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971 年,三毛在美国芝加哥城的伊利诺斯大学,申请到一个主修陶瓷的 学习机会。经过西柏林的十天打工生活,三毛渐渐开始珍惜金钱,懂得父亲伏案工 作换来的供给,得之不易。她到美国的第一件事,是想找一个打工的职位,以减轻对父亲的歉疚。三毛在美国留学的堂兄,坚决反对她到美国来。他认为,堂妹三毛除了 掌握几门语言和一些哲学空谈,身无谋生之技,到美国并不好活。在欧洲闯荡了多年的三毛,没有理会这个书呆子表哥。提着两口皮箱, 只身来到伊利诺斯。一个月后,她找到了工作。然后打电话给堂兄:堂妹已到,并找到了工 作,生活得很好。她的工作,是在伊利诺斯大学法律系图书馆,负责英、美、法各国书籍 的分类。工作不错,轻松愉快,偶尔也闹点笑话。第一天上班,她在两百本书的书页里加盖图章,日期是 10 月 36 日。大概是由于那一阵子找工作不易, 三毛觉得日子太漫长了吧!找工作确实很苦。有一段时间,三毛的钱袋,羞涩得不能再羞涩,而工 作还没有着落。她几乎陷入绝望。绝望的一天上午,她十分沮丧地在校园低头走路。操场上,一位陌生的 美国金发青年一边愉快地吹着口哨,一边向她走来。到她跟前,那青年像举着珍宝一样,献给她一枚碧绿的青草。青年笑着看她,说:“对,微笑,就 这个样子,嗯,快乐些”三毛微笑了。 后来她找到了工作,并把那棵草珍藏在书页里很多年。二 尽管三毛在欧洲见了不少世面,但是,美国,还是让她大开眼界。 到美国的第一个住处,是一幢木造的平房。三毛与两个美国大学一年级的女学生分住。 三毛第一天到那里,已是深夜。门反锁着,钥匙开不开。用力打门,良久,门开了,真个开眼:“房内漆黑一片,只见一片鬼影幢幢。或坐或卧。开门的女孩全裸着, 身体重要的部分涂着银光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好也好新鲜”“这群男男女女,吸着大麻烟,点着印度的香,不时敲着一面小铜锣。 可是沉醉在那个气氛里,他们倒也不很闹,就是每隔几分钟的锣声也不太烦 人,”第二天清晨,三毛起来。开门望去,夜间的聚会完毕了。一大群如尸体似的男女,交抱着沉沉睡去。余香还燃着一小段,烟雾里,那个客厅像极了 一个丢弃的战场,惨不忍睹。三毛在德国的时候,与一个冰岛姑娘为邻。晚上,常常看见那个姑娘在 阳台上,同男友玩裸奔戏逐的游戏。她痛其无理,到学校参了她一本。几经交涉,终于逐出芳邻。可眼前吸毒群交的盛况,三毛还是首次饱眼福。三毛毕竟是一个家教良好的姑娘,骨子里头淑女的东西不能算少,充其 量,不过多了一点西班牙的豪放、浪漫而已。三毛消受不了这种惊心动魄的刺激,只好下决心择邻而处。一个月之后,她搬到了一个小型的学生宿。三毛消受不了的东西,还多得很。 有一对美国中年夫妇,无儿无女。他们喜欢三毛,疼爱得如同己出。三毛感激得很,也格外地温顺有加。感恩节到了,这对富有的美国人,邀请三 毛到他们的别墅去,并且极神秘地告诉她,他们夫妇商量好了一件大事,准备宴席上对她说,让她有一个意外的惊喜。到了吃饭的时候,夫妇俩叫三毛 坐好,他们郑重地宣布:他们将收三毛为干女儿。这意味着百万家财,将属于三毛!做女儿的条件呢,很简单,只有一条,就是二老在世的时候暂不嫁 出去。老夫妇万万没料到,这下子得罪了三毛。三毛没有钱,珍惜金银。可是 她却更珍惜自己的青春。三毛的脸顿时板了下来,当即回绝。她理了理裙子,站起来,昂着头,很僵硬地走出了那座美丽惊人的大洋房。又一次,一个法学系的男生,主动请她喝咖啡,吃“唐纳子”甜饼。吃 完,他又邀请三毛坐上他的车。车往前开,到校园的湖畔停了下来。那男生放上音响,手臂便自自然然地向三毛圈了过来三毛大吃一惊,又闹起古板来。她镇静地,打开车窗,关上音乐,表示“不来”。小伙子笑笑,耸耸肩,表示理解。他开车送她回宿舍。三毛下车, 那男生也跟着下来。他很有礼貌地问她:“你不介意刚刚喝咖啡的钱我们各自分摊吧?”三毛同意。溶溶的月光下,两个年轻人细细地分了帐。分帐的时候,三毛感到滑稽。她觉得有些对不起今天皎洁的月色。三三毛的爱情,虽然在台北碰得头破血流,但到了国外,却成了骄傲的东 方公主。追求者信手拈来。夜夜情歌和一日倾城的事,可谓屡见不鲜。在西班牙,她拒绝了荷西和日本同学的求婚;在德国,又伤了相恋两年的外交官 的心。如今到了美国,她又不得不打出一副伤心牌。这回追求她的,是一个中国同胞,堂哥的好朋友。他也在伊利诺斯大学, 读化学博士。那博士受了堂哥的重托,照顾好他的堂妹。他尽心尽责,对三毛关怀备 至。