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次奉使,并无一言涉及岁币,却专谈割地的事;你们只知道有个挞懒,哪里知道还有个大金朝廷!就因为对话双方的口径距离太大,金方便把王伦扣留,而只令蓝公佐南归,要他禀报南宋朝廷,首先要考虑岁贡数量,誓表措辞,改奉金朝正朔,接受金朝册命等事,并且还要索还河东、河北流移到南方的士民。①南宋王朝的臣僚闻悉这一情况之后,预料到局势又将发生变化,便向赵构、秦桧建议,要及早做些军事准备,以防万一。然而赵构、秦桧并不听从,他们仍要继续派人出使金朝,去答复女真贵族们所提出的问题和要求。于是,右正言陈渊在再三上书论谏而不见听从之后,又在绍兴十年( 1140 )正月二十三写了一道《上殿札子》,说道:近因蓝公佐归自金国,而同时正使王伦辄为金人所留。又闻金人尽诛往日主议之人,且悔前约,以此重有邀索。国事之大,无过于此。于是辄以和战二议不可偏执之说,仰慁宸严,冀以少塞臣责。……且陛下既知今日之和自当以战为主,则和之不可坚守而战之不可不备也审矣。今乃急于遣使而不及其他,此臣所以疑也。且“使”之所以不可不遣者,以虏之不能无求,而我亦不得不许也。虽不得不许而亦有不可许者。如取河北之民则失民心;用彼之正朔则乱国政;若此类者,诚不可许。至于誓书之有从违,岁币之有多寡,又在夫可许与不可许之间,斟酌而予夺之,尤所当慎也。盖誓书之未行,必待岁币之有定,而岁币之数,寡则可从,多则难继。彼方挟强以凌我,求之者多而与之者寡,必不谐矣。且为后日之计,又不可多。然则“使”其可遽遣而莫之议乎!……盖和战两途,彼之意常欲战,不得已而后为和;我之意常欲和,不得已而后有战。战非我之意,和亦非彼之意,不能以相异也。……然则和之必变,可立而待矣。或者必欲多与之币以幸其久而无变,无是道也。故臣愿陛下以和为息战之权,以战为守和之备,惜财以厚民,吝予以存信,不务目前之利,务以长久之策……②另有一名叫张汇的兖州人,因随父仕宦于河北而陷入金人统治之下。在 1140 年初,他听到蔡靖的儿子蔡松年(时任兀朮元帅府的“主管汉儿文字”)说,金朝有撕毁“和约”、再以大军南侵的意图,便以三数友好潜行渡过黄河,奔赴杭州,写了一封奏疏,指陈金朝的许多弱点,并对当前宋、金对立斗争的形势作了一番分析,说道:敌主懦将骄,兵寡而怯,又且离心,民怨而困,咸有异意。邻国延颈以窥隙,臣下侧目以观变。寇盗外起,亲戚内乱。加以昔之名王良将如粘罕、挞懒之徒,非被诛则病死,……内有羽毛零落之忧,外失刘豫藩篱之援。譬之有人自截其手足而复剖其腹心,欲求生也,不亦难乎!此乃皇天悔祸,眷我圣宋,复假贼手以去群凶,特以良时付之陛下,周宣、汉光(武)中兴之业也。……又况当前河北人心未安,而河南废齐之后,人心亦且动摇。王师先渡,则弊归河北而不在中原;设若兀朮先犯河南,则弊归中原而不在河北。但能先渡河者,则得天下之势,诚今日胜负之机,在于渡河之先后尔。而兀朮已有南犯之意,臣恐朝廷或失此时,后被敌乘而先之。③不论是陈渊的或张汇的奏章,话都说得十分平静温和,全没有使用带刺激性的字眼儿。对一心想要屈己降敌的秦桧和赵构既不曾稍加指责,而对于敌方情况的分析,也大可激励秦桧、赵构的报仇雪耻的志气。倘借此真能唤醒他们的天良,他们就应该痛改前非,振作起来,做一些抗敌御侮的战争准备。而事实却又大谬不然。他们仍在那里“我行我素”,只希图不惜以任何代价向敌人乞讨得一个苟且偷安的残局。及金的南侵大军攻占了开封、洛阳等地的消息传到南宋王朝时,赵构、秦桧竟全感到突如其来,大为震惊,惶恐不知所为。他们“顾盼朝士,问以计策”。在座有一个名叫张嵲的人,低声背诵了《尚书·咸有一德》中的话说: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秦桧听到之后极为欣赏,到别人散去后,便特地把张嵲留下,问他适才细声背诵《尚书》语句的用意所在。张嵲向秦桧说:天下之事,各随时节,不可拘泥。曩者相公与虏人讲和者,时当讲和也;进虏人既败盟,则曲在彼,我不得不应,亦时当如此耳。④说完这些话,张嵲还向 秦桧出谋献策,要他赶快诏谕驻防外地的诸大将,一并作应战的准备。赵构、秦桧果然采纳了他的意见,颁布了一道诏旨。全文是:昨者金国许归河南诸路,及还梓宫、母、兄。朕念为人子弟,当伸孝悌之义,为民父母,当兴拯救之思,是以不惮屈己,连遣信使,奉表称臣,礼意备厚。虽未尽复故疆,已许每岁输银绢至五十万。所遣信使,有被拘留,有遭拒却,皆忍耻不问,相继再遣。不谓设为诡计,方接使人,便复兴兵。今河南百姓休息未久,又遭侵扰,朕衋然痛伤,何以为怀。仰各路大帅各竭忠力,以图国家大计,以慰遐迩不忘本朝之心,以副朕委任之意。⑤还以“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的名义颁布了一道《赏格》说:两国罢兵,南北生灵方得休息,兀朮不道,戕杀其叔,举兵无名,首为乱阶。将帅军民有能擒杀兀朮者,见任节度使 以上,授以枢柄:未至节度使者,除节度使;官高者除使相;见统兵者仍除宣抚使;余人仍赐银绢五万匹两,田一千顷,第宅一区。⑥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二,绍兴九年十月辛亥及月末记事。② 陈渊:《默唐文集》卷十三。③《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四,绍兴十年正月乙酉。④《朱子语类》卷一三一,《中兴至今人物》上。⑤《金佗续编》卷四,《金人叛盟兀朮再犯河南令诛路尽讨诏》。⑥《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百,绍兴十年五月二十五日戊戌条。二、刘锜顺昌败敌军( 1 )刘锜本来驻守淮西,在绍兴十年三月内被调为东京副留守,同月下旬,他率领所部全部兵马以及新从殿前司拨与他的三千名步兵,用了九百艘船只只装载着,“绝江溯淮”,要往开封去上任。走了四十多天才 抵达顺昌府界,而金军这时已经把开封、洛阳、归德三城攻占,且又分兵进入陈州(今河南省淮阳县),向着顺天府的方向进军,距离顺昌府城也只有三百里的路程了。刘锜的部队于五月十八日全部开进顺昌城。刘锜与顺昌知府陈规共同商定坚守此城之后,即又分命诸将去担任四门的守御。在五月二十五、六两天,金军中韩常和翟将军的人马最先到达顺昌城外,刘锜的部队与之接战,取得了几次胜利。二十九日,金方的龙虎大王和三路都统葛王褎的军队也都从陈州前来增援,人马共达三万以上,把顺昌城从四面包围起来。刘锜派兵从四门开出,与布置在城上的士兵呼应作战,对于距离远的敌人则以破胡弓、神臂弓和劲弩射击,对于近距离的敌人则以步兵邀击。从上午一直激战到日暮,打得金军“慌怖四奔”,溺死在小河中的人马“不可胜计”。又是一次大胜仗。六月初七日,兀朮率大军到来,与龙虎大王、三路都统、翟将军、韩常诸头领的部队“连接下寨,人马蔽野,骆驼牛马纷杂其间,毡车、奚车亦为百数。攻城战具来自陈州,粮食兵甲来自蔡州”气势好不盛大威武。