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流氓单独出动,拦路抢劫单身烟客的,江湖称为“硬爬”。黄公馆抢土,既有在码头上的挠钩,也有在货栈的套箱,但更多的时候,是在烟土批发运送过程中抢劫。一日,黄金荣得到消息,一个南京客商在法租界买了5000两印度大土,分装在10个大包里,准备夜里在龙华周家渡登船,运往嘉兴。当晚,桂生姐便派出以“歪脖子阿道”为头头的一行七人前往劫土。几个人提前埋伏在漕河泾,在离周家渡几百米的地方设下路障。运送烟土的是一辆马车,除了车夫,有四个押送保镖,都坐在车厢里。在这次抢土任务中,杜月笙担当的是“套绳圈”的角色。就是甩出绳套,套住车夫的脖子,将车夫拉下马车。这手绝活源于杜月笙当年穷困潦倒的时候,跟在老头子“套签子福生”后面“抛顶宫”——抢别人的帽子,学来的一手甩帽子功夫。“套绳圈”和甩帽子相通,杜月笙一练就会,一会就精。绳套一甩,不偏不倚,正中车夫脑袋。稍稍一抖,绳套便从车夫的脑袋上落到脖子上。然后用力一拉,车夫便一头栽到了车下。至此,大功告成一半。不等车上四个押送保镖亮出家伙,歪脖子阿道他们已经用手枪、匕首对准了四个保镖的脑袋。四个人只好束手就擒,乖乖被捆绑起来。阿道命令弟兄们上车搬货,杜月笙拦住说:“别忙,找个安全的地方。”阿道一听有道理,就让杜月笙驾着马车,驶进一片小树林。马车停稳后,几个人从车上推下几个酒坛子,砸开酒坛子,把一包包烟土装进麻袋,各自扛着逃了。半小时后,一行七人在徐家汇一间小屋里聚齐,开始清点数目,结果发现多了两包。阿道抽出匕首,把多出的两块烟土切成八块。“老板娘要的是10包,这两包外快,弟兄们每人一块,分点香香手。”阿道发狠说,“弟兄们出来混都不容易,要是有人敢告密,小心老子的‘三刀六洞’!”当下,每个人都拿了一块揣进怀里。杜月笙有些犹豫,按说第一次参加抢土就发了一大笔外财,在谁看来都是一件大好事,偏偏他觉得不妥。以前坑蒙拐骗的事杜月笙也没少干,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考虑过后果。“莱阳梨,还愣着干啥?发土财本来就是黑吃黑的事体,有啥好犹豫的?”阿道说着,拿起一块用纸包了包,递给杜月笙。杜月笙不敢再犹豫,赶紧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接过那块土。最后剩了两块土,阿道包了包自己揣进怀里。回到黄公馆,桂生姐已经命人在大餐间摆好一桌子酒席,等着犒赏几个抢土的有功之臣。她让人取出麻袋里的土,一一清点过目。然后拿出一包土,让人分成八份,作为对弟兄们的赏赐。“这一票干得漂亮,每人赏赐一份,阿道两份,大家收起来吧。”桂生姐说完站起来,又对杜月笙说,“先把货搬到我屋里去。”桂生姐的卧房在大厅的楼上,除了贴身女佣,只有杜月笙可以进出。大家把货搬进大厅,再由杜月笙搬到二楼桂生姐的卧房,锁进大铁柜。杜月笙干完活没有马上离开,他把私分烟土的事告诉了桂生姐。桂生姐一听,立刻柳眉倒立,腾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要下楼传歪脖子阿道问罪。“桂生姐,使不得。”杜月笙急忙拦住桂生姐,附在桂生姐耳边,如此这般地谋划一番,桂生姐频频点头。第二天晚上,桂生姐与黄老板突然来到大餐间,身边跟着顾掌生、金廷荪、马祥生等几个手下。弟兄们觉得气氛不对,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把歪脖子阿道给我叫出来!”黄老板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叫道。