“每天中午休息时间,总是堂哥的好同学,准时送来一个纸口袋,里面 放着一块丰富的三明治,一只白水煮蛋、一枚水果。”博士天天殷勤照料,从不啧烦。即使是堂哥亲自伺候,恐怕也不过如此。 送到后来,博士找机会,向三毛表白心中的悲伤。他问三毛:“现在我照顾你,等哪一年你肯开始下厨房煮饭给我和我们的孩子吃呢?” 三毛是个聪明的姑娘。“煮饭”后面的意思,她听得明明白白。三年前,荷西求婚,也是要她“煮饭”,不过是一个直率,一个委婉罢了。 博士的攻势温文尔雅,但一边助攻的堂哥,却坦率猛烈得多了。那堂哥一心要做月下老。他不止一次地打长途过来,历数博士品质如何方正,为人 如何诚恳,办事如何踏实,学业如何优秀总而言之,要是错过这个好人,堂妹妹你是要后悔一辈子的。三毛听罢,流下了热泪。然而,她还是不想给 博士“煮饭”。在情场上,最不能轻信的,就是女人的眼泪。当你以为那是爱情清泉的 时候,也许女人正在清洗她的自卫盾牌呢。终于有一天,三毛告诉博士,明天不要来送饭了,她要离开美国,回台 湾去了。博士到机场送她,机场上的风已经很凉了。三毛伸出手,温柔地替他理了理大衣的领子。那是惜别。第五节情挫台北“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三毛《橄榄树》一三毛回到了她阔别的故乡——台北。 五年前,为了躲避爱情的痛苦,出走远方。那时候,由于英文程度不过关,险些没有走成。这回归来的她,不仅英文没有问题,西班牙文流利,还 取得了德文教师的资格。回到台北,她技有所长,当上了德语老师。虽然在台北时间并不长,约 摸一年时光,她却辗转了好几所学校。母校文化学院,还有政工干校和家专,都留下了她侃侃教学的影子。爱女自远方归来,陈嗣庆夫妇欢天喜地。可是,在他们膝下长到二十岁 的女儿,连咿呀学会的中文,都说不利索了。三毛第一天早晨醒来,不自觉地用西班牙语问母亲几点钟了。缪进兰回答不上来。于是三毛刷牙,刷了牙, 中文才从牙缝里流出来。母亲听得,明明白白,方知女儿回家不是梦中。父亲的兴致,空前地高涨。他跑跑颠颠,在网球场上教女儿打球。他为 三毛置了一套家伙:球拍,球衣,还给她买了一辆脚踏车。每天清晨,父女俩一同骑车去球场,你来我往,此呼彼应,打得很热闹。老球友们常常跑过 来,看这幅喜乐父女图。陈嗣庆虽然是一位标准的律师,但是,他有一个很浪漫的愿望,就是要 在几个儿女中,培养出一个体育明星,令他老人家失望的是,四个孩子,对他的理想均无兴趣。三毛在网球场上,尽管又削又抽,满头流汗,一副好勇 斗狠的样子。但她的心里,绝没有一丝一毫要拿世界网坛大满贯的意思。二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三毛和荷西分别已近六年。六年中,两个伤 离的朋友,不通音信。一天,三毛赋闲在家,一位西班牙朋友突然来访。寒喧之后,那朋友就 切入正题。他说:“三毛,你还记得西班牙,有一个名叫 JOSEQUERORUlZ 的人吗? 这个人托我带了一封信来。他说,如果 ECHO已经把他忘记了,就不要给她看 了。”三毛答,她没有忘,就把信接了过来。三毛打开信,一张照片从信里 落了下来。照片上是荷西。一个健壮魁梧的男子,穿着泳裤,在海滩上抓鱼。身后, 是一片蔚蓝色的大海。当年,那位紧张得捏着法国帽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大胡子的英俊的男子汉。三毛对着照片仔细端详,脱口而出:“这是希腊神话里的海神嘛!” 荷西的信上写着:“过了这么多年,也许你已经忘记了西班牙文。可是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我十八岁那个下雪的晚上,你告诉我,你不再见我 了,你知道那个少年伏枕流了一夜的泪,想要自杀?这么多年来,你还记得我吗?和你约的期限是六年。”六年已逝,爱情难绝。荷西是一个痴情的海 神。然而,ECHO 这个森林女神,恋的却不是这位海神。三毛把信放到一边, 没有回信。她让送信的朋友捎去谢意。六年之约,三毛当年并没有应承下来,她觉得,她不能守这个诺。三在台北的网球场上,三毛结识了一位四十五岁的男朋友。德国人,在台 北的一所大学教书。他们很合得来。她把爱情献给了那位温柔的中年人。 认识德文教师之前,三毛遭到过一场恼人的尴尬。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相识了一个不三不四的男人。