多年来和宋军交战的经验,使得兀朮对宋军只是充满了轻蔑之感,当他知道龙虎大王诸人都曾被宋军打败时,他对他们都痛加斥责,而且向他们布置战斗任务说:顺昌城壁如此残破,可以用靴尖把它踢倒。来日一定要打进城去,进入知府衙门去会餐。谁个能虏获妇女金帛,即归谁个所有。说罢还射箭为誓,表示决不食言,借以激励部众。到初九日凌晨,兀朮调动龙虎大王诸首领下了全部人马,“甲兵铁骑十有余万“,再一次包围了顺昌城。他本人自领其护卫牙兵三千人,东西奔驰,回环指呼。刘锜把一部分将领分布在城上,另外的将兵则每五千人分作一支,令其轮番出城应战,集中力量,选择重点去突破。最初只是出击东门外的敌兵,只须城上的守兵认为战机已到,发擂击鼓,出城的部队便即与敌人交锋。虽还只是夏历六月上旬,然而顺昌却是属于大陆性气候的地区,天气已进入酷暑季节。而北人最怕暑天,这是刘锜所深知的。于是,他要充分利用金军的这一弱点:他令士兵把一副甲胄暴晒在日光之下,待其热甚不可着手之时,便急令当番的五千人赶快出城奋勇击敌。宋军这时刚到日光之下,衣甲均不甚热,而金军则暴露在日光下已经多时,衣甲已经热的不堪着手,实在难于冒暑应战,所以一经接触,便又被击败。金军的主力——骑兵,全为女真族人。凡其从汉族居民中强行签发的士兵均为步兵。上阵作战时,大多数是把步兵摆在正前,使之首先冲锋陷阵,而把骑兵摆在左、右翼(汉人之被签从军者称左、右翼骑兵为“拐子马”)。兀朮身边的侍卫亲军皆“重铠全装”,更是骑兵中最精锐者。宋军的主力则是步兵,其驰骋冲击之力远不能与骑兵相比。因此,在前此宋、金战争的所有战役中,宋军总是难以招架得住的。刘锜在这次作战之前却急中生智,他要出城作战的士兵,每人都带一个竹筒和一把大刀,竹筒中装满煮豆,入阵后把竹筒投掷地上,煮豆狼藉满地,竹筒也到处乱滚,金军的马匹在饥困之余,既要低头去吃豆,其腿脚又为竹筒所绊搅,根本无法行进。这时,宋军士兵便以大刀去斫马足。一支马足被斫折,则人马皆扑,前后左右互相蹂践,更要连累十数人马。这样,宋军就赢得了这次大胜仗。这一天,“西风怒号,城土吹 落,尘霾涨天,咫尺不辨”。金军的“毙尸倒马,纵横枕藉”,约计损伤了十之七八。所丢弃的旗帜器甲,像稻、麻、苇、竹一般,到处都是。金军在全部撤退之后,其首领们总结这一次战役说:“自从与南朝作战以来,以打十五年之久,却从来没有失败的像这次一样,这必是南朝从外国接来鬼兵,我辈是无法抵抗得住的。”①杨汝翼的《顺昌战胜破贼路》在把顺昌战役全部描述完了之后,又写道:方金贼在城下,得递到御笔,“刘锜择利班师”。太尉以方御敌,未敢为进止。李心传的《建炎以来系年要录》于绍兴十年六月乙卯记“顺昌围解”后也写道“宗弼之未败也,秦桧奏‘俾锜择利班师',锜得诏不动。”并于“班师”下加注说,《顺昌破贼录》所说 “递到御笔云云,其实为宰相所拟也”。而《宋史·高宗本记》(六)在绍兴十年六月记述了顺昌战役之后,也说道:初,秦桧奏命 [刘]锜择利班师,锜不奉诏,战益力,遂能以寡胜众。不论从上引哪一条记载看,都不能知道这道“择利班师”的御笔究系何日发出、何日到达的,姑且抄在这里,借以说明,即在敌人已经大军逼近之际,赵构和秦桧也还没有下定决心坚决抵抗,当然更没有乘胜进击的打算了。南宋王朝这次不肯乘胜进取,确实是坐失良机。被扣留在金国的南宋使臣洪皓这时从燕京写密信通知南宋说,“顺昌之役,虏震惧丧魄。燕之珍宝悉取而北,意欲捐燕以南弃之。王师亟还,自失机会,可惜也。”②可见在屡胜之后的这一次大败,给予女真贵族们的震动是十分严重的。在顺昌战役期间正充任顺昌府通判的汪若海,也在事后写给南宋一位高级官员,大意说:刘锜所统不过两万人,又只用其中的五千人出战,而终能打败敌人的大军。现今诸大将军所统之兵均多于刘锜,若乘刘锜战胜之后,士气百倍之际,诸路并进,兀朮之兵即可一举而破,此断非难事,只可惜把机会错过了!③当然,这次的大好机会尽管已经错过,倘使南宋王朝真有克敌制胜、报仇雪耻的决心,在此之后,也随时可以捕捉到良好的战机,而实现战胜攻取的目的的。① 杨汝翼:《顺昌战胜破贼录》(《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一);《朱子语类》卷一三六。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六,绍兴十年闰六月已亥(“虏”原作“敌”,据《宋史全文》改)。③ 同上书卷一三七,绍兴十年七月庚午记事。第十五章 从头收拾旧山河一、赵构连续以《御札》催促岳飞出师( 1 )金人已经在向河南、陕西进军的消息,陆续传来南宋王朝之后,赵构也连续不断地以《御札》督催岳飞赶忙作些应急的军事准备,并要他派遣部队去应援在顺昌抗敌的刘锜。单是收录在《金佗稡编》卷二《高宗皇帝宸翰》中的,就有以下几件《御札》:一、金人过河,侵犯东京,复来占据已割旧疆。卿素蕴忠义,想深激愤。凡对境事宜,可以乘机取胜、结约、招纳等事,可悉从便措置。若事体稍重,合禀议者,即具奏来。付卿亲札,想宜知悉。二、览卿来奏。欲赴行在奏事,深所嘉叹。况以戎事之重,极欲与卿相见。但虏酋在近,事机可乘,已委卿发骑兵至陈、许、光、蔡,出奇制变,因以应援刘锜,及遣舟师至江州屯泊。候卿出军在 近,轻骑一来,庶不废事。卿忧国康时,谋深虑远,必有投机不可淹缓之策,可亲书密封,急置来上,朕所虚伫也。遣此亲札,想宜体悉。三、金贼背约,兀朮见据东京。刘锜在顺昌,虽屡有捷奏,然孤军不易支吾。已委卿发骑兵策应, 计已遣行。续报 撕离喝犯同州,郭浩会合诸路,扼其奔冲。卿之一军,与两处形势相接。况卿忠义 谋略,志慕古人,若出锐师邀击其中,左可图复京师,右可谋援关陕,外与河北相应。此乃中兴大计,卿必已有所处。唯是机会不可不乘。付此亲札,想宜体悉。四、已降指挥,委卿遣发军马,往光、蔡以来,策应刘锜,以分贼势。缘锜首与虏人相角,稍有挫衄,即于国体士气所系非轻。卿当体国,悉力措置,无致少失机会。付卿亲札,想宜体悉。五、刘锜在顺昌府捍御金贼,虽屡杀获,其贼势源源未已。卿依已降诏旨,多差精锐人马,火急前去救援,无致贼势猖狂,少落奸便。不得顷刻住滞。 六月六日巳时。六、览卿亲书奏,深用叹嘉。非忱诚忠谠,则言不及此。卿识虑精深,为一时智谋之将,非他人比。兹者河南复陷,日夕怆然。比遣兵渡淮,正欲密备变故,果致俶扰。刘锜战退三路都统、龙虎等军,以捷来上,顾 [彼]小敌之坚,深轸北顾之念。卿可附近乘此机会,见可而进,或犄角捣虚,或断后取援,攻守之策,不可稽留。兵难遥度,卿可从宜措置,务在取胜,用称所望。已进卿秩,并有处分,想已达矣。建不世之勋,垂名竹帛,得志之秋,宜决策于此。他处未曾谕旨,今首以诏卿,蔽自朕意,想宜体悉。 (六月)十一日。七、累降诏旨,令发精锐人马应援刘锜。今顺昌与贼相对日久,虽屡杀获,恐人力疲困不便,卿可促其已发军马,或更益其数,星夜前去,协助刘锜,不可少媛,有失机会。卿体朕此意,仍具起发、到彼月日奏来。六月十二日。八、览卿奏,已差发张宪、姚政军马至顺昌、光、蔡、深中机会。卿乞赴行在所奏事。甚欲与卿相见,缘张俊亲率大兵在淮上,已降指挥,委卿统兵并力破贼。卿可疾速起发。乘此盛夏,我兵得利之时,择利进取。