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专员们基本上都有了归宿,而我还在孤军作战。 我考虑这个问题,认为我被特赦的时候,差不多70岁了,有五个儿子,还结什么婚呢?不结了。 可是,我的婚姻成了大家关注的事情。我的一个部下的妹妹说:“我给你介绍一个,是打太极拳认识的,你们两个见见面吧。” 我和张在一个朋友家见了面,我就问张是什么地方人? 她说她是天津人,她的丈夫是个开银行的,死掉了。一问她的年龄,我比她大15岁。我们聊起天津的军政要人,她认识天津市市长杜建时,还有天津的好多人她都认识,那一天,就这样跟她认识了。 我说:“你还有一定的地位呀?” 她说:“我那个丈夫是开私人银行的,后来他去世了。” 我给政协写了个报告,意思是说我要结婚了,找了一个对象姓张,我说:“按道理我要向你们报告,你们考察一下。” 政协派了我们学习组的小赵秘书(是个大学生),调查了张,还找张谈了话。之后,小赵秘书就跟我讲:“文老,张这个人,你最好放弃。” 我问:“怎么啦?” 他说:“根据我们的调查,她这个人哪,第一,她没有职业,她嫁过来一切的生活都要你管,新社会没有职业是人家最看不起的事儿;第二,这个人古怪,我们调查了好多地方好多人,都说她脾气古怪。群众关系不好,到哪个地方,都把群众得罪了。她没有朋友。你结婚呢,是为了有个伴啊,你如果跟这个人结婚,这样古怪,不好。” 我认为他讲得很对,我说:“我感谢你,调查这么细。” 我结婚这个念头就要取消了,介绍人又跑来找我:“我给你介绍的张,你为什么也不理人家啦?”我就把政协的调查结果告诉了她。 介绍人说:“你糊涂!” 我问:“怎么糊涂呢?” 她说:“那是‘文化大革命’搞的,阶级出身不好,没有职业,群众关系不好,脾气古怪,你说说看,这些哪个不是‘文化大革命’的事情?” 哎,她这一说,我觉得有道理呀。我对介绍人说:“这不是太欺负人了嘛,阶级出身不好结婚也结不得啦?脾气古怪,整天整人家,哪个脾气还会好啊?”我一下转过弯来了,我就告诉介绍人:“这样吧,我准备跟她结婚。” 张高兴了。她有两个女儿,一个在清华,还有一个在房山,两个女儿同意不同意呢?还要问问她们,她们也同意。 这样,我又去问小赵秘书,我说:“你讲的几件事情,是‘文化大革命’的后遗症,没有职业,阶级出身不好的没有职业,就结不了婚?” 我这么一说,小赵秘书也信了。他说:“文老,我也是个大学生,调到全国政协来,我们做了好多坏事啊?认为阶级出身不好,没有职业,现在我们有好多政协委员都挨斗了,还给人家挂上破鞋,去晒太阳,我们还整过荣毅仁哪,给荣毅仁妻子挂上破鞋,把臭鸡蛋和红颜色倒在人家头上。” 我问:“那我可不可以跟这个人结婚呢?” 小赵秘书说:“我不敢说反对。由你自己去决定吧。我不参加意见了。” 好了,我和张到居民委员会去登记,就结了婚。 结了婚,一开始还不错,没有过两三天,我发现张简直是个流氓,她那坏脾气,流氓的行为呀,都暴露出来了。 她原来丈夫开的银行让共产党给抄了,跟我结婚以后,非得让我给他要回来,我还真的给他要回来三万块钱,他爹妈陪嫁的房子被没收了,也让我出面去要回来,我不愿意了,说:“你爹妈为你陪嫁房子时,你又不是跟我结婚,我不要,再说现在这样的事情多了。能办的事情我就办,不能办的事情我不办。”她就不给我做饭吃。 我是这样想的,我结了婚,就是错了,也要原谅她,她看我对她是宽容的态度,就越来越过分。那时我一个月的工资有2000元,人家送来,她全收了,但是她还说不够,我也没有钱花。后来我又发现,海外的朋友们给我祝寿寄了一些美元,她都给我收了,我连信都看不到。 蒋纬国来信,说你过90岁大寿,我寄了1000块美金,你收到没有?我不知道这个事啊,还有我的一些部下给我祝寿的赠礼,她都没收了。我就装作不晓得。 这样的日子呢,过了好多年啦。邻居说:“每天你的老伴不到9点不起来,她也不做早饭给你吃,我看见你自己买点油条在那里吃。”吃完饭,她把我关在房子里(我有四间房子,她住在楼上),我要到政协上班,也出不去,我就打电话给邻居,要邻居找她下楼来开门,我还有事要上班。她跑到楼前骂那些邻居:“你们怎么管事情管到我家里来了?管我家的事呢?我还没有睡好,你们来吵什么?干嘛要我给他开门?”邻居们很气愤,说:“这个人怎么这样怪呀。” 2000年7月,她要我向在美国的大儿子要钱,说:“你给我的2000元钱不够用。我没有职业,我还要医药费,你的儿子都有钱,在美国当教授的儿子一个月就有一万多美金,他一个月拿个千把块钱也应该呀,你那个做生意的儿子也有钱啊,你跟他要钱!”我说:“我一生没有伸手要过钱,我一生也不向自己的儿子要钱。” 我说:“我左右的这些邻居,他们的收入还不到2000块钱,他们的人口还比我们多,为什么我们的日子就过不好呢?你这个毛病不对。从下个月起,工资我自己来管,不归你管了。” 政协送工资来,我就自己签字,收了这个钱。我说:“我每个月拿1000块给你。