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把刘光世驻守庐州的部队撤退到太平州,张浚更极力反对。他向赵构去陈说厉害,并请了赵构的一道御笔军令:“有不用命,当依军法从事”。他携持着这道军令,驰往采石,督催刘光世依然还军庐州,否则就以军法从事。刘光世看到皇帝的御笔,极为惊骇。他集合全军人马,宣告了一切,继即大声向士兵呼喊道:你们火速进发,否则我的生命要难保了!说着,即跃马而去。部将也各率其部曲,仓皇追随。①当刘光世把庐州驻军撤回到太平州的消息被刘麟探知时,刘麟便下令给他的部队,要分路向庐州前进,到那里会合。不料时机稍迟了些,刘光世的大军已奉命转回,并已从对面奔驰而来了。接着双方展开激烈的战斗。一方是死里求生,另一方是猛不及防,鏖战整日,刘麟的兵马终于不支而退在刘麟失败后的三几日内,刘猊的一路也被驻守淮西的宋将杨沂中大败于藕塘(今安徽定远县东南六十里)。刘麟闻知次讯,又赶紧拔寨远遁。刘光世的部将王德又和杨沂中合力追至南寿春方才罢休。②孔彦舟围攻光州达半月之久而未能攻下,南宋方面虽也一直不曾派兵前来救援,但光州城内的官吏居民却在坚守了半个月之后,更加奋发忠义,出城击敌,终于使孔彦舟解除了光州之围,而引兵向着六安军(今安徽六安县)行进。③到东路和中路已全部败退的消息传来之后,孔彦舟也只有引兵北归。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六,绍兴六年十月丁酉条附注引《赵鼎事实》。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六,绍兴六年十月丁酉条附注引《赵鼎事实》。③《梁溪全集》卷九一,《乞下淮西宣抚司差军马前去光州驻扎奏状》。( 5 )调岳飞移师江州,本是由于赵鼎,尤其是刘光世的怯战私心所造成的,而到十月中旬为止,来犯之敌既已开始败退,就越发显得这番调动,只是浪费人力物力,完全没有必要。当岳飞准备移师的奏章到达平江府行朝时,赵构也清楚地觉察到这一点,便向赵构说道:淮西既已无事,岳飞自不须东来。赵鼎听了皇帝这句话,一定感到十分困窘。他把对话的重心加以转移,回答说:岳飞奉命即准备东来,这足以证明诸将都已知道尊重朝廷,朝廷上的所有命令他们全都不敢不从了。赵构原也时常担心武将之难于制驭,赵鼎的这些话很能给予他一些安慰。他在听了之后便又说道:刘麟败退,我以为并不足喜;诸将如真个知道尊重朝廷命令,却确实可喜,①随后即由赵构写了一道手札给岳飞,要他不要再屯移了:闻卿目疾小愈及提兵东下,委身徇国,竭节事君,于卿见之,良用嘉叹。今淮西贼遁,未有他警,已谕张浚,从长措置。卿更不须进发。其或襄、邓、陈、蔡有机可乘,即依张俊已行事理,从长措置,亦卿平日之志也。②赵鼎虽用尽心计,把自己作战部署上所犯错误加以掩饰,然而他和张浚意见分歧,不能齐心协力共济军政大计,却是无法弥缝遮掩得了的。对于抗拒伪齐战事的成功,证明了张浚这次的军事部署和调度无不适当,而其中却全无赵鼎的份儿。赵鼎和他那一派的人物因此越来越不能安于其位。到这年腊月,赵鼎、折彦质等人就相继离开南宋王朝,出去做地方官了。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六,绍兴六年十一月癸酉记事。②《鄂王行实编年》卷四,绍兴六年纪事。三、在京西陈、蔡地区又一次击退来犯之敌( 1 )在绍兴六年十一月中旬,岳飞发往李纲的江西制置大使司一道公文,是关于金、伪兵马又向岳家军防区进犯的事。全文如下:今月十二日,据统制官寇成等四状申称:自虢州获捷后,再抚存商、虢,京西长水、福昌、永宁、伊阳一带百姓了当,于十月二十七日探报蕃、伪贼马侵犯铁岭关(卢氏县西北)。其守隘乡兵统领申称贼马厚重,支吾不住。成等所统人马不多,遂移寨前来横涧,设伏提备。于二十九日,有马军千余匹前来见阵,掩击败走。杀死贼兵百余人,夺马二十余匹。内辨认得有蕃人三二十人,至三十日,有军马千余骑再来冲突,成等鼓率官兵向前迎敌,掩杀贼马退走,杀死数十人,活捉八人。内七人系蕃人,重伤,相继皆死,问不得蕃人头领姓名。一名系刘豫人高收,通说得:蕃人有一万五千余人,马有三千余匹;刘豫有两万余人,马有两千余匹,依旧系伪王太尉、韩观察、傅安抚、成大尹等统率。当时追赶间,其贼众埋伏数路,分头依(?)布前来。成等为见贼马势重,即时拽领军于朱阳(亦在卢氏县界)五里川择利下寨。伏乞使司火速星夜差拨军马前来救援。同日,又据商州驻扎准备将贾彦十一月初一日申:蕃、伪贼马一万余人,已犯商洛县。又据统制官王贵十一月初四日申:何家寨伪五大王(刘复)聚集蕃、伪贼马厚重,亦有在旧唐州下寨,侵犯襄阳界分。并镇汝军贼势厚重,现侵犯邓州界作过。贵虽已遵依使司差到干办于大夫备传指挥措置事宜,更乞疾速差拨军马前来,共同掩击。并于十一月十一日据统制官崔邦弼今月初六日申:贼马侵犯信阳军作过,遣发将官秦祐于长台镇(在信阳县北)杀散贼马,追赶至望明港大寨。为见贼马众多,却拽领军马回信阳军下寨。伏乞使司疾速差添军马前来,共同掩杀。飞契勘诸处申,贼马分路前来侵犯,意欲决图上流。飞虽目疾未安,不免将带在寨军马过江措置 外,申本司照会。①这道公文的第一段、第二段所说,是金、伪的兵马又合力向岳家军新收复的商、虢诸地进犯的情况。岳飞还把这一情况报告了南宋政府。但岳飞是否应寇成的请求而发了援兵,在这两个文件中却全未说及,看来始终并未曾派遣救兵。 公文的第四段,叙述伪齐兵马攻袭信阳军而被秦祐打退的事。文中虽说崔邦弼也请求差添军马,看来岳飞也同样没有照办。大概这次战斗就以秦祐追逐敌人至望明港而告结束了。 只有公文的第三段所说侵犯襄阳和邓州的两路敌军,是岳飞最所重视的,他在下文所说“不免将带在寨军马过江措置”的,也正是针对这两路的敌军而言。这从他写给南宋政府的一道《申状》中可以知道:据王贵申:伪五大王拥贼兵前来,离何家寨四十里地名大标木,依靠山势摆布,迎敌官军。于十 一月初十四日与贼交战,大获胜捷。《小帖子》:飞契勘:伪五大王拥番、伪重兵,侵犯唐、邓州汉上一带作过,飞遂遣发军马措置。 