俟到光、蔡,措置有绪,轻骑前来奏事,副朕虚伫也。付卿亲札,想宜体悉。九、刘锜在顺昌屡捷。兀朮亲统精骑到城下,官军鏖击,狼狈遁去。今张俊提大军在淮西,韩世忠轻骑取宿。卿可依累降处分,驰骑兵兼程至光、蔡、陈、许间,须七月以前乘机决胜,冀有大功,为国家长利。若稍后时,弓劲马肥,非我军之便。卿天资忠智,志慕古人,不在多训。十九日三更。①①以上各《御札》的先后顺序,与《金佗稡编》原列次第不尽相同,是依据各札所涉及的事节先后另行排列的。( 2 )上面引录的这几道《御札》,虽然并不是每一道都载明了颁发的日期,但就每一道中所涉及的事节看来,总还可以断定,其中的第一道,最早也应在绍兴十年的五月下旬,而最末一道则为六月十九日所发出。这说明,他们是在不满一月的时间内所发出的。从上面的引录的第一、第二、第八诸札看来,岳飞的闻悉金人变卦,并要用十五万大军南下收复河南、陕西之地以后,曾不只一次要求到南宋王朝去面陈用兵机宜,却一直没有得到赵构的同意。赵构只允许岳飞把自己的计策“亲书密封,急置来上。”而从第六札看来,则岳飞确实亲自写了一道奏章送达南宋王朝,其中所论之事,却完全不得而知,因为这道奏章已经散失不见了。但岳珂在这道奏章前面所加按语,却以为是岳飞陈请把赵伯琮(即赵昚)立为皇太子一事。这当然是错误的。因为,那是在绍兴七年岳飞在建康向赵构亲自提出的,后来因遭受到赵构的责备,以后便永没有再度提出过。所以在绍兴十年内用上书的形式提出此事之说,完全是出于岳珂的臆造,是并不足信的。从第三道《御札》当中所说的,“卿之一军,与两处(按指陕西与河南)形势相接”,“左可图复京师,右可谋援关陕,外与河北相应”,可见当日的南宋王朝对于岳飞和岳家军是如何地倚重,几乎是把抗拒四路南侵金军的重任一并交付给他们了。从上面这些《御札》还可以看出,南宋王朝这次被迫对南侵金军进行抗击,事实上却还只限于被动的应付,既没有作出战略性的决策,因而也没有战略性的部署和措施,只在那里左枝右梧,手忙脚乱。二、岳飞的战略部署及其“连接河朔”的政策所奏功效( 1 )绍兴十年( 1140 )六月初一,南宋政府把岳飞的官位晋升为少保,其制词的全文是:门下:除凶翦乱,救民本仁义之兵;料敌出奇,命克必神明之将。眷予阃帅,久抚戎轺,俾宣布于皇灵,用外攘于寇侮。惟日之吉,敷告于廷:武胜定国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充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武昌郡开国公、食邑四千户、食实封一千七百户岳飞:智合韬钤,灵钟河岳,气吞强虏,壮哉汉将之威棱;志清中原。奋若 晋臣之忠概。师屡临于京洛,名远震于荒夷。念国步之方艰,顾戎心之未革:诡谋行诈,以为盗贼之计;阻兵怙乱,以重涂炭之灾。信义俱忘,群情共恶;残虐不道,神理靡容。其遂整于我师,用奉行于天讨。默用万金之计,亟收九伐之攻。乃宠畀以使名,斯示濯征之义;仍进跻于孤棘,特隆委寄之权。呜呼!一弛一张,文武乘时而致用;百战百胜,方略因敌以为师。举素定之成谋,摅久怀之宿愤。往底必禽之利,丕昭不世之勋。勉尔壮猷,钦予时命。可特授少保。依前武胜定国军节度使、充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兼河南北诸路招讨使、兼营田大使、加食邑七百户、食实封三百户。封如故。南宋王朝在绍兴五年( 1135 )九月授予岳飞以检校少保的官称,后为又擢为太尉,擢为开府仪同三司,而今又改为正任的少保。从此以后,人们更都不再称呼岳飞的名和字以及别的官职,而只喜欢称他为岳少保了。从上引的这篇制词全文中,可以看到,南宋王朝对于此时此刻的岳飞是如何评价,如何看待以及如何使用的。可是,晋升岳飞为少保,并不表明南宋王朝这时对岳飞的倚重超越于其他几位大将之上,因为,在与岳飞晋升为少保的同一天,原以少师而充任淮东宣抚处置使的韩世忠升为太保了,原以少傅而充任淮西宣抚使的张俊晋升为少师了。从晋升的级差来说,他们三人是完全一样的。( 2 )身为大将的岳飞,现时所承担的职务,既是湖北路和京西路的宣抚使,又是河南路和河北路的招讨使。 从宋、金战争的全局来说,他所管辖的这个军区,地区虽已够广阔,终于还只是一个局部。而身负统筹全局重任的皇帝和宰相,亦即赵构和秦桧,却又全不是有心于救亡图存,有心于报仇雪耻的人,他们是不可能作出足以克敌制胜的战略决策和部署的。因此,当刘锜在顺昌抗击金军之际,岳飞虽已派遣了张宪和姚政率领部队前去支援;当知道金军的这次南犯,是要把新近交割给南宋的河南、陕西之地重行夺占时,岳飞本人虽也率领其全部兵马由鄂州北上迎敌;然而在岳飞的心思当中,对南宋王朝这时究竟有无全盘战略决策,终于还是不能不怀抱着很大的忧虑。他在这一期间之所以屡次请求到杭州行朝去向赵构面陈机宜,我猜想,必与此事有关。( 3 )作为岳家军屯驻地的鄂州,就其地势来说,既在长江的沿岸,而东起南昌以东,西至江陵以西,南到长沙以南,分布于这数千里内的一些军事重镇,也全都是以鄂州为襟带的,因而鄂州也就是居处在它们中间的一个控扼之所。以鄂州为战略基地,既可以溯江而上接川蜀,也可以北向而北定宛洛,也可以经信阳、蔡州而直指汴京,还可以东下而应援淮南的西路和东路。岳飞之成为这一军区的负责人,尽管不是出于他本人的意志,也并非出于南宋王朝的有意识的安排,而只是由于如前边几章所说的那些历史因素造成的,然而,正是这个军区,使岳飞形成了一个囊括全局的战略思想,而这一战略思想,更坚定了岳飞要使这一战区尽量发挥其影响战争全局作用的意志。所以,自从岳飞独自承当着长江中游这一防区的军事职责以来,他的一些高瞻远瞩的抗敌规划,也大都是与战争全局有关的。例如,绍兴四年( 1134 )岳飞主动陈乞出兵收复郢、随、襄、邓等六州郡,绍兴六年( 1136 )岳飞又一次主动北向进军,直抵伊、洛、商、虢诸地,继之又进军于陈、蔡地区,就都是把他的这种战略思想付诸实践。而在绍兴七年,当知道要把刘光世军并合在他的指挥节制之下时,岳飞之所以感到异常兴奋,也正是因为他的战略思想可因此而获得实现的最大可能之故。至于他所制定的那个“连接河朔”的战略方针,当然也不只是与他所负责的防区的军事成败有关,而是对于整个战局密切相关的。当他这次从鄂州出兵北上之际,他所考虑的重点,也就是如何配合现实情况,而把这一“连接河朔”的战略方针切实运用,使之能发挥更强大作用的问题。事实证明,岳飞在最近几年之内,一直就在把“连接河朔”的战略方针实际运用着。而在岳家军与河北忠义民兵的联系工作方面,最活跃也最起作用的几个人物,则是李宝、梁兴、孟邦杰等。李宝是山东乘氏县(今山东荷泽县)人,在少年时候就好抱打不平,见义勇为,因而被乡人称为泼李三。金军占领了山东地区之后,李宝聚集了三千名壮丁,要去杀害金朝委派的濮州知州,所谋未能成功,他遂脱身南下。绍兴七年他在南宋行朝与岳飞相见,表示愿意加入岳飞的部队当中,嗣即随从岳飞同回鄂州。岳飞把他编入骑兵当中充当一个小头目,他却觉得岳飞对他不够重视。李宝在暗中计议仍要潜回山东,去发动那里的忠义民兵,起而反抗金的统治。