为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感情,她介绍这个男人入 基督教,对他关怀备至。她一心想拯救他的肮脏灵魂。后来,她又决定嫁给他,以拯救他的情感。快要结婚的时候,三毛才知道,这个家伙原来是一个 有妇之夫。三毛受骗了。那位灵魂尚未得救的有妇之夫,不肯罢休。他大耍无赖,三毛毫无办法。 为了息事宁人,小心谨慎的陈嗣庆先生,陪出了一幢房子,这才拯救了女儿。德国教师是一个正派人。年过不惑,他懂得爱情。一天,他在星空下问 三毛:“我们结婚好吗?”三毛回答:“好。”那中年人,顿时湿了眼睛。俩人一起,去重庆南路挑名片。这对情侣把两个名字排在一起。一面德 文,一面中文。还精心选了簿木片的质地。三毛沉醉在无限恋情之中。她想,她的爱情有了归宿。 万万没有想到,印了名片的那个晚上,幸福的未婚夫,因心脏病发作,猝死在三毛的怀里。 一幕人间惨剧!就要做新娘的三毛,痛不欲生。在一个朋友家里,她吞了大量的安眠药。 万念俱灰,只求一死。她被抢救过来。上帝尚未残忍到极点。它不忍这年轻的魂魄,去追随那 温柔的亡人。四 对三毛来说,故乡台北是一个不祥之地。 十三岁受老师羞辱,七年悲苦的自闭生活,苦涩的单恋,梁光明、骗子手、德文教师爱情上屡屡受挫,命薄得有些叫人经受不起了。 第一次恋爱,三毛对人家苦缠烂打,最后以失恋落幕。第二次荒诞不经,大江大河走过来的三毛,居然在阴沟里翻了船。第三次爱情,死神在新婚前 夜降临,惨得使人不堪回首。美丽如画的台湾岛呵,情也真,梦也切。然而,此地风水,不养它的多 情女儿——三毛。她的欢乐、幸福、自由和爱情,不属于红尘台北。她又想起了西班牙。那里的天空像海一般的蔚蓝,那里的情歌像夜莺一 般撩人,那里的男人像希腊神话中的海神她决定离开故乡,再去西班牙——那个曾经治愈了她爱情创伤的地方。在台北,为了给一个朋友筹集旅费,三毛曾急就歌词九首,以很便宜的 稿酬卖出。其中一首名《橄榄树》。它由李泰祥谱成台湾电影《欢颜》的主题曲,风行东南亚,经久不衰。歌词是: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 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尽管成曲的歌词,略有改动(三毛本人也记不清原作的全部内容了), 但基本上体现了三毛当时的思想情感。写了歌词不久,她就去了西班牙。在又一次浪迹天涯的时候,她不知道她的歌传遍了故乡的街市和乡村。第五章撒哈拉——梦里的情人第一节单身女孩“曾经跟其他三个单身女孩子同住一个公寓。”——三毛《拾荒梦》一三毛再次飞往西班牙的旅途,十分晦气。由于从香港订飞机票不慎,她 到达伦敦机场后,需要在另一个机场换机。去签证出境的时候,英国移民局怀疑她有偷渡企图,把她送进拘留所。三毛第一次坐班房。 在拘留所里,三毛大喊冤枉。她一会儿直冲到拘留所办公室里嚷嚷,一会儿要求拨电话找律师,控告移民局。她得理不让人,把拘留所的警察搞得 很头疼。许是感到得罪不起这位太能折腾的小姐,三毛被无罪开释。等到移民局 用车把她送上飞机的时候,三毛不吵不闹,一脸得意,倒觉得体验一下囚徒的滋味,也来尝不可了。这“囚徒”一到马德里机场,即刻如鱼得水,又化作了一只“无所谓的 花蝴蝶”。花蝴蝶飞回马德里,今非昔比。她再也不必立在修女宿舍的窗内,情掩 半面地倾听情歌队的献艺了。她过起都市单身女孩的生活,无拘无束,放浪形骸,真有那么一点半嘻皮的味道。她找到了一份小学教师的工作,一周授课四小时的英文。薪水不高,每 月只相当 4000 元台币。好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日子苦,浪漫补,也能玩 得很开心。她和三个西班牙单身女孩,合住一个公寓。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那三位的玩心比三毛还重。四姐妹气味相投,每每结伴而行,游哉优哉,不 亦乐乎!除了教书上课,三毛的业余生活安排得非常丰富:“看看电影,借邻居的狗散步,跟朋友去学生区唱歌喝葡萄酒,再不然 一本惠特曼的西班牙文译本《草叶集》,在床上看到深夜。”电影看腻的时候,三毛她们就去听歌剧。三毛为此置了一身行头。她穿 一袭长长的曳地礼服,披着毛皮的大衣,头发梳上去,挂了一对很长的耳环。三毛昂首步入歌剧院,一副雍容华贵的派头,哪里看得出是一个穷小学教员。 最令人销魂的,是马德里的冬夜。夜空瓦蓝,缀着星斗,或是雪花漫飘,落地无声。