今虽获大捷,缘已至蔡州界,去京城大段比近,势未能便行探讨。飞现星夜前去相度,若蔡州可下, 即行收复,差官主管州事毕,班师,别听朝廷指挥。伏乞照会。后来张浚的都督行府送来一道回文说:右行府契勘:今来已破何家寨等处,如彼处及蔡州一带粮料有余,可以扎立硬寨、分遣骑兵追引虏、叛贼兵前来,择利取胜,即合随宜经画,迟以旬月,因立大功,如探问得大河南北别有番贼重兵相继应援,未须与之轻战,即遵依已降圣旨指挥,及行府累札下便宜指挥施行。②① 据《梁溪全集》卷九二,《乞遣兵策应岳飞奏状》引录。②《金佗续编》卷七,《伪五大王至蔡州令审料敌情省札》。( 2 )迎击侵犯襄阳、邓州两路兵马的王贵,虽也在十一月初四日向岳飞告急,请求援兵,然而事实上,侵入襄阳界分的一路,却已经由董先、牛皋、李建、傅选诸人率领了好几千人前去迎战。全部人马都归董先节制。董先最初纵兵深入,然而一遇到上万的敌骑,却又立即麾军后退。牛皋对此很不谓然,对董先说:不战便退,不但要使得敌人轻视我们,岳宣抚也必然不会饶恕我们的。与其现时不战而退,何如当初不纵兵深入呢?董先不但没有听从牛皋的话,反而一后退就是一百里。敌人紧跟在后面追赶,直到夜晚才停。第二天,董先还让全军照样后撤,敌人也照样在后面追赶。到了第三天,董先才向牛皋等人宣告说:诸君要与敌人作战,今天才正是时候,就拼了命去干一场吧!在敌人的部队已经遥望可见之后,董先首先走马去“觇军”,等到敌骑已经走近,董先使用小旗子、小鼓和小锣进行指挥,由于事前已经做了充分准备,临阵又指挥得宜,全军一鼓作气,分路击敌,结果迫使敌人不能不向唐州界内的牛蹄、白石地方退却。及至敌军一律放下武器,准备在这里吃饭时,董先在两天前纵兵深入时埋伏在这里的部队,一齐出来,把岳家军的旗帜插遍山头。这使得敌军惊慌失措,不得不慌忙弃甲曳兵而走。这次战役,岳家军俘获马三千匹,骑兵千余人。从此以后,岳家军的军容和实力更较前盛壮得多了。①①《金佗续编》卷二八,前永州军事判官孙逌编:《岳王飞事迹》。( 3 )当董先、牛皋等人在唐州界内牛蹄、白石地方大败敌军,并又追击前进到蔡州境内的报告递达鄂州军营之后,岳飞便决定亲往蔡州前线去视察战争形势。这便是前面引录的岳飞的一道《小帖子》中所说“飞现星夜前去相度”的那件事。在寒冬腊月的一个夜晚,三更十分,岳飞到达蔡州城下,他看到敌人的防御工事样样做的很好:城壁坚实,濠水深阔。城上不见有人防守,只插有几面黑旗。岳家军每一采取攻势,城上的黑旗便有一些动作,随之就有一队一队的敌军登城抵御;待岳家军后退,城上的守兵便也下城。根据这一情况,岳飞断定敌人在蔡州有极周密的军事部署,不可以轻易冒进。因此决定撤退,并指定董先率所部殿后。岳家军退却,敌人跟在后面追逐。敌方的一名踏白者,是董先军中一名士兵的亲戚,他们相遇之后,踏白者向这一士兵透漏说:我们知道,你们的岳宣抚拥有兵众两万人,其中真能披挂上阵的占十分之七。今次出征,只带了 十天的粮食,目前因粮尽而归。我们这边,刘豫现时派遣来李成等十员大将。 各领一万人,来此包抄你们,要一直打到鄂州去。我军每人都带有一绳,约定:只要捉到你们南军, 就要穿豁他的手心,用绳贯串,每十人串在一起,鼓行东下。此刻就要到来了。从踏白者这番话看来,可知伪齐方面对于岳家军的真实情况知道得十分清楚。董先除一方面把这一事实派人急报岳飞外,在当地的林莽当中他也选择了一些险要之地,又把殿后军中的大多数人马埋伏起来。他自己则独据河桥,以待李成等率军到来。李成率部队到来之后,望见桥上的董先,果然举着绳索向他高声叫道:你别跑掉,我今天先要把你抓住。董先也高声回答说:我决不跑掉,只怕你要跑掉!李成等人听到董先的答话这样从容镇定,便疑心他必然在四近埋伏了重兵,因而不敢轻率冒进。但每当他们调遣一支队伍前来作战时,董先也急从林莽中调发一两队伏兵出来应战;敌人退却,伏兵仍回归林莽之中。在这样情况下相持了许久,岳飞正好率领大军赶回来了。李成等从远处遥望这支大军的行进,直像银流从许多山峰中涌出一般,看来是难以抵挡的,即急忙奔溃而回。岳飞率大军渡河追击了三十里方才罢休。在这次战役当中,岳家军又活捉到敌方的小将官数人,士兵几千人。对于这些俘虏,岳飞都分给他们一些钱物,并向他们宣告说:你们都是中原百姓,也都是大宋赤子,不幸陷入伪境,被刘豫驱谴至此,想非你们所愿。我现在 把你们一律释放回去。你们见到中原父老之后,把大宋朝廷的恩德告诉他们。等到大军前去恢复中原时,你们和他们都要随同当地豪杰起而响应。俘虏们都欢呼而去。少数被俘将校,被押送到南宋行朝去处理。①①本节以上各段,皆据《金佗续编》卷二七,黄元振:《岳武穆公遗事》。( 4 )打击伪齐军队的几次捷报先后送达南宋王朝之后,南宋政府于绍兴七年(1137)二月二十五日颁布了一道诏令,把岳飞的官阶由检校少保擢升为太尉。制词中对于牛蹄地方的那次战役更特别加以赞扬:……起复检校少保……岳飞,沉毅而有谋,疏通而善断。威加敌人而其志方厉,名著甲令而其心 愈刚。有虑而后会之机,有誓不俱生之勇。曩者分遣将士,深入贼巢,荐闻斩馘之奇,尽据山川之险。至于牛蹄之役,尤嘉虎斗之强:积获 齐山,俘累载道。令行塞外,已观奋击之无前;响震关中,将使覆亡之不暇。是用跻荣掌武,加重元 戎:玉佩绛裳,备殊勋之典礼;雕戈金节,增上将之威棱。仍衍爰田,倍敦真食。以厚褒扬之宠,以 明待遇之隆。於戏!朕不爱爵禄而用才,庶几无负;汝宜竭股肱而报上,思称所蒙。往图竹帛之光, 勉徇国家之急。则朕克济垂成之业,而汝亦有无穷之闻。可特起复太尉,依前武胜定国军节度使、湖 北京西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加食邑五百户、食实封贰百户。①①《金佗续编》卷二,《起复太尉加食邑制》。(按,宋代人习惯称武将为太尉;但北宋末又增至太尉一官,作为武人阶管之首,此次授予岳飞着即是;而习惯称谓则沿用如故。)