马祥生赶紧跑出去,叫来了等在门口的歪脖子阿道。桂生姐看到门外还站着几个人,就叫马祥生把他们全部叫进屋里。“触那娘!”黄金荣的声音里带着杀气,“昨晚抢土的都给我站出来!”。弟兄们一听,晓得昨晚的事情败露了,一个个心惊胆战地走过来,在歪脖子阿道身边站成一排,杜月笙自然也在其中。“好你个阿道,手脚做到老子头上来了!巡捕房接到报案丢了12包土,另外两包哪里去了?”阿道一听,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触那娘!”黄金荣怒骂一声,“家有家法,帮有帮规,把这欺师灭祖的拖出去宰了!”“救命啊!老板娘,救命啊!”阿道吓得连滚带爬,爬到桂生姐跟前,连连磕头。一看这光景,其他六个人也都吓坏了,一个个“扑通”“扑通”跪下求饶。“那两包土你是怎么处置的?”直到这时,桂生姐才开口说话。“小的该死,小的分给他们每人一份,自家留了两份。”“这主意是谁出的?”“是小的财迷心窍,小的对不起师父的栽培。”歪脖子阿道吓的磕头如捣蒜。“哼哼!歪脖子,这俩小钱就把你迷倒了?你还算不算条汉子!”桂生姐冷笑一声,“念你跟随师父多年,三刀六洞就免了,你起来走路吧!”阿道一听说被放生了,“咕咚”、“咕咚”给桂生姐连磕几个响头。又爬到黄金荣跟前,一边磕头一边念叨:“谢师父师母不杀之恩!谢老板、老板娘不杀之恩!”阿道磕头谢恩之后,退出大餐间,灰溜溜离开了黄公馆。“一人做事一人当,没你们的事,你们都起来吧。”桂生姐对跪在地上的杜月笙等人说。通过这票抢土生意,桂生姐再次证实自家没看错人。杜月笙在这次抢土中表现出的忠心,令她赞口不绝。桂生姐晓得,一块烟土价值几百块大洋,一般人不会舍得破了这笔外财,而杜月笙因为“悔罪”,连桂生姐赏的一块烟土也上交了。抢土的七人中除了歪脖子阿道,其余五人都比杜月笙资格老,却不曾有一个人站出来揭穿这件事。推及以往,此类事件断乎不在少数,只是老板和老板娘被蒙在鼓里罢了。想到此桂生姐越发觉得,杜月笙是个难得的左膀右臂。歪脖子阿道走了,主管抢土的这个位子就空了出来,黄老板私下里和桂生姐商量:“让顾掌生接替歪脖子,行不?”“行,让月笙帮着他干吧。”“好。”黄金荣也觉得杜月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应该多给他些机会。如此一来,杜月笙又高升一步,进入了抢土的主力阵营。但这时他的追求又高了一层,那便是打入黄公馆的势力核心,干四两拨千斤的大事体。凭他此时在黄公馆的炙手可热,要到达这个目的并不困难。有段时间,法租界接连爆出两起抢土大案。但凡这种黑吃黑的土生意,一般土商都不敢报案。偏偏这两起案子是驻沪法军给外国鸦片贩子包运的大土,货物一到新开河码头就被流氓抢走了两箱。第一次被劫,法军头子暴跳如雷,把他的手下一通大骂。不料,半月后又一宗大土运到,竟然再次被劫走两箱。法军头子立刻拨通法租界总监华尔兹的电话,勒令他缉拿劫匪。华尔兹只好把巡捕房总探长黄金荣找去训话,勒令他立即追回被劫走的大土。当时各帮流氓连连火并,劫土的流氓一经得手便逃得无影无踪,黄老板手下的“三光码子”全都变成了睁眼瞎,一个个被搞得昏头转向摸不着北,总探长黄金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生怕自己的金字招牌被砸。桂生姐历来是黄金荣的智囊,这次也有点束手无策。她把杜月笙找来讨主意,杜月笙通过以往那帮弟兄以及同门师兄弟,还有他的好朋友顾嘉棠,很快查出抢土的流氓团伙。并借流氓团伙火并之机巧妙布置内线,使黄金荣为驻沪法军顺利找回了四箱大土。黄金荣顺利破案,在法国头脑那里挣足了面子,“黄老板”的金字招牌也越叫越响。