三毛跟着一大群快乐的年轻朋友,在旧城区的小酒店里,唱歌、 跳舞、喝红酒三毛乌黑的长发,光滑地披在肩上,两颊红晕,明眸闪亮,笑声盈盈。青春,是多么美丽和醉人。三毛的收入毕竟太少,小学教师的享受只能到痛饮小酒店打住。当然, 和天下的每一位姑娘一样,三毛也梦想钱袋里能多装几张大钞。遗憾的是,这世界发财着实不易。发财梦太切的时候,三毛也下过一次海。她和台湾的朋友合作,试图将一批西班牙成衣倒腾到日本。结果是偷鸡不成,反蚀了几把米。三毛白花了 半年的精神,陪上千元的请客费用,生意没有谈成,最后发现自己应当赚哪一笔钱都没有弄清楚。本来就是无本生意,发财不成,三毛也无所谓。她继续唱歌、跳舞、喝 葡萄酒无所谓的花蝴蝶,她活得一点也不累。二三毛在马德里,纵情享受人生。深爱着她的荷西,正在军营里,服最后 一个月的兵役。三毛无意去见那个大胡子的希腊海神,何况德国教师的遗容,刚刚淡去 不久。荷西的妹妹伊丝帖,当上了哥哥的红娘。她缠着三毛,千方百计地,央 求她给荷西写信。三毛推辞不过,找了一个理由:“我已经不会西班牙文了,怎么写呢?”聪明的伊丝帖将计就计,代写信封,强迫三毛写信的内容。三 毛无奈,用英文写了一行字:“荷西!我回来了,我是 ECH0,我在××地址。”这封信到了军营。荷西见三毛来信,大喜。但他不懂英文,读不清楚详 细意思。这封信传遍了军营,竟没一个人读懂英文。情急之下,荷西想了一个回信的好办法。他剪下了许多漫画,精心地贴在信纸上,并用笔勾出一个漫画小人,注明那就是他,荷西。 荷西把信投进邮筒,接着又打了一个长途电话给三毛。他兴高采烈地告诉她,本月二十三日,他要赶到马德里来看她。到了二十三日,三毛已经把 荷西的约会忘到爪哇岛去了。她觉得闲来无事,就和同伴到郊区小城逛了一天。日落西头,她回到宿舍,女友告诉她,有个男孩子打了十几个电话找她, 好像有什么大事情。三毛想了想,还是没有想到荷西。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是一位要好的女朋友,她说有一件急事,要她赶快 到她家去,坐出租车去。三毛猜不出来,究竟会出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到了女友家,她被神秘兮兮地迎进了客厅。女友说,坐下来,再把眼睛 闭上。三毛闭上眼睛,她想,这家伙到底要弄什么恶作剧呢?喜剧出现了:“当我闭上眼睛,听到有一个脚步向我走来,接着就听到那位太太说她 要出去了,但要我仍闭着眼睛,突然,背面一双手臂将我拥抱起来,我打了一个寒颤,眼睛一张开就看到荷西站在我面前,我兴奋地尖叫起来,那天我 正巧穿着一条曳地长裙,他穿的是一件枣红色的套头毛衣。他揽着我兜圈子,我嚷叫着不停地撞打他,又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亲他。站在客厅外的人,都开 怀地大笑着,因为大家都知道,我和荷西虽不是男女朋友,感情却好得很。”苍天多情。荷西,这位痴情的西班牙汉子,分别六年之后,他心爱的姑娘,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旁。三荷西结束了四年大学和二年兵役。爱情不渝,他一如既往地追求着他钟 爱的三毛。六年后的荷西,再也不是那个捏着法国帽、不敢进会客室的中学生了。他长成了一条大汉。他爱潜水,爱航海。他有自己的生活见地。 那时,三毛在给台湾《实业世界》写稿,也可赚点零花钱。一天,交稿的期限到了,三毛和荷西还在公园里遛跶。冬天的早晨,园丁们爬在高高的 树上锯树。当时,三毛正为了稿债苦恼。荷西安慰她,他像中国古代哲学家庄子一样,指着园丁,说了一个道理。荷西说:我觉得那些被关在方盒子里办公、对着数字的人,才是天底下 最可怜的。如果让我选择,我一定要做那树上的人,不做那在银行上班的人。写不出稿子的三毛,当即被荷西的理论折服。她赶紧回到宿舍,给编辑部写了一封信:对不起,不干了。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自从三毛接受了荷西的哲学,荷西便拥有更多的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他们的感情急剧升温。一天,荷西邀请她到他家里去。走进他的卧室,三毛发现整面的墙上都贴满了她的放大黑白照片。正是黄昏,照片被罩在金黄的夕阳里,有一种说 不出的温柔情调。三毛从来没有和荷西通信,更没有寄过照片给他。