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绾的催促下,景帝去世的当日,刘彻荣登大宝正式即皇帝位,是为中国历史上声名赫赫的汉武帝。时为公元前140年,改元为建元元年。 武帝年轻气盛,决心要大展身手,成为一名大有作为的英主。然而在即位当天,他就明白了身为皇帝也有诸多烦恼,也不能随心所欲。 武帝在皇帝宝座上席未及暖,窦太后就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来到了金殿,慌得他急匆匆下阶相迎,大礼拜伏在地:“孙皇恭迎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好嘛,这是皇上给老婆子我加封了。” “太皇太后言重了,”武帝明白这是挑理了,“孙皇本已打算下朝即去长寿宫问候,没想到先惊动了凤驾。” “皇上这么跪着,哀家可是生受不起,会折寿的,快站起身来说话。”窦太后见武帝谦恭,感到自己的权威尚在。 武帝起身后,吩咐新任总管太监杨得意:“速为太皇太后看座。” 杨得意搬过锦墩,武帝又上前象征性地亲手扶正:“请太皇太后入座。” 窦太后落座后,又以守为攻地说:“皇上登基,老身闻讯特来祝贺。其实我这实属多余,哀家风烛残年之人,又与朝政何干。皇上今日即位,哀家事先不知,不也是顺利红火吗?” 卫绾看不惯,在一旁接话道:“太后容禀,皇上早已是先皇册封的太子,即位本属理所当然,而且先皇遗诏也是如此,百官依惯例扶保皇上登基并无不当,太后谅情。” 窦太后不满地用白眼珠看看卫绾,对方所言她难以批驳,但她不会让臣下挑战自己的权威:“卫大人,我与孙儿是议论皇家家事,哪个要你插嘴说三道四,太放肆了!” “老臣不敢。”卫绾虽然不服,但也要臣服。 武帝见状说道:“太皇太后多虑了,孙皇深知父皇对您的敬重,今后还望时常指教孙皇。” “听皇上之言,老身说话还不是废话。” “太皇太后所说即是懿旨,孙皇敢不惟命是听。” “如此说来,哀家倒要试上一试。”窦太后当即就将了武帝一军,“老身给皇上推荐一位贤相如何?” 武帝微微一笑:“丞相一职孙皇业已任命卫绾。” “可以废黜嘛!”窦太后眼睛翻出白眼仁,“哀家觉得卫大人年事已高,不宜为相。” “刚刚降旨,怎好即废,孙皇初登大宝,若就朝令夕改,岂不遗笑于天下,太皇太后见谅。” 窦太后心说,我这头一道懿旨就给卷回来了,倒也情有可原,待再提一个:“皇上,相位既已有定,老身保举庄青翟出任太尉。” “太尉掌军,事关重大,孙皇之意是要亲人出任此职,以免万一生变。” “这么说皇上也是业已内定了?” “孙皇的母舅田玢当是最佳人选。” 窦太后发出几声冷笑:“好个有主张的皇上,哀家两荐人选俱被驳回,也就只能回我的长寿宫颐养天年了。” “太皇太后言重了,孙皇怎敢有违懿旨,二品以下大员空缺尚多,还望举贤荐能。” 窦太后噗哧一笑:“我的皇上,你一定是怪哀家多事了,其实老身是说笑话,二品以下大员老身任用,还要吏部做甚?” “太皇太后关心朝政亦合乎情理。” 窦太后又留下一个活话:“关系到社稷安危的要职,哀家或许要参与些意见,皇上可莫耳烦哪!” “太皇太后懿旨,孙皇定当洗耳恭听。” “好了,哀家不能在这儿影响皇上治国,这就回宫去了。”窦太后吩咐一声,“摆驾。” 武帝送走窦太后,回到御书房,卫绾也跟进来,关切地提醒道:“万岁,窦太后今日之举就是个信号,怕她此后要干预国事呀!” “太皇太后年高智广,多有经验,关注朝政,也是好事。” “倘若她所言荒谬呢?” 武帝笑了:“相国是说她要罢你的相位?不必担心,朕以为她是错误的,不是给她驳回去了。” “老臣并非在意个人去留,而是忧虑今后万岁一旦与她意见相左,就难免要发生冲突啊。” “太皇太后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想来还能判明是非。” “就怕她听信手下人怂恿,以非为是呀!” “这也无须挂怀,朕毕竟是皇上嘛,凡事还能说了算。” “窦太后为后已四十余年,在朝中党羽甚多,关系盘根错节,万岁初登大宝,皇位尚不稳固,对窦太后绝不可掉以轻心。” “相国之言极是,朕记在心中便是。”武帝想起李三针投毒之事,便将经过学说一番,“朕欲将其二人凌迟处死。” “二人死有余辜,但臣意不可公之于众。” “这却为何?” “唐姬为先皇所弃而生歹念,此事张扬出去有损先皇威名,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反为不美。” “依相国之见,当如何处置?” “万岁虽说亲耳听见他们的背后之言,但弑君大事岂能草率处死,还当严加拷打审问,以查出同党免得漏网。” “依相国之见,莫若交刑部勘问。” “刑部一审,天下皆知,”卫绾想了想,“还是由老臣亲自审问吧,也免得皇家家丑外扬。” “也罢。”武帝表示同意,“就着相国办理此案,但不要用酷刑,更莫牵连无辜之人。” “臣遵旨。”卫绾领命离去。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26节 李三针的口供 当晚入夜,李三针悄悄溜至唐姬的住处。喜得唐姬等不及进入房内,就在门前与他亲个不住。还是李三针挣脱出她的怀抱:“我的唐姬娘娘,今夜我们可以畅抒情怀了。” 唐姬紧靠着李三针,像麻花扭在一起:“李大人,往昔你都是胆小如鼠,今夜为何色胆包天了?” “眼下新皇刚刚登基,他们都有忙不完的事,谁还顾得上咱们,因此说可以尽情地寻欢作乐了。” 二人相拥上床,全都脱了个赤条条,正在极致之际,房门被人撞开,韩嫣带着禁军出现在面前。 唐姬吓得躲在了被子里,犹自抖成了一团。 李三针面红过耳,还不得不壮起胆子求情:“韩将军,在下一时糊涂,还望高抬贵手,饶恕了这次。” “什么话也不要说了,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心知肚明,卫相国立等问话,跟我走一趟吧。” 