杜月笙为此立了头功,不仅顺利地打入了黄公馆势力核心,同时成为了黄老板和桂生姐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征服了一个女人就在杜月笙地位猛蹿的时候,桂生姐不经意间发现,黄公馆上下个个身穿绫罗绸缎,唯有杜月笙,每日一身青布裤褂,每日穿,每日洗,换来换去还是那一身,这在黄府上下尤其显得刺眼。桂生姐不免心生疑窦。按黄公馆规矩,除了正经佣人,公馆里其他人都没有工钱可拿,除了逢年过节,或是老板喜事临门发些赏钱外,没有别的进项。然而他们个个收入不菲,爬到上层的个个都是大阔佬。他们的钱从何而来?原来,“黄公馆”这三个字就是一块金字招牌、一棵摇钱树。外面来求人办事的,少不得先要上下打点,这样才好行些方便。那些混得有头有脸的心腹人物,单是下面每月按例规定“孝敬”的银子,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赶上有要紧事相求,往往这些自家人在黄老板、林桂生面前的一句话就是几千块大洋。杜月笙不是不爱钱,更不是说不上话。他为别人说话、办事,从来不接受人家钱财。他觉得人家求你就是有棘手事,你收了人家的钱,有几个不在肚皮里骂娘的?相反,你为人家解了燃眉之急,不收礼金,人家一定从心里对你感恩戴德,这人心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只要有了人心,还怕没钱吗?可是,不收人家的例规钱,又没有别的进项,在黄公馆青云直上的杜月笙,私底下便是苦哈哈的,寒酸得很。桂生姐经过一番不动声色的观察,终于晓得了杜月笙的一片苦衷,由此对他更加赏识,于是和黄金荣商量一下,决定派给他一个美差。“月笙,巡捕房隔壁头的公兴记赌台,你晓得吧?”有天,桂生姐叫住杜月笙问。“晓得。”杜月笙不明白桂生姐问这个是何用意。“你去寻他们老板,就是我喊你去,帮帮他们的忙,照例吃一份俸禄。”“哦!”杜月笙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头却是高兴得很。“公兴记”是法租界三大赌场之一,生意兴隆,整日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杜月笙每次路过,都忍不住羡慕地看了又看。如今桂生姐居然派他到那里去抱台脚,真是运道来了挡不住!“抱台脚”就是给赌场当保镖。当日,杜月笙就兴冲冲地去了公兴记赌场。不料,一进门,赌台老板就给他吃了个闭门羹。当他说明来意后,老板不软不硬地说:“小伙子,空口无凭这话晓得吗?”杜月笙一愣,无言以对,登时满脸涨得通红,匆匆扭转身离去。回到黄公馆,杜月笙什么都没说,他怕让桂生姐坍台。后来桂生姐偶然想起这个事,便主动问起杜月笙:“公兴记那边给你多少俸禄?”“嗯……”杜月笙支支吾吾,半晌答不上来。桂生姐是何等精明之人,一眼便看出出了问题,一经盘问,果然不出所料。“真是狗眼看人低!”桂生姐一声怒骂,从椅子上跳起来,“走,我自家给他送凭证去!”走进赌场,桂生姐先找个显眼的地方坐下,然后唤过当差的。“告诉你们老板,我给他送凭证来了。”桂生姐是有名的“第一白相嫂”,白相人地界都尊称她为“老正娘娘”。赌台老板听说“老正娘娘”驾到,忙不迭地出来迎接。可走近一看,桂生姐身边还站着个杜月笙,正是那日他三言两语打发走的那个小伙子,一时间就傻了眼,赶紧上前打躬作揖,赔笑脸,说好话,委婉地解释那天的误会。“你要凭证,现在凭证自家来了。”老板好话说了一箩筐,桂生姐仿佛一句没听到,依旧是那一句话。“老正娘娘,天地良心,我哪里敢跟您要凭证呢?那不明摆着砸自家饭碗吗?那天实在是误会,误会!”老板说着,马上招呼账房,“给这位爷吃一份长生俸禄,按月支领30块银洋。”账房忙不迭地过来,询问杜月笙尊姓大名,给他登记入册。