吃饭的钱我管。”一个月下来,两人个人吃饭四五百块钱都用不完,我就告诉她:“你没有道理,你跟我将近20年了,你把我们的钱搞到哪里去了?国外朋友送给我祝寿的钱搞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把过去的开销给我看看。” 她说:“我在你家里,你每个月起码要给我1000元劳务费。” 我说:“你也要吃饭,我也要吃饭,怎么叫劳务费呢?” 她说:“我伺候你呀?我凭什么来伺候你呀?”一天到晚找我吵,她把我住的房子防盗门安一道锁,胡同门安一道锁,住的房子安一道锁,三道锁,钥匙都她拿着,把我关在家里,就这样,搞得越来越坏,越来越坏。 我没有办法,就召集我的四代子孙开家庭会议。这个会议一开,我那些子孙把她做的坏事都揭发出来了,说这个妈妈坏极了。我就总结了,说:“这个家庭会议开得很好,要定一个办法。办法是我跟她分开,分开住,考验一个时期,看她能不能变好,假如她不能改变,还是那个坏态度,我就跟她离婚。” 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她,我说:“在家庭会议上,大家都赞成我的决定,我们两个人分开,我每个月顶多给你600块钱就够了,人家外边下岗的人是两三百块钱,我给600块钱顶多了。”我问邻居每月挣多少钱,人家说是400块钱。后来我还加100块,每月给她700块钱。分开以后,她一点都没改变,搞得我一点人格都没有了。 我要恢复过去人格上的自由,就对她说:“你也没有办法改正,我要起诉解决了。” 法院里经过调查,判决我们离婚,她不服,又告我,法院维持原判。她没有生活费,要我给她三万块钱,我怕三万块钱太少点,又拿出两万块钱,给了她五万块钱,政协分配给我的房子,我也让她住着,这才解除了婚约。 我的儿子买了房子,安排我住在这套新房子里,我终于解放了,恢复自由了。 我一生三次结婚,最后这一次,是我自己搞坏了。这是我特赦之后所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第32章 探亲美国 我决定访美是缘于一个偶然的机会。1985年的一天,我到原国民党的一个姓郑的军长家里作客,他也是文史专员,跟杜聿明、宋希濂一道特赦出来的。他高高兴兴地从屋里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我一看照片上,大约有一两百人合影,前排有一个女士,穿着红旗袍,其余的人都是一身西服。 我问:“老郑,你这个相片是哪里来的啊?” 他说:“刚刚美国一个朋友寄来的。你看看你认识几个人?” “前面这个穿红旗袍的女士我就认识嘛。” 他问:“你怎么认识的嘛?” 我说:“她是我的学生啊。” “她现在在台湾的地位很高啊,是台湾的国大代表,蒋志云。”郑军长说。 我告诉郑军长:“我和她都在上海时,日本人抓我,她救了我的命,我把她送到了香港,我又救了她的命,她当台湾的国大代表,我和湖南方面给她出了力。她的丈夫是黄埔第六期的,和我也认识。” 他又问:“你看看穿西服的里面你认识几个人哪?” 我问他:“你呢?” “我认识三四个。” 我仔细看着照片上穿西服的那些人:“我认识四十多个。” “哎呀”,他有些吃惊:“你怎么认识这样多啊?” 我说:“绝大多数是黄埔学生。”再一看照片背面,写着:“为蒋志云祝寿”,原来这些人都是来给蒋志云祝寿的。 他说:“哎呀,我只看出三四个人,你叫出名字的就有三四十个。我向你提个建议,你写个报告,到台湾去看看嘛,台湾去不成,就到美国去看看。” 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好:“到台湾去嘛,还不可能,到美国去还是可以的。那好吧,我给蒋志云写封信,看她怎么表示,她如果表示欢迎,我再打报告给邓颖超。如果表示不好,我就不报告了。” 我回家后,给蒋志云写了一封信,说好多年不见,现在我看到你的照片,在照片上还看到三四十个认识的人,老朋友这样多,我就有一个想法,到台湾看你们不可能,我很想到美国去和你们见见面,如果你们认为可以的话,希望复一封信。 信发出去后,大约半个月,就收到了复信,蒋志云热烈欢迎我到美国去,在旧金山见面,一切由她安排。她在信中说,她的女儿、儿子、儿媳都在美国。我把信给郑军长看了,他说:“你的部下对你都很好啊,很有感情啊。” 我写了一份报告给邓颖超,对政协杨副秘书长说:“请送邓大姐,我要到美国去。” 在这里,我要说说我与周恩来的关系。 我进入黄埔军校时见到了周恩来,他是我加入CP的介绍人,我们一见面就感到很亲切。 周恩来的弟弟周恩寿,是我在黄埔军校时的同学。周恩寿是周恩来最小的弟弟,比我大两岁,1925年,他到广州的时间比我早半年,在农民运动讲习所,他对我讲:“我的哥哥也在这里,他要我找你去一趟。” 我问:“你的哥哥是谁呀?”他说:“我的哥哥是周恩来。” “周恩来是谁啊?