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万般,又归平静,陈皇后充满爱意道:“皇上多睡会儿,歇息歇息。臣妾去吩咐早膳。” 谁知嘉靖皇帝一把将皇后牢牢拽住。陈皇后感到皇帝意犹未尽,轻柔地说:“好好睡,待会皇上还要上朝呢。” 嘉靖皇帝立即掀开被毯正色道:“你看看,朕不许你提朝政之事,你却屡教不改。” 皇后感到十分委屈,但为了让皇上好好休息,承认道:“是臣妾错了,这下该满意了吧。” 嘉靖皇帝严肃地说:“既然错了就该罚跪。”看看陈皇后无动于衷,又加重语气道:“快跪下!谁在跟你开玩笑?” 陈皇后无奈,只好眼含泪水跪在皇帝的床前。 宫女侍候皇帝穿洗完毕,他仍没有让皇后起来的意思。有一个宫女看此情景,跪在地上大胆地哀求道:“皇上,就让奴婢代替皇后受罚吧。” 嘉靖皇帝怒言道:“你配代替皇后?皇后像你那么贱吗?来人,拉出去杖打十板。” 可怜的小宫女,就因一句话,落得个皮开肉绽的下场。 嘉靖皇帝看着打完宫女,若无其事地上朝去了,临走时还不忘对陈皇后甩下一句:“没有朕的谕令,不准起来。” 凑巧,庄肃皇后一早过来串门,听宫女报说陈皇后还在寝宫,要进去,偏被宫女拦阻道:“皇上有令,不准外人擅自进入。” 庄肃皇后与陈皇后随便惯了的,哪受得如此拘束?只见她将宫女拦在一边,轻盈地跨进寝宫。 陈皇后跪在地上,正在嘤嘤地哭泣,发现庄肃皇后贸然闯进来,更是羞愤难当,不禁号啕大哭。 庄肃皇后惊呆了,慌忙趋上前道:“皇妹,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陈皇后委屈得泣不成声,用胳膊肘遮住双眼,哭泣不止。 庄肃皇后试探地问:“是不是皇上欺负你了?唉,当女人就是命苦。”不管庄肃皇后怎样劝解,陈皇后只哭不语。 庄肃皇后本是来找陈皇后探听消息的。她听朝中官员说,又有大臣奏请皇帝,请求清理整顿庄田。作为武宗的遗皇后,她不仅自己有数不清的庄田,而且亲戚六眷的庄田也不计其数,因而特别关心此事,却一直得不到准确消息。今天本指望在陈皇后这儿探知点风声,哪知竟碰到如此尴尬的场面。 庄肃皇后令宫女拿来一块手帕,强行给陈皇后擦拭眼泪。慢慢的陈皇后情绪稳定,哭声变小。庄肃弄清原委后,细语相劝道:“女人呀,尤其是当皇后的女人,这心里就要包容一切。这点小事算啥呀?好啦,站起来吧。” “谁说叫她站起来了?你比朕还大?”嘉靖皇帝边说边怒气冲冲地进到寝宫,仔细一看,见是皇嫂,脸色才平和一些。 庄肃皇后半跪道:“皇上息怒,皇妹一直跪到现在。” “噢,好啊。这次是知错就改。很好,很好。起来吧。”皇帝听皇嫂一说,心里得到极大满足,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陈皇后强装笑颜地说:“谢皇上龙恩!” 嘉靖皇帝趁机对皇嫂说:“皇嫂你证明,朕对皇后可是一往情深的呀。你猜朕今天给她带来了什么礼物?” 庄肃皇后一听,哪有心思猜哟,转脸对陈皇后说:“皇妹,还不快谢谢皇上。” 皇帝将手一摆道:“不慌谢,先猜了再说。” 于是,庄肃皇后故意现出沉思的样儿,想了想说:“一对龙凤金钗,要不就是金耳环。” “还金镯子呢。真是妇道人家,总离不开金啊银的。告诉你,朕要奖励皇后的什么也不是,而是一张纸。”嘉靖皇帝说着,眼睛放出兴奋的光束。