当着众人面,桂生姐面子挣足,一时高兴,就想赌两把。她看着其中一张停下来看热闹的赌台说:“我来推几把。”“好!好!”老板连声应着,赶紧亲自引路,桂生姐被众人簇拥着走过去,正在推庄的赌客赶忙让位。赌台上玩的是一掀两瞪眼的牌九。32张牙牌,一次每人发四张,配搭成双,逐一和庄家比大小。桂生姐落座,瓜子糖果立刻摆满身边的一张小茶几。赌场老板亲自奉上热毛巾,又亲手捧上热茶。杜月笙站在桂生姐身后,看见老板连连向四周做手势,很快就有十几个人过来,围在四周飞来飞去做“苍蝇”,分别在三门押注。这么多人过来捧场,桂生姐心情舒畅,笑声不断,十几把推下来,已经赢钱不少。“月笙,你帮我接下去。”桂生姐突然想起,以自己的身份,不宜在赌场中久留,“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桂生姐说完就往外走,赌场老板亲自送到车上。杜月笙久离赌场,早就手痒难忍;加上平生第一次坐在这么豪侈舒适的赌场之中,又面子挣足,风光无限,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于是呼幺喝六,赌得痛快淋漓。三个钟头下来,足足赢了2400元之多。这是他在赌桌上平生从所未有的快事。赌兴正浓,忽然间就想到,这个庄是自家代桂生姐做的,手气是桂生姐的手气,采头是桂生姐的采头。现在赢了钱,应该赶紧退场,否则等下再输进去,就不好对桂生姐交代了。于是赶紧鸣金收兵,站起来双手抱拳,作了个四方揖。“各位弟兄,辰光不早,我公馆里还有事体,要先走一步。”话音一落,立刻有人抗议:“你小子不能赢了钱就走!”“赌品太差!”……杜月笙当然晓得,庄家赢钱就走,太不合赌场规矩,别人抗议是自然的事。但这次实在身不由己,只好笑眯眯地一再解释。大家都知道他是黄公馆的人,抗议几句之后,也只有自认倒霉。杜月笙将筹码换了2400块大票,找张申报纸包了,雇辆黄包车返回了同孚里。回到黄公馆,杜月笙径直上了二楼,桂生姐正倚在沙发上吃茶点,杜月笙把一大包大票递了过去。“桂生姐,”自从杜月笙给桂生姐侍疾之后,私底下一直称呼林桂生为桂生姐,“桂生姐,我把你的铜钿带回来了。”桂生姐打开报纸,见他赢了这么多钱,不由得怔了一下,又莞尔笑了。“月笙,这真叫运道来了挡不住。我喊你代几把,赢了呢,你得两个零用钱,输了算你触霉头。哪想你赢了这么一大票,这铜钿归你,我一文不要。”“我是代你坐庄,赌本是你的,赢钱是你的手气,你的运道。这钱我不能拿。”“叫你拿你就拿!”桂生姐见杜月笙不肯收,摆出了老板娘的架势。揣摩女人心理,杜月笙自有他的一套,和桂生姐相处这么久,他已经摸透了这个黄公馆内当家的脾性,加上与桂生姐私底下接触比较多,心里总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桂生姐虽相貌平平,论年龄也已是人到中年,但杜月笙和她在一起,感觉就是同辈人。这不仅因为桂生姐长得小巧玲珑,面相年轻,更因为她的个性活泼,心态好,处事干练爽快。在杜月笙心里,有一种对她的足智多谋、呼风唤雨的欣赏与崇拜,而她时不时摆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女主人姿态,特别是在私下里,往往就唤起杜月笙一种强烈的征服欲和占有欲。“我说不收就不收!”杜月笙固执地把钱推回去,带着一种像他这种文质彬彬的男人所特有的蛮横与霸道,这种蛮横与霸道是黄金荣那种粗俗男人所没有的。在桂生姐心里,相对她那个窝囊懦弱的前夫,她欣赏黄金荣那种敢作敢当的派头;而相对于黄金荣那种“三字经”不离口,敞胸露怀、挺胸腆肚的做派,她更欣赏杜月笙这种文质彬彬、深藏不露的智慧。杜月笙把钱推回去的时候,顺势一翻手腕,抓住了桂生姐纤细的小手,见桂生姐没有反对之意,便随意而自然地一拉,如同大丈夫娇宠自己的小媳妇一般,将娇小的桂生姐拥入怀抱。