荷西解释说,这些照 片,是他从三毛的那个中国朋友家里偷来的:“你常常寄照片来,他们看过了就把它摆在纸盒里,我去他们家玩的时 候,就把他们的照片偷来,拿到相馆去再做底板放大,然后再把原来的照片偷偷地放回盒子里。”墙上的照片已经发黄,三毛顺手取下一张,墙上一块白色的印子。她明 白,这些照片伴随着荷西,已经有很多年了。一瞬间,一股温暖的激情,攫取了姑娘的心灵:“我转身问荷西:‘你是不是还想结婚?’这时轮到他呆 住了,仿佛我是个幽灵似的。他呆望着我,望了很久,我说:‘你不是说六年吗?我现在站在你面前了。’我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又说:‘还是不要 好了,不要了。’他忙问:‘为什么?怎么不要?’那时我的新愁旧恨突然都涌了出来,我对他说:‘你那时为什么不要我?如果那时你坚持要我的话, 我还是一个好好的人,今天回来,心已碎了。’他说:‘碎的心,可以用胶水把它粘起来。’我说:‘粘过的心,还是有缝的。’他就把我的手拉向他 的胸口说:‘这边还有一颗,是黄金做的。把你那颗拿过来,我们交换一下 吧!’”三毛和荷西,换了心。第二节结婚“撒哈拉沙漠,在我内心的深处,多年来是我梦里的情人啊!”——三毛《白手成家》一三毛用一颗破碎的心,换来了一颗金子般的心。但她不急于结婚。她还 有一个浪漫的愿望没有实现。有一年,三毛无意间翻了一本美国出版的《国家地理杂志》,书中有一 篇文章,介绍与西班牙只有一水之隔的撒哈拉沙漠。沙漠触动了三毛:“我只看了一遍,我不能解释的,属于前世回忆似的乡愁,就莫名其妙, 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那一片陌生的大地。”她想成为第一个横穿撒哈拉沙漠的女探险家。 荷西也有一个浪漫的愿望。他的愿望属于海洋。他从朋友那里借来了一条帆船,他要到地中海航行一个夏天。他的目的地,是希望海神的故乡—— 爱琴海。荷西远航爱琴海,当然舍不下三毛。他邀集了六个伙伴,把三毛也拉了 进去。给她派的活是:煮饭兼摄影师。荷西安排得很周到。沙漠和海洋,三毛都不想放弃。可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权衡再三,前世乡愁,深于海洋。三毛选择了撒哈拉。她把这个选择告诉了荷西。 荷西也面临选择。有海洋就没有三毛,有三毛就没有海洋。鱼与熊掌,也不可兼得。 荷西不犹豫。他做出了选择,但不把它告诉三毛。二荷西选择了三毛。他不声不响地,申请到一份去撒哈拉沙漠的工作。他 悄悄地打起行李,比他情人早到了那里。那是 1973 年 2 月的事。 位于地中海之南、非洲北部的撒哈拉沙漠,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沙漠,总面积八百万平方公里。1975 年以前,撤哈拉沙漠的西部,还是西班牙的殖 民地。西属撒哈拉,占地三十六点六万平方公里。它北靠摩洛哥,东临阿尔及利亚,南与毛里塔尼亚接壤。西面,则是一望无际的大西洋。在西属撒哈拉,大约有七万人,生活在这片终年无雨、黄沙漫漫的土地 上。主要居民是阿拉伯人,还有北非的回教土人,以及少量的西班牙白人。荷西来到西属撤哈拉的首府——阿尤恩。在城外一家磷矿公司从事工程。他住在公司的单身宿舍。 为了迎接他的“女子探险家”,他还在阿尤思租好了房子这里烈日炎炎,风沙漫漫。荷西毅然放弃了他热爱和向往的蓝色夏季,为了爱情,像一名苦 僧一般,甘心情愿地到这里来受罪。他不觉得苦。 三毛知道了,写信给荷西,劝他不要为了她,吃这么大的苦头。荷西回信了,写得十分诚恳:“我想得很清楚,要留住你在我身边,只有跟你结婚,要不然我的心永 远不能减去这份痛楚的感觉。我们夏天结婚好吗?”三毛去撒哈拉,是为了猎奇探险,而不是去结婚。“但是我却看了快十 遍,然后将信塞在长裤口袋里。到街上去散步了一个晚上,回来就决定了。”三毛的心,不愿再流浪了。 回到单身宿舍,另外三个花蝴蝶都已经睡下了。三毛自己动了凡心,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们。第二天,四姐妹照旧出去闲逛。逛回来三姐妹入梦。三 毛悄悄留下一张字条,告诉她们,她结婚去了。然后,她拿起行李,关了灯,轻轻地推开门出去,直奔机场。三 三毛下飞机的时候,正是撒哈拉沙漠的黄昏。 落日将撒哈拉染成了一片红色。无际的黄沙上,有寂寞的大风呜咽地吹过。天,是高的;地,是沉厚雄壮而安静的。血红的沙漠,近乎凄艳恐怖。 初冬的气候,在原本期待着炎炎烈日的心情下,大地化为一片苍凉的诗意。分别了三个月,荷西着实吃了大苦。