我不知道。” 他告诉我:“他是黄埔的政治教官,是政治部主任,你还不知道啊?” 我说:“你不讲我就不知道。你有这样好的哥哥在这里,那好啊,可是他找我干什么呢?” 周恩寿说:“我也不知道。” 我让周恩寿带着我去见他哥哥。到了政治部,周恩来热情地让我坐下,说:“你认识了我的弟弟,现在又认识了我,好啊。” 我坐下后,周恩来对我说:“你有个姑母,还有个姑父,姑父姓李,你知道吗?” 我说:“我的姑姑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她是湖南省立师范毕业的,嫁到李家,我姑父是宁夏人,这两个人都到法国留学去了,这个我小时候就知道。” 周恩来高兴地说:“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同学,后来他们到里昂大学去了,你姑父学建筑工程,你姑母学美学。” “不错,我的姑父已经当了湖南公路总工程师。” “噢”,周恩来说,“那么高的地位了嘛。” 我说我的姑母在湖南大学教美学,周恩来说:“他们两个人都搞得很好啊。” 他又问:“你晓得徐特立吗?” 我说:“徐特立,我喊他老师嘛。他也是我姑母的老师,后来办了一个艺术专科学校,徐特立是校长,我是他的学生。另外,我的父亲跟徐特立关系特别好,都是湖南长沙人嘛。” 周恩来说:“徐特立跟你父亲是同乡,我跟你姑母是同学,你到了这里,我们又是革命同志了。” 我当时想,哎呀,这么近的关系了。 这时,周恩来又对我讲:“我要跟邓颖超结婚了,你算是我们的亲人吧,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 我说:“邓颖超我没有见过嘛。” 他笑着说:“趁这个机会见见面。”这时是1925年8月。 我感到周恩来没有把我当外人看。去参加他的婚礼之前,我跟周恩寿商量:“得送点礼呀。”周恩寿说:“不用送,他们是革命结婚嘛。” 我很坚决:“那不行,我们这样深的关系,礼都不送,太不像话了。” 周恩寿说:“革命,革命!” “革命,革命,革得连礼都不送啦?”我坚持自己的想法,“应该送!” “那送什么?”周恩寿问。 我说:“我也不晓得送什么。” 我们两个人想了一会儿,周恩寿说:“一定要送就这样好了,我去买一张红色的宣纸,你是艺术专科学校的,你写几个字就行了。”我同意,这样挺好,也省事。 周恩寿跑到外面买了一张宣纸回来了,我考虑了一下,写下了六个字“花花圆圆寿寿”,接着落款:周恩寿、文强。周恩寿一看,喊了起来:“怎么把我的名字写在前头?这又不是我写的!” 我说:“你比我大两岁,纸也是你买的,你哥哥结婚,你这个弟弟就不送礼啦?”周恩寿听我这样一说,看着这六个字,说意思好,字也好,那就这样吧。 在周恩来和邓颖超的婚礼上,我把字带去,周恩来看了,邓颖超也看了,都非常高兴。 周恩寿黄埔毕业后,在蒋介石部队里当过师里的政工人员,后来脱离了蒋介石,到天津王光英那里做生意。其实周恩寿很有才干。 话再说回来。我给邓颖超写了个报告说要到美国去,邓颖超接到报告后,很快找我谈话,她说:“你有这样好的关系,蒋志云,了不起啊,这个关系好。听说你还认识三四十个,看来你过去的活动面很大嘛。” 我说:“我那时跑的都是高级司令部,从西北、华北到东北,接触的都是高级人员。我认识的这些人,相互都是很有感情的,如果没有感情,我们几十年没见,怎么还能在照片上一下子认出来呢?” 邓颖超说:“他们很热烈地欢迎你去呀。我让公安部给你办出国手续,经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国家会拿钱给你。” 我表示,我到美国只需要一些路费就行了,我们国家困难,不要拿钱给我,我也不带人,带一个人就多一个人的钱,我就一个人去。到了美国见到旧部应该是什么立场,应该怎么说话,我还要做充分的准备。我有几个到过美国的黄埔同学,到了美国不敢见老朋友,那有什么意思啊?我去美国后,要了解台湾的情况。 邓颖超说:“你这个想法很好啊,不是去游山玩水,是去做工作啊。” 很快,邓颖超通知了公安部,公安部几天就给我办好了出国手续,还请我吃饭,欢送我。 1985年9月20日我启程赴美,开始了为时三个月的万里之行。在跨越太平洋的飞机上,我写下了杂诗两首: 出国机中 东西抵足浑如梦,划破长空历海涯。 万里雄风来大国,五洲荣誉数中华。 探亲访友云情重,无限乡思望月搓。 纵令荆蓁铺满地,灵犀精卫自由花。 话旧情殷梦里年,何期相聚异乡眠。 天高气爽清秋月,海阔洋空自在船。 全为探亲倾肺腑,不辞劳瘁与颠连。 长城万里欣然掠,乐载锦帆奏凯旋。 我的意思是全世界都非常尊重邓小平,邓小平把中国的事情搞得很好。我想,到了美国,我一定要把邓小平的旗帜插到美国,一定宣传邓小平主义,让我那些老朋友了解现在中国搞得很好。 我刚一下飞机,海关的一个美籍华人迎上来,用英文招呼我:“文将军”,我想他怎么知道我是文将军呢?