第九章 合并刘光世军的拟议和曲折( 1 )在绍兴六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南宋王朝发送了一道《省札》给岳飞,内容是:“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岳飞候指挥到,如别无紧切事宜量带亲兵前来行在所奏事。”由于当时打击伪齐的军事还没有结束,岳飞并没有即时应召而往。到绍兴七年的正月三日,南宋王朝又发生了与上一次内容一字不差的第二道《省札》。在这道《省札》送达岳家军营时,对伪齐的战事已基本上胜利结束,岳飞这才遵命东下,二月中旬到达了平江府。恰好南宋派往金国的使臣何藓正在这时返来,他带回金兀朮的一封信,把宋徽宗和他的皇后相继续死亡的消息通知他说皇帝已决定要巡幸建康,不久就要进发,届时岳飞也扈从皇帝一同前去吧。因此,是在一同到达建康之后,在三月四日,岳飞才受到赵构接见的。①去年的淮西之役,刘光世因为怯战,把军队从庐州前线撤退到长江沿岸的当涂,几乎把淮右一带断送给伪齐。当岳飞到达平江时,刘光世正因这一时间而受到朝野人士越来越严厉的指责。有的人说他临阵后退,几误大事,后虽有功,似可赎过,然却绝对不应当仍任大将,仍握兵柄。有的人说他军纪不整,将校士兵均极恣横,决难恃以为用。身任“都督诸路军马”的张浚,自淮西归来之后,也说刘光世沉湎酒色,不恤国事,一谈到用兵恢复的事,他便意气怫然,很不高兴;所以极应解除其兵柄,借以示警于诸将。在这种舆论的压力下,赵构也很想把刘光世罢斥掉,只是接替的人物还未选定。南宋王朝的三省枢密院一再以《省札》传达赵构的旨意,要岳飞“前来行在所奏事,”正表明赵构要进一步考虑岳飞是不是一个最合适的人选。因此,当岳飞被引见时,赵构首先向他谈到的,就是他对于诸大将的期望:现时国家祸变非常,惟赖将相协力以图大业,不可时时规取小利,遂以奏功,徒费朝廷爵赏。须 各任方面之责,期于恢复中原,乃副朕委寄之意。②岳飞回答了一些什么话,没有记载可考。但赵构日后向大臣们说岳飞近来的识见大有进步,他这次朝见时的一些议论,都很可能因为这次奏对称旨,就使得赵构对岳飞更为信赖和倚重。君臣的这次对话,还曾从国家大事转到身边小事上去。赵构问岳飞有无可意的马匹,岳飞回答说:旧来曾经养得一匹好马,后来死掉了。现今所骑的一匹很不行,只能奔驰百余里,就疲乏不堪了。赵构自负最善于区别马的品质的优劣,且曾自夸说,听到马的步 骤之声,即使隔着垣墙,他也能分辨出马的好坏。③他接着岳飞的话说道: 这还是因你不会识别马的好坏所致。大抵十分驯顺、易于乘骑的,必是驽马,故不耐久骑而易乏。 若就鞍之初不可制御,那才是逸群之马。那种马必待驰骤既远,其气力才能发挥得出来。④ 大概这次对话就以这段话结束。① 两道《令赴行在奏事省札》、《令扈车驾幸建康省札》和《令入内内侍省引对省札》均见《金佗续编》卷八。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九,绍兴七年二月己酉记事(按此处所系月日均误,应以《金佗续编》所载《省札》为正)。③《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八,绍兴七年正月丙寅记事。④ 这次赵构与岳飞在对话中谈论马的好坏时,最后的一段话是赵构说的,不是岳飞说的,此在《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八及《皇宋两朝中兴圣政》卷二一所载全同。但《鄂王行实编年》所记此次对话,却不载赵构的这段话,而述写了岳飞论马的一大段文字。今查这一大段文字,除《鄂王行实编年》外,而不见于其他任何记载,因可断定它只是岳珂的一篇创作。余参本书《后记》。( 2 )在从平江府向建康进发途中,赵构接到了刘光世自请解除兵柄的奏章。因为这也是赵构早在考虑中的事,所以他便向左右谈说道:刘光世对于军队的训练,远远不如韩世忠、张俊等人。他这支部队的素质本极骁锐,只是主将太 不勤奋。每月耗费了那样多的钱、米,全是民脂民膏,而竟不能加以训练、使之奋战赴功,实在太可 惜了!大抵帅将不可骄惰,更不可沉迷于酒色,不然,就无法率领三军之士。过了三天之后,赵构才亲笔答复刘光世说,到建康后当即召他前去,一切曲折,并俟面言。并未表示挽留之意。①而且在到达建康后,也没有召见他,却把他的军职明令罢免了。当时还有人说,刘光世之所以提出解除兵柄的请求,乃是因为,以宰相而兼都督重任的张浚,认为刘光世不足依仗,便派遣其心腹人物吕祉对刘光世进行诱胁,要他这样做的。还说,张浚的打算是,把刘光世的兵权解除之后,就把他的部队整个儿拨交岳飞,使他得以实现其北向大举的计划。②就此后相连发生的一些事节看来,此说也全属实。上述种种全可证明,在这一时刻,不论皇帝赵构或宰相兼都督军事的张浚,对岳飞是全都十分倚重的。因此,三月十四日这一天内,岳飞接连收到了以下两道文件:第一件是,诸路军事都督发来的一道《令收掌刘少保下官兵札》。《札子》的开头说:诸路军事都督府勘会:淮西宣抚刘少保下官兵等,共五万二千三百一十二人,马三千一十九匹, 须至指挥。其下即依次列举了统制官王德、郦琼、王师晟、靳赛、王照、王志、乔仲福、张景、王世忠、李进彦、副统制赵四臣、康渊等人下,各有官兵等若干人、马若干匹。《札子》最后的一段文字则是:右札送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岳太尉照会,密切收掌,仍不得下司。准此。③第二件是,赵构写与刘光世的部将王德等人的一道《御札》,是要他们在今后听受岳飞的节制,所以要由岳飞转付王德等人。《御札》全文如下:朕惟兵家之事,势合则雄。卿等久各宣劳,朕所眷倚。今委岳飞尽护卿等,盖将雪国家之耻,拯 海内之穷。天意昭然,时不可失。所宜同心协力,勉赴功名。行赏答勋,当从优厚。听飞号令,如朕 亲行。倘违斯言,邦有常宪。④在督府的《札子》里既已要岳飞“密切收掌”刘光世属下的官兵,在赵构的《御札》里也向王德等人宣告说,“今委岳飞尽护卿等”,“听飞号令,如朕亲行”。据此看来,事情已十分明显:赵构、张浚必已商定,要把刘光世原所统领的全部人马,整个儿拨并到岳家军中去。