虽是邵缉一人所写,它却表达了当时一般士大夫们对岳飞的观感和印象。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邵缉的这些意见,在南宋小朝廷上并没有得到任何反应。①《金佗续编》卷二八,《江东邵缉献书》。二、喜欢和文士们谈论历史和现实问题( 1 )南宋初年,由于兵荒马乱,社会动荡,居住在中原、西北和华北的人们,经常为了逃避战祸而流徙无常。一些被排斥在科场和仕宦之途以外的读书能文的士大夫们,便有很多人通过乡党亲故等等关系,或通过权贵人物的介绍,分别去投靠在各个高级乃至中级武将的军营当中,去做他们的清客,被通称为“效用使臣”,从军营中领受一定数量的薪俸。一些从科举出身而又得置身仕宦之徒的士大夫们,对于这班效用使臣十分鄙视,因而有些在科场失意的人便只肯做一个挂名的支干薪的“使臣”,却并不实际到军队中去供职、投效。在刘光世、韩世忠、张俊等大将们的军营当中,投降或挂名的“使臣”的员额,最多时大都是在几千名以上。①建炎四年( 1130 ),南宋小朝廷刚从海船上移徙到越州(今浙江绍兴)之后,翰林学士汪藻便向这个小朝廷写了一道《条具时事》的奏章,其中论述当时军队中收养使臣的一段说道:今一军中,非战士者率三居其二:有诡名而请者,一人而挟数人之名是也;有以使臣之名而请者, 一使臣之俸实兼十人战士之费,而行伍中使臣大半,是养兵十万而止获万兵之用也;有借补官资而请 者,异时借补犹须申禀朝廷,谓之真命,今则一军之出,四方游手者无不窜名军中,既得主帅借补,便悉支行禄廪,与命官一同,无有限极。访问岳飞军中,如此类者几数百人。州县惧于凭陵, 莫敢诃诘,其盗支之物至不可胜计。②这段文字,是把在军队中收养大量的“非战士”,作为当时军政中的一大弊端而加以论列的。在当时将帅当中,又特别提到岳飞,可见在汪藻的印象当中,岳飞的军队当中所存在的这一弊端最为突出。根据当时的情况来说,岳飞还只是一名初露头角的小将官,先是率军驻扎在宜兴县境,后来又被派去做通泰镇抚使,而竟被汪藻点名进行指责,这就无可否认,在岳飞的军队当中,必然收养了比其他部队占有更大比例的不刺面、不涅手的“非战士”。但是,汪藻只把岳飞军队中的这一特点,不加以区别地与其他部队相提并论,只作为弊端最为严重的一个例证,这却是很不公允的。因此,岳飞之所以收养这些人,并不是让他们吃闲饭、拿干薪的。①洪适:《盘州集》卷四二,《论招军之弊》;《朝野杂记》甲集十八,《诸军效用》。②辑本《浮溪集》卷一,《行在越州条具时政疏》。( 2 )岳飞,尽管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农民家庭中,幼年很少读书机会,以致文化水平并不是很高。但在他参军入伍,特别是在身任低级将领之后,却非常喜欢与书生接近。当他在开封留守宗泽、杜充部下作偏裨将佐时,他的周围已经有了一大群读书人。后来他率军南下,这些人也跟随他一同南下,数量也与日俱增。到他驻军宜兴县以至做通泰镇抚使时,便如汪藻奏章中所说,军营中的效用使臣已达数百人了。在这些效用使臣当中,当然有一部分人是听受使唤,为军营中办理一些杂务的;但对其中具有较高文化水平的一些人,岳飞却经常请他们讲一些历史事件,著名的战争,兵法将略,以及议论当前的一些国家大事,等等。岳飞还常常提出自己的意见,和他们“商论古今,互相究诘,切直无所违忤。”