我用华语跟他讲:“你是个中国人啊,为什么拿外国话跟我讲话啊?”他有些不好意思,改用华语答复我:“将军不要生气,我现在是美籍华人,在海关服务,按照美国海关的规定,只能讲英语。现在你让我用华语,我就用华语了。” 他接着又说:“你是个特殊人物,你的行李免检。” 我说:“非常感谢,你们对我很礼貌。” 他说:“在美国认识你的人很多,现在机场外面有一个台湾来的贵妇带着儿孙在等着迎接你。我帮你拿行李,把你送出机场,你见到那位贵妇,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我连连道谢。他拉着行李,把我送出机场,我一看,蒋志云来了,她冲着我喊:“老师,我们三代人来欢迎你呀!”她的丈夫、女儿、儿子、儿媳、外孙,都来了。 我们先到了蒋志云女儿家里,气氛很热烈。蒋志云说:“我们早准备好了,有给你开车的,有给你当翻译的,还有给你做湖南菜的。你这次来,一定要把你照顾得舒舒服服的。我们安排你到10个州,在旧金山住一个礼拜,然后到休斯顿住几天,再到华盛顿、纽约,就按照这个计划周游一下吧。一切费用你不要担心,我们给你准备好了。” “我在旧金山有很多朋友,我跟他们见见面”,我对蒋志云说,“我把电话告诉你,你派人替我联系,约好时间,招待他们吃饭,我们是老朋友嘛。” 蒋志云说:“你开个单子,我派人去办。” 很快,老朋友都联系上了。其中一个是王昌杰,是我的一个部下,在我身边当过军法官,在美国,他成了大艺术家,在旧金山有他的画廊。王昌杰马上给我来电话,说明天一早来看我,请我吃饭,至少要请三桌,都是些认识我的人。还有一个是林伯渠的女儿林慰君,是个医学家,也是明天来看我。 我给来见面的老朋友都题赠了诗,给王昌杰和林慰君的诗是这样写的: 题赠艺术家王昌杰老友 艺坛美髯晤仙翁,原是军书益友雄。 无愧风云挥画笔,山河日丽九州同。 题赠林慰君夫妇 英烈千秋俎豆歆,篇篇金玉锦文心。 一门孝友泰山重,潮发闽江入武林。 记得我特赦出来填表,表示去向的那一次,其中有十几个人申请去了台湾,后来他们有的到了美国,有的到了香港。这次我在美国见到他们,彼此都很高兴,他们问:“你怎么到美国来了?” 我说:“我不但到美国,我还要跑10个州,要到好多好多地方去,计划用100天。我是自由自在地探亲访友。” 他们好多人表示:那时我们考虑不周,要是在中国生活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中国呢?他们很后悔。 我说:“你们既然走了,到美国也好,到任何地方也好,只要生存得下,就行了。不过,要生活得有意义,如果生活得没有意义,在任何地方都不好。” 什么叫做“意义”? 我认为,如果在任何地方都会生活得很幸福,而且使各方面--家庭、社会、国家都很满意,在生活上不妨碍人家,你就有意义了。 我说:“我这个人是四海为家,这块天地,我随便在一个地方都行。” 老朋友们说:“你是一个乐观主义者。” 我对他们讲:“任何事情我都不悲观,我愿意做个乐观主义者。” 我在美国的公开场合,到处讲邓小平主义,我说:我在有生之年能够写出一本《邓小平主义》,是最愉快的事情了,我现在正在写,我要写一本《邓小平主义》。我认为俄国搞乌托邦把自己搞垮了,中国如果不受俄国的影响,可能共产党还搞得好一些,后来中国共产党从俄国的乌托邦之下解放出来,有了自己的新体系,是中国共产党挽救了中国,这些是我的想法,我要把这些想法写进《邓小平主义》。没有邓小平的基础,就不可能有中国的一切,我希望邓小平的历史要长到百年以后,长到200-300年以后。只要我的生命不息,我的这个想法就不止,这是我的一个心愿。 我在旧金山住了一个礼拜,我还有个老弟文国仪也定居在旧金山,我想暂时不要惊动他,他还不知道我到了美国,如果他知道我来了,他一家人会把我接到他家去住,我也不能不去啊,所以我到了华盛顿才通知他。文国仪生气了,说:“你到了美国怎么不来个电话,我好到机场去接你,你到了旧金山也不通知我,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向他解释:“人家一切都给我安排好了,我也不愿意麻烦你们,所以一直到了华盛顿才给你打电话。我还要游几个州,恐怕要在美国住100天,到我回国之前,我还要到芝加哥去看我的儿子,等我到了洛杉矶,再打电话给你,我要到临回去才有时间见你。” 文国仪说:“你这个人真是,要到回去才见我,你的朋友这样多啊?” 到了洛杉矶,我打电话给文国仪,告诉他:“我的儿子我也看到了,我现在就要回国了,准备在你家里停留几天,然后回国。” 就这样,我跟文国仪见了面,他一家人热情地招待我。这时,我在台湾的一个老弟文中侠也知道我在美国,打电话给文国仪,要来看我。 文中侠是黄埔第十四期的,原来在廖耀湘手下做少校,我又把他升为中校,又把他升为上校,以后他到了台湾,是反攻大陆的副总队长。 