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九,绍兴七年二月庚申记事及其下附注中所引《赵鼎事实》。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九,绍兴七年二月庚申记事及其下附注中所引《赵鼎事实》。③ 《金佗稡编》卷八,《丝纶传信录》卷七。④ 《金佗稡编》卷一,《高宗皇帝宸翰》。( 3 )刘光世部队的兵马将佐数目,差不多是岳家军的两倍。把这支部队并合到岳家军中之后,则岳家军的质量和数量,便要远远超过韩世忠或张俊的部队。在赵构要岳飞转致王德等人的《御札》当中,所提出的“盖将雪国家之耻,拯海内之穷”的任务,也正是岳飞经常打算倾全力以赴的,时不可失,应尽快付诸实践。岳飞怀着有些激动的心情,反来复去地盘算着这些事,他情不自禁地亲手写成一道奏章,向赵构提出北向用兵的计划:臣自国家变故以来,起于白屋,从陛下于戎伍,实有致身报国、复仇雪耻之心。幸凭社稷威灵,前后粗立薄效。陛下录臣微劳,擢自布衣,曾未十年,官至太尉,品秩比三公,恩数视二府,又增重 使名,宣抚诸路。臣一介微贱,宠荣超躐,有逾涯分。今者有蒙益臣军马,使济恢图。臣实何能,误辱神圣之知如此,敢不昼度夜思以图报称!臣窃揣敌情,所以立刘豫于河南而付之齐秦之地,盖欲荼毒中原,以中国而攻中国,粘罕因得休兵养马,观衅乘隙,包藏不浅。臣谓不以此时禀陛下睿算妙略,以伐其谋,使刘豫父子隔绝,五路叛将归还,两河故地渐复,则金人之诡计日生,浸益难图。然臣愚欲望陛下假臣岁月,勿拘其淹速,使敌莫测臣之举措。万一得便可入,则提兵直趋京洛, 据河阳、陕府、潼关,以号召五路之叛将。叛将既还,王师前进,彼必舍汴都而走河北、京畿、陕右可以尽复,至于京东诸郡,陛下付之韩世忠,张俊,亦可便下。臣然后分兵濬、滑,经略两河,刘豫父子断可成擒。如此,则大辽有可立之形,金人有破灭之理,四夷可以平定,为陛下社稷长久无穷之计,实在此举。假令汝、颍、陈、蔡坚壁清野,商於、虢略分屯要害,进或无粮可因,攻或难于馈运,臣须敛兵还保上流,贼必追袭而南。臣俟其来,当率诸将,或挫其锐,或待其疲。贼利速战,不得所欲,势必复还。臣当设伏邀其归路。小入则小胜,大入则大胜,然后徐图再举。设若贼见上流进兵,并力来侵淮上,或分兵攻犯四川,臣即长驱捣其巢穴。贼困于奔命。势穷力殚,纵今年未尽平殄,来岁必得所欲。亦不过三二年间,可以尽复故地。陛下还归旧京,或进都襄阳、 关中,惟陛下所择也。臣闻兴师十万,日费千金,邦内骚动,七十万家,此岂细事?然古者命将出师,民不再役,粮不再籍,盖虑周而用足也。今臣部曲远在上流,去朝廷数千里,平时每有粮食不足之忧。是以去秋臣兵深入陕、洛,而在寨卒伍有饥饿而死者,臣故亟还,前功不遂,致使贼地陷伪,忠义之人,旋被屠杀,皆臣之罪。今日唯赖陛下戒敕有司,广为储备,俾臣得一意静虑,不为兵食乱其方寸,则谋定计审、仰遵陛下成算,必能济此大事。异时迎还太上皇帝、宁德皇后梓宫,奉邀天眷以归故国,使宗庙再安,万姓同欢,陛下高枕万年无北顾之忧,臣之志愿毕矣。然后乞身归田里,此臣夙昔所自许者。伏惟陛下 恕臣狂易,臣无任战汗。取进止,①与此同时,也正有中原遗民从开封逃来建康的,陈述伪齐的情况说:自从去年淮上之役失败以来,不但刘豫一家意气沮丧,伪廷臣僚也都离心离德,民众都盼望南宋官军的到来;金廷的女真贵族们则正极力指责刘豫一家毫无立国能力。总之,伪齐确已陷入窘急无援的情况下,完全可以用武力去征服②。这和岳飞在奏疏中所陈各节,几乎全相符合,证明了当前正是可以北向出兵的大好时机。拿“跃跃欲试”这句话来形容岳飞当下要出师北上的心情,大概是最为确切恰当了。① 《金佗稡编》卷十一,《乞出师札子》。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九,绍兴七年三月己亥记事。( 4 )然而岳飞万万没有想到,合并刘光世军的计划,在他正急切盼望其实现时,却已经突然中变了。在这次进行所谓并军的过程当中,可以说,原即存在着一个疑窦;虽则赵构已有《御札》给王德等人,令其“听飞号令,如朕 亲行”;虽则张浚的都督府也已经把刘光世所领的全部将官、人马开列了清册,要岳飞“密切收掌”;可是始终却没有用皇帝或政府的名义给予岳飞一道更直接、更明确的公文,指令他去收编刘光世的全部部队。事件的发展很快就证明了,这正是君相两人预定下的,为他们的可能变卦留下的一个余地。赵构虽在其《御札》当中有“兵家之事势合则雄”一类话语,然而在他的心的深处,却是深恐武将们事权过高,人马过于雄壮,以致出现尾大不掉的毛病。从李纲、赵鼎、张浚等人的一些文章议论来看,知道这班在当时具有代表性的文臣,也全都是保持这一意见的。因此,在考虑罢免刘光世军职的最初阶段,赵构、张浚虽都有意要把刘光世的部队并入岳家军中,但不久他们便转了念头,以为:既已罢斥了刘光世,就决不应使任何其他大将,再因这事而反而加强其威势,免得将来又难以制驭。他们决定要推翻前议,同时还决定仍把刘光世军作为一支独立的部队,把王德提升为都统制而归都督府(事实上即由张浚)直接统领。①谋划即定,便又由赵构写《御札》通知岳飞说:淮西合军,颇有曲折。前所降王德等《亲笔》,须得朝廷指挥,许卿节制淮西之兵,方可给付。仍具知禀奏来。②岳飞当然是极不愿意这事情发生中变的。收到这封《御札》之后,他首先去找张浚打算用恢复中原的计划,以及非有十万兵众不能恢复中原等情由,去说服他不要把并军之事再行变更。他向张浚说道:想讨平刘豫并非难事。如果把刘光世的部队合并过来,我即当率领这十万人马横截伪齐的北部边境,使金人不能出兵相援。刘豫势孤立弱,必然抵挡不住,如此则中原即可恢复。③张俊本是经常把用兵收复失地的事挂在口头上的,所以岳飞以为用这样道理必可把他说服。然而,张浚此刻既想把刘光世的部队由他本人统治,他当然不肯赞同岳飞领十万众出击伪齐的计划。结果两人并未谈拢。于是,岳飞又请求面见皇帝,去再做一次挽救这一事件的努力。他见到赵构之后,除把已经送上的奏章中所陈述各事又摘要举述之外,并特别把由商、虢取关、陕的计策强调提了出来。