①在和这些文士们经常接触和交谈的情况下,岳飞的文化水平和历史知识都迅速地得到提高。古代一些名将,从很早以来就是岳飞极为景仰崇敬的人,也越来越被岳飞取作自己行师用兵乃至立身处世的榜样。这也使他每一想到现时的几员大将,特别是刘光世的“玩寇养尊”,张俊的“任数避事”②,以及他们共有的嫉功害能等等恶劣作风,更常常引以为戒。然而,直到建炎四年为止,岳飞却还是屈居于张俊的节制指挥之下。他怀着强烈的愿望,要从张俊的约束控制之下解脱出来,以便能主动地去建树一些事功。在与部下的文士们交谈时,岳飞有时便向他们吐露出这种怀抱:我如果也能像现在的几员大将那样,直接听受朝廷的指挥,独自承当一面的事任,我便可以不受 牵制,一意去为国立功,像三国时候的关羽、张飞那样。要使后代的书册当中,写上我岳飞的名字, 能与关、张相提并论才好。③① 《金佗续编》卷三○,王自中:《郢州忠烈行祠记》。② 叶适:《水心别集》十二,《四屯驻大兵》。③ 《金佗续编》卷二八,《江东邵缉献书》。( 3 )在绍兴元年( 1131),岳飞率军与张俊的部队相配合,把李成、张用这两股游寇扫荡平定之后,岳飞和他的部队依然被留在洪州(南昌),准备着对这一地区还可能出现的盗贼进行镇压。岳飞依然是经常与部队中的以及当地的一些文人学士们往还和会谈,话题也仍然是从历史事件到当前的现实问题。一次, 在谈及纷乱的现实世局时,在座的便有人很感慨地说道:天下纷纷,不知几时才可太平!这在岳飞看来,倒是一个比较容易回答的问题。他直截了当地说出他的意见:只要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自然就会太平!①这个答案,,成了千百年来传诵极广的名言。岳飞也正是以这般的识见和谈吐,再辅之以极其公正恳挚的态度,才使得广大的文士阶级都乐于和他接触酬酢,把他当作一个蔼然可亲的儒将类的人物看待的。① 《金佗续编》卷二八,吴拯所记:《鄂王事》。( 4 )岳家军驻扎在鄂州(武昌)的几年内,岳飞亲近学士大夫的作风仍没有丝毫改变。岳家军的军营中,仍然是食客常满。然而这些食客,却大都是一些“彼君子兮,不素餐兮”的人。岳飞敬重他们的学问和议论,他们钦佩岳飞的忠勇、正直、谦虚和笃实。两者之间虽是文武殊途,却没有界限分隔着。这时的岳飞,已经厕身于大将之列。凡能罗致到的文人,他都愿意而且也有条件把他们留在营幕之中。汝阴的袁溉,是当时一个很负盛名的人。在金人灭掉北宋政权之后,他曾聚集乡民,为保卫家乡而屡次打败来犯的金兵。金人占据了中原地区,他避地于金州、房州的山谷之间。他对于经史百家之书,无所不读,并且旁及于博奕、方术和兵书。他更以精研李靖兵法而著名。有一次,他顺江东下,路过鄂州,岳飞闻知,就去看他,诚恳地希望他能留在岳家军营之中,既可以帮助岳飞增进学识,也等于多添了一名高级军事参谋。然而,袁溉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他觉得岳飞以一个武将而却非常“泥古”,是不合时宜的,可能还会因此而招致许多麻烦,便偷偷地离开了鄂州。①严州人朱梦说,是一个博学之士,也是一个有忧国忧民之心的人。在北宋晚年,他看到“宫中奢侈,内侍乱政,小人满朝,贤士窜尽”,就在政和七年他所进的一道《时务策》中摘录其主要内容如下:对于当时全国性的社会政治方面所出现的严重问题,他指出:“入仕之源太浊,不急之务太繁, 宦寺之权太重。”