我问:“文中侠在台湾,多年不见了,他怎么知道我到了美国呢?是不是你们打电话告诉他了?” “我们没有打电话。” “那他怎么会知道我到了美国呀?”我觉得奇怪。 文国仪说:“你呀,在美国的台湾人多,你来美国的消息,蒋经国他们恐怕早就知道了。你保密保密,保得住啊?保不住的。” 文中侠从台湾专程到美国来看我,我跟文国仪到机场去接他。我们一道住在文国仪家里。我问文中侠:“我这次到美国来,连国仪我都没有通知,你是怎么知道的呀?”他说:“哎呀,你刚一到美国我们就知道了,你住在什么地方我们都知道,你的行踪哪,台湾都知道。” 一个台湾来的老弟,一个住在美国的老弟,一个大陆来的哥哥,三个人见了面。我最大,80岁,文中侠那年七十多岁,文国仪最小。 1993年4月,文中侠老弟去世了,我给他写了吊文,写了挽联。我写的挽联是: 挽中侠老弟 祭黄陵申夙愿,孝子报三春,正亲临修墓守庐,未完统一大业,何身先死! 抗日寇建奇功,忠臣无二致,幸坚持归根落叶,预见乐叙天伦,其志乃安。 我在休斯顿的时候,正好过中秋。中秋节的晚上,蒋志云邀我一道过中秋。她一会儿叫我“老师”,一会儿叫我“长官”。我说:“你不要叫我‘长官’了,让人家听了笑话我们。我们是同乡,你是我的部下,我年纪又比你大一点,你就叫我‘大哥’也行,这样喊亲密一些,外人听着也好听一些。你就叫我‘大哥’,我就叫你‘小妹’。” 我们坐在屋外赏月后,回到屋里,她丈夫高高兴兴地从楼上端着一张照片下来,说:“今天晚上是你的80大寿,又正是中秋赏月,我们送给你一件礼物。你看,这张照片你有没有啊?” 我一看,这张照片24寸,大大的,镶在镜框里,是我穿着中将军服,40岁那一年升为中将时照的。 我说:“我没有了。” 他说:“台湾给你保留了。我家里也有你这张照片,我给你放大了,带回去作纪念吧。” “啊啊”,我说:“这个礼物很好。”我不敢说,大陆抄家时把我的照片和军服等等都搞掉了,我只是含含糊糊地说:“我没有这张照片了。” 蒋志云说:“我们想了一下,给你祝寿,光给你照片还不够啊,我们合计了,拿1000美金给你作寿,表示点意思。” 我说:“照片我收了,钱我不要。我现在身上还有一两千美金,回去的路费够了。” 她表示一定要给。 说着说着,蒋志云的丈夫说:“我的生日跟你只差一天。”我很高兴:“好啊,我们两个人又是祝寿,又是赏月,好好好。” 我们坐在屋里看电视,蒋志云提出一个问题,说欢迎我到台湾去,说我在台湾存有100万美金,希望我去台湾领这笔钱。 我吓了一跳,说:“我在台湾一个钱也没有,我没有这笔钱,你们不要胡说!” 蒋志云说:“你是国民党中将,每月固定工资400美金,每月还有1200美金特别费,一个月就是1600美金,到现在三十多年了,积累下来,差不多有100万美金了。你知道吗?台湾方面认为你是在职,你在大陆坐牢,应该给你钱。” 我心想,台湾方面用心良苦啊,也不能不感激。但是这个钱不能拿,我如果拿了这个钱,回去就对不住邓小平了,对不住邓颖超,他们要我做爱国人士一直到底,我要是拿了这笔钱,太不光明了。 我又想,我没有钱还好一点,如果拿了这笔钱,我在大陆上不好做人,以后到台湾看看,在台湾也不好做人,败军之将嘛。不拿这个钱,我比谁都高大,拿了这个钱,我就一点人格都没有了。而且我拿了这笔钱,回到大陆上就不得了,我那个老婆还得要一半,儿子媳妇亲戚朋友,都要钱,我给不给啊?自己找麻烦嘛。人家会认为文强这个家伙不知道有多少钱,把我绑架去了呢。 我把这个问题考虑清楚了:坚决不能拿这个钱。我向蒋志云表示:我不能拿这个钱,我也没这个钱。淮海战役我打了那么一个败仗,还跑到台湾拿100万美金?再说拿这个钱也没法回大陆,人家会说我这个人钱能买得动,这有辱于我们祖宗,有辱于文天祥。这个钱我不能要! 回国之前,我写了一首诗题赠蒋志云: 题赠志云贤妹 孟欧画荻贤声著,巾帼英雄玉女龙。 天马行空堪比拟,放翁豪唱吐长虹。第33章 世纪老人 我的后半生很长。从1949年1月10日我被俘那一天起,我认为自己一直在红旗下生活。 我活得这样长,我家20代以内都没有90岁以上的人,我活到现在九十多岁,还在活。我们这些人,还是沾了共产党的光,特别是沾了邓小平的光,才活到今天。我在共产党的红旗下,过了几十年的太平生活,在这一点上,我衷心地感谢共产党。我家里遭到镇压,死了好多人,但是我亲生的几个儿子都在,我这样一想,自己就得到很大的安慰。我看到十大战犯的结局,一个一个看下来,没有一个比得上我。 武汉有一个杂志社写了一篇文章,上面列了10个战犯,把我列在第10位。第一个写的是杜聿明,说杜聿明是脱胎换骨,改造得很好;第二个是黄维,说黄维刚直,个性很强,刚直倔强,绝不妥协;第三个是王耀武,说王耀武这个人是大起大落;第四个是李仙洲,说李仙洲是黄埔老大哥;还有一个是宋希濂,把他说成是鹰犬将军,宋希濂自己写了一本书,说自己给蒋介石做鹰做犬;还有一个是廖耀湘,说廖耀湘是“文革”的冤魂,廖耀湘在“文革”的时候被红卫兵打了一顿,心脏病发作死了;再有一个是守天津的陈长捷,说陈长捷是杀妻自刎,把老婆杀掉,然后自己把自己杀了……最后一个写的是我,说我这个人是诗杰侠义,留下了很多诗,对于家庭,对于社会都很侠义。 