李三针在床上又是磕头又是作揖:“韩将军,您就当没看见我,拿我当个屁放了,一生一世都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废话少说,快穿上衣服跟我走。”韩嫣转过身去,“若再耽搁,就将你二人光着身子绑在一起抬去交差。” 李三针一听这话,情知是混不过去了,便和唐姬胡乱穿上了衣衫,低着头随韩嫣而去。 卫绾相府的二堂,一派书香气象。卫绾端坐在太师椅上,李三针和唐姬双双跪在堂前,磕头如捣蒜:“相国大人饶命,我二人一时荒唐,做出这等有辱先皇之事,以后再也不敢了。” “本相找你们就为这事吗?”卫绾反问。 李三针脸上掠过一丝惊慌:“我,我二人只此一次,偷情而已,并无另外违法举动。” “大胆!”卫绾断喝一声,“还不快将谋害先皇之事从实招来。” “啊!”李三针当时就懵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事会暴露,他又实实想不出是如何为人所知,一时间张口结舌愣在那里。 一旁的唐姬更是五雷轰顶,此事只他二人知晓,缘何竟为卫绾掌握,不曾问她,她竟颠三倒四地:“这,我,你,是,不……” 李三针也是琢磨不透,一见唐姬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你这个贱货,主谋之后还要倒打一耙,真不是个东西!” “不,不是我呀,李大人你误会了。”唐姬急于辩白,“这谋害君王的大罪,我怎会主动去交待啊!” 卫绾止住他二人的争吵:“用砒霜毒杀先皇,已是不争的事实,本相不要问此实有无,而是要你们招出同伙与主谋。” “没有哇,”唐姬此时已是不由她不认,“就是我与李大人两个商议,更无外人参与。” 李三针明白抵赖已是毫无作用:“相国大人,下官甘领死罪,至于同伙属实无有。” 卫绾冷笑几声:“这等弑君大事,就你二人决策谁能相信,再不从实招供,免不了就要皮肉受苦。” 李三针再次表白:“卫相国,下官已情知犯下死罪,若有同党岂能不招,千真万确只我二人所为呀。” 卫绾站起身,显出不耐烦来:“看起来不动大刑谅你难招,来呀,拖下去杖责八十。” 下人上前,不由分说,将李三针推出门外,按倒在地,黑红棒上下翻飞,直打得李三针哭爹叫娘,打至四十棒时,已是双臀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自己想,与其这样打死,何不胡乱招认,借此机会将几个仇家攀咬一下,倘能过关,先糊弄躲过这场棒刑再说。他便高声叫道:“卫相国,别打了,下官愿招。” “好,带上来回话。”卫绾高兴地又坐回太师椅。 卫绾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一严刑拷打所造成的后果是那么严重。 书房中十数盏麻油灯在欢快地燃烧,屋内明亮如昼,空气中弥漫着麻油烧燃时散发的淡淡清香。卫绾习惯地抽了抽鼻子,围着几案绕了一周,又将目光落在铺展在案头的那份李三针的供词上。由李三针签字画押的供状,一共开列了二十三名同党,而为首者便是廷尉窦臣。卫绾清楚得很,这窦臣是窦太后的侄孙,而且是嫡亲的侄孙。窦氏家族庞大,枝系繁多,很多人欲借窦太后的名望,不遗余力地要靠上这株参天大树,但被窦太后认可的不多。而这个窦臣可非比一般,自小儿便受到窦太后的疼爱,数不清被窦太后抱过多少次。就是现在成人后,也时常入宫到太后的长寿宫行走请安,这个窦臣应该说与太后是连心的。 卫绾是在考虑将这以窦臣为首的二十三人一并处死,他明白这是要冒风险的,这无异于在窦太后心上捅了一把刀子。曾为太子师今为大丞相的他难道不知李三针的口供值得怀疑吗?他当然不愚蠢,严刑下李三针的供词有假他怎会不知。卫绾这样做的目的,是要为先皇开脱,一个正值英年的万乘之尊,竟因为同宫女的风流债而丧命,这岂不为天下人留下笑柄。而如果是一个阴谋集团所为,似乎就可以解释得通了,这就是卫绾用酷刑逼迫李三针胡说的初衷。 作为太子师,刘彻即位成为一国之主是他第一步心愿的实现。他还不满足于此,他要为武帝做稳江山尽自己的未尽之力。身为在朝多年的重臣,他看得极为透彻,目前危及武帝皇位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太皇太后。同这个老婆子摊牌是迟早的事,那么自己何不发起主动进攻。当然这要冒掉脑袋的危险,但总得有人向窦太后的权威发出挑战。如今杀这个窦臣就是吹响讨伐窦太后的战斗号角,即便自己因此而罹难,也是用鲜血擂响了进军的战鼓,逼皇上同窦太后决战,早日剜出这颗肉中刺眼中钉。卫绾打定了主意,决心一搏。 远处传来雄鸡嘹亮的啼鸣,如火的朝霞映红了窗棂。卫绾做出了重大的决定,照单请客,将李三针咬出的二十三名人犯立即收捕。 韩嫣奉命去捉拿窦臣归案。大清早的窦府还在沉睡中,急骤的敲门声令窦府管家好不耐烦:“是谁这般无礼,须知这是窦府,不是寻常人家。” 韩嫣照敲不误:“开门,快开门!” 管家打开大门:“何处狂徒,是想找不自在吧?” 韩嫣也不多说,径直向内便走:“窦大人可曾起床?” 管家认出韩嫣,知道他是皇上的亲信,口气立时软下来:“原来是韩将军,小人不知,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带我去见窦大人。” 管家紧走几步在前领路:“大人尚未起床,是不是朝中有何大事,韩将军这一大早光临决非平常。” “当然是有要紧事。”韩嫣与管家说话间,已来到窦臣居室外,“速请窦大人出来相见。” 管家上前拍打窗扇:“大人,大人!” 窦臣被从睡梦中惊醒,十二分不满地:“你是犯混还是犯傻,敢搅老爷我的清梦。” “大人,是韩嫣将军有急事求见。” 窦臣打个沉:“啊,是韩将军,有何事就请明言。” “窦大人,事关重大,岂可草率相告。”