又指出:“东南困于水潦,西北扰于蛮夷,州县严于督责,良民敝于敷配。”又指出: 国内诸路“漕司无积年之储,常平有借支之弊。”对于赵佶的搜采花石,修造苑囿,他指责说:“又况饰宫观,叠危山,檐楹绘以丹雘,梁栋饰以 珠玉,费用不资,目击可见。驱役丁匠,逃窜无方,科责士庶,吁嗟道路。耗祖宗积累之财,殚府库 历年之蓄,陛下岂不为寒心乎!”又说:“陛下累层峦以为麋鹿之苑,浚污池以为鱼鳖之宅,构楼观以 为禽兽之笼,臣恐伤陛下仁民爱物之美化。”对于宦官之肆意为非作歹,他指责说:“宦官委任华重,名动四方。营构私第,强夺民产。名园 甲舍,雄冠京辇,卖官鬻爵,货赂公行。人不敢言,道路以目。盖位高而不可抑,势大而不可制。官 人以爵而有司不敢问其贤否,刑人以罪而有司不敢究其是非。禄养之臣畏罪而不敢言,四方之士欲言 而不能达。是终无可言之时也。更相蒙蔽,亦非治平之世所宜有也。”这些奏章虽使得赵佶对他很不高兴,然而在士大夫群中却博得了一个忠的美名。后来也为岳飞所闻悉。到岳飞升擢为湖北京西路宣抚使时,使邀请朱梦说为宣抚使司的干办公事。当他随同岳飞入朝时,目睹南宋王朝的萎靡不振局势,更深有感触,便写信给御使中丞辛炳,指出:“时尚禽色之荒,多无用之物。二圣播迁未还,中原陷没未复。上无良相,朝乏贤臣。”并且指责辛炳对于这些问题竟安之若素,不发一言,未免有亏职守。辛炳看信后甚为气愤,索性把这封信转与赵构,赵构看后也同样气愤,就告诉岳飞,要他解除朱梦说的干办公事的职务。岳飞虽然不能不遵命办理,但在朱梦说临行之际,他却赠与他一份很厚重的礼品。②① 薛季宣:《浪语集》卷三二,《袁溉传》。②《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九,引《中兴姓氏录》。( 5 )经常和使臣、效用、幕僚以及驻屯地区内的士大夫们往还酬酢,上下其议论,这也使得岳飞常常在暗自警惕:千万不要去做任何对不起当代以及后代的事,以免被这班文人用笔杆子记载下来,受到后代人的责骂。有时,岳飞就直白坦率地,和与他交谈的幕僚和士大夫们说出他的戒慎恐惧之情:我被主上拔擢到这般地位,倘若犯了这样那样的错误,被你们这般儒生们写在史书上,那是万千世都不会涂抹得掉的。所以,我如果有了过失、诸公千万见告才是!①①《金佗续编》卷二七,黄元振;《岳武穆公遗事》。三、对待部属恩威并用( 1 )由南宋投降了伪齐的郦琼,在伪齐被废之后,他又被拨归金兀朮的节制之下。当兀朮要率军南下侵宋时,因为郦琼熟悉南方的山川险易,便把他召至军营,要他对南宋的军事实力和地理形势作一番陈述。郦琼首先对南宋的几员将帅进行评论说:江南诸帅,才能不及中人,每当出兵,必身居数百里外,谓之持重。或督召军旅,易置将校,仅以一介之士,持虚文谕之,谓之调发。制敌决胜,委之偏裨。是以智者解体,愚者丧师。幸一小捷,则露布飞驰,增加俘级,以为己功, 敛怨将士。纵或亲临,亦必先遁。而又国政不纲,才有微功,已加厚赏;或有大罪,乃置而不诛。……江南军势怯弱,皆败亡之余,又无良帅,何以御我?……吾以大军临之,彼之君臣方且心破胆裂,将哀鸣不暇。盖伤弓之鸟,可以虚弦下也。①郦琼的这番话语,是为了助长兀朮的威风而发,其中自不免有许多过甚其词之处。例如说每次出兵作战,将帅必身居数百里外,即是过分夸大了的。但就当时南宋大将刘光世、张俊、王燮(有王旁)诸人的作风而论,郦琼的话有一部分是与事实相去并不太远的。