这是我很大的幸福嘛。我活到九十多岁,感觉非常圆满,感觉越活越有意义,我还有充沛的精力,不知老之将至。 从另外一方面讲,人生有一定的年限,我究竟还能活多久?听其自然吧。我同意古人说的:人生如梦。 我有一个让我很高兴的称号“世纪老人”,2000年是世界老人节,《北京青年报》把我评为“世纪老人”,把我的照片登在报纸上,我到人民大会堂领了奖,还上台讲了话。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安慰。 2001年1月,全国政协举行了一个56个民族大团结的盛会,政协把我请去,要我致闭幕词,我说我资格不够,我们国家有多少人物啊,谁都可以致闭幕词,不要找我。没有想到,在会上,主持会的人直接就喊我,要我致闭幕词,他已经在会场上喊我的名字了,而且把事先准备好的一篇稿子交给我,我也就只好上台致了闭幕词。散会后,我出来了,听见有人说:“这不是致闭幕词的那位老人吗?”一下子,大家把我包围起来,要我签名,有的还要跟我合影,还有的喊:“我是西双版纳来的,还没有给我签字,没有跟我合影呢。”从新疆来的,从内蒙古来的,从海南岛来的,很多很多人,把我团团围住,工作人员看着我说:“这么大年纪了,签字、合影,搞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工作人员叫来几个武警,武警很有礼貌,向那些会议代表举手敬礼,说:“请大家原谅,这位老人九十多了,你们都要签名照相,那今晚老人就回不了家了。”武警把我“抢”出来,送上汽车。我自己很高兴,我觉得给了我一种“人”的待遇,这是很高的名誉。这是我过去不敢想像的事。有时候,我一坐下来想这些事情,很高兴! 一家报纸的总编问我:“做一个人怎样才有意义?”我答复他:“我体会有两句话:第一话是:生时问心无愧。我写日记的时候,都要想一想,这一天过得怎么样?是不是有损于别人?是不是问心无愧?第二句话是:死时不要有人指着我的头骂我。如果我死后提到我的名字就有人骂我,那么我的子孙听了就会很不舒服。将来有人提到文强,我希望他们会说,文强是一个善良的人。” 我觉得自己像年轻人一样,一天到晚不知道什么叫疲劳,不吃烟不喝酒,天天记日记,生活很愉快,很正常。我虽然离开了全国政协,但是政协对我说:“你作为一个老委员,政治待遇不变,你要汽车,就打个电话,随时给你开来。”我感觉真是很愉快。共产党给我创造了这么好的条件,而且我的子孙无论是在国内的还是在国外的,都生活得很好,都自由自在地发挥着他们的能力,走在我们国家非常正常的道路上。这个幸福不仅在我个人的身上体现出来了,而且在我的子孙们身上也体现出来了。 我很乐观,希望在感召着我。附录一:文强年表 1907年9月19日(农历) 出生于湖南长沙县。 1925年6月 在长沙艺群美术专科学校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参加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长沙学生运动。 1925年8月 考入黄埔军校第四期政治科。 1926年1月 加入中国共产党,同时加入国民党。 1926年3月 脱离国民党,公开共产党员身份。 1926年7月 跟随朱德入川,在北伐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宣传大队工作。 1927年 参加八一南昌起义,任贺龙领导的二十军第三师党委成员、少校连长。 1928—1931年 任中共四川江巴兵委书记、中共四川省委常委兼军委代理书记、川东特委书记。元节悬着的心才略微平静下来,他疑惑地问孙经道:“是不是皇上有小皇子了?” 孙经看到邵元节跪地接旨,自己已经找回了自尊,又看邵元节似雾水般迷惑,便在他面前吹嘘说:“邵真人如果能沉住气,在京城多住几日,不就能最先看到皇帝高兴的神态了吗?告诉你,就在你离京十数日,后宫传来喜讯,皇帝经常临幸的阎贵妃身怀龙种。你真是天神下凡,观音菩萨的化身啊。要不是你为皇帝祈子,皇帝还不要愁出病来?哎呀,如今,阎贵妃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皇帝再次邀请邵真人赴京,祈求神灵,保佑龙子顺利降生。” 邵元节的疑虑彻底打消,一点后怕也没有了。他一时感到自己轻飘飘的宛如神仙,能够神算五百年。他忘记了一切烦恼,也顾及不了什么潜心修炼,兴高采烈地随着孙经登程赴京而去。 邵元节的船在运河中日夜兼程,不几天便行至通州。到达离京城不远的潞河口,船上人看见岸上彩旗飘飘,锣鼓喧天,道路的两边整齐地排着兴奋的男女老幼,满头是汗,不停地摇旗呐喊“真人下凡,真人下凡……”孙经以为这些人是在欢迎哪位内阁要员的,上前一打听,才知道是朝廷组织的迎接邵真人的队伍。