只见他用手拍了两下,门口便响起太监的喊声:“皇后接旨——” 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弄得两位皇后不知如何是好。陈皇后不管是真是假,立即跪下听旨。庄肃皇后见此,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跪下。 嘉靖皇帝看到说:“皇嫂跪着可没有奖赏啊。” 庄肃皇后一听,脸色泛红,不好意思地站到一旁。 只听中官大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泰和伯陈万言疏乞东安、武清田地千亩。准奏。钦此。”泰和伯陈万言就是皇后陈氏的父亲、嘉靖皇帝的岳父。 庄肃皇后听毕,心想这一纸之礼,不知要胜过多少金银财宝吔,可惜自己没有这个福气。不过,有皇上带头扩充庄田,还怕什么清理整顿呀!想到这儿,庄肃皇后心里愈加安宁,只要不拿走现有的,就很对得起人了,还指望皇上封什么赏?但必须抓住机会,与皇上将事挑明。于是,对皇帝道:“皇弟弟呀,你嫂嫂可是个妇道人家,但也要在世界上生活呀。我不求皇上封赏,只求皇上保我平安,家财勿失。” 嘉靖皇帝好生奇怪地问:“怎么,有谁欺负皇嫂了?说出来朕帮你摆平。” 庄肃皇后立刻泪眼欲滴地说:“皇上呀,你可要替我做主啊。我听说朝中有人要拿你寡嫂的庄田开刀,这不是摆明了欺负寡嫂吗?” 一听此话,嘉靖皇帝的脸色陡然阴沉,厉声道:“皇嫂这话是听谁说的?朕定要拿他是问。” 庄肃皇后看自己一提起庄田之事,皇帝便不高兴,并要追查人言,一颗悬着的心剧烈地跳动,回话道:“我只是随便问问,皇上何必那么认真呢?” 嘉靖皇帝仍然厉声地说道:“皇嫂在这儿玩玩是可以的,但不准乱议朝政。朕最讨厌妇道人家对朝政家长里短、说三道四。朕希望你们多讨论妇道孝德,以荫及后人。” 庄肃皇后大失所望,原来准备靠上皇帝这棵大树的,如今一点希望也没有。话不投机半句多,看看再也没有办法与皇上交谈,庄肃扯了个由头便与皇帝皇后告辞。 本来嘉靖皇帝还是喜欢与皇嫂在一起聚的,只是每当遇到她提起与朝政有关的事,便会忍不住显出不高兴的样子,往往当面训斥,使人下不了台。他始终想不明白,那女眷们在一起,不谈贤惠孝德,却专爱打探朝廷事务,这究竟是为什么?当皇嫂与他们夫妇告辞时,嘉靖皇帝又感到一阵失落。禁宫除蛇 陆炳救驾 这一对对用上等白玉雕琢的像身,冰清玉洁,细腻粉嫩,仿佛用手触摸一下就会滴出水来。更为奇怪的是个个佛像含笑抱坐,一尘不染,就像男女两人一边做着淫乐之事,一边还在标榜自己的圣洁一样。 嘉靖皇帝失落什么呢?谁也无法清楚。本来,皇帝在大礼仪之争中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亲生父母的尊称得以正名,诸多事情也达到目的,振兴朝纲的前景一片光明,他的心里应该百分之百欢喜才对呀。但皇帝并没有这种感觉。明眼人一看便知,皇上美中不足的根源来自于皇后。 皇后陈氏与皇帝婚配三四年,至今仍不见肚皮有任何异常迹象。要知道,这几年皇帝可是勤耕细作,不敢歇息的。为了得到皇子,嘉靖皇帝沉溺淫河,将年轻轻的身体折腾得孱弱不堪,却总是不见收获,让人心烦。更让皇帝愁闷的是,陈皇后虽然娇艳清丽,貌若天仙,琴棋书画,烂熟于心,对外落下了知书达理的好名声,但皇帝越来越感到与她生活,毫无情趣。两人在一起时,皇后拘于行动,不苟言笑,性情冷僻。