最后仍然表示了希望并统刘光世全军的意愿。到此,赵构便带着刁难的语气问道:照你所说的去做,恢复中原的工作何时可以完成?岳飞回答说:估计需要三年时间可以做到。赵构又很不谓然地说道:我现时住在建康,实际上就是依靠驻守淮南的军事实力作为屏障。如果抽拨了刘光世那支淮甸之 兵即能平定中原,我当然舍得那支队伍;但如因调动了淮西的这支部队,不但不能恢复中原,却先把 淮甸丢失了,那么,势必连建康和杭州也难保安全,那问题就十分严重了!从赵构的辞色和语调看来,知道并军的事已全无商议余地,岳飞只好默默无言而退。④此后不久,在建康府的南宋行朝,一方面督催岳飞尽速返回鄂州军营,另一方面也明令宣布,把刘光世原所率领的部队分为六军,一齐接受都督府的领导,由都督府的参谋军事吕祉直接管辖,并且由原任行营左护军前军统制的王德担任提举训练诸将军马的事。⑤岳飞怀着极端灰心失望的情绪,于三月下旬离开建康,溯江西上,路过江州,他便回到庐山东林寺旁他的居第中去。本是因为皇帝赵构示意要把淮西军改隶岳飞,才又引动了岳飞北伐的雄心。为实现这一雄心,且可使那支骄惰成习的淮西军,能在为国家民族报仇雪耻大业上做出贡献,岳飞在此并无任何私心。然而皇帝和张浚竟都中途变了主意,坚决不肯把淮西军并归岳飞统率!回到庐山居第的岳飞,依然按捺不下自己愤愤不平的心怀,便写了一道奏章给南宋行朝,却又不敢对皇帝表露怨怒之意,只好说因与宰相张浚议事不合,请求解除兵权,留在庐山,为他的母亲持完余服。⑥鄂州军营中的一切事务,他都委托给张宪去处理。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一一,绍兴七年五月乙丑记事。② 《金佗稡编》卷一,《高宗皇帝宸翰》。③《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九,绍兴七年三月乙亥记事。④ 同上。⑤《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九,绍兴七年三月甲申、丁亥记事。⑥ 同上书卷一一○,绍兴七年四月丁未记事。( 5 )赵构收到了岳飞的奏章之后,一方面下御札给岳飞,封还了他的奏札,并且要他复出治事;一方面却又根据张浚的建议,暂先委派兵部侍郎、枢密都承旨兼都督府参议张宗元到鄂州军营去做宣抚判官。①前些年,当张浚做川陕宣抚使时,张宗元在宣抚使司中担任主管机宜文字的职务,是张浚最亲信的人物之一。张浚这次之所以推荐他到鄂州军中去充任这一军职,用意原是:如果岳飞不肯回军,就索性把岳家军移归张宗元带领。岳飞与赵构、张浚之间所发生的这次纠葛,全是关于如何处理淮西军队的问题所引起的,从这一事件所引起的一些反应来看,却证明赵构、张浚所采用的处理办法确实是不妥当的。在岳飞请求解除军职的奏章送达平江的同时,就有一个官员向赵构陈报说:近来颇有传闻,说庐州、寿州之间微有边警。经过进一步调查才知道,乃是因淮西将臣入朝,伪 齐逆雏(按指刘麟等)乘间渡淮,而我军竟未能察觉,可见斥堠不明之甚!往年扬州之变,前鉴不远, 决不应如此大意。还听说淮西驻军的将校中,有擅自拉了士兵逃往伪境的。那边的主管将领却还一直 把这事隐讳不报。此事如果属实,则必是有奸人为伪齐作间探,对淮西军队进行诱惑,主管将领又未 能及时察觉,所以奸人就能达到他的离间破坏的目的了。如果主管将领能把军中真实情况随时报告朝 廷,就可因事设备,不至于此;如还继续如此,则伪贼间探将愈益猖獗,淮西军心将愈益混乱,朝廷 茫然不知,岂不要大败国事!望密诏淮西诸将,明斥堠,广耳目,严为警备,毋稍懈弛。军中所有情 况,均应据实上报。有些无稽之言虽然可以不听,然而多听到一些事情总是可以在事前进行戒备的。②此人陈述的有关淮西军中军情混乱的情况,是由于长期以来淮西军中各级将领都已人心涣散,无人肯认真负责之故。而将领们之所以无人认真负责,则又是由于赵构、张浚对于如何处理淮西军事长期举棋不定之故。既已知道了淮西军这种动乱不安的情况,强浚便于四月下旬从建康出发,前往太平州和庐州去亲自视察。① 《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一○,绍兴七年四月庚戌记事。② 熊克:《中兴小纪》卷二一,绍兴七年四月丁未记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一○,绍兴七年四月壬子记事。( 6 )对于岳飞这次请求罢军职、持余服的悻悻然的态度,赵构一直认为是对他的大不敬,因而一直不能忘怀。有一天,左司谏陈公辅请求上殿奏事,他又向陈公辅问及此事。陈公辅是张浚那一派系中人,也知道岳飞之所以如此,是由赵构、张浚的措置失当激成的,可又不能把这内幕合盘托出,遂在下朝之后写了一道奏章,委曲婉转地说道:昨亲奉圣语,说及岳飞。前此采诸人言,皆谓飞忠义可用,不应近日便敢如此。恐别无他意,只是所见有异,望陛下加察。然飞本粗人,凡事终少委曲。臣度其心,往往谓:“其余大将,或以兵为乐,坐延岁月,我必欲胜之”。又以“刘豫不足平,要当以十万横截敌境,使敌不能援,势孤自败,则中原必得”。此亦是一说。陛下且当示以不疑,与之反复诘难。俟其无辞,然后令之曰:“朝廷但欲先取河南。今淮东、淮西已有措置,而京西一面缓急赖卿”。飞岂敢拒命!前此朝纲不振,诸将皆有易心,习以为常,此飞所以敢言“与宰相议不合”也。今日正宜思所以制之。如刘光世虽罢,而更宠以少师,坐享富贵,诸将皆谓朝廷赏罚不明。臣乞俟张浚自淮西归,若见得光世怯懦不法,当明著其罪,使天下知之,亦可以警诸将也。①这道奏章的字里行间,全都隐寓着替岳飞说话,为岳飞申辩之意。所以,对赵构的情绪来说,它多少也会起一些疏解作用的。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一○,绍兴七年四月壬子记事。( 7 )岳飞虽把鄂州军营事全都委托张宪暂时代管,却不料这时张宪也正因为患病而请了假。