牛仔裤脏得要命,双手粗糙不堪, 头发、胡子上落着黄土,脸焦红,嘴唇干裂,连眼光都好似含着创伤的隐痛。三毛一阵阵难过。 跟着荷西,到新家安顿下来,荷西急着办结婚,拉着三毛奔法院。法院里坐着一位老秘书,满头银发。 办结婚手续,在这里的法院,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没有白人在这里结婚,而本地人结婚,是不找法院的。老秘书抱来一大摞民法书,一边翻找, 一边琢磨,终于弄清结婚需要哪些文件:出生证明、单身证明、居留证明、法院公告证明台湾的新娘麻烦还要多一些,证明文件由台湾出具后,还须 由台湾驻葡萄牙公使馆翻译证明,转西班牙驻葡领事馆公证,再经西班牙外交部转到西属撒哈拉审核,核准后公告半月,然后送马德里户籍所在地法院 公告。这么多的马拉松式的文件旅行,至少需二、三个月时间。三毛对文件旅行,一向头疼。问荷西,是不是不办结婚了?荷西摇头, 他结婚的决心坚如磐石。三毛没法,只好一边等待结婚,一边探密撤哈拉。 听说三毛是要横穿沙漠的人,当地人都视其为疯子。警察局长不分青红皂白,声称三个月后,要把她送回马德里。退休的军团司令,把她请到地图 前面,不厌其烦地指点她:撒哈拉,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沙漠,根本没有正 常人走的路。三毛被浇了许多瓢冷水,便去请教上著老人。老人告诉她,去沙漠那头, 需要两辆吉普车和一个向导,还要大量的汽油、食物、水总之,没有四十万西币(二十七万台币)免谈。三毛听了目瞪口呆,这哪里是一个小学教员 奢望得起的。她除了搭一搭便车,见识一下海市蜃楼,或者跟着卖水车,到更远点的 地方拍一些民俗照片之外,只有乖乖地在家,等待结婚。四沙漠的七月,天烧似火。 一天上午,老秘书突然通知三毛:文件旅行结束。明天下午六点,到法院举行结婚仪式。公告已经发出。 三毛让人赶紧通知荷西。荷西来了,立即兴奋地建议:停下手中的一切活计,看电影以志新禧。沙漠里只有一座四流的电影院,他们看了一场《希 腊左巴》。第二天下午结婚。结婚的经过,三毛有精采的回忆: 先是结婚礼物。第二天下午五点半,荷西来敲门,三毛正在睡午觉,他进门就大叫:快 起来,我有东西送给你!“我赶紧打开盒子,撕掉乱七八糟包着的废纸。哗!露出两只骷髅的眼 睛来原来是一副骆驼的头骨,惨白的骨头很完整地合在一起,一大排牙齿正毗牙咧嘴地对着我,眼睛是两个大黑洞。我太兴奋了。这个东西真是送到我心里去了荷西不愧是我的知音。‘哪 里搞来的?’我问他。‘去找的啊!沙漠里快走死了,找到一副完整的,我知道你会喜欢。’ 他很得意。这真是最好的结婚礼物。”接着,是穿婚礼服。“我有很多好看的衣服,但平日很少穿。我伸头去看了一下荷西,他穿 了一件深蓝的衬衫,大胡子也修剪了一下。好,我也穿蓝色的。我找了一件淡蓝细麻布的长衣服。虽然不是新的,但是它自有一种朴实优雅的风味。鞋 子仍是一双凉鞋,头发放下来,戴上一顶草编的阔边帽子,没有花,去厨房拿了一把香莱别在帽上荷西打量了我一下:‘很好,田园风味,这么简单 反而好看。’”他们没有车,只好走着去法院。“还没走到法院,就听见有人说‘来了,来了!’一个不认识的人跳上 来照相。我吓了一跳,问荷西:‘你叫人来拍照?’‘没有啊,大概是法院的。’他突然紧张起来。走到楼上一看,法院的人都穿了西装,打了领带,比较之下荷西好似是 个来看热闹的人。”很快,婚礼开始。“我们坐定了,秘书先生开始讲话:‘在西班牙法律之下第一:结婚 后双方必需住在一起’我一听,这一条简直是废话嘛!那时,我开始阀笑起来,以后他说什 么,我完全没有听见。后来,我听见法官在叫我的名字——‘三毛女士’,我赶紧回答他:‘什么?’那些观礼的人都笑起来这时我突然发觉,这个年轻的法官拿纸的手在发抖,我轻轻推了一下荷 西叫他看。这是沙漠法院第一次有人公证结婚,法官比我们还紧张。‘三毛,你愿意做荷西的妻子吗?’法官问我。我知道应该回答——‘是。’不晓得怎么的却回答了——“好!”法官笑起来,又问荷西,他大 声说‘是。’我们俩人都回答了问题,法官却好似不知下一步该说什么好,于是我们三人都静静地站着,再后法官突然说:‘好了,你们结婚了,恭喜 恭喜。’我一听这拘束的仪式结束了,人马上活泼起来,将帽子一把拉下来当扇 子扇。许多人上来与我们握手他竟忘了给我戴戒指。”仪式结束。回来的路上,荷西建议,到沙漠最豪华的国家旅馆住一夜。 人生结婚一次,难得挥霍一下。三毛摇头,她不愿意挥霍,一个劲地拉新郎 回家。