换了别人,桂生姐会立刻发怒,尖声大叫,被豢养的家人“轻薄”,是女主人不可容忍的奇耻大辱!但这一刻,桂生姐在稍稍一怔之后,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剩了娇喘吁吁。拥抱上床,宽衣解带……好久没有碰女人了,杜月笙以最强有力的忍耐,让自己的力量在桂生姐快乐的呻吟中持续迸发……看着被压在身下的女人,杜月笙在心里狠狠地咬牙:哼,看你还敢不敢给我摆出一副晚娘脸!果然,从床上爬起来,桂生姐那张“晚娘脸”就有了那么些小女人的味道。“400块我留下,2000块是你赢的,你拿去。”拿就拿!杜月笙忽然间觉得,拿这个钱很是理直气壮了。还清了一片孽债当时,杜月笙以为桂生姐给他这么多钱,是见他穷兮兮的有意贴补他一下,并不晓得桂生姐是有意考验他。当晚桂生姐把这件事告诉黄金荣的时候,黄金荣也不明白桂生姐的良苦用心。“月笙一个孤小人,给他那么多铜钿做什么,还不是胡乱花掉。要给也要喊他存起来。”“我要看看他怎么处置这笔钱。”当晚,杜月笙捧着2000块钱走进灶披间的时候,马祥生躺在床上还没睡着。“祥生,要用铜钿不?”马祥生懒懒地看他一眼,翻个身,把脸转到里边去了。那神态分明在说:真会拿人寻开心,你哪里会有铜钿!“你想要多少,50,100?”杜月笙没在意他的态度,往马祥生的床边一坐说。“别寻开心了!你要能拿出5块来,我就能拿出50块!”马祥生有点不耐烦了。杜月笙打开报纸,拿出100块钱,塞到马祥生手里。马祥生一看这么多钱,一下子从小床上跳起来。“发啥财了?”杜月笙便把事情经过,说给马祥生听。“都说你运道好,吉星高照,看来一点不假。”马祥生说完,又问杜月笙,“有了这么多钱,你准备买房子开店,还是成家立业?”“没想过。”杜月笙摇摇头,“我要去十六铺看朋友。”第二天一早,杜月笙就去向桂生姐请假,说要到十六铺看朋友,桂生姐什么都没问就答应了。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杜月笙好事连连,如今又有了钱,再回到十六铺那帮兄弟面前,心里就有了种衣锦还乡的感觉。当然,他心里清楚,无论在黄公馆怎样红得发紫,自家也还是给人家当差,他的目标是自立门户,出人头地,那时候再来十六铺地界,才真叫是衣锦还乡。他先去找了袁珊宝,兄弟俩一见,好像分别了许多年,两个都高兴得直跳脚。珊宝,你我弟兄向来不分彼此,啥话都不说了,我今朝手头宽裕,来,收着。“杜月笙说着,就把150块钱塞到袁珊宝手中。“你哪来这么多钱?”袁珊宝吃惊不小。“放心,不偷不抢,正道来的。”“不行不行,你这晌应酬多,手头要留俩钱。我赚的铜钿够用。”袁珊宝仍然在“潘源盛”隔壁店里当店员,没有了杜月笙的叨扰,他赚的钱足够一个人开销。“外道!你我弟兄向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忘了早前我把你衣裳当了下赌场,你躺在被窝里等着我赢钱给你赎回来。可那时运道差,逢赌必输。”提起过去,两兄弟眼里都有些涩涩的。“好了,你等我,我去隔壁看看国生哥。”在潘源盛水果行,王国生一见到杜月笙,高兴得不得了。“哎呀月笙,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潘源盛都是熟人,大家一见全都围了过来,一阵寒暄之后,杜月笙把王国生拉到后房。“国生哥,我以前做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什么大不了的嘛,亏你还放在心上!”王国生立刻打断杜月笙的话。“我晓得你不介意,可我实在是拖累了你……”“难得见一次面,说点别的好不好哦!”