韩嫣敦促,“请即速整装着衣,以免有误。” 窦臣心想,看起来是有大事,这懒觉是睡不成了。匆匆穿衣来到户外:“韩将军,到底是何事啊?” “卫相国请大人过府议事。”韩嫣依计而行。 窦臣略为沉吟:“下官与相国从无来往,突然传唤,所为何事?” “末将只是奉命传信,相国言道事关重大,具体内容实在不知。”韩嫣劝道,“说不定朝中有何变故,卫相国要大人拿主意,去了后也就知晓了。” 窦臣虽说迟疑,但转念一想,去去便又何妨,就匆匆盥洗后跟随韩嫣到了相府。进了二堂,看见卫绾迎面而立,遂上前见礼:“参见相国大人。” 卫绾沉着面孔:“将窦臣与我拿下。” “啊!”窦臣大吃一惊,“这是为何,本官身犯何罪?” “你与李三针勾结,投毒害死先皇,犯下弑君大罪。” 韩嫣已是上前,不由分说将窦臣捆绑起来:“窦大人,多有得罪了,末将这是奉命行事。” 窦臣竭力挣扎:“卫相国,李三针是血口喷人,下官是天大的冤枉,毫不知情,决无此事。” 卫绾扬了扬手中的证词:“现有李三针供状在此,铁证如山,岂容你抵赖。” “相国,我要与他当面对质。” 卫绾冷笑几声:“遗憾得很,李三针已是畏罪自杀,死无对证了。” “你,你是存心要嫁祸于我不成!”至此,窦臣已是明白八分。 “老夫这是为国除奸!”卫绾之言显然已透出杀机。 “哼!”窦臣也是报以冷笑,“下官是朝廷命官,若无口供你动我不得,不信你就能一手遮天,刑部难道就无一个明白人?” “你是自做聪明,老夫还能容你到刑部去吗?” 窦臣感到毛骨悚然:“你,你动我不得,我是太皇太后嫡亲侄孙,太后不会袖手旁观。” “等窦太后知道消息,你的尸体都僵硬多时了。”卫绾将写好的供状递与韩嫣,“韩将军,让他画押。” 韩嫣遵令,上前抓过窦臣手指,在上面按了指印。 “你,卫绾,必须悬崖勒马,真要加害于我,你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窦臣声嘶力竭地又跳又喊。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27节 一件人命案 卫绾将供状收好:“窦臣,日后老夫如何,你是见不到了。韩将军,推出门外,就地斩首。” 窦臣谩骂、嚎叫、求饶,一切都已无济于事,他和22名“同党”,全在当天身首异处。 卫绾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因为窦太后所压抑的豪情,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俗话说得好,一不做二不休,手头还压有一桩涉及窦太后的公案,他一直投鼠忌器未敢轻动,而今既已同窦太后撕破了脸皮,也就没有了任何顾虑。 这件事说来也有一些时日了,窦太后的四个女儿的夫婿,全都被封为侯爵。原本是各有封地,比如说汾阳侯是在山西。可是这些侯爷并家眷全都滞留在京城,每日里携犬架鹰,众多恶仆相从,招摇过市,酗酒赌钱,寻衅滋事。长安府尹和手下差役谁敢惹这帮皇亲国戚,久而久之,一件人命案闹得长安城沸沸扬扬. 大约一个月前,窦太后的大女婿汾阳侯张广,在京城最负盛名的万喜楼饮宴,他喝得已有八分醉意,听见隔壁有女子卖唱的声音,不由侧耳听了听,那边唱的是: 杏花春雨二月天, 高祖爷私访到江南。 莺啼燕舞花争灿, 曲桥画舫酒旗悬。 张广觉得悦耳动听,便吩咐手下的教师爷许老大:“去,把那厢卖唱的给爷叫过来。” 许老大得令到了相邻房间,哪管正唱到中间,就咋呼起来:“停下,停下,别唱了。” 卖唱的青年女子小倩和母亲姚氏吓得不知所以,登时止住丝弦,闭上了檀口。 点唱的是位贵公子,论起来也是有点儿来头的,其父是吏部侍郎,本姓花,名泰水。因其平素里专好斗鸡走马舞枪弄棒,实足的纨绔子弟,所以人都叫他花花太岁。他哪里受过这个,将杯中酒一扬,全泼在了许老大脸上:“也没阴天下雨,从哪钻出个狗尿苔。” 许老大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残液:“好你个狗日的,敢跟老子撒泼,我家侯爷要听唱,他们就得过去。” “办不到,你也不买上四两棉花纺一纺,少爷我是高山点灯名头大,大海栽花有根基,在我花太岁头上动土,难免就要吃不了兜着走。”花太岁冲着小倩一瞪眼,“给少爷接着唱。” 小倩哪敢得罪这瘟神,姚氏也就战战兢兢再拨三弦,小倩接词再唱起来: 西湖荷叶连天碧, 莲花映日艳如丹。 雷峰倒影隐若现, 苏堤蜿蜒柳似烟。 许老大一旁已是气得脸色铁青,他飞起一脚,将花太岁面前的餐桌踢翻,顷刻间,杯盘菜肴狼藉遍地,花太岁和小倩、姚氏也无不淋得面目全非,衣裙油污。 花太岁岂能受此奇耻大辱,拔出腰间佩剑向许老大分心便刺。若论动武,许老大本是教师爷,虽说谈不上高手,但毕竟是有功夫在身。几个回合过去,就将花太岁打了个鼻肿脸青,躺倒在地。 许老大得意地走到近前,用脚踢踢花太岁的头:“小子,怎么样,这回该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了吧。” 花太岁闭上双眼,只有任凭对方奚落。 许老大回转身对着已是浑身打战的姚氏母女说:“走吧,过去吧,想来该不用爷费事了。” 小倩和母亲乖乖地跟在许老大身后,步入张广的雅间。 “怎么,那小子不识相?”张广问道。 “禀老爷,小的已将那厮教训了,打得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打的轻,打死他也是白死。”张广说话间眼睛盯在了小倩脸上,“哟呵,只说唱的好,想不到小模样还这么周正,天仙似的。过来,坐在爷身边,陪爷喝酒,侍候大爷高兴了,有你的好处。” 小倩吓得躲在了母亲身后,姚氏打了深深一躬,递上曲目册子:“老爷,请点个曲子吧。” “老爷我现在不想听唱了,叫这小女子陪酒。” “小女不会饮酒,望大老爷体谅。” “不会喝也坐下来陪我。” 