及至南宋行朝派遣张宗元做宣抚判官的公文送达鄂州军营之后,军营中更加惶惶不安起来,都以为张宗元既已被授予这一新任,可知朝廷上必已听从了岳飞自请解除军职的要求,决不会再让他回军营中来了。在湖北京西宣抚使司作参谋官的薛弼,这时已经又兼任了都督府的随军转运副使,实际上,就是岳家军的随军转运使。他看到岳家军这种情况,便去邀请张宪勉强扶病而出,向所有的将校们说:岳宣抚的心腹事,参谋薛弼必定是一清二楚的,最好先去向他问个究竟。将校们去问薛弼,薛弼向他们宣告说:张宗元侍郎之所以来,乃是经由岳宣抚的请求而委派来的。岳宣抚离开咱们的部队还没有多久, 大家就闹的这样乱哄哄地,如果被岳宣抚听说了,他一定会不高兴的。 而且,朝廷上现今已经派遣专人到庐山去催促岳宣抚还军,张宗元是决不会久留军中的。全军的情绪这才又安定了下来。①①《中兴小记》卷二一,绍兴七年四月癸卯记事。( 8 )赵构把岳飞申述与宰相张浚议事不合、请求解除军职、留庐山持余服的奏札还给岳飞之后,岳飞仍然不肯遵命返回鄂州军营,他写了第二道奏札给赵构。这一次,他不再提及与张浚意见不合的事,而只是说要留在庐山持余服了。赵构这次还是采用上次的办法,封还了岳飞的原奏,而且写给他一道御札说:再览来奏,欲持余服,良用愕然。卿忠勇冠世,志在国家,朕方倚卿以恢复之事,近者探报贼计狂狡,将窥我两淮,正赖日夕措置,有以待之。卿乃欲求闲自便,勿复再有陈请。今封还原奏。故兹亲笔,宜体至怀。①岳飞接到第二封御札之后,还是不肯遵依“御札”中所提示的,亟往淮西张浚处商议军事,而是又写信给赵构第三道奏札,竭力辩明自己的素志是要去克复汴京,要像唐朝那位打败朱泚,克复长安的浑瑊那样,此外决无任何野心和私意。赵构这次仍然是封还原奏,并写了第三道御札给他,说道:比降亲笔,喻朕至意。再览卿奏,以浑瑊自期,正朕所望于卿者,良深嘉叹。国家多事之际,卿 为大臣,所当同恤。现遣中使宣卿赴张浚处详议军事。《传》曰:“将相和则士豫附”。卿其勿事形迹, 以济功勋。今再封还来奏,勿复有请。②而在此以外,南宋朝廷又用三省枢秘院的名义下了一道《省札》给鄂州宣抚使司的参议官李若虚和统制王贵,要他们同到庐山,去敦请岳飞依旧返回鄂州管军。如违抗此令,不予遵行,若虚等并行军法。李若虚等抵达庐山东林寺见了岳飞,说明朝廷上的恳切敦请之意。然而岳飞还是坚执不肯出来。到后来,李若虚不得不用一些严厉的词句说道:这样地坚执不听从朝廷的旨意,决非好事。朝廷上岂不要发生疑虑道:岳宣抚要干什么?而且,宣抚原只是河北的一个农夫,受到皇上这样的信任,做了一个方面军的统帅,难道您以为 可以和朝廷相抵吗?您今次若仍坚持不肯回鄂州军营中去,我们势将受刑而死,我们究竟何负于宣抚, 宣抚何忍把我们置之死地呢?难道不要发生愧悔之心吗?这样的谈判持续了六天之久,岳飞才终于受诏回返军营。③到鄂州的宣抚使司中去做宣抚判官的张宗元,在八月初就已经回到了建康的南宋行朝,④知其离鄂州东下当在七月下旬。依此推算,则岳飞之由庐山返回鄂州军营,最早也只能在七月中旬。①《金佗稡编》卷一,《高宗皇帝宸翰》。②《金佗稡编》卷一,《高宗皇帝宸翰》。③《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七八,《岳飞赴行在》条。④《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一三,绍兴七年八月乙未记事。( 9 )在刘光世的军职被罢免之后,南宋行朝明令把淮西军归都 督府统辖,而专听都督府参谋吕祉的“节制”。到这年六月,在张浚的大力推荐下,南宋行朝有把吕祉委派为淮西宣抚判官,①并敦促他带庐州去就职。吕祉之所以得到张浚的信任,是因为他平素最好大谈恢复中原的事,有时甚至说,如能让他专总一军,他保证能把刘豫父子捉获,并把失地全部收复。然而实际上他却是一个不懂军事的人。当张浚力荐他做淮西宣抚判官时,南宋行朝有很多人都表示反对,张浚却不顾一切地用他担任了这一军职。②当吕祉到淮西去就职之前,淮西军内诸将校就已矛盾得不可开交。首先是郦琼与其部下小将八人罗列了王德的罪状向都督告发,接着是王德反告郦琼等人,都督府没有按照郦琼等人的意愿给予王德以任何处分,发而要王德以所令一军赴建康,归都督府直接统辖。这表示了都督府对王德有所偏袒,郦琼等人乃又向御史台递了诉状,控诉张浚对他们间的矛盾未能秉公处理。但又有人警告郦琼说,冒犯了宰相可能会自食其果。这却又使得郦琼等人都担忧害怕起来。因此,当吕祉下车伊始,郦琼一伙二十人一同去找他,求他对此事能从中转圜,免得发生严重后果。吕祉回答他们说:如果说你们此前的做法不错误,那是不真实的。然而这事是可以挽回、救治的。张宰相一向喜人向前,你们倘能向前立功,虽犯严重错误,他也可以宽恕,何况这样的小事!我当极力为你们辩解,保证不会发生事故,请你们不要担心。③对郦琼一伙虽暂时这样地加以安抚,然而吕祉通过这类事件,却更了解到淮西军中复杂和不稳的情况。他把这些情况密报于建康行朝,并且建议另派将官“往分其兵”。到七月下旬,南宋行朝就委派张俊做淮南西路宣抚使,把宣抚使司设在盱眙军;委派杨沂中做淮西制置使,刘锜做淮西制置副使,置司于庐州。吕祉还派人前往建康,要求杨沂中先派遣他的部将吴锡率领其摧峰军先去庐州,以察视淮西军中的动静。等到杨沂中、刘锜的兵马一齐开到以后,郦琼等军就将调回建康。吕祉自从到达淮西军营以来,举止傲慢,对于将校们心存轻鄙,每当他们要求与他晤谈时,他总是以种种托词,例如说正在休息,正在饮食,或正在调弄声乐之类,不肯和他们相见,以致将士之情无法得达,并还惹得他们非常愤怒。④而在另一方面,吕祉却又经常派人往建康行朝和都督府去密报军中情况。在张俊、杨沂中、刘锜等人受任为淮西宣抚使、制置使副等军职的消息传到庐州之后,淮西军中不安不稳的情绪更为加重。恰在此时,吕祉派人向建康递送的揭发郦琼等人罪状的密信,被郦琼截获了。内容一经传播,全军将校大哗。为首的郦琼、靳赛等人决定背叛南宋去投降伪齐。他们在第二天的大清早,就成群结伙到吕祉的住处,又是质问,又是吵闹,吕祉这才知道密报被截,大惊欲逃,却已来不及了,便只好任凭郦琼等人劫持着,随同被劫持的四万士兵,被裹胁的随军老幼和部分当地居民,总数共达十万以上,一同北去。