邵真人下了行船,坐上御轿,在欢迎队伍的蜂拥中飘向皇宫。 与真人分别几月,嘉靖皇帝日夜思念。如今妃子接上龙种,真人又在身边祈祷,嘉靖皇帝喜在心头,悦在脸上。他专门嘱咐詹厨师做出新鲜的蟠龙菜,用最隆重的礼仪款待邵真人。 邵元节被八人大轿抬到乾清宫。嘉靖皇帝热情召见,他握着真人的手,自己则感到飘飘欲仙,好像在仙幻冥蒙之中,口中念道:“真人,你是真神,要不是你一心祈祷,朕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子嗣哩。”并当面赏赐邵元节五彩蟒服一套。 嘉靖皇帝择了黄道吉日,自己早早用香花玉液沐浴,静心醮斋。那一天,邵元节身穿五彩蟒服,头戴香叶道冠,目光闪烁,健步登坛。一时,钦安殿上又起香火,再生烟雾。邵元节左右指挥,整个殿堂灯火通明,氤氲缭绕。 嘉靖皇帝亲临祷告。他一派虔诚地端立于醮坛前,双手合十,架在胸前,嘴里默诵道经,意念皆从心出。看到皇帝那种虔诚的样子,钦安殿的四周墙壁都隐隐地发出清朗的诵经声。皇帝以为是成千上万的善男信女跟在自己的后面在向天、向地、向神祈求皇太子早日降生,以使朱家的天下绵延不断,代代相传,根固叶茂,福泽万民。皇帝仿佛听到神灵的一个信口“本神答应你……本神答应你……”这许诺撞在殿堂的四壁,回音不断。突然,嘉靖皇帝感到身上沁出一阵冷汗,眼前冒出一片金星,那片片五角星光一放大就是玉皇大帝、就是真武金身、就是如来佛祖、观音菩萨……他们都来了……扑通一声,皇帝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 侍奉的太监崔文惊呼道:“邵真人,皇帝他……” 邵元节如入无人之境,仍然在醮坛上做着他的法事。他是那样专注、入神,连皇帝要被神召去了就不知道。 张孚敬立即跑到嘉靖皇帝身边欲把他扶起,他对着邵元节大喊道:“邵真人,邵真人,快来救皇上,你看看皇上成什么样子了?” 大家把皇帝抬到乾清宫,喂了蜜糖银耳汤,皇帝才慢慢睁开眼睛。 邵元节煞有介事地说:“皇上如此诚心,用自己的灵魂祭天祀地,玉皇、真武定会显灵,保佑皇上抱个真龙天子,一了天下臣民心愿。” 嘉靖皇帝一听,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下子恢复正常,坐起来惊喜地说:“朕刚才见到神了,他们跟朕拥抱、私语,保佑朕的皇子出世。” 亲随的大臣、太监齐声附和,有人说当时看到皇帝周身紫气缭绕,香烟升腾。有的说庆云飘扬,壁现霞光,吾皇大吉大瑞,万寿无疆。 邵元节以权威的口气说:“皇上刚才魂灵进入冥府,这是修炼的最高境界,只有如此,才能使灵魂与诸神对接。你们没有听说,这次汪天官到徽州齐云山,就出现了道长做法事,一直做至昏倒在地才叫圆满。皇上终于达到了这一境界,可庆可贺呀!” 嘉靖皇帝听到这些吉言瑞语,特别是邵元节的信口胡言,却信以为真,心里阵阵涌出蜜一般的液体,快感堆满脸部。但他冷静一想,冥冥中,太白金星曾告诉他,说朝中有政出多门的迹象。他当时躺在殿里的地上,就是好挨着地气苦苦地思索这个问题。对,是在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张孚敬曾喊要救皇帝,说朕不成样子了。看来他是希望朕有个三长两短喽,这样他就可以控制朝廷…… 皇帝相信星象所指有大臣擅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找到理由,于嘉靖十一年(1532年)八月,敕令张孚敬致仕。 张孚敬入阁参与机务后,极力主张嘉靖皇帝应该果断削弱各路镇守太监的权力。这是几朝皇帝留下的关系到国家安危的最大隐患。皇帝在即位诏书中就有意从事这方面的改革,在登基初期也应急实施了这一计划,但是并不彻底。从朝廷到地方,宦官在国家的政治生活中仍然起着很大的作用,在镇守太监的作用下,致使皇帝的一些有利于推动农业发展的政策无法执行,几乎形成割据的状态,严重威胁着国家的政体。 但张孚敬的建议却遭到夏言的坚决反对。夏言以前长期在兵科供职,与各路镇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差不多已经形成夏言势力。他对嘉靖皇帝道:“现在天下太平,九州祥瑞。有人却要借拆除镇守太监,故意生乱,皇上应该明鉴。” 嘉靖皇帝不惜精力,用尽心思地求道拜神,不就是想在他治理的天下出现这种太平祥瑞的景象吗?这正应验了“嘉靖”的年号。所以,有谁要破坏这种和美的景象,皇帝会答应他吗? 然而,在张孚敬的不断努力下,嘉靖皇帝重新认识到镇守太监的危害。他先后下诏革除了云南、浙江、湖广、福建、两广以及独石、万全、永宁等地的镇守太监,使明代以来的宦官势力遭到沉重打击。就是在这些敏感的问题上,张孚敬与夏言相互攻讦,致使他在内阁中几起几伏,沉浮不定。 