然而,不论岳飞的治军和行己来说,与郦琼所说的这种情况却都是全然异样的。①《金史》卷七九,《郦琼传》。( 2 )岳飞在与刘光世、韩世忠、张俊诸人的地位略相等同,而被目为四大将之一之后,他也并没有习染上丝毫骄奢淫佚恶习,甚至连大将们所都具有的那副排场也都没有。每逢有出战任务时,岳飞总是向他的部属们慷慨陈词。凡说到国家所受灾祸,便不禁愤怒激昂,且常是泪流满面。他本人不但每次都亲临战阵,而且经常身先士卒,自己担任“旗头”。成千上万兵将们的动止进退,都唯“旗头”是瞻,看岳飞如何挥动手中的旗帜。对于奔赴前线的士兵,岳飞只向他们提出一些极容易做到的要求。例如说:在上阵之后,只要能拿枪拿的稳,能运用自如,心里不战战兢兢,口中有唾液可咽,便称得起勇敢的人了。既然每次在与敌人厮杀鏖战之际,大都有主将亲自在火线上指挥、领导,这自然会使得全体战士的心情都感觉有所倚恃 ,对于岳飞向他们提出的这些要求,战士们也便人人都易于做到了。①对于部属们的管教,凡与维持军队纪律有关的事,岳飞一律采用严格办法,强取民间一钱一物的,也必重罚不赦;在部队驻扎之地,岳飞常常带领十来名骑兵到军营附近各处巡视,惟恐有一人作出违反纪律的事。凡属于练习武技反面的事,他却只着重采用教导、训练办法,并告诫他的部将们说,不要为这类事而轻易地笞责和辱骂士兵。凡立功的必受赏,凡有过的必受罚。待千万人如待一人:公正无私,恩威相济。②这就使得岳家军的全体官兵,在平时都严于守法,在战时都乐于用命。岳飞的性格,庄重严肃,不轻言笑,也不随口说长道短。遇到幕属们犯了过失时,他只略示微意,加以启发,而不进行苛责。然而受到告诫的人,却无不凛然诚服,注意改正。③①《金佗续编》卷三○,王自中:《郢州忠烈行祠记》;同上书卷二七,黄元振;《岳武穆公遗事》。② 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七,《绍兴六帅》条。③《金佗续编》卷二七,黄元振:《岳武穆公遗事》。( 3 )岳飞处事坚定果断,极少发生犹豫迟疑情况;他谦逊,因而常能接受善言。正是他所具备的这些优点,使他得以避免犯这样那样的一些错误。进攻蔡州的那次战役,他和许多部将都去参加了。部将们的家属依然留住在鄂州。及至事定归来,有一名部将叫做贺舍人的,举发自己的妻子与某寺的一个和尚私通。岳飞把这一男一女传呼了来,讯问其事,却不料由这两人的口中又供出了许多起类似事件:几乎是全寺的和尚各都有一个姘妇,而所姘的又无一个不是岳家军的家属。这可使岳飞发愁了:怎么办呢?他把参谋官薛弼找来共同商酌。他首先把这两个人的供词拿给薛弼看,随即向薛弼说出自己准备怎样处理,以及心头十分为难的情形:部将们到前线作战,家中却发生了许多这样的事,如果置之不理,便很觉得对不起诸位将领;如 果学取唐代柳公绰的办法,把这许多犯了通奸罪行的男女一齐投入江中,又实在于心不忍。究竟怎样 处理才好?薛弼看过供词之后,认为其中所牵连的人物,未必一一属实,便回答岳飞说:举发自己的妻子犯奸的,只有贺将一人,那些被供出来的男女,既全难证实,很可能只是这一对 犯奸男女任意捏造出来,借以掩盖自身的丑行,希图减轻自身的罪过。这些话并没有把岳飞完全说服。岳飞还以为,那些供词不会全属造谣诬蔑,总不应一概放过不问。薛弼便又进一步开解他,说道:这些将领的眷属,多半是在战乱情况下凑合在一起的,以正道得之的大概不多。