他在岳家军中联络了四十余人,要一同渡江北逃。刚商定出发日期,不料就被岳飞察觉,要把他们一齐禁锢起来。李宝出而自首,并说明了他要去敌占区立功报国的 意图。这不但得到岳飞的谅解,而且深为岳飞所赞赏。岳飞授予李宝一个“河北路统领忠义军马”的名义,并提供了必要的条件,让李宝和他所联络过的部分人员,一同返回山东。①这班人返回山东之后,又分头联系了八九百当地的忠义民兵,作为在敌后从事军事活动的骨干,再分别到各地去串联所有不愿屈服于女真统治者的汉族人民。正是由于李宝等大批人员的策动,在绍兴九年内,虽然是在宋、金“和议”订立之初,而在新旧黄河之间的山东地区,特别是从郓州到徐州这一带地方,涌现出大量的不愿做金国顺民的忠义民兵,打着岳家军的旗帜,寻找机会,给予南侵金军以打击。郓州(即东平府)地处梁山泊旁,是山东地区的一个重要军事基地。金朝在天眷元年( 1138 )委派完颜奔睹为东平府尹,去镇守这一区域。到第二年夏,有一支打着岳家军旗帜的民军,约计可达十来万人,前来攻打东平府城。完颜奔睹手下的金军人马不过五千上下,仓促出御,惊慌异常。因为正是桑拓方茂季节,金军便在树林内多张旗帜以为疑兵,完颜奔睹本人则率领精兵出而应战。双方众寡之势虽极悬殊,然而这支号称岳家军的民军却只是乌合之众,根本不曾作过战,指挥调度也全很紊乱。在相持几天之后,“岳家军”既未能把府城攻下,也未能在其他方面取得成功,便又全军转移,去围攻邳州(今江苏邳县)城了。忠义民兵中有很多人都知道,邳州城内西南角有一道深沟。当包围了邳州城后,在这些人的建议下,忠义民兵即着手在城外挖掘地道,使与城内深沟相通,以便从这一渠道攻入城中。驻守邳州的金军只有一千多人,他们也料想到攻城民兵可能要穴地而入,便急忙把城西南角的深沟填平,并急忙派人到东平府去请求救兵。在地道迟迟挖不通,东平府的金兵又已开到之后,这支攻城民军就从邳州撤退,而且大部分又都转回到各自的本乡本业去了。②上面追述的这次军事行动,尽管并未取得攻占城邑,收复失地的实质性效果,然而从中仍可看出,岳飞的“连接河朔”的政策已在如何广泛的范围内起着巨大的作用。①《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绍兴十五年五月十八日记事。②《金史》卷八四,《完颜奔睹传》。( 4 )李宝等人在绍兴十年内又转移到共城县西山上的忠义民兵营寨中去。这里,十几年前曾是王彦等人抗金的基地。这次金军又要夺占河南、陕西诸州县的迹象已经显著时,李宝和孙彦、孙定、曹洋、王靖等人便率领大量民兵,夺取了停泊在黄河沿岸的一些船只,顺流而下,于五月初十以后到达曹州附近,并曾在濮阳县境内和徐文(一个由宋降金的将官)的军队进行过战斗。五月十四日,他们探悉兀朮的前军有四个千户,各率千余骑兵,到达了宛亭县(在今荷泽县境内)界荆堽地方下寨,由于长途奔驰,人困马乏,到后即都去睡眠休息等情况,便在当晚一更天左右,由水陆两方对这支金军进行劫袭。杀死女真大将鹘旋郎君和三个千户,其士兵被杀死和被拥入黄河淹死的,不知其数。夺获战马一千匹,写着“都元帅越国王前军千户某某”字样的白旗一面。荆堽以东二十里的渤海庙下,也有兀朮的一支兵马在那里停歇。李宝、曹洋等人又于五月十八日率众乘舟而往,又是乘金军全都入睡之后前去劫寨,用刀斧猛砍猛杀,顷刻间便砍杀了几百人。有些金兵从睡梦中惊醒,不及乘马便四向逃命,以致许多人从金堤上掉下去摔死了。这次又获得了很多的马匹。本想从水陆把马匹送回军营,然而金堤既高且陡,无法把马装入船中,为了不使它们再被敌人获得,只好忍痛把马杀掉,一马砍作数段,从岸上丢进船中,载之回营,充作全部民军改善膳食的物品。六月二日,金军中的一个金牌郎君,率领着驻扎在开封远郊的女真兵马,来向李宝的这支忠义军挑战,并还打算把李宝捉获。李宝率领忠义民兵奋勇应战,致使对方无法招架,便败下阵去,向南逃跑。忠义军紧跟追击了二十多里路程,把敌人拥入黄河中淹死的又是不知其数,夺获的武器、战马、衣甲等也都不少。①①《三朝北盟会编》卷二○○,绍兴十年五月十八日记事;《金佗稡编》卷十九,《鹘旋郎君捷报申省状》;《金史》卷七九,《徐文传》。三、岳家军直捣中原,目标在于收复河朔( 1 )岳飞在连续不断地收受到赵构的《御札》,督催他进军陈、蔡,并出兵救援顺昌之际,他不但把《御札》中的指示一一照办了,而且还按照自己要“从头收拾旧山河”的壮志雄图而采取了种种措施。例如,当他侦悉金人有“败盟”的动向时,他就又把“连接河朔”的任务交给梁兴、董荣和孟邦杰等人,要他们尽快暗渡黄河,去联系黄河以北各地忠义社的人物,把他们集结起来,与李宝、孙彦等发动起来的群众互相配合,去攻袭河东、河北 和山东的某些州县;而岳飞的主要部将王贵、牛皋、董先、杨再兴等人,以及绝大部分战士,一齐从鄂州分路出发,北向进军。岳飞本人,则在把进军的全盘计划和后方的防守安排都作了周密的考虑和部署之后,把他的司令部向北迁徙。他这次的进军计划,大大超出了南宋王朝指定给他的那一任务:他不只要经营陈、蔡,而且要经由陈、蔡而去进取旧都汴京,并由汴京北渡黄河,去收复河朔的大片失地!牛皋的部队从鄂州进入京西路,京西路是牛皋前此长期活动过的地方,地理民情最为熟悉,所以,一与敌方军马接触,在六月十三日便首战告捷。六月二十三日,岳家军中的统领官孙显大破金人排蛮千户于陈、蔡州界。上述两次战斗的规模虽都不大,但是这两个战役的胜利,总可算得旗开得胜,总能证明岳家军的战斗力是不容低估的。然而,安坐在杭州的南宋王朝,负担着统筹战争全局重任的赵构和秦桧,对战、守与屈服投降数者间的何去何从,一直还并没有拿定主意。更精确地说,他们还是在那里想方设法,要再度寻找出一个停止战斗、屈己投降的办法。所以,到六月中旬,他们便决定派遣朝臣到韩世忠、张俊和岳飞的军营中去“计议军事”,带去的书面诏旨虽还说了些要他们奋勇击敌的话,而要他们口传的“密旨”,意思却完全两样。被派往岳飞军营中“计议军事”的是李若虚,他带给岳飞的《御札》全文是:金人再犯东京,贼方在境,难以召卿远来面议,今遣李若虚前去,就卿商量。凡今日可以乘机御敌之事,卿可一一筹画措置,先入急递奏来。据(今来)事势,莫须重兵持守、轻兵择利?其设施之方,则委任卿,朕不可以遥度也。盛夏我兵所宜,至秋则彼必猖獗。机会之间,尤宜审处。遣 [此]亲札,指不多及。①这道《御札》的真实涵义是什么呢?第一,其中允许岳飞可以相机处理的,只是属于“乘机御敌之事”,而不包括防御战以外的对敌进攻。第二,甚至关于防御战的一些“筹画措置”,也还得先用“急递”奏报给赵构、秦桧知晓。第三,依照赵构、秦桧对当前战争形势所作判断,他们认为岳飞的主力部队只应持重不动,而只以“轻兵”(意即少数人马或别动队之类)去与敌人周旋。第四,在盛夏之月,来自北方的金军最畏酷暑,对此宋军固为有利,但若把战争坚持下去,则一到秋高马肥季节,金军的锐气便又不可当了,所以还是尽快把战事结束为宜。当李若虚携带上述《御札》到达鄂州之日,岳飞却已经率领所部兵将北向进军,其本人已经抵达德安府(今湖北安陆)。李若虚只好赶往那里去见他了。除那件《御札》之外,他还向岳飞传达了赵构、秦桧的一个更机密的旨意说:面得上旨:兵不可轻动,宜且班师。