姚氏连连作揖:“恳请大老爷宽恕,我们是卖唱的,您要是不听唱,我们就告辞了。” 许老大在一旁早已摸透了主人的心意:“怎么,你说走就走,有那么随便吗?老爷看得起你,是你的造化,给我过去吧。”他不由分说,将小倩拦腰抱起,便按坐在了张广的身旁。 张广迫不及待地就动起手来,他伸手去摸小倩的乳峰:“小佳人,真是招人喜欢,让爷和你近便近便。” 小倩双手拦挡同时离席躲闪:“张老爷,你,你要尊重些。” 姚氏上前插在中间,为的是保护女儿:“侯爷,小女年岁小,不懂事,您就饶了她吧!” “老梆子,给我远点儿滚开。”张广一抬胳膊搡过去。 姚氏被打个正着,只觉得眼冒金星,耳内撞钟,口里喷红,踉跄两步,额头撞在八仙桌角,登时一个血窟窿。她哼了几声,头一歪,眼一翻,手一耷拉,两腿一蹬,就拔蜡吹灯了。 小倩一见母亲身亡,嚎叫一声就要扑上前去。 张广将她抱住,哪管姚氏死尸在旁,吩咐许老大:“将门与我带上,没有我的话谁也不准入内。” “小人遵命。”许老大在门外站岗。 张广此刻已被酒精烧昏了头脑,在小倩的哭骂声中,剥光了她的衣服,按在八仙桌上,便强行非礼。 小倩的哭骂声惊动了全酒楼的食客,可是谁又敢来管侯爷的闲事,只是议论纷纷,无一人上前制止。而张广不满小倩的挣扎和哭骂,折腾个没完没了,迟迟的就是不收兵。 许老大虽说像条狗一样守在门前,可他却是满脸得意无限自豪。围观的众人在他眼中是多么渺小,而他则又是多么“高大”。他不时地用手驱逐靠近的食客:“去,去,都往后,别打搅侯爷的好事。” 一阵喧闹声传来,围观的人群纷纷闪躲,十数个家丁打扮的人闯了进来。许老大刚要训斥,认出为首者是被他打伤的花太岁:“你,你敢情还没死啊?” 原来花太岁挣扎着回府,召集家丁前来报仇。他也不多说,冲着许老大一指:“就是他,给我往死里打。” 众家丁一拥上前,许老大可就惨了,起初尚还嘴硬,后来不住讨饶,渐渐便无有了声息,有个家丁上前验看,高声说道:“别再打了,人都没气了。” 花太岁闻听,上前试试鼻息,果然气息全无:“这小子真不经打,行了,算是给少爷我报仇了。” 围观者心想让他们狗咬狗:“花大爷,屋里的侯爷正在欺侮一个卖唱女子,你是大侠一样的英雄,要教训一下那个畜牲。” 花太岁未免犹豫,虽说自己是侍郎之子,但对方毕竟是侯爷,比他的父亲可是官高爵显多了。他想还是见好就收吧,该溜就溜吧。 人群又起了骚动,长安府尹带人来到了现场。万喜楼的老板在花太岁被打伤时就已派人去报案,官府也算是及时赶到了。面对侯爷张广和侍郎公子花太岁,府尹谁也不敢轻易得罪。在万分挠头的情况下,府尹将万喜楼老板带走押在牢中应差,而两个伤人性命的凶手,张广和花太岁却都是在家候审逍遥法外。这期间又值景帝病重、驾崩,武帝登基,案子无人过问,也就这么耽搁下来。而此间张花二家并不消停,经常是互相寻机报复,你埋伏袭击我,我带人拦路攻击你。而且几个侯爷全都参与进来,一时间闹得京城乌烟瘴气,百姓人人自危。 这些情景作为相国的卫绾早就看不惯了,他想,何不趁此机会,将四个侯爷全都赶回各自封地,这样京城治安就会大为改观,也为武帝清除了身边的隐患。他便自行做主,命令张广等四侯即日离京。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28节 长寿宫 上百盏华灯照耀得长寿宫亮如白昼,宫女们穿梭般频繁往来,在服侍窦太后进晚膳。雕花楠木餐桌上盘盏罗列,第四十八道菜上来才算齐全。太监下人们又在准备洗手水和擦手布巾,窦太后的银匙伸向她最爱吃的鸭蹼羹,舀起来尚未送到口中,绣帘外传来了悲悲切切的女人哭声。 窦太后不悦地将银匙放入玛瑙碗中:“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在哀家宫中大放悲声?”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已是闯进宫室中,扑地跪在窦太后面前:“祖母太后,要为孙媳做主啊!” 窦太后认出是窦臣之妻:“怎么,莫非是窦臣他欺侮了你不成,还是他另寻新欢了?” “祖母太后,他,他被人给杀了。” “啊!”窦太后着实一惊,“此话当真?” “这等事情,孙媳怎敢妄言。” “是谁这样胆大妄为?” “是那该千刀万剐的相国卫绾,他用计将我的夫君骗进相府,然后不问青红皂白便斩首了。” 窦太后不觉站立起来,好像是有一把钢刀刺入了心窝:“他,他卫绾竟然如此大胆!” “祖母太后,那卫绾分明没将您放在眼里。”窦臣之妻哭得愈发伤心,“您可要为孙媳做主啊!” 窦太后气得在原地团团转,急切地想着主意。 执事太监小心翼翼来到近前:“启禀太后,汾阳侯张广求见。” “他又来做甚?”窦太后有几分不耐烦,因为在她印象中,张广是个好惹事不安分的人。 太监回道:“张侯爷说是有重大事情禀报。” “好,好,叫他进来吧。” 太监领旨,张广随后快步走进宫室,他到了太后面前双腿跪倒:“母后千岁,可要为小婿做主啊!” “又是怎么了?”窦太后眉头皱起,“又到哪里捅了漏子惹下祸,要找我堵窟窿。” “太后在上,小婿一向奉公守法,从不敢胡作非为。可是那相国卫绾还是瞧我不顺眼,他在晚饭前派人来传令,限我全家,就是说还有公主,在明日一早必须离开京城。” “有这等事?”窦太后有几分不信。 “千真万确,小婿不敢妄言。” 正说着,另三位侯爷并三位公主相约一同来到,也说的是卫绾限他们全家明日离京之事。 窦太后当真震惊了:“想不到卫绾他敢如此放肆!” “祖母太后,这一切分明都是冲着您老人家来的。”窦臣的妻子有意挑唆,“下一步他们就会对您下手了。” “母后,您一定要罢了卫绾的相位,让他回家抱孩子去。”二公主撒娇地拉窦太后的衣襟。 张广近前些说:“太后,卫绾之所以敢不把您放在眼里,还不是有皇上为他撑腰,那得皇上认可才行。” “好了,你们都各自回府去吧。”窦太后终于开口了。 “母后,那我们怎么办?”三公主问道。 “只管回家就是,一切有我做主。”窦太后不想再多说了,张广等人虽然不得要领,也只好忍气吞声地离去。 众人前脚方走,窦太后即吩咐执事太监:“传我懿旨,宣廷尉窦忠带二十名武士立刻来见。” 这窦忠是窦臣之兄,就在长寿宫执掌禁军,本是窦太后心腹,他正在宫门外当值,闻宣当即选挑了二十名得力部下,进宫中来见窦太后:“太后宣召,不知有何差遣?” “埋伏在帐幔之后,听我摔杯为号,无论何人立即与我拿下。”窦太后问,“你可听清了?” “小人明白。” “不可误我大事。” 窦忠表示忠心:“小人是太后至亲,蒙太后恩宠才得以宫内当此重任,一切惟太后之命是听。保证小心埋伏,不露一丝破绽。” “不,哀家要你半隐半现。” 窦忠有些糊涂:“太后之意小人颇不明白,若被来人看见,对方岂不警觉?” “不要多问,只按我的吩咐行事便是。” “遵命。”窦忠疑惑地将手下人全都埋伏起来。 窦太后又叫过执事太监:“即去未央宫走一遭,就说哀家突患重病,请皇上来看视。” 太监领旨出宫。 窦太后在宫内往来踱步,她的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因为她必须对可能发生的一切情况做好准备,一旦刘彻拒绝了她的要求怎么办,真的将在位的君王关押起来吗?扣起来之后又怎么办,废黜刘彻另立一个新君吗?朝臣能否闹事,是否需要镇压再杀人?她的头脑中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最后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之,自己不能失去对朝政的影响,做一名没有任何权力的太后,这对她来说还不如死掉。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过,刘彻气喘吁吁地步入长寿宫,他的总管太监杨得意紧跟在身后。当二人看见窦太后就站在面前时,不觉都怔住了,不知说什么才好,二人情不自禁地对视了一眼。 两侧帐幔后隐隐露出有武士埋伏,露出了已出鞘且闪着寒光的钢刀,还有人走动和窃窃私语声。 杨得意向刘彻抛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帐后有埋伏。 其实,刘彻也注意到了这异常情况。只是不便明确做出反应。他很快恢复了正常心态,上前躬身施礼:“孙皇给太皇太后请安!” “皇上不可多礼,老身生受不起。” “闻说太皇太后凤体不适,孙皇万分不安。不知有何病症,可曾传过太医?”刘彻毫不惊慌,依然彬彬有礼。 “实话告诉皇上,哀家不曾患病,而是有了心病。”窦太后自去雕龙椅上落座,“皇上请入座吧,这样方好说话。” 武帝坐下后问:“太后所称心病指何而言,还望明示。” “你选的好相国呀!” “卫绾,他怎么了?” “他就要欺负到哀家头上了。” “这怎么可能,尽管他是宰相,可也不敢对太皇太后无礼呀!” “可是他已将老身的侄孙窦臣等二十三人斩首,还要将汾阳侯等四位公主全家赶出京城,下一步还不要对哀家我下手了吗!” “当真有这等事?” “听皇上的口气,似乎尚不知晓?”窦太后压着火说,“没有你的首肯,卫绾他敢独断此等大事?” “孙皇的确是一无所知啊。”武帝脸上满是委屈,一副急于表白的样子。 “如此说来,皇上也许是真的不知情。”窦太后亮出了底牌,“卫绾他擅自胡作非为,犯下了弥天大罪,请皇上降旨将他问斩。” “这……”武帝犹豫一下,还是提出了相反意见,“只恐不妥。” “俗话说杀人偿命,他都杀了二十三个大臣,让他一人抵命还不是便宜了。” “孙皇想来,卫绾既然杀人,也定有他的原因,岂有不问青红皂白,就处死的道理?” “皇上,看来你是不想给哀家面子了。”窦太后话语冷酷,暗中含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29节 卫绾杀不得 武帝觉得脖子后直冒凉风,但他表面上还是泰然自若:“太皇太后在上,莫如明日早朝时向卫绾问个究竟。若他果然是无故杀人,自然要对他处以极刑。”其实武帝这是脱身之计。 因为武帝之言有理,窦太后也不好反驳,但她不肯等到明天,因为放虎归山她就没有主动权了:“问问卫绾也好,让他死得心服口服。何必再等明日,今夜就召他进宫岂不更便当。” 武帝回头向杨得意使个眼色:“速去宣卫绾进宫。” “慢!”窦太后何等精明,“皇上只带杨总管一人来此,没人在身边侍候须不方便,这跑腿的事还是让我的人去吧。” “其实,谁去都是一样的。”武帝不好过分相强。 窦太后也不容武帝再说,即吩咐她的执事太监:“你立即去传卫绾进宫,就说皇上找他议事。” 在等待卫绾的过程中,场面显得颇为尴尬。窦太后和武帝都觉得无话可说,有时武帝故意找个话题,二人也谈不起来,也不过是一问一答而已。特别是帐幔后的伏兵时而显露出来,更增加了几分恐惧气氛。杨得意想对武帝警示一下,也苦于找不到机会,因为窦太后寸步不离,二人只有偷偷交换一下眼神罢了。 难熬的尴尬总算过去了,卫绾应召来到了长寿宫。一路上虽然太监一丝不露口风,但卫绾一见是窦太后的太监,便已猜到了八分。而且在路上就已想好了对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包括失去宝贵的生命。 窦太后一见卫绾,便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她要给卫绾个下马威,她断喝一声:“卫绾,你可知罪?” 卫绾神态从容:“老臣身犯何罪,还望太后明教。” “你未曾奏明皇上,就无故擅杀二十三名大臣,该当何罪!” “杀人之事倒有,本想就在明日早朝奏闻,”卫绾不慌不忙,“但老臣决不是无故杀人。” “哀家问你,他们身犯何罪?” “合谋毒杀先皇,莫说将他们斩首,便祸灭九族也不为过。” “笑话,天大的笑话!”