“好。不过,我这晌境况好转些,当初挪用店里的铜钿要补上。”杜月笙说着,拿出200块钱硬塞到王国生手上。“哪有这么多?”王国生看看手里的钱,“要还可以,多余的你收回去。”“你拿着,把这个店扩大一些。”“那就算你的股份吧。”王国生想想说。“别你的我的了,当初大难不死,命都是你和珊宝送的。”随后,杜月笙找到老头子陈世昌和爷叔黄振亿,请两位前辈下馆子吃了午餐,又送上自己孝敬的铜钿。两位前辈欢天喜地,都说自家有眼光,没看错人。过晌,杜月笙又找到在花会做“航船”时被他吃掉赌本和彩金的赌客,分别给了双倍的补偿。晚间,杜月笙请王国生和袁珊宝在餐馆吃饭喝酒。“总算无债一身轻了。”一落座,杜月笙就大发感慨。这一天时间,杜月笙2000大洋用了一多半,他又还债,又送朋友,十六铺一带的朋友几乎都走访了,逢人便送上三十五十。他知道这帮朋友的难处,三十五十能给他们解决很大问题。他几乎忘了此前自己手里也不曾有三十五十。“月笙,我晓得你把朋友看得比自家重,可你这一晌场面多,手条子不能太宽。”王国生真诚相劝。“是啊,月笙哥,你现在用钱的地方多,要晓得手头上不能没铜钿,不能像早前总是花脱了底。”袁珊宝也跟着劝说。“好,我会记得。”杜月笙理解弟兄们的好心,也曾把朋友的话记在心里,可终其一生,杜月笙为朋友用钱从没有过计算,花脱了底也毫不在意。告别了两位兄弟,杜月笙又去了大阿姐的花烟间,他不是去找女人,而是去看望寄娘。一进花烟间前堂,那帮熟悉的姐妹就围了上来,杜月笙少不得又是一番打点,然后去后边看望大阿姐。大阿姐一开门,见是杜月笙,一时又亲又恨,恨不能上来拧他两把。“月笙,你还晓得来看望寄娘啊?”“干娘,你知道的,进了同孚里黄公馆,就不像以往那样自由了。”“嗯,到底是场子大,出息人。”大阿姐打量着杜月笙。“混到现在还不是给人家当差。”“别着急嘛,运道来了挡不住!”大阿姐喜得一拍手,“对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寄娘带你去见一个人。”“见什么人?”“去了你就晓得了。”大阿姐哈哈笑着,“放心,寄娘给你看的是良家女子!”直到这时杜月笙才明白,大阿姐要给他保媒。杜月笙跟在大阿姐身后,七拐八拐,来到一条弄堂里,“吱——”一声,推开一扇小门,走进一个小小的天井,带着杜月笙走进一间厢房。屋里灯光很暗,大阿姐让杜月笙等着,自己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大阿姐带着一个老太太走出来。“这位就是我的干儿子杜月笙。”大阿姐转过头又对杜月笙说。“这是沈老太,我的表姨妈。”“姨妈好!”杜月笙说过之后才发觉辈分错了,想改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改。沈老太太倒是没在意,只是一个劲地朝着杜月笙看。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沈老太不知是看上了杜月笙是黄府家人的身份,还是看上了杜月笙的相貌,或者才干什么的,总之,老太太看过之后大概还算满意。“祖上有家产吗?”老太太开口了。“没有。”杜月笙回过之后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老家高桥镇杜家花园还有两间老屋呢,于是连忙改口,“有,有家产。”“哦。”老太太一听眉开眼笑,“多大家业?”“嗯……就是高桥镇的杜家花园。”杜月笙稍一含糊,杜家两间半破败老屋就变成杜家的大花园了。老太太没再说什么,一挑门帘进了里屋,大阿姐赶紧跟了进去。当下杜月笙的感觉是:成了!可转念一想,成什么成,自家还没相媳妇呢!等了没几分钟,只见门帘一挑,一个小女子走了出来。