尽管《御札》写得那样吞吞吐吐,羞羞答答,令人煞费分疏;李若虚口传的密旨却是完全赤裸裸地了。联系到刘 锜在顺昌战役过程中所得到的要他《择利班师》的命令,可知李若虚口传的密旨,较之所携带来的《御札》是更足以代表赵构、秦桧的真实意向的,然而,诸部将既已率兵分路进发,岳飞当然不肯接受这一“乱命”。他依然按照原来的计划和安排行事。李若虚本人事实上也是完全同意岳飞的意见的,便又改口说:事势既已发展到当前地步,当然只能有进无退,那就照旧进军罢。矫诏之罪,当由我承当。②于是,岳家军全按原定计划前进。① 《金佗稡编》卷二,《高宗皇帝宸翰》卷中。②《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六,绍兴十年六月乙丑记事。(《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二所记与此稍异。)( 2 )闰六月中旬,岳家军的主力部队全已开抵现今河南省的心腹地带,到处受到当地民众的热烈欢迎,都得到他们的密切合作。黄河以北诸地的忠义民兵已在敌后积极活动起来。因此,当岳家军与南侵金军遭遇之后,几乎是每一路每一天都赢得一些或大或小的战功。根据 岳飞写给南宋王朝的战报,我们可以知道以下几次战役的一些详情。1. 克复和守卫颍昌府(今河南许昌)的战役金将韩常的部队,在顺昌被刘锜打败之后,退往颍昌府去驻守。因此,岳家军这次北向进军之后,也便把颍昌府作为第一个要攻取的主要目标。这个任务,交由前军统制张宪担任。闰六月十九日,张宪的部队到达距离颍昌府城四十里的地方,与韩常的金军大队在这里展开了战斗。战斗的结果,是韩常的队伍被打败,又缩回到颍昌城去。岳家军乘胜向前追赶,逼迫敌人在颍昌城立脚难定,最后只有撤离。闰六月二十日岳家军克复了颍昌城。①在颍昌城既被克复之后,岳飞指令踏白军统制董先、游奕军统制姚政诸将率众驻扎在府城之内。闰六月二十五日辰时,有金军的一支兵马,从颍昌以北的长葛县开来。董先和姚政闻悉之后即率领军马,出城迎敌。在城北的七里店与敌军相遇。率领敌军前来的将领,是兀朮、韩常和邪也孛堇。所率兵马约在六千以上,已经在那里摆成阵势。董先、姚政等人也把军队分成几支,士兵个个奋勇争先,奔向敌阵中冲杀。大约战斗了两个小时左右,把来犯的敌军杀退。其后仍乘胜追杀了三十来里,才停止下来。除杀死杀伤大量敌人外,还捉获了不少战俘和战马。②颍昌府的局势暂时又得稳定下来。2. 克复陈州(即淮宁府,今河南淮阳县)的战役金人韩常的部队在颍昌打了败仗之后,退回陈州。岳飞又派遣牛皋、徐庆两人,率部去与张宪会师。及至张宪等人于闰六月二十日进占了颍昌府城,并经安排了部分部队驻扎在颍昌府城之内,在当月的二十四日,张宪、牛皋等人便又率领几名统制官向陈州进军,当日午时,行进到距离陈州还有十五公里的地方与敌军的三千兵马相遇,激战之下,敌军全部向陈州城撤退。张宪等人布置军队分路前进,在距城还有几里路的地方,敌方又有翟将军率部前来迎战,另外还有从开封城附近开来的敌军,会合在一起,摆布大阵。张宪等“鼓率将士,分头入队掩击”,金军又被打败,甚至连陈州也不敢据守,于是张宪又把陈州城收复。在这次战役当中,敌军将兵伤亡很多,另外还有一名王太保被捉获,夺到的战马也不少。③岳家军收复了陈州即淮宁府之后,岳飞就委派一名部将刘永寿去做“权知淮宁府”,还派了另一部将史贵,大概是做刘永寿的副手,两人相偕率领人马,前去上任。张宪等人的部队则奉命向颍昌府界转移,以便集结力量,去攻取开封。但到七月中旬的一天,金方的兵马突然又来攻打淮宁府城,刘永寿和史贵并没有认真进行抵抗,即带领兵众,弃城逃回岳家军司令部的所在地。岳飞认为他们过于怯懦,便罢免了他们的权知淮宁府的职务,而另行委派了胜捷军统制赵秉渊带领军马去代替他们。赵秉渊于七月二十三日进入淮宁府城。全部战争到这时已只是尾声,赵秉渊进入淮宁府没有几天,就也把它放弃,经蔡州而回鄂州去了。④绍兴十年( 1140 )岳飞出兵路线图 (点击查看)3. 克服郑州的战役岳家军在攻取颍昌府和淮宁府的当儿,其中军统制王贵还派遣了部将杨成等人率领军马前去攻打郑州。杨成等人的部队于闰六月二十五日到达郑州南郊。驻扎在郑州的金军万户漫独化率领五千以上人马出城迎战,杨成等鼓励将士与敌人拼命厮杀,直杀得金军再也支持不住,便从郑州撤离,郑州又为岳家军所占领。⑤漫独化从郑州撤军到中牟县去。王贵就又派遣准备将刘政等人去攻打中牟。金军是在中牟县城外扎寨居住的,刘政等人便于闰六月二十九日夜间去劫敌人的营寨。金兵在事前毫无警觉,因而在睡梦中被岳家军杀死的不知其数。宋军这次所夺取的战利品也特别多,计有:战马三百五十多匹,驴、骡一百多头,衣物器用不计其数。漫独化是否也死在这次战役中则不能确知。但是,从此以后,此人不曾在敌军中出现过,可知其存活的可能性是不大的。⑥4. 克复洛阳的战役王贵在派遣兵马去攻打郑州的同时,还派遣了中军副统制郝晸等人统率军马前去攻打洛阳。全部将兵前进到距离洛阳六十里的地方便扎营下寨。七月初一日,驻扎在洛阳的金军发出好几千人马,向着岳家军下寨的方向进发。在探悉这一情况之后,郝晸立即派遣将官张应、韩清等率领骑兵,去迎头截击敌军。双方接战之后,只经过一番厮杀,金军即又败回洛阳城去。郝晸这时又率领全部人马追击,于当日傍晚直逼洛阳城下。金军驻扎在洛阳的是李成的部队,其中还夹杂着大量的河北、山东的汉人,与宋兵作战他们鼓不起斗志,在郊外作战既已败退,当宋兵已经进逼城下时,他们在当夜就又放弃了洛阳城而逃遁。岳家军在七月十二日大清早进入 洛阳城,对官吏和居民都加以抚问存恤,令其各安职业。⑦被北宋王朝定为西京的洛阳城就这样又被收复。5. 忠义民兵克复垣曲、翼城、赵城诸县的战役当岳家军全军出发,北上抗击南犯金军时,岳飞也派遣了那些与河朔忠义民兵素有联系的梁兴、董荣等人从岳家军营出发,要他们“渡越黄河,剿杀金贼,占夺州县”。梁兴、董荣诸人在七月初一晚上到达原京西北路西北角的黄河南岸,初二日早晨渡到北岸,因为装扮与平民无异,没有引起把守河岸的金军的警觉,遂得打败这些金兵而直趋绛州的垣曲县。金军在垣曲县城内闭门坚守。梁兴等张贴榜文,劝说他们开门投降,城内的人并不听从。忠义民兵便捆绑云梯,一拥而上。有人跳下城墙去打开城门,里应外合,杀死金兵不知其数,并活捉到了千户刘来孙等十余人,夺到战马一百匹。当日把垣曲城完全占领。⑧梁兴、董荣、李进、赵云等人,又会合了大量忠义人马,一齐从垣曲县东进,越过王屋县,到达了孟州济源西曲阳地方。当地金军约有五千人马,由高太尉带领着前来应战。梁兴等人分头统领人马掩击,从辰时战到午时,敌兵伤亡严重,横尸布野,打十数里,还有八十余人被活捉了来。后来忠义人马到营寨休息,高太尉却又调来一万以上的人马,前来挑战。梁兴等迎敌血战,从未时战到酉时,把金军中的步兵杀散了十分之八以上,夺到战马和驴、骡共二百匹,活捉到将士一百余人,最后才把金军赶回城中。忠义军整日不停息地作战,伤亡数目也很不小。在敌军退走之后,梁兴等人便统率全部军马到济源县北十多里名叫燕川的地方去下寨歇息。⑨几天之后这支忠义军又追击高太尉于翼城县,并收复了这个县城。