窦太后自信心十足地说,“先皇是久病而亡,这是尽人皆知,何来谋害之辞?” “太后容禀。”卫绾将经过从头道来,“太医李三针供出,是受窦臣等二十三人指使……” “难道仅凭李三针一面之词,就能认定窦臣他们二十三人是同党吗,难道不会是李三针受人指使血口喷人加以陷害吗?” “太后,李三针有供词在,可以为证。”卫绾又取出随身带来的窦臣的口供:“这儿还有窦臣亲口招认并画押的口供,铁案如山。” 窦太后拿在手中,反复验看,其实她是在想主意:“这,不足为凭,焉知不是你严刑逼供所得。” “太后取笑了,老臣身为一国宰相,尚知法度,怎会做那不法之举呢?”卫绾一口否认。 窦太后见卫绾不惧她的淫威,干脆转向武帝:“皇上,哀家问你,百姓犯法譬如杀人当如何惩治?” 武帝答道:“由官府当堂审问,人证物证齐全,报上级官府核准,最后经刑部批文,再按期施刑。” “着哇!”窦太后得理不让人了,“就连平民百姓都要逐级审核,谁给了卫绾特殊权力,一夜之间将二十三人斩首。这分明是他炮制的冤案,不敢交刑部审理,才匆匆忙忙杀人了事。” “这……”武帝难以为卫绾辩解,“他所做是过于唐突草率了。” 卫绾明白今日决战已是不可避免,决心发起新的进攻:“万岁,臣还有本上奏圣聪。” “你且讲来。”武帝以为卫绾是有辩词。 “老臣同御使大夫赵绾、郎中令王臧共同拟成一道本章。窦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且已隔代,不当再干预朝政,只应在后宫颐养天年,否则,国家将永无宁日,皇上也难以施政。” “你!卫绾你好大的胆子。”窦太后不等武帝表态,早已是怒不可遏,她一把要将表章夺过来。 卫绾闪身抽回手:“太后,你也过于跋扈了,我是向万岁动本,你没有资格这样无礼。” “皇上,”窦太后只好又向武帝发威,“看看你的臣子成何体统,竟然这样待我,他眼里还有你这个皇上吗?” “这……”武帝毕竟年轻气盛,真心不觉流露出来,“其实卫相国和众卿也是一番好意,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他们无非是想让您清心寡欲,益寿延年。” “怎么,你也这样说!”窦太后现出失望,也有了绝望感,她不自主地摸起了茶杯。 杨得意感到形势严峻,忙不迭向武帝频频使眼色。武帝明白杨得意的用意,他很清楚眼前的处境,如若不向祖母让步,埋伏的武士就会蜂拥而出,那么一场以自己被杀或被抓的宫廷政变就要发生。此刻他想到了一句名言,小不忍则乱大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的话锋立即一转:“卫相国他也太过分了,太皇太后历经三朝,多有施政经验,朕又年轻,更应多听教诲,而且是求之不得,况且这是我皇家私事,他未免管得太宽了。” 窦太后感到这番话顺耳,其实或废或抓或杀武帝,她都不希望这种局面真的出现,不到万不得已时她是不会走这一步的。不知不觉地她又将茶杯放回桌上,但口气依然严厉:“卫绾欺君罔上罪在不赦,皇上当治他死罪。” “这……”武帝怎能狠下心来让恩师死于非命,“太皇太后,卫绾当无死罪,这样做似乎不妥。” “他擅杀二十三名大臣,他无端诽谤哀家,他不经圣命即欲赶走四位侯爷离京,可称是罄竹难书,死有余辜!”窦太后毫不松口,“卫绾决难活命,皇上要将他立即处死。” 武帝依然坚持己见:“卫绾国家宰相,年高德重,且又曾教导孙皇多年,还望慎重考虑,收回成命。” “怎么,皇上不杀?” “此事孙皇实难遵从。” 窦太后不觉又将茶杯抓在了手中:“皇上,他杀了二十三个人,哀家要他一人抵命,并不为过。” 杨得意看到帐幔后武士们蠢蠢欲动,担心发生变故,急切地向武帝使眼色。 卫绾也发觉气氛不对,便挺身而出:“万岁,老臣一心为国,并无二意,太后要杀便杀,老臣死不足惜。” “皇上,你就成全他吧!”窦太后仍在催逼。 武帝明白眼前的处境,知道面临着生命危险,但他不肯以牺牲卫绾生命的代价,来换取自己的安全。他依然是义无反顾:“太皇太后,卫绾杀不得!” 窦太后将手中茶杯高高举起。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30节 拼死一搏的决心 长寿宫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了,在场的人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武帝抱定了拼死一搏的决心,窦太后事到临头还在犹豫。卫绾与杨得意在为武帝的安危焦虑,而帐后的窦忠也是矛盾心理。既希望窦太后发出信号对武帝下手,为弟弟窦臣报仇雪恨,但他又默默祷告上苍,愿窦太后能改变主意,不要同皇上闹僵。因为面对的毕竟是一国之主,一旦事败就要诛灭九族。 关键时刻,杨得意要为双方解围,他上前说:“万岁和太后息怒,可否容奴才进一言?” 窦太后正愁台阶难下:“你且讲来。” “依奴才之见,卫相国擅自做主斩杀大臣确有不当,但杀死二十三人事出有因,皇上就是不杀,也当对卫相国治罪。” “你说当如何处治?” “将他革职。” 窦太后摇摇头,但总算做了让步:“这太便宜他了,至少也要入狱或者流放海南。” 武帝明白杨得意的一番苦心,他也适时地做出让步:“为让太皇太后消气,朕意对卫相国官降三级罚俸三年。” “不行,这太轻了。”窦太后不满意。 杨得意实在不愿见到武帝遇到凶险:“万岁,太后心情可以理解,您就降旨革除卫相国的职务让他回家养老吧!” 武帝想,这样对峙下去总不是个办法,窦太后随时都可能做出鲁莽之举,还是先退一步再说:“也好,朕决定罢黜卫绾相国之职。” 窦太后趁势进前一步:“看在皇上金面,就依杨公公之言,但国不可一日无相,上次哀家推举的许昌,足以继任宰相一职。” “这……”武帝在思考推托之词。 “皇上,上次哀家提起时你就未曾反对,只说卫绾刚任不好朝令夕改,现下卫绾罢相,许昌继任岂非理所当然?” 武帝业已在心中拿定了主意:“太皇太后言之有理,孙皇遵从就是。” “皇上这样明理,哀家甚为欣慰,”窦太后又提出新的要求,“就请一并降旨,封庄青濯为御使大夫,石健为太尉。” 这是两个相当重要的官职,特别是太尉,是执掌兵权的,武帝心中有数,他要使个缓兵计:“太皇太后,这些待过些时日再议如何?” 窦太后冷笑几声:“其他官职均可不议,惟此二职现在非明确不可。” 武帝思索一下,太尉一职他不能轻易交与窦太后的党羽,便说:“庄青濯可任御使大夫,至于石健,他不懂兵书战策,又不能上阵冲杀,实难胜任太尉要职,让他做个郎中令吧。” 对于太尉人选,窦太后也是急切间想起石健这个亲信的,武帝之言有理,她觉得难以驳回,但太尉执掌兵权,又是非拿过来不可,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她想到了侄儿窦婴,虽说不甚理想,但毕竟是自己的家族:“窦婴曾为大将军,可为太尉。” 武帝想到窦婴曾反对窦太后立梁王为太子,说明此人还有一定的正义感,再若反对难免引火烧身,事已至此,也就只好同意:“孙皇依从就是。” 窦太后要做到万无一失:“皇上,虽说金口玉牙一言九鼎,但还是以字为证,就请当殿草诏。” 武帝难以反对,就在御书案上,按窦太后的要求书写了圣旨。 窦太后还要更求稳妥,告诉自己的执事太监:“立即传旨,召许昌、庄青濯、窦婴三人入宫。” 这对武帝实在是个沉重打击,他的计划被全盘打乱,原想应付过去出了这长寿宫就彻底翻过来,谁料窦太后竟是这等就地挖坑,而武帝没有想到的还在后边。 许昌三人来到,当面宣读了圣旨,一切军政大权都落在了窦太后之手。武帝感到心力交瘁:“太皇太后,一切都按您的要求办了,孙皇也该回转未央宫了。” “哀家看还是莫急。” “太皇太后还有何吩咐?” “哀家与皇上也难得相聚,今夜就留宿我的长寿宫,你我做一次彻夜长谈当为快事。” 武帝明白反对也是无用:“孙皇遵命。” 第二天,许昌等将一切安排妥当,也就是说政权兵权全已切实抓到了手中,许昌来向窦太后禀报后,窦太后才允许武帝离开长寿宫。 实质上,这是一次不流血的政变,对武帝的打击是相当沉重的。可以说,他的生死和废立全都掌握在了窦太后手中。他现在是个徒有虚名的皇帝,是操在窦太后手中任其摆布的木偶。整整三天,武帝没有走出未央宫,他苦闷彷徨,像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无依无靠无援。经过三天的苦苦思索,第四天一早他振奋起来了,他像往常一样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在杨得意的陪同下,带上韩嫣这惟一的亲信,车骑百乘去上林苑射猎。 三个月过去了,武帝射猎的足迹北到池阳,西至黄山,南达长扬,东过宜春。所过之处,他还下令修建了十二处行宫,作为储备物资,更换装束,休息下榻的场所。 太尉窦婴对此颇为反感,他上奏窦太后道:“皇上如此迷恋游猎,且又挥霍无度,长此下去,岂不要步夏桀殷纣后尘。” 窦太后却是付之一笑:“皇上年轻,玩玩何妨,不必大惊小怪,偌大国家,便糜费些钱粮亦不足为虑。” 窦婴说不动太后,他仍不甘心,径直去上林苑面见武帝。潺潺溪流,郁郁林莽,这座建于秦代的皇家园林确实林木繁茂,飞禽走兽云集。窦婴策马缓行,跨过一座竹桥,耳畔传来武帝爽朗的笑声。但见一匹白马如飞而至,武帝挽弓发箭,一只锦鸡应声落地。 窦婴上前赞道:“万岁好箭法,堪称百步穿杨。” “啊,窦相国,来得正好,朕正要找你。” “万岁有何旨意?”窦婴下马近前拜见。 “窦太尉,这上林苑自秦时修建至今,已是日见破败,使朕在游猎时颇为扫兴。朕要你立即筹措巨资,广招天下能工巧匠,将这上林苑重修,并扩大十倍,使朕能畅游其中。” 窦婴没想到自己劝谏之言未曾出口,而武帝竟然又要大兴土木,他看了看紧跟在武帝身后的杨得意:“请万岁屏退左右,臣有话要单独启奏。” 武帝想了想,示意杨得意:“你且退后。” 杨得意有些不放心:“万岁,奴才当不离左右。” “你只管退开无妨。” 待杨得意退出一箭地远,武帝对窦婴说:“太尉何事避人,如今可以畅所欲言了。” 窦婴开口便是斥责:“万岁颓废若斯,令臣震惊。” “太尉何出此言?” “万岁年轻为君,富有天下,理当励精图治,勤劳治国,使百姓得沐皇恩,天下得庆升平。”窦婴声调渐渐高起来,“孰料陛下自卫绾罢相之后,即游猎无歇,不思进取,实令天下失望。” “窦爱卿言重了,但朕不怪罪你。”武帝一本正经地说,“正因为朕年轻,便游猎又有何妨。国事上有太皇太后掌舵,下有百官分忧,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国库充盈,花点儿钱也算不得大事。” “我的万岁呀,是你当皇上主天下,怎么可以依赖太皇太后呢?”窦婴几乎是一字一顿加重语气,“陛下,要上朝主政啊!” 武帝脸上掠过一丝惊喜,但旋即恢复了一本正经:“窦太尉,你这是何意,朕与太皇太后相互信任,一切朕都放心。你不要再妄加议奏,按朕的旨意尽快修好上林苑才是。” “万岁,你不能再一意孤行了!”窦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武帝想了想,下马要将窦婴扶起:“太尉不必如此,快请平身。” 窦婴不肯起来:“万岁,务必要听臣忠告,不可如此放浪形骸,不可听任太后摆布,要振作起来。” 武帝没有作声,他在认真思索。 “万岁无须多虑,为臣执掌兵权,只要你上殿当着文武百官之面颁诏,宣布窦太后不得再干预朝政,只在长寿宫静养,不得走出宫门一步。臣事先调集大军防范,许昌之流胆敢妄动,必叫他等死无葬身之地。” 武帝不好回答,他此刻难辨真伪。上前再次搀扶:“爱卿快快平身,一切事情容改日再议。” “不,万岁定要给为臣一个答复。” 