当时,行人司正薛侃上疏皇上,建言“择藩王居守京师”。张孚敬事先已得知此疏内容,却有意隐瞒,待送至嘉靖皇帝阅处,亲口对皇帝说:“皇上,这份上疏是出自夏言之手。” 嘉靖皇帝不知是怎么回事,认真地阅览起来。还没读罢,心中早已大怒。哼,以藩王来守备京师,这不是针对朕的吗?想以此方式驾空朕。好你个薛侃,谁指使你这样做的?嘉靖皇帝想到这里,认为自己的皇权受到了挑战,这是丝毫不能容许的。他立即诏令,将薛侃逮捕入狱,严厉审讯。 张孚敬知道嘉靖皇帝一看那本奏疏,必定会勃然大怒。一发怒,便会牵涉到夏言。所以非常得意,这会让夏言吃不了兜着走。但张孚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薛侃案经过三法司严审,证明这件事与夏言毫无关系。嘉靖皇帝心下便想,张孚敬在这种大是大非问题上竟敢故意欺骗自己,中伤夏言,按说是犯了死罪的,朕且念他曾经有功,仅仅令他致仕而已。 但是,每次令张孚敬致仕,嘉靖皇帝心里总是空荡荡的。作为他登基之初的左右臂膀,桂萼已经辞世两年多,仅剩下张孚敬这一只胳膊,君臣之间却总是若即若离。作为臣子的张孚敬犹如水中的浮标,平静的时候是那么显眼,但一遇狂风波浪,又会被淹没其中。 嘉靖十二年(公元1533年)正月,皇宫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之中,远离皇宫的官员,一心想着法子为宫廷喜上加喜。这一天,河南巡抚都御史吴山带着一帮知府县衙敲锣打鼓、鸣鞭放炮地涌进皇宫。他给皇帝进献的是一头罕见的白鹿。这正值新春喜庆之际,大小官僚都无事可干,白鹿的出现,一下子牵动了宫中的臣宦,他们都发现了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争先恐后地向皇宫涌去,向皇帝称贺表忠。 新春休假,嘉靖皇帝也有点寂寞了,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而且又有珍宝异物,又有称颂太平盛世、祥瑞一片的赞语,皇帝又找回了一代帝王的感觉。在这些臣僚中,皇帝独独不见张孚敬,心里不免有些失落,仿佛还有一丝怜悯。 实际上,嘉靖皇帝一点怜悯也没有。他是在一次偶然的梦中发现张孚敬的忠诚的。皇帝的梦都是在神仙星象中进行的。他是向来瞧不起牛郎织女星的,但那次偶然的梦境却是牛郎织女星双双跪在地上向他求情道:“皇上,皇上,是张大人除掉了那个恶徒……” “恶徒?是哪个恶徒?”皇帝慢慢才想起来,张孚敬在致仕时还不忘国家大事,他把邵元节托给的那本奏状交给了皇帝。 邵元节在这上面玩了个小聪明,说是神灵让皇帝在那个时候看到这本奏状的。这个奏状就是状告张延龄的,即张皇太后的弟弟,按辈分他还算是嘉靖皇帝的长辈。 奏状到了皇帝手里,虽然晚了一点,但这并不是张孚敬的错。嘉靖皇帝相信这一点,因为这是邵元节邵真人预测好了的。 皇帝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能没有张孚敬。在那帮称贺道喜的臣僚陆陆续续离开后,皇帝亲自拟诏,复召张孚敬入阁议事。皇子早殒 嫔妃成群 小女孩错误地估计了皇帝,她以为皇帝曾经临幸过自己,那片处女地上也播过龙种,只不过没有结果而已,难道说皇上真敢杀我?是的,就在几个月前,皇帝病后无聊散步的时候,他们偶遇了,皇帝当晚就将她临幸,那一次没给他留下任何印象。 邵元节在钦安殿祈求神仙保佑,足足花费了三个月时间,终于在八月的一天,阎贵妃那小山似的肚子突然一阵剧痛,跟着便是呼天叫地的嘶叫声。想必小龙子被禁锢十月有余,要大闹天宫了吧。侍女们急得不亦乐乎。这皇宫从武宗皇帝开始总有几十年没有生过皇太子了,大家都有些生疏。宫女们又都是些小女孩,老宫女早被打发到浣衣局去了。这些小女孩们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有的喊太医,有的请皇帝,有的找张太后。不一会儿,这些人都来了。 嘉靖皇帝看到现场如此忙乱,心爱的贵妃又在打滚似的喊爹叫娘,便令道:“谁在侍候娘娘?还不快去请邵真人来?” 这时,走出来一个小女孩,那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皇帝道:“皇上,奴婢在此。” 嘉靖皇帝一看,好熟。是在哪儿见过呢?一时想不起来。但看她嬉皮笑脸的样子,皇帝格外恼火:“要发生天大的事了,你还在嬉笑,把她拿下去!” 那小女孩不甘示弱地说:“奴婢辛辛苦苦侍候贵妃,却落得如此下场,这儿还有天理吗?” 嘉靖皇帝不屑地回敬道:“天理?朕就是天理。再捣乱,朕就处死你。” “皇上,今天是大喜的日子,饶过她吧。”站在皇帝身边的大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