再以后,这支忠义军又与乔握坚所统率的一支会合,并力去收复了赵城县城。6. 忠义民兵克复南城军的战役岳飞交付给统领忠义军马孟邦杰的任务,是要他率领忠义人马去“措置收复南城军”。他受命之后,就差遣他的将官杨遇等带领人马前往攻取。七月初四夜间二更左右,杨遇的部队到达南城军西北角与金军交锋。金军人马被赶往河中,落水淹死的不计其数,被杀死的将士有三千多人,并还夺得大量鞍马、舟船、器甲、弓箭、旗枪等物,最终把金军逼逐出城,上船渡河逃走。七月初七日,杨遇所领忠义人马占领了南城军,“抚存官吏居民,各安职业”。⑩这里所说的“南城军”,究竟是指的什么地方呢?查《宋史·地理志》和其他有关的史书、方志上,全都不见有此地名,在《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七所引录的那篇《岳侯传》(作者不详)中,所述岳家军在绍兴十年所立战功一段有云:[岳]侯率兵自屯郾城县。又遣王贵、董先、姚政、冯赛、岳云等兵三万占据颍昌,为永驻之计。又分兵攻占诸州:遣郝 晸 、张应、韩清取郑州;孟邦杰、刘政攻永安军;郝晸 、张应与孟邦杰并兵攻战河南府。而在《金史》卷七九《徐文传》中也记有一事,说当兀朮率军复取河南之日,徐文曾打败宋将孟邦杰于登封。上引两条记载,都说明,孟邦杰的部队当时是在河南府(洛阳)界内活动的。而在这一地区之内,只有《岳侯传》中所说及的永安军,此外再无称“军”之建置。所谓永安军者,乃为卫护北宋诸皇帝陵而设,其地滨临洛水南岸,与孟邦杰部将杨遇等人在《申报》中所说“拥掩落水溺死贼众不知其数”、“逼逐贼兵出城上船渡河”诸情况也正相符合。因而可以断言,此处之南城军必即指永安军而言,或即为永安军的别称。7. 郾城县境的两次战役在颍昌城被岳家军收复之后,岳飞本打算以重兵驻守在这一府界之内,并长期驻扎在这里,作为再北向进军的前进基地。却不料这时在淮南东路迎击金军的张俊和王德的部队已经从毫州撤回庐州,岳家军已经处于孤军无援的情况下。金人探察到这一情况,兀朮便决定把原来分作几路的军队合而为一,集中力量去打击岳家军。⑾郾城县居于颍昌府界的东南端。岳家军的司令部设在这个县城之内,岳飞本人也还留在这里。但当把重兵已经派往颍州府城,部将们也都率兵分路去与敌人作战的时候,留在郾城的军队数目是并不太多的。于是,在金人探知这一实际情况后,兀朮就决定采用“擒贼先擒王”的原则,要把岳家军的司令部尽先消灭掉。他率领了龙虎大王、盖天大王和韩常等将领,并从他们的部队当中挑选一万五千多名骑兵,个个衣甲鲜明,绰取径路,要直趋郾城抄袭岳家军的大本营。当探明他们已经到达郾城县北二十几里的地方时,岳飞即遣发他的亲卫军(北嵬军)和游奕马军前去迎击。战斗在申时开始。吸取了顺昌战役的经验,岳飞命令他的将士,每人各持马扎刀、提刀和大斧这三样东西,入阵之后即与敌军“手拽厮劈”,上砍敌人,下砍马足。鏖战数十回合,被杀死杀伤的敌兵躺满郊野,不计其数。杨再兴奋勇当先,单骑闯入敌阵之中,打算把兀术活捉了来,结果却没有把他找到,只手杀敌军数百人,自己也受了几十处创伤,这才又杀出敌阵。双方冲杀到天色昏黑,金军终于感到不能支撑,向着临颍县的方向撤退回去。⑿过了两天,即七月初十日,岳家军的巡绰骑兵回营报告说:在郾城北五里店地方,有女真兵马一千以上,正在急速前进。后面尘土不绝,必尚有大队人马跟随发来。岳飞听了这一报告之后,立即亲自率领兵马,出城迎击。他首先派遣了背嵬将官王刚等人率领背嵬使臣五十余骑,前去探察敌情。岳家军到达五里店,敌军也在那里摆布成一字阵相待。两军交锋之后,岳家军看到敌阵内有一人物,其衣甲外面还罩了一件紫袍,便认定他必是敌军中的一名首领,立即把他作为攻击的主要目标之一。大量人马,并力向前,集中兵力把这个披紫袍的人物首先砍死。另外的兵将,或直冲敌阵,或袭击其左右两翼,终又迫使敌军一齐溃退。岳家军跟踪追击了二十多里路,方才罢休。在那个身披紫袍人的尸身上,和他所骑战马的马鬃上,捡到红漆牌子两个,上面都写着“阿李朵孛堇”诸字,证明果然是敌军中的一个重要头目。⒀南宋王朝获悉岳家军郾城战役胜捷之后,下诏加以奖励,诏文为:敕岳飞:自羯胡入寇,今十五年。我师临阵何啻百万,曾未闻远以孤军,当兹巨孽,抗犬羊并集之众,于平原旷野之中,如今日之用命者也。盖卿忠义贯于神明,威惠孚于士卒;暨尔在行之旅,咸怀克敌之心,陷阵摧坚,计不反顾。鏖斗屡合,丑类败奔。念兹锋镝之交,重有伤夷之苦。俾尔至此,时予之辜!惟虏势之已穷,而吾军之方振,尚效功名之志,亟闻殄灭之期。载想忠勤,弥深嘉叹。降关子钱二十万贯,犒赏战士。故兹奖谕,想宜知悉。⒁通过这道诏旨,也可知道,岳家军在郾城之战役中的胜利,确实是得之非易的。如果再与张俊、王德在淮南东路的撤退军队联系起来看,就更可想象到岳家军在这次战役中的坚苦卓绝的战斗精神了。8. 临颍县境的两次战役在郾城两次被打败的金军,全部撤退并集结在临颍县境。(《岳侯传》说:“兀朮并龙虎大王、威武将军韩常兵十二万屯颍”)。七月十三日,岳家军的骁将杨再兴率三百名骑兵巡绰到临颍县境内的小商桥,突然遇到敌方的大队人马。虽非意料中事,而正因事出仓卒,更不能不奋勇应战。在战斗过程当中,竟也能杀死敌兵两千人,万户撒八孛堇,千户长、百户长等大小头目百余人。然而终因双方众寡之势过于悬殊,杨再兴和王兰、高林等裨将都陷入敌军的重围,成了真正的众矢之的,诸人均当阵殒命。当时正下了大雨,溪涧沟壑无不决溢,敌骑陷在这一片汪洋和泥淖当中无法驰逐,岳家军才得以退回。把杨再兴的尸身焚烧之后,所得箭镞将及二升。⒂当岳飞闻悉张俊的部队从毫州撤退,岳家军已陷入孤军作战的境地之后,他曾立即派人去向淮北宣抚判官刘锜告急,希望他能率领所部,与岳家军协同作战,共同迎接金军。刘锜按照岳飞的意见,派遣统制官雷仲率兵北进。当在小商桥进行遭遇战时,雷仲的部队刚刚开抵太康县境,对于金军还不可能起到牵制作用。幸好在十三日的下午,张宪已从颍昌府带领着背嵬军和游奕军赶到临颍县界,于次日清晨在小商桥投入激烈战斗之中,不但把金军杀退,而且追赶金军超过临颍县城三十余里,杀死金兵甚多。金军向着颍昌府尉氏县的方向退走了。⒃七月十八日,又有金的骑兵五千以上,出现在临颍县的东北。张宪探悉之后,分别派遣统制官徐庆、李山、寇成、傅选等人率领骑兵与之对战,把敌军打败后又追赶了十五里,又把敌兵砍杀得横尸满野,并夺到战马一百余匹,器甲无数。⒄9. 颍昌府的大决战兀朮把各路金军集结在一起,要集中力量以对付孤立无援的岳家军。他虽然也分出一些人马去侵扰临颍等地,但那只是一些牵制之师,他的最主要攻击目标却是颍昌府城。因为,王贵、董先、姚政、胡清、冯赛、岳云等带领了三万精兵,事实上亦即岳家军的主力部队,驻扎在那里。七月十四日晨,又有镇国大王偕同昭武大将军韩常及万户长四人,率领女真骑兵三万余人。直抵颍昌府西门外,摆列阵势,要进行攻击。王贵把府城内的所有防卫工作完全交托给董先和胡清,他本人则亲自统率着中军和游奕军的全部人马,另由岳云统率着背嵬军,一同出城迎击金军。自辰时战至午时,总共血战了十几个回合,人都成了血人,战马也都成了血马,岳家军的将士却无一人肯回顾、想退却。