到达霍丘县后,郦琼令人把吕祉杀害,然后,这班淮西军的将校便带领这支庞大的士兵和民众队伍,归附于伪齐政权之下。⑤淮西军的叛变,使得张浚在淮南的一切措划全都成了泡影,淮南西路更顿然豁露在伪齐和金人的军事威胁之下。从罢黜刘光世淮西宣抚使的军职之日起,对于淮西军的并合和领导等事的措划方面,可以说无一着不是错误的,而这些失误之责又全应由张浚一人负担。到九月初旬,张浚便因此被罢免了宰相和都督等所有职位。新被起用的宰相是赵鼎,一切的规划和措施全都变了样。① 此据《赵鼎逸事》(引自《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一三,绍兴七年八月戊戌条附注)。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一一,绍兴七年六月戊申记事。③ 郑克撰:《吕祉行述》(引自《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一三,绍兴七年八月戊戌条附注)。④《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七八,绍兴七年六月《吕祉还淮西》条。⑤《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七八,绍兴七年八月戊辰记事;《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一三,绍兴七年八月戊戌记事及附注。( 10 )张宗元于八月初从鄂州回到建康之后,立即把他在岳家军营中所得到的印象向赵构奏陈道:将帅辑和,军旅精锐。上则禀承朝廷命令,人怀忠孝;下则训习武技,众智而勇。①这些话是完全符合岳家军的实际情况的。南宋王朝便根据张宗元的这一奏报又颁布了一道《奖谕诏》给岳飞:敕:朕致天之讨,仗义而行。秉律成师,誓清乎蟊贼;整军经武,必借于虎臣。眷予南服之区, 实捍上流之势。卿肃持斋钺,洞照玉钤,茹苦分甘,与下同欲,裹粮坐甲,唯敌是 求。旗甲精明,率乘辑睦。士闻金鼓而乐奋,人怀忠孝而易从。动焉如飘风,固可以深入;延之 如长刃,何畏乎横行。览从臣之奏封,知将帅之能事。卿诚如此,朕复何忧。想巨鹿李齐之贤,未尝 忘者;闻细柳亚夫之令,称善久之。故兹奖谕,想宜知悉。②在岳飞返回鄂州军营之后,全军更都入于讲武教战,安定而又紧张的情况中了。淮西军叛变之后,赵构写了一道《御札》给岳飞,说道:国家以疆场多虞,已及防秋,比降指挥,除张俊为淮西宣抚使,杨沂中为制置使,而庐州统制官 郦琼意谓朝廷欲分其兵马,遂怀反侧,不能自安,于八日胁众叛去。朕已降诏开谕招抚,间遣大兵, 如无归意,即行掩捕。卿宜知悉。但在这道《御札》到达鄂州之前,岳飞就已听到了淮西军叛变的消息。他担心这会影响到恢复之计和全盘战略,便先自上疏给赵构,对他进行安慰,并表示自己情愿率军前往淮西,去负责防守:伏睹陛下移跸建康,将遂恢复之计,近忽传淮西军马溃叛,郦琼等胁迫军民而去。然事出仓卒, 实非士众本心。亦闻半道逃归人数不少,于国计未有所损,不足上轸渊衷。臣度今日事势,彼必未能 便有举动。襄阳上流目即亦无贼马侵犯。唯是淮甸迫近行在,臣愿提全军进屯。万一番、伪窥伺,臣 当竭力奋击,期于破灭。仍乞别遣军马,措置襄阳一带。伏乞睿断,详酌施行。④赵构对这道奏章给予的《批答》,现已无法查找得到。在《鄂王行实编年》当中,岳珂在摘引了这一奏章的要点之后,接着说道:“降诏奖谕而不之许”,说明没有答应岳飞率军“进屯淮甸”。岳飞“进屯淮甸”的意图虽未如愿,他却不肯甘心安居军营之内。在这年秋季,他又率领部分兵众到防区的边界去巡视。当他把这一行动报告给南宋王朝之后,赵构又写给他一道《御札》说:卿盛秋之际,提兵按边,风霜已寒,征驭良苦。如是别有事宜,可密奏来。朝廷以淮西军叛之后, 每加过虑。长江上流一带,缓急之际全赖卿军照管。可更戒饬所留军马,训练整齐,常若寇至。蕲阳、 江州两处水军,亦宜遣发,以防意外。如卿体国,岂待多言。⑤据岳珂说,岳飞接到这道《御札》之后,就遵命“以舟师驻于江州,为淮浙声援。”可是并未明确说出其事究竟发生在何月何日。据《金佗续编》卷八所载绍兴八年二月令岳飞“统率一行官兵人船回归鄂州本司”的《省札》看来,知道岳飞确曾在七年秋后的某月日又统率官兵水军人船到江州去驻扎了。①《鄂王行实编年》卷四。②《金佗续编》卷三,《张宗元奏军旅精锐奖谕诏》。③ 《金佗稡编》卷一《高宗皇帝宸翰》。④《金佗稡编》卷十二,《乞进屯淮甸札子》。⑤ 同上书卷二,《高宗皇帝宸翰》中。宋高宗赵构付与岳飞的《御札》(点击查看)第十章 关于请立赵伯琮(眘)为皇太子的一场风波一、赵伯琮的被选入宫( 1 )宋高宗赵构是宋太宗赵光义的直系后裔,而不是北宋的开国皇帝赵匡胤的后裔。赵匡胤是怎么死的,其弟赵光义是怎样得以继承帝位的,这正是“斧声烛影,千古之谜”所指的那件事。在赵光义既已继承了帝位之后,虽千方百计地,想为上述之事搞一个钦定的宣传纲要,颁布一个统一的解说词,而从北宋直到南宋,在其朝野上下,却都在流行着一种传说,以为赵匡胤是被赵光义谋害的,赵光义的帝位是通过阴谋篡弑的办法而取得的。赵匡胤的两个儿子,德昭和德芳,也是被赵光义暗害致死的。因此,在这一长时期内的社会舆论认为,赵光义这一支,不但应该把皇位再归还给赵匡胤的后裔,甚至连篡弑时的那笔血债也得偿还。这样一些传说在长期流行之后,便又和一些离奇古怪的迷信、报应之说夹杂在一起。例如,有一个在北宋灭亡时被俘虏北去的汉人,在他“北狩时就亲见确闻之事”写成的《呻吟语》①中,于金太宗吴乞买死后记有一事说:吴乞买当金太祖朝尝使汴京,其貌绝类我太祖皇帝塑像。众皆称异。金国铁骑的南侵和北宋的灭亡,以及赵姓宗室贵戚的大量被俘北去,全都是金太宗吴乞买在位期内干出来的,而被金人俘虏去的北宋皇帝和皇室子女,又全都是宋太宗赵光义的后裔,因此,《呻吟语》中这几句话的言外之意,乃是向人暗示说:吴乞买是赵匡胤辗转托生的,他之所以灭掉北宋而俘虏了赵佶、赵桓父子以及皇室子女多人,乃是赵匡胤借尸还魂,来向赵光义的后裔清算百余年前的那笔血泪旧债的。