如今若把牵连所 及的男女一一穷追治罪,其夫妇感情原来较好的,必将抱怨你无恩;愿意顾全面子的,又必怨恨你暴 露了他们的家丑。这样,势必要使三军之情有所动摇,怎还能算对得起他们呢?这才使得岳飞感到确须慎重处理,便听从了薛弼的话,把被牵及的人和事一律密不宣布,只使他夫人把被涉及的女人先后请来家中闲谈,这才知道,受牵连的妇女都已经过了中年,不是卖弄风情的年岁了,便一律放过不问,而只把贺将的老婆和那个和尚治了罪。事后不久,贺将也竟懊丧致死。这更证明了薛弼识 见之合理和高明。岳飞特地为此而向薛弼表示感谢说:若不是听了你的话,不知还要得罪多少人呢!①① 薛季宣:《浪语集》卷三三,《先大夫行状》后所附薛弼行述。( 4 )在岳家军中主管机宜文字的黄纵,有一次被派往外地去料理公事,忽又有事需要他回营来办理,岳飞派了一名士兵送信请他速回。这时,天气已很寒冷,而这一士兵身上却还只穿了一件单布衫。黄纵一见,觉得他的衣着过于单薄,问他说:军中的待遇过分微薄,致使你衣不得暖,你对此是否感到不满?士兵回答说,决无不满之意。并更进而向黄纵陈述说:如在别个大将的部队中,所应得到的请给,总要被克扣一些,所余的部分还要强令去制做衲袄之类,本人虽能够穿的暖些,眷属老小却不免受到饥寒冻馁。独有岳宣抚这里不然。军中所得给养,规 定多少就实得多少,从不减克一文,而又听凭每人自行支配,不强令去做这样那样的衣物。我的衣着 之所以单薄,是由于家累太重,把所得请给全都用在家小身上之故。既不曾受到上层的克扣,我又有何不满?①①《金佗续编》卷二七;黄元振:《岳武穆公遗事》。四、自奉菲薄。不蓄姬妾( 1 )不论在战时或在平时,岳飞总是和士卒们同甘共苦,在饮食起居种种方面,全无任何特殊之处。他常日的饭菜,大多只是一盘煎猪肉和几样面食,基本上没有两样肉菜的。有一次,厨师做了鸡来,岳飞不免有些奇怪,便问道:“为什么要杀鸡来吃?”厨师说:“这是鄂州的某个官员送来的。”岳飞便嘱咐厨师说,以后不要接受这样的礼物,自家也不要杀鸡来吃。有一名原不隶属于岳家军,不久前才被拨并了来,并也屯驻在鄂州的军将,名叫郝晸,是一个最讲究吃喝的人。有一次,他请岳飞到他的营寨吃饭,饭桌上摆了“酸陷”(按,不知此系何种食品)。岳飞从来没有吃过这种美好食品,也不知道它的名称,是临时询问了郝晸,才知道叫“酸陷”的。岳飞吃了一个,便告知左右的人把所余的一律收起,说道:“留待晚饭再吃罢,不要一次吃光了。”郝晸听了之后,感到十分惭愧。( 2 )岳飞在南渡之后所娶的李姓夫人,当疾病缠绵的婆母在世之时,一直由她服侍着,养其生直到送其死。夫妻间的感情也很融洽,并生了几个孩子。除了这位李姓夫人之外,直到身任大将时候的岳飞,也没有纳妾蓄姬之类的事。家中可能经常有一名侍女,那却主要是为了供岳飞的母亲和李姓夫人使唤的,而不是岳飞的姬妾。这和另外的那几员大将也是截然不同的。川陕宣抚使吴玠,为了商洽军务,曾派了一名使臣到鄂州军营中来。岳飞设宴款待。在这位远客的意想中,以为在宴会席上必会有歌姬之类出而侑酒,像其他大将招待客人时那样;却不料直到宴罢,所见到的只是将佐和幕僚,并不见一个女子,场面实在显得冷落。他回去后,就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吴玠。吴玠为求与岳飞建立更好的关系,便以二千贯钱在当地买了一个“士族女子”,并委派了两名使臣的妻子把她送来鄂州。