到这时,守城的董先和胡清,看到敌人的优势还难以压制下去,便也率军出城参战。这样才得把战局扭转过来。在这次战役中, 当阵杀死敌方的统军上将军夏金吾(兀朮之婿),这使得敌军大为震惊。还先后杀死千户五人,活捉到渤海汉儿王松寿、女真汉儿都提点、千户张来孙、阿黎不等大小首领七十八人,杀死敌兵五百余人,重伤的敌军和夺到的战马、金鼓、旗、枪、器、甲,全都不知其数。⒅10 .在以上所举述的一系列战役的进程当中,可能还是在张俊的部队刚从毫州撤退,消息还没有透漏出来,兀朮还没有把所统辖的南侵军集结起来,并力以对付孤军无援的岳家军的时候,亦即在七月初四或初五的某一天内,岳飞又曾在郾城发出一道奏札给南宋王朝,说道:臣今得卫州忠义统制赵俊差人赍到申状,自闰六月二十七日起离本州,于今月初四日到臣军前,报臣:“比遣兵过河,会合忠义统制乔握坚等,已收复赵城了当”。又遣本司统制梁兴、董荣两头项过河,河北州县往往自乱,民心皆愿归朝廷,乞发遣大兵前来措置。臣见措置外;臣契勘:金贼近累败衄,其虏酋四太子等令老小过河。惟是贼众尚徘徊于京城南壁一带,近却发遣八千人过河北。此下是陛下中兴之时,乃金贼灭亡之日,若不乘势殄灭,恐贻后患。伏望速赐指挥,令诸路之兵火速并进,庶几早见成功。取进止。⒆11 . 在以上所举述的一系列战役当中,岳家军的每支部队和每名将兵都表现了有进无退的精神。将领们的号令赏罚,公正严明,士兵们恪守纪律,奋勇争先。每个人所发挥的战斗力量,全都抵得过敌方的好几个人。即使在采取守势的时候,将士们也全都具有“守死无去”的决心,结成牢固的屹然不可冒犯的严阵。敌军常常是使用了排山倒海之力,却不能把岳家军的阵容稍稍动摇。经过多次接触之后,在敌人的阵营中便对岳家军做出这样的评语: 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不过,事实尽管却是如此,若以为根本不需要别路友军的配合,仅凭岳家军即可抗击从河北和山东发来的几路南侵金军,却完全是不恰当的。所以,在岳家军顺利北向进军之日,在金军已有准备从河南撤退的迹象之时,岳飞就已经向南宋王朝发出呼吁,要它“速赐指挥,令诸路之兵火速并进”;及至张俊的部队从毫州撤退之后,金军并力来打击岳家军时,在郾城和颍昌府的几次战役当中,岳家军虽然还勉强获胜,不曾落得失败的下场,而用战略眼光来估量这场战争,却已注定是必败之局了。①《金佗稡编》卷一六,《复颍昌府奏》。②《金佗稡编》卷一六,《陈州、颍昌捷奏》;《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六,绍兴十年闰六月丙申记事。③ 同上书卷一六,《陈州、颍昌捷报》;《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六,绍兴十年闰六月丙申记事。④《金佗稡编》卷一八《论刘永寿等弃淮宁申省状》、《差赵秉渊知淮宁府申省状》。⑤ 同上书卷,《郑州捷报》。⑥《金佗稡编》卷一六,《漫独化捷奏》。⑦ 同上书卷,《复西京奏》。⑧《金佗稡编》卷一六,《郾城县被并垣曲等捷奏》。⑨ 同上书卷一六,《河北颍昌诸捷奏》。⑩《金佗稡编》卷一六,《复南城军捷奏》。⑾《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七,绍兴十年七月记事。⑿《金佗稡编》卷一六,《龙虎等军捷奏》。⒀ 同上书卷一六,《郾城县北并垣曲等捷奏》。⒁ 程敏政:《新安文献志》卷二,《奖谕湖北京西宣抚使岳飞郾城胜捷诏》(按此诏亦见《金佗续编》卷四,但多脱误。)⒂《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四,绍兴七年七月十四日记事。⒃《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七,绍兴十年七月乙卯记事;《金佗稡编》卷一六,《小商桥捷奏》。⒄《金佗稡编》卷一六,《临颍捷奏》。⒅《金佗稡编》卷十六,《王贵颍昌捷报》;《金佗续编》卷二七,《岳武穆公遗事》。⒆《金佗续编》卷十,《收复赵城获捷奏状》。四、十年之功废于一旦!——岳飞被迫奉诏班师( 1 )在绍兴十年闰六月的中下旬,李若虚还留在岳飞的军营当中,并还随同岳飞自湖北而向陈、蔡地区前进的时候,岳家军在每个战役中全部能取得胜利。岳飞在这时就向李若虚说过,他盱衡战争的全局,认为 东起淮上,西至川陕的各路宋军如果部署得妥善,他的这支岳家军即可毫无顾虑地勇往直前,敌人就可“不日授首”;但如单纯靠岳家军孤军深入,而“他将不相为援”,则战争前途就非常值得忧虑。①不幸的是,岳飞所担心、所忧虑的事,并没有过得许久就出现了。张俊的部队,在绍兴八九年内原是全部驻扎在淮西庐州(今安徽合肥市)的。当兀朮围攻顺昌时,张俊部将淮西宣抚司都统制王德曾奉命率军前往应援,然而一路上迁延逗留,到战争已胜利结束时他才赶到,不久即又全师回庐州。绍兴十年夏,张俊的部队又奉命北上击敌。王德这次是由寿春(今安徽寿县)直趋宿州,他于闰六月十四日到达而且攻占了符离和宿州州城。张俊也经由寿春而向毫州进发,于同月二十六日到达毫州,因敌方驻守毫州的郦琼闻风而遁,所以张浚得以不战而进入毫州州城。王德也在这时由宿州率部转来毫州与张俊相会。但是,南宋王朝前此派往张俊军营中去“计议军事”的枢密都承旨周聿也早已把赵构、秦桧“兵不可以轻动,宜且班师”的“密旨”传给张俊,张俊对这一“密旨”的精神也颇能心领神会,于是,在闰六月的最末一天,在既没有与敌军作战,也没有感受到敌军的威胁和压力的情况下,张俊、王德等人又从宿、毫地区班师回庐州去。如果张俊、王德的部队能在宿、毫长期驻守下去,即使不再作前进之计,也终于可以牵制大量的敌军,和鏖战于京西地区的岳家军总还可以构成犄角相应之势。而现在他们突然撤走,使岳家军突然处于孤军深入,无友军可以应援的情况之下,使敌军既可专力对付岳家军,还可以对岳家军构成从正侧两面合击之势。这怎能不使岳飞忧心如焚呢?南宋张嵲的《紫微集》卷二五,有《为张俊乞赏缴奏》和《为王德、田师中除正任承宣使缴奏状》两文,前一篇中论及张俊于绍兴十年夏奉命出师宿、毫事时说道:全军而出,仅能取已降之宿、毫,又不能经理,复不俟命而擅退师,使岳飞军孤,敌人复振,此俊之罪也。国人莫不深咎俊,以为在所必罚;陛下宽假,一切不问,于俊甚厚,在俊当皇恐以图后效, 上报国恩,下塞人言;今乃敢公肆欺谩,上功求赏,何其不愧于人、不畏于天如此也!第二篇中论及王德在这次出师事时说:臣窃闻前者王德从大军至宿、毫之日,正岳飞与敌人鏖兵于京西之时也。成师以出,仅能收复两 郡,乃擅退军,遂使岳飞军孤,敌势猖獗。议者莫不归咎,至今国(?)言未已。而乃遽上功状于朝, 受赏如此之厚,臣所谓应罚而反赏者此也。就此两段引文都可以看出,张俊、王德之由宿、豪地区撤兵,给予奋勇抗敌、勇往直前的岳家军的影响是何等严重。事实上,这对抗金战争的事态发展也给予了致命的打击。此事所造成的祸害尽管无比重大,然而张俊却仍受到皇帝赵构的“宽假”,“一切不问”,而他本人还“上功求赏”;王德则不但本人“上功状于朝”而且还“受赏如此之厚”;这里岂不又透漏出一个“个中消息”:他们的撤军,乃是遵照赵构、秦桧前此的密旨而采取的行动。