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不知不觉产生了感情上的隔膜。为了早得皇子,为了拥有快乐,嘉靖皇帝有心另觅他径。 一天,嘉靖皇帝带着宠宦崔文做完道场,浑身出汗,甚是畅快,不由在宫内漫步,舒筋活骨。皇帝虽然登基几年,但年轻的他因为忙着争礼斗法,整日把自己囚在宫殿,审章批奏,拟旨发诏,根本无暇随心所欲走动,所以至今大内的东南西北尚未分清。 他漫不经心地走着,在经过大明宫时,忽然看见石廊的对面有一座年久失修、败落不堪的殿宇,裸露的门面,蛛网纵横,尘埃遍布。细看那龙虎兽环上,一把大铜锁牢牢地将其咬住,锁上的尘垢足有寸厚。在大门的缝隙上,斜贴着早已失色的封条,字迹已经模糊不清,难于辨认。嘉靖皇帝甚是好奇,问崔文道:“这是什么殿,怎么锁着,没有匾牌?” 崔文没想到皇上会对这座破殿产生兴趣,随意答道:“禀报皇上,奴才听说这殿被锁,是专门用来镇压宫内妖魔鬼怪的。” 听说妖魔鬼怪,嘉靖皇帝身体一颤,但随后又镇静下来,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大白天的,又是天子禁宫,怎么会有妖魔鬼怪?哎,崔文,能不能打开让朕看看?” 崔文身子一抖,连忙跪在地上求饶道:“皇上恕罪,这座大殿是万万进不得的。奴才听老人们讲,从太祖至今,任何人都没有进去过。否则,魔鬼会附于身上,叫人不得安生。” 嘉靖皇帝虽然自小拜佛求经,崇道信神,但他从来不怕弄鬼。崔文的介绍,不但没有吓住他,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加重语气对崔文道:“快去拿钥匙,打开门,让朕仔细看看鬼是什么样子。” 崔文吓得双腿直颤,对皇帝劝解道:“皇上,这是宫内禁区,如果能进,奴才万万不敢阻拦,确实不能进去呀!” 嘉靖皇帝怒喝道:“少废话。快去找钥匙,即使刀山火海,朕也要进去看看。” 崔文拗不过皇帝,将守殿的老太监找来。 老太监跪伏在皇帝面前道:“禀报皇上,这里是历代禁殿,不管是谁都不能进去。请皇上恕罪。”随后,他将崔文对皇上说的那一套又重复一遍。 嘉靖皇帝恼羞成怒,用手指着老太监呵斥道:“大胆奴才,你们千方百计阻止朕,想必里面定有名堂,或为你们作奸犯科之场所,怕朕给发现了,是不是?” 崔文和老太监吓得战战兢兢,不敢言语,还是老太监觉得关系重大,再次对皇帝劝阻道:“请皇上恕罪。此殿内确有妖魔鬼怪,为了镇住它们,先帝特派钦差大臣远赴道教圣地武当山,由真武大帝御赐特制铜锁把门,妖魔鬼怪才不敢出来。” 嘉靖皇帝已经忍无可忍,又一次呵斥道:“再不开门,朕要令人把你们拿下了。” 老太监只得磨磨蹭蹭边掏钥匙边说:“皇上,奴才开门,万一出事,可不能怪罪奴才呀。” 嘉靖皇帝见他终于同意开门,满口答应道:“是是是,不关你的事。” 老太监壮着胆子走到宫殿大门,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撕开封条。只要稍微一动,他的面前便漂浮着团团微尘。老太监将锈迹斑斑的钥匙抿到嘴里湿了湿,鬼弄了半天才将大锁打开,躬立大门口,等着皇帝进去。 嘉靖皇帝抖抖龙袍,振振精神,带着崔文踏进尘封已久的无名大殿。 置身大殿,晦暗不堪,尘埃飘飘,阴气沉沉,霉味满屋,蛛网遍布。虽不见黑发白骨,却显出阴森恐怖。崔文见此光景,钉在地上不敢动弹。 嘉靖皇帝对他说:“去,叫人把德兴喊来,朕和你们一起逛。” 