因果应报和托生转世之说,在我们看来固会觉得荒唐可笑,然在整个封建社会历史时期之内,除极少数有进步思想和无神论观点的人物之外,这种观点却不只盛行而且经常会发生影响的。①《呻吟语》是《靖康稗使》七种之一,作者名氏不详。( 2 )靖康二年( 1127),当南犯的两路金兵攻破汴京城时,北宋皇室及其近族的男女老幼,都被北宋朝臣中那些民族败类依照女真贵族的意图,按照《玉牒簿》、《宗正谱牒》而指名追索,一律押解北去。宋太祖赵光义的嫡系子孙,除赵构一人外,几乎再没有得脱的了。赵构在即皇帝位之前曾得一子,在“苗、傅之变”平定后不久即因病夭逝。在扬州时因惊怖而发生了心理变态的赵构,已经不能有生育子嗣的希望,必须从宗室中过继一个儿童来做他的儿子,以备将来继承他的皇位。于是,在上文中所举述的那些传说,在这时又在南宋社会各阶层人群的回忆当中活跃起来。甚至于那位被尊为隆祐太后的 哲宗孟后,也“尝感异梦,密为高宗言之”,更使得高宗赵构恍然大悟①。孟后做了什么样的“异梦”,为什么只能向赵构偷偷地说,而不能公布于众,并且不能用文字记载下来呢?此中奥秘其实是很容易探测出来的:一定是梦见宋太祖赵匡胤来向她示意,提出要把皇位归还给他的后裔。否则是用不着弄这样的玄虚的。绍兴元年( 1131)六月中旬,上虞县丞娄寅亮乘赵构停留在绍兴府上之际,上了一道奏章给赵构说:先正有言:“太祖舍其子而立弟,此天下之大公也。……仁宗皇帝诏英祖入继大统,文子文孙,宜君宜王,遭罹变故,不断如带。今有天下者独陛下一人而已。恭惟陛下克已忧勤,备尝艰难,春秋鼎盛,自当‘则百斯男',属者椒寝未繁,前星不耀,孤立无助,有识寒心。天其或者深戒陛下,追念祖宗公心长虑之所及乎?”“崇宁以来,谀臣进说,独推濮王子孙以为近属,余皆谓之同姓,遂使昌陵(按即太祖)之后寂寥无闻,奔迸蓝缕,仅同民庶,恐‘祀丰于昵②',仰违天监。艺祖(按即太祖)在上,莫肯顾歆。此二圣所以未有回銮之期,强敌所以未有悔祸之意,中原所以未有息肩之时也。欲望陛下于‘伯'字行(按宋太祖第七世子孙为‘伯'字行)下遴选太祖诸孙有贤德者,视秩亲王,使牧九州,以待皇嗣之生,退处藩服。……庶几上慰在天之灵,下系人心之望。……”③奏章中既主张宋太祖的后裔中挑选一人做赵构的继承人,却又说只让他“视秩亲王”,“以待皇嗣之生,退处藩服”,从这委婉的措词中,可知娄寅亮在当时也是深有顾虑的。赵构那时才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其生理上的变态虽已传遍朝野,却终于还是一桩秘而未宣的事,怎么可以说他今后不会再生“皇嗣”呢?而且,即使这样地委婉其辞,当他把奏章送达绍兴之后,他仍是担心怕会因此而惹祸。结果却是,完全为他的意料所不及,赵构看到这道奏章之后,不但没有生气,而且立即把他提升为监察御使,并立即派人把“敕牒”(任命状)送往上虞县他的家中。娄家的人突然听到有诏令降临,以为必是大难临头,不禁“相与环泣”起来。及至来人把升官的“敕牒”取出,全家才安下心来,而且娄寅亮也跟随来人一同到绍兴府去了。④娄寅亮的奏章中的话语不论说得如何委婉,却终于把应当选立太祖之后的意见明确地提出来了;他不仅没有因此奏章得祸,却因之而得以升官。这也反映出来,赵构对于谈论此事并不心存忌讳。从此以后,在绍兴府的南宋行朝上,便时常把他作为一个话题来谈论。宰相范宗尹,参知政事张守,同知枢密院事李回等人,都先后向赵构谈及这个问题,也都认为应当从太祖后裔中选定一人做赵构的嗣子。以致赵构也明确地向他们说道:艺祖以圣武定天下,而子孙不得享之,遭时多艰,零落可悯!我今如不选取太祖后裔作为我的过继子嗣,何以慰他的在天之灵!而且此事也并不难行。只须从“伯”字行中选择一个相宜的人就可以了。⑤在做出这一决定之后,赵构便派人去挑选。最初选来的四五人,赵构亲眼看了之后,认为“资相皆非岐嶷”,全都打发回去。到绍兴二年( 1132)夏天,又从秀州(今浙江嘉兴县)选来一个名叫赵伯琮的七岁小孩,获得了赵构的认可,这才把他纳入宫中,由得宠的张婕妤负责抚养。这就是三十年后由赵构禅位给他,并改名为赵眘的那个孝宗皇帝。①《宋史》卷三三,《孝宗纪》一。②《尚书·高宗肜日》有“典祀无丰于昵”句,意谓祭祀不当特丰于近亲之庙。③ 此据《宋史·娄寅亮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五,绍兴元年六月辛巳记事参修。④ 黎靖德编:《朱子语录》卷一二七,《高宗朝》篇。⑤《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五,绍兴元年六月戊子记事。二、岳飞奏请把赵伯琮正式立为太子( 1 )赵伯琮被赵构收进宫中,由张婕妤负责养育,这并不等于说,只要赵构不再生子嗣,赵伯琮的继承人的地位便已经被确定下来。实际的情况是:“当时宫中亦有龃龉,故养两人。”①也就是,在张婕妤负责养育赵伯琮之后不久,另一个得宠的吴才人(即后来的吴后)又力争说,她也要养育一个,以备将来再加挑选。于是她又把一个名叫伯玖的五岁小儿收入宫中,由她抚养。这样一来,赵伯琮和赵伯玖便长期处于相互竞争“皇储”的情况下。然而因为赵伯琮比赵伯玖年长两岁,到绍兴五年( 1135)的夏天,他被封为建国公,并就学于杭州行宫中新建的书院——资善堂。在此以后,岳飞在某次召对时曾得与赵伯琮相见,看到他的相貌,听到他的言谈,觉得他确是一个英明雄伟少年,因此,岳飞认为,如果把赵伯琮确定为皇位的继承人,那是再好不过了。②绍兴七年( 1137)的九十月间③,岳飞被召再到建康行朝去奏事,随军转运薛弼也“被旨”随从岳飞“入觐”。薛弼从另外一地方赶到九江,才得在船上与岳飞相遇,在谈论了这次“被召入觐”的缘由之后,岳飞又十分严肃地向薛弼说道:我这次到朝廷上,还将奏陈一桩有关国本的大计。薛弼请问所要奏陈的是什么事。岳飞回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