这就更可进一步断言,前段引文中所说张俊“不俟命而擅退师”,和后一段引文中所说王德“乃擅退军”,都还是张嵲的曲笔,是有意以此为赵构、秦桧进行掩饰的。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四四,绍兴十、二月正月戊申载罗汝楫论劾李若虚疏中语。( 2 )岳飞在七月初四、五日从郾城发出的奏章,虽已向南宋王朝呼吁:“伏望速赐指挥,令诸路之兵火速并进”,而赵构、秦桧对于正在由宿、毫地区撤退途中的张浚、王德的部队,却仍然任其继续撤退,并不采取任何应急的改变措施。而对于岳飞的呼吁,只于七月十六日发出一道回文说:右勘会已降指挥,杨沂忠除淮北宣抚副使,于今月二十五日起发;刘锜除淮北宣抚判官。三省枢密院同奉圣旨:“札与岳飞照会”。今札送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兼河南北诸路招讨使岳飞少保。事实上,从岳飞发出那个呼吁之日,到南宋王朝发出这道回文之时,中间虽仅仅是十数天,而抗金战场的形式已发生了绝大的变化,(实即逆转)。在郾城、临颍和颍昌府的诸次战役之后,岳家军已作出了最大的努力,也承受了最大的牺牲,实在已经精疲力竭,难以再独立支撑这一危局。赵构、秦桧之所以行使诡计,先把张俊、王德的部队从宿、毫撤离,原即是为要把岳家军陷入孤军无援,处于如不班师便要丧师的狼狈境地。所以《岳侯传》说:“时侯(按指岳飞)屯军于颍昌府、陈、蔡、汝州、西京、永安府,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其所以说“前不能进”,就是因为现时的岳家军已成为金军并力合击的唯一对象,如再奋力前进击敌,那就等于自行跳入赵构、秦桧所设下的陷阱;其所以说“后比不能退”,则是因为,恢复中原,直捣幽燕,原是岳飞在近十年内所要全力以赴以求其实现的最大目标,这一次,经全军将士浴血奋战了许多天后,刚刚做到到,“遂取许昌以瞰陈留”(王自中《郢州忠烈行祠记》中语),亦即刚刚出现了实现这一目标的可能,他怎么能在当前所遭遇到的,尽管是万般困难情况下,忍心作退兵之计呢!然而,正在此时此刻,南宋王朝却以“金字牌急递”送来了一道指示给岳飞,其内容等于重申了六月中李若虚口传的那道密旨,要岳飞“措置班师”!①通过“措置班师”这个四个字给予岳飞的压力,有如泰山一般沉重。因为,在接到这一指示之后如还不班师,那就是违抗朝命。那就不但可以使已经设置的陷阱发挥其作用,即假手金军而把岳家军翦除;南宋王朝也可借口于惩治其违抗朝命之罪,具有充分的理由,调动张浚、王德、杨沂忠等人的部队,对岳飞和岳家军大张挞伐。处境尴尬的岳飞,邀集了他的主要部将们共商对策。部将们一致认为,既然目前面临的问题,是只能在班师与丧师二者之间选取其一,那就只好遵命班师!又经过几次三番的慎重考虑之后,岳飞终于做出最后的决定:忍痛班师!①参据《岳侯传》、《宋使·高宗纪》及《金佗稡编》卷三,《班师二诏》之一。( 3 )“措置班师”的诏是在颍昌府大决战之后的第三天,即七月十七日收到的,班师南回的决定也是在同一天作出的。当其时,岳飞愤怒填膺,肝胆欲裂,他感到从来不曾经受过的痛楚、灰心和绝望。他顿足捶胸,向着他的部将们绝望地哀叫道: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州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①在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岳飞立即写奏札给南宋王朝,其中的大意是说:已经在遵照诏旨“措置班师”,然而在已经收复了的颍昌、郑州、洛阳等如此重要的一些城镇之后,不充分利用这一时机,“令诸路之军火速并进”,给予敌人以毁灭性的打击,而却对已经开赴前线迎击敌人的宋军,一路接续一路地,令其“择利班师”、“措置班师”,这种坐失良机、自毁长城的做法,实在令人痛惜!金军这时既已专力来对付岳家军,倘使其闻悉岳家军已作出班师的决定,则金军骑兵一定要快马加鞭、切断岳家军的归路。为使不致发生这种可能,岳飞在考虑撤军步骤的同时,还故意虚张声势:下令要科买布帛,制造战牌,宣称要继续与金军鏖战。乘着金人还没有探明真情之际,在七月二十一日,岳家军的大部分已从颍昌府撤退到郾城县境的裴城地方(今裴城公社),紧接着就又和设在郾城的司令部一同转移到蔡州去了。②可能是在七月中旬,亦即在岳家军尚全无撤退的打算时,前此派去驻守淮宁府(陈州)的刘永寿、史贵二人,却因不敢独当一面的战守之责,在并无敌军来临的情况下,就“将带人兵,弃城前来”郾城岳家军营。岳飞除对这两人的擅自弃城之罪依军法加以惩处外,又改派统制官赵秉渊去做淮宁府的知府。赵秉渊在七月二十三日刚进入淮宁府城,岳家军却已于其时撤退到蔡州去了。岳飞在抵达蔡州之初,就听到了金军又去围攻淮宁府城的消息,他分派了部分人马,由统制官李山和史贵率领着去解淮宁之围;其余诸将领,则带领大军仍回鄂州驻扎。岳飞本人,以二千亲兵自随,由顺昌渡过淮水,前往杭州去向皇帝赵构禀报一切。岳家军班师南旋之后不久,前此被岳家军所攻克的那些州郡,又都相继为金军所占领。①《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七,《岳侯传》。②同上书卷二○七,《岳侯传》。( 4 )七月初渡过黄河,在河朔地区联系忠义民兵,攻城夺地,扰乱金军后方的梁兴、李宝等人,在岳家军从京西路班师之后,还一直坚持从事敌后的活动。根据先后从各方面陈报给南宋王朝的消息,计有如下一些事项:一、梁兴等人过河占领了怀州(今河南沁阳县)、卫州(今河南汲县)之后,曾逼令兀朮不得不派兵到滑州(今河南滑县)去策应。①二、在大名府的开德府(今河南濮阳县)界内,梁兴等人所策动的忠义民兵,还曾截取了金朝送往山东路的金帛纲和河北路的马纲。②三、李宝率领的一支忠义民军,五月中旬在曹州境内的渤海庙袭击金军取得胜利之后,即从黄河顺流而下,越过了广济军(今山东定陶)界,即又遇到了敌军运送军需物资的纲船,夺取到银、绢、钱、米甚多。到十月中旬又继续顺流而下,在将要到达徐州时,又和金军的兵船相遇,船上所载兵马,正是要用以戍守徐州的。当金军还没有觉察到李宝部队的船只时,李宝即下令掩击,金军猝不及防,连枪仗都来不及操持,只有束手就毙,还有七十余人被活捉。李宝运载这批俘虏,抵达淮阳(今江苏邳县)的清河口(当时黄河与淮水交汇处)便登上南岸,把战俘送往楚州(今江苏淮安)韩世忠的军营中去,受到韩世忠的丰厚犒劳。③四、直到这年冬十一月内,在徐州的金军,深恐山东地区的忠义民兵从梁山泊内乘船下来,还在徐州东门外清河岸上靠城修立炮座;在清河内则经常有些敞槽船,每只船上都有金军在练习驾驶,准备万一。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