皇帝叫德兴来,是想让他打前锋,谁知他生性胆小,根本不敢在前面行走一步。 进入中殿又是一番景象,只见神龛上供奉着各式各样的菩萨雕像,有观音、弥勒佛、释迦牟尼……尤其是观音菩萨的雕像,集美丽、慈祥、智慧于一身,那庄重、微笑、高洁的神态,那一双会说话的明亮妩媚的眼睛,对皇帝是一种神的点化,令他难于忘怀。在不远的槐树亭边,嘉靖皇帝看到竖着一块白色石碑,他好奇地过去细看,发现字迹模糊不清,细细辨之,乃是元代顺帝时所立。嘉靖皇帝由此想到,这里可能与世隔绝几百年了,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怎么才能弄明白?这些问题在他大脑中不断回旋。 皇帝在观音神像的鼓舞下,太监们渲染的惧怕早已无影无踪,而是兴致勃勃地在前面寻胜探奇。他不顾蛛网尘埃,东看看西瞧瞧,左摸摸右挠挠,一会儿就将自己弄成了个大灰人。那台阶上的青草欲长却枯,那百棂窗前的光线欲亮却暗,那活生生的菩萨欲说却休。嘉靖皇帝虽然一阵好奇,但看多了,觉得与宫内嫔妃住的宫殿没有多少差别。过中殿,是皇室成员休息的寝殿,供奉在寝殿里的佛像与大殿、中殿的都不同,而且看上去不是石雕,更像铜铸,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仿佛新铸的一样。嘉靖皇帝诧异地自语道:“奇怪呀,大殿中殿里的佛像都是尘垢满面,秽迹不堪,这里却干净多了,佛像生光,一定有人常来光顾吧。”说完,又转入后殿。 后殿一字排着六扇花格门,也是用铜锁牢牢锁着。嘉靖皇帝从门缝里往里望去,里面跟自己生活的宫殿差不多,只是多了一层灰尘罢了。老太监打开铜锁,一阵阴风扑面而来,霉气袭人,令人毛骨悚然,嘉靖皇帝不由打个寒噤。他令德兴将低垂的、布满灰尘的窗帘卷起来,一丝阳光才透进屋里,使室内有了生气。只见溜溜白白的玉雕佛像,分成男女成双成对地坐在那里,有五十尊之多。这一对对用上等白玉雕琢的像身,冰清玉洁,细腻粉嫩,仿佛用手触摸一下就会滴出水来。更为奇怪的是个个佛像含笑抱坐,一尘不染,就像男女两人一边做着淫乐之事,一边还在标榜自己的圣洁一样。 嘉靖皇帝看得眼睛发粘,真想拿一对搂在怀中呀!再环眼看看四周,后殿还有几大间房屋齐整整立在那里。那些屋里究竟有什么稀奇之物呢? 面对六间上锁的老屋,皇帝召呼老太监道:“过来,快过来,把这些门打开。” 老太监为难地说:“禀报皇上,奴才手里没有钥匙。” “嗨,怪啦!崔文,你跟德兴把它们砸开。”嘉靖皇帝吩咐道。 崔文走到门前一看,兴奋地说:“皇上,钥匙就挂在锁上面呐。” 嘉靖皇帝急忙说:“那就快开呀,愣着干什么?” 崔文拉过德兴说:“你来开吧。”哪知德兴也推三阻四,不愿开门。皇帝自己走到门前道:“你们走开,让朕来开吧。” 崔文赶快拦住说:“哎、哎,皇上,这门开不得呀,开不得。”他停了停又说,“实话给您说吧皇上,宫里老人讲,刚才过的几个殿有无妖怪,没有证实过,而真正的妖怪就在这几间屋里。如果打开,让妖怪出来,不是吃人就是附在人身上,叫你晚上睡不好觉,光做噩梦。” 嘉靖皇帝已经见识了这宫殿的神秘,笑着说:“胆小鬼!朕穿过那么多殿堂,也没看见鬼把朕怎么样,难道朕偏偏惧怕这几间屋吗?”说完,皇帝自己动手打开第一间的屋门。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挟起一股尘埃,皇