那女子虽穿着普通棉布旗袍,却挡不住她的天生丽质。杨柳细腰,亭亭玉立,细眉大眼,瓜子脸,把杜月笙的眼睛都看直了。“我叫沈月英,你叫什么。”小女子那一口吴侬软语,听得杜月笙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杜月生。月亮的月,生活的生。我生在七月十五月圆之日,所以取名月生。”杜月笙说完这一串后,看到沈月英捂着嘴偷笑了一下,这才晓得自己刚才说多了,人家本来没问那么多嘛,就跟着笑了一下,事后想想当时那一笑真是很傻。风月场上,杜月笙什么女人没见过,那些烟花女子自不必提,水果店老板娘花儿、寄娘大阿姐也不必说,精明能干高高在上的林桂生终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杜月笙在她面前何曾冒过傻气?今天这是怎么了,面对一个小丫头不会说话了!从沈月英家里出来,大阿姐才告诉杜月笙,沈月英是苏州南桥人,早前一家人在哈尔滨做生意。后来生意失败,她父亲病死客地,沈月英只好跟随母亲回到上海。“现在娘俩衣食无着,好在月英相貌不俗,就想找个有钱能养家的男人,娘俩也好有个依靠。”大阿姐一说到钱,杜月笙猛然想起,不管这门亲事成不成,总该给他们留点铜钿。“寄娘,你等我。”杜月笙说着,扭头就往回跑。出来开门的是沈老太太。杜月笙拿出200块钱递到老太太手上。“姨妈,这点铜钿你先接济一下,日后我再送来。”沈老太太拿到灯下一看,一下子就惊呆了,200块!娘俩何曾见过这么多钱。“这小囝,早干吗来着?”沈老太太埋怨着,直后悔自己没松口,没给杜月笙个明白话,这会儿踮着小脚追出去,杜月笙早已没影了。杜月笙追上大阿姐,又塞给大阿姐100块钱。大阿姐一看这么多钱,立马乐颠了。“好小子,干娘没白疼你。”大阿姐拍拍杜月笙的肩,“早干吗来着,惹得老太太最后像只闷葫芦。不过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唱了一出双簧返回黄公馆,2000大洋已经所剩不多。好在有了一份美差:抱台脚。在桂生姐和黄金荣没有安排其他事情的时候,杜月笙就去公兴记赌场当差。这个抱台脚的差事实际只是名义上的,就算杜月笙一直不露面,30块大洋也是照拿不误,赌场老板不敢有半点含糊。倒是杜月笙极其热衷这个地方,仿佛看别人赌钱也够过瘾。赌场是个藏污纳垢的场所,赌客中既有达官贵人、富商阔佬,也有流氓无赖,更有赌脱了底的亡命之徒,突发事件几乎每日不断。应对突发事件,杜月笙每每露峥嵘,不经意间,成了赌场老板和那帮保镖的灵魂人物。有天“夜局”,赌场里坐满了沪上富贾,一派长袍马褂,珠光宝气,吆五喝六的筹码越叫越高,老板笑容满面地在全场逡巡。正值“夜局”最热闹的时候,突然从门外闪进五六个大汉,一个个紧绷着脸,神色冷峻。看上去不像赌客,倒像犯了瘾的烟客。老板蓦然发现,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只香烟罐,不由得心里发毛。再看那几个人,转眼间已经各奔一张赌桌,在赌场里均匀地散开。尤其让老板心惊的是,他们每人手里的香烟罐,这会儿竟全部齐刷刷地齐肩举起,煞是令人惊骇。“这帮人干啥来的?”老板急忙问身边一个保镖,保镖也在懵懂中,人家进来没闹事,保镖也不好动手。“他们手里那个东西,会不会是炸弹?”保镖提醒老板。这时,杜月笙从赌场的一侧走出来,若无其事地打量着那帮人,分别在他们各人身边转两转,然后走到老板身边,拉拉老板的衣袖,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赌场边上的写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