武帝疑信参半,难以立即表态:“太尉,你这是何苦呢,凡事不在一朝一夕,快些起身退去吧。” “万岁不应,臣就跪死在这里。” 武帝见状,扭身便走。 杨得意已是移动靠近:“万岁,窦婴所为何事?” “此事朕正委决不下,你且出个主意。”武帝便将经过告知,“你看其中是否有诈?” “万岁,这还不是明摆着吗,这是试探!” “何以见得?” “窦婴是太后侄儿,骨肉至亲,太后给他兵权要职,他能不感恩戴德,他会胳膊肘往外扭吗?” “也说得是。”武帝原本就有疑心,听此言不觉连连点头,“那么你看该如何回复他才好?” “不要理睬他就是,他爱跪就跪去。” “看他那样子,倒是一片至诚。” “装,自然要装得像。”杨得意将武帝拖走。 窦婴眼见武帝去远不见了,长叹一声,站起身来,牵着马无精打采地走了,边走边自言自语:“想不到万岁他如此执迷!” 武帝也在回头张望原地,窦婴已是不见,心中安定多了:“他总算起身不再跪着了。” 杨得意眼睛一转:“万岁,此事还是不妥。” “为何?” “万岁当即刻去向太后禀明此事。” “这,有此必要吗?” “万岁您想,若是太后派窦婴来试探,若还装作不知,太后定然还会心存疑忌,主动向她报告,可以表明万岁心迹。” 武帝依然犹疑:“倘若窦婴是一片真心,朕岂不有负于臣子,做下了出卖臣下之事。” “万岁,漫说窦婴与太后的关系不可能是真心拥戴,即便是此举有误,也为万岁的韬光隐晦之计有利。” “你如何看出朕是在韬晦?” “奴才在万岁身边,明白陛下不是颓废之人。”杨得意赞成道,“眼下窦太后把握了军政大权,万岁行此权宜之策实乃必要,老婆子已过古稀之年,看她还能熬上三五载,这也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吧。” 武帝觉得自己毕竟要有一二亲信,便默许认可了杨得意的说法:“既然你认为如此行事有理,就注意做好配合,切莫露出破绽。一旦被太皇太后看破,朕即难逃杀身之祸。” “万岁放心,奴才知道该怎样对付窦太后一伙。” 第二部分 窦太后的密信第31节 宰相许昌 武帝就按杨得意的主意,将窦婴之话告发,并请窦太后准许大张旗鼓扩修上林苑。窦太后认定这个年轻的皇上已沉溺于享乐之中,乐得武帝每日泡在上林苑内,由她自己独揽朝政大权。并将窦婴罢免,赶回家中赋闲。而由石健改任太尉一职,保证兵权不能旁落。 从建元二年(公元前139年)起,到建元三年止,用了一年多时间,上林苑扩建工程告竣。真个是规模宏大,佳木果林繁盛,奇花异草丛生,高山旷野相连,溪涧池潭星布,天下怪兽杂集,四海珍禽飞栖,楼台殿宇遍地,仅离宫就有七十多处。整个园林,周长三百多里,堪称旷古未有,天下第一。建成之后,武帝更加在苑内纵马驰骋,弯弓游猎,很少再回长安宫中。 许昌是个很有心计的人,经过认真观察后,他找到窦太后进言:“太后,皇上所作所为有悖常理。” “你所言何意?” “臣以为皇上是在以退为进。” “何以见得?” “皇上并没有沉溺于玩乐之中,他所做的射猎俱为假象。他每天纵马奔腾实则是在练习武艺,在韩嫣的教习下,他的武艺已大有长进。” “就凭他们两个人,能对付我们的十万大军吗?”窦太后自有她的见解,“你太庸人自扰了。” “不然,皇上还网罗了一些谋士,个个可比姜尚、张良,终日在皇上身边出谋划策,不得不防啊!” “哀家倒是不知我朝还有可比姜、张之人。” “东方朔、司马相如之流,都不可轻视啊!” 窦太后竟然笑出声来:“你也未免过于抬举他二人了,东方朔不过一江湖艺人,靠伶牙俐齿,博皇上一笑。而司马相如,穷酸秀士,以华丽词藻,讨皇上欢心。说穿了他二人无非是贴着皇上混吃喝混官位的乞丐,只不过比那街市上讨饭的高一等而已。” “太后,您太掉以轻心了。”许昌近日眼见窦太后身子骨和精气神不如以往,他有了深深的危机感,“请恕臣斗胆直言,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但毕竟有百年之后,为臣担心一旦您驾鹤仙去,臣等势必要难逃一死。” “纯属杞人忧天。”窦太后脸色变得难看了,“皇上他整日里吟诗走马,哪有这等雄心壮志?” “臣以为皇上是身在矮檐下,违心且低头,一朝乘风起,长啸傲苍穹。”许昌坚持己见,“若不信,太后可以试上一试。” “如何试法?” “皇上的亲信赵绾与王臧现羁押于狱中,这二人日后出来必为我等心腹大患。除掉他二人,等于是剪掉了皇上的羽翼。太后现在发布懿旨,将他二人赐死,如皇上力保,即说明异日有反攻倒算之心。” “这……总得有个借口啊!” “常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许昌略一思索,“就说他二人在狱中辱骂太后便了。” “好吧,哀家依你就是。” “那么为臣就领太后懿旨,去依计而行。”许昌有了上方宝剑,踌躇满志地往上林苑去了。 初秋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得眩人。依澜堂前的梧桐树在微风中摇曳着枝叶,阳光筛过,给室内投下斑斑驳驳的暗影。武帝面前摆放着文房四宝,透过窗子凝望着无际的碧空出神。 司马相如发问:“怎么,这许久了万岁仍未想好题目。” 武帝没有应声,少时,他激动地一拍桌案:“有了!” “万岁如此兴奋,定有上好诗题。” “昔日高祖皇帝做大风歌,那种气吞山河胸怀天下称霸四海的壮志豪情,令后人无不万分景仰。”武帝说时显得慷慨激昂,“朕今要做天马歌一阙,以示治国抚民之心。” 司马相如将笔蘸饱墨汁,铺展好素绢:“即请万岁笔走龙蛇,在这绢上江山大展宏图。” 武帝再做思忖后,舞动狼毫一挥而就: 浩浩天宇兮广无疆, 冉冉东升兮起朝阳。 天马腾空兮驰八方, 俯望天下兮囊中藏。 风云雷电兮伴身旁, 日月星辰兮眉尖上。 滔滔东海兮杯中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