推开家门,一个精致的大蛋糕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他们。是荷西的同事们 送的。蛋糕上写着:新婚快乐。第三节白手成家“撒哈拉沙漠是这么美丽,而这儿的生活却要付出无比的毅力来使自己 适应下去啊!”——三毛《白手成家》一荷西租的房子,座落在阿尤恩阿雍镇坟场区金河大道上。没有门牌。每 月租金一万西币。这对荷西———个刚找到工作的一级职员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三毛刚到沙漠,是被 她的情人抱进新房的。荷西一本正经地说:“我们的第一个家,我抱你进去,从今以唇你就是我的太太了。”“太太”被放下地,上下打量: 进门,是一条短短的走廊,走廊顶上有一块四方形的大洞,可见天空。这是当地民居的特点。沙漠久旱无雨,不愁漏水(在沙漠,如果有一个漏水 的屋顶,那恐怕就是神迹了)。走廊尽头,便是居室。共两间。大间临街,约二十平米。小间只能放下 一张大床。当然,荷西还买不起床。沙漠里的树木,像雪莲一样新奇。床,是一件很昂贵的家具。另有厨房、卧室。厨房只有三、四平米,房内有一个污黄色裂了的水槽、 一个水泥砌的平台。浴室,有抽水马桶和洗脸池,但没有水箱。三毛打开水龙头,流出来的不像是水,是几滴浓绿的液体。水泥地高低不平。空心砖砌的墙,没涂石灰,砖的接缝是干水泥。屋顶 光秃秃地吊着的灯泡很小,电线上停满了密密麻麻的苍蝇。墙的左上角,有一个缺口,风,不断地吹进来。这恐怕是三毛住过的最寒碜的房子了。荷西有些心虚,问三毛第一印象怎么样。三毛不忍败他的兴,回答:“很好,我喜欢,真的,我们慢慢来布置。”二三毛要去撒哈拉沙漠,亲友中没有一个不摇头的。只有父亲陈嗣庆支持 她。他给女儿寄去了一笔不小的生活费。荷西的自尊心很强,坚持兑现求婚时的诺言。他要求三毛把那笔钱存进 银行。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这两个月挣来的钱,交给三毛。三毛用荷西的钱,买了一个小冰箱,一只冻鸡,一个煤气炉,一条毯子。 沙漠的夜晚,气温低到零度以下,三毛缩在睡袋里,荷西包着毯子,两个人就在地上铺一块帆布睡下。凛冽的沙漠风吹进来,三毛度过了第一个失眠的 寒夜。第二天,他们到市政府申请送水,路上没有忘记买上一个床垫。床垫昂 贵得毫无道理,他们再没有买床架的钱。不管怎样,总比帆布强多了。有些东西不得不置办起来:粗草席、一口锅、四个盘子、叉匙、扫把、 刷子、衣夹、肥皂、油米糖醋沙漠的东西贵得惊人,荷西的一叠钞票,已 经所剩无几了。水贵如油。一汽油桶水,需九十块西币。买水是苦役,在沙漠近五十度 的高温下,三毛叫苦不迭:“我双手提着水箱的桶,走四五步,就停下来,喘一口气,再提十几步, 再停,再走,汗流如雨,脊椎痛得发抖,面红耳赤,步子也软了,而家,还是远远的一个小黑点,似乎永远不会走到。”提水到家,三毛马上平躺在席 子上。这样,脊椎就可以少一点儿疼痛。煤气用完了。三毛没有力气拖着空瓶到镇上换气。她借来邻居的铁皮炉 子,蹲在门外扇火。三毛是温室里长大的花儿,哪里干过这些粗活。浓烟,总是把她眼泪炝出来,流个不止。三荷西,拼命地工作和加班,为结婚成家多赚一点钱。荷西的公司,离坟 场区一百多公里。他只能在星期五回来看一看他的三毛。他住到星期日的晚上,然后坐公共汽车回公司。天底下的男人,勤快的不多。但在结婚成家这段时期,常常像神一样, 干起活来,有用不完的精力。荷西在大学里,学的是工程。他的手很巧,打造起家具,既有热情,又有才干。三毛没有钱,却有拾荒的本领。她在棺材 店门口,捡到了二尺高的木头。荷西回家,在烛光下(沙漠里常常停电)画出很多家具式样,让三毛挑选。第二天一大早,荷西就按照她选中的图纸动 起工来。荷西在公用的屋顶天台上锯木块,三毛负责木块分类,并兼厨子。 荷西不知道什么是苦。“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太阳升到头顶了,我将一块湿毛巾盖在荷西的 头上,又在他打赤膊的背上涂油。荷西的手磨出水泡来,我不会做什么事,但是我可以压住木条,不时拿冰水上来给他喝,也将闯过来的羊群和小孩们 喝走。”“太阳像熔化的铁浆一样洒下来,我被晒得看见天地都在慢慢地旋转。” 荷西不说一句话,咬着牙根,只管干活。吃完午饭,荷西累得睡着了。黄昏醒了,跳起来,爬到天台上,继续敲打。 第二天,是星期日。是天主教徒的安息日。荷西不能安息,他还是干活。 直到正式结婚,这个家,有了一个书架,一张桌子。在卧室空间架好了长排的挂衣柜。