岳飞还没有与这个“土族女子”和陪送她的两位夫人见面,便把这三人安排在一个房间,他只在屏幛前面告知他们说:“我这一家人,所穿的全只是细布衣服,所吃的全只是粗菜和面食。女娘子可能共得这种甘苦,过得来这种生活吗?如果能够,就请留在这里;如果不能,我却不敢相留。”房间里没有对这一问话直接做出回答,岳飞却听到了从那里传出的吃吃的笑声。这分明是对于这种朴素生活的嘲笑。那么,好,从哪里来的还回到哪里去罢。岳飞连那个女子的颜面还未曾目睹,这份因缘便这样完结了。①①《金佗续编》卷二七;黄元振:《岳武穆公遗事》。第十四章 金人变卦撕“和约”,刘锜顺昌败敌军一、 女真贵族撕毁了宋、金和约( 1 )南宋王朝在大事宣扬和庆贺和议成功的同时,还派遣了大量的文武官员,到河南和陕西地区,去接收那些已被金廷允许交还的州郡。例如,委派了孟庾、刘锜去作东京开封府的正、副留守,路允迪、李显忠为南京应天府的正、副留守,李利用为京西洛阳的权留守,等等。在这期间,金朝女真贵族之间的矛盾斗争也再一次激烈爆发。自从粘罕一派的势力被推翻以来,在金朝最掌大权的挞懒、宗磐一派,操权夺势并没有多久,就受到兀朮一派的对抗和打击,很快地走向下坡路,并很快地被铲除掉了:金熙宗天眷二年(南宋绍兴九年,公元 1139 年)七月,宗磐首先以“谋反”罪名被杀头;紧接着挞懒也被派往燕京去做“行台左丞相”,到任还不及一月,便又以“与宋交通,倡议割地”的罪名而被逮捕,押解到兀朮军营所在的祁州(今河北省安国县),全家在那里都被杀害。把旧属伪齐刘豫的河南、陕西之地割归南宋,不论挞懒所持理由是否充分,在兀朮是并不同意的。而今,兀朮既已进位为都元帅,成为金朝大权独揽的人物,他首先就要推翻宋、金间的这一成约。从当时宋、金的对立的形势来看,军事上的主动之权,一直是操持在金方的女真贵族手中,而不是操持在南宋的最高统治集团手中。因此,随着金朝当权人物的更换,其对宋的进攻或“议和”,亦即采取军事行动或政治攻势,便完全可以因人而异,因时而异,而且予取予求,大多均能如愿以偿。宋、金双方十多年对立斗争的经历,更助长了女真贵族们的傲慢之气。他们为所欲为,对南宋王朝的军事政治实力的估计,越来越低。天眷三年五月,金朝下诏给兀朮的都元帅府,要他“兴师问罪,收复疆土”,亦即要复取河南、陕西之地归于金的统治之下。接着,金军分四路南下:聂黎贝堇出山东,李成犯河南,左监军撒离喝自河中(今山西省永济县)趋陕西,都元帅兀朮率兵自黎阳(今河南省浚县)趋汴京。兀朮率领孔彦舟、郦琼等人,以精兵十余万人去攻打开封,宋方刚刚派来的东京留守孟庾望风迎降;李成去攻打洛阳,宋方的权西京留守李利用弃城逃跑;此前曾任归德府知府的葛王完颜褎,这时仍被金朝委以旧任,当他率领数千骑前往归德上任时,宋方新派去的的南京留守路允迪也投降了。其后,兀朮就又率领了几个头目的大军前去攻打顺昌府(今安徽省阜阳县)。本也以为必可马到成功的,却不料竟被刘锜打得大败。( 2 )在绍兴九年( 1139 )的夏秋之交,当南宋王朝派遣文武官员到河南、陕西去接管“新复州郡”的同时,还派遣了王伦和蓝公佐为正、副使臣,出使金国。他们抵达金廷之后,金廷派人质问他们,是否知道挞懒犯罪被杀的事,他们答说“不知”,然后此人便又斥责他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