厨房里,有一个小茶几,塞在炊事台下放油糖瓶。一张沙漠 麻布的彩色条纹窗帘,把卧室罩在一种圣洁的氛围里。然后,他们出门,把新家锁好。他们的蜜月旅行开始了。全部的浪漫的 时光,统统都交给了茫茫的大沙漠。旅行归来,两人疲劳不堪。荷西仍然不愿意休息。他利用最后一个星期 日,把家里家外粉刷一新。美丽整洁的小白屋,在阿拉伯居民区,真是鹤立 鸡群。荷西,依然穿着鞋底有洞的皮鞋,到公司去上班。四三毛自十三岁,就大做艺术家的梦。学国画不成,油画也不成。但三毛 对自己的艺术天赋还是充满信心。来到沙漠之后,她便把“天赋”用在第一 个家的精心设计上。世上几乎所有的女人,对自己的审美水平都抱有相当矛盾的态度。一方 面,是百分之百的自信,一方面,是百分之百的犹豫不定。前者是在她对别人评头评足的时候,后者是在她被别人评头评足的时候。可怜的女人,既是 美的上帝,又是美的奴隶。三毛极其投入地点缀着家庭的诗意,她是这里的绝对上帝。评头评足的 角色是荷西。荷西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凡三毛做的一切,统统是正确的。他的赞美,也能恰到好处,不会使三毛生疑是盲目的谄媚。荷西不敢当三毛 的上帝,他喜欢当她的奴隶。三毛不辞辛苦,搬了好些空心砖回来,把它们靠着墙,垒高铺平。上加 两块木板,板上放一块厚厚的海绵垫。再将另一块垫子竖着靠墙。她用和窗帘一样的彩色条纹布,缝成一个沙发套。一个美丽舒适的沙发做成了。窗帘 和沙发,雪白的墙,三毛觉得十分协调好看。桌子铺上了白色的台布。那台布是母亲寄来的中国丝布卷帘,极为素雅。 书架漆了一层深木色,感觉厚重了许多。家对面是一个很大的垃圾场。这对拾荒成癖的三毛来说,不啻是真主赐给的阿拉伯宝库。 她在那里,翻出来一个旧的汽车轮胎,拣回家洗洗干净,稍加修整。把它放在席子上,里面填上一个红布坐垫,就成了一个鸟巢式沙发。朋友们来 了,都争先恐后地抢着坐。一些大大小小的绿色的瓶子,三毛抱回家来洗好,放在桌子、柜子上, 里面插上一丛丛怒放的野地荆棘。那感觉有一种强烈痛苦的诗意。三毛在台湾刚休学的那阵子,进过日本插花班。她是科班出身。各种汽水瓶,三毛用水和着油漆,给它们涂上印地安人的图案和色彩, 变成了工艺品。骆驼头骨是爱情的礼物,它被三毛高高地放在书架上。荷西用铁皮和玻 璃,做了一盏风灯,搁在头骨旁边。那是一个阿拉伯的神迹!三毛费尽了心机,从四处搜集装饰品。 从马德里婆家,搬来一排排书籍;从西班牙总督的后院,盗来各色花草,在坟场,买来古朴的石像;还弄来一些羊皮鼓、羊皮水袋、皮风箱、小烟壶、 手工纺织品台湾的朋友也给锦上添花:林复南的大卷现代版画,林怀民的书法“云门午集”,姐姐弟弟寄来衣服,父亲剪了些五彩画报供她装饰墙面。当母亲的棉布灯罩,透出来温暖的柔光时,家,在三毛的眼里,成了一 座真正的艺术宫殿。荷西自然是满口叫绝。其他人怎么评价她的杰作呢?三毛很想知道。 荷西的单身同事们,极喜欢把他们的假日,泡在这里。他们一边大咽三毛的中国好菜,一边对女主人的家庭布置啧啧称赞。 一位外国记者偶然来到三毛家。一进门,他就惊讶地嚷起来:“天呀!我们是在撒哈拉吗?天呀!天呀!”叫完“天呀”,他就毫不客气地说,他 看中了这座艺术宫里的一件工艺品——石像,很想买回去做为纪念。三毛对他的“天呀!天呀!”满意极了,慷概地免费相送,算是奖赏。一个西班牙建筑师,慕名而来。他不像那位记者,一惊一呼的。他参观得很仔细,还拍了大量的室内设计照片。建筑师对三毛说,他是受西班牙政 府的委托,来给沙漠建造一大批新住房的。三毛的家,是沙漠未来民居的蓝 图之一。三毛完全陶醉了。五在结婚以前,三毛并没有像对匪兵甲、毕加索和梁光明那样,疯狂地爱 过荷西。她对荷西的感情,在重返马德里后,开始逐步升温,而更深乃至不渝的爱情,是三毛来到沙漠之后才产生的。在撒哈拉,荷西是她唯一的感情依托。婚前,她爱得很苦。“有时候荷西赶夜间交通车回工地,我等他将门咔嗒一声带上时,就没 有理性地流下泪来,我冲上天台去看,还看见他的身影,我就又冲下去追他。我跑得气也喘不过来,赶上了他,一面喘气一面跟他走。‘你留下来行不行?求求你,今天又没有电,我很寂寞。’我双手插在 口袋里,顶着风向他哀求着。荷西总是很难过,如果我在他走了又追出去,他眼圈就红了 他将我有力抱一下,就将我往家的方向推。我一面慢慢跑步回去,一面又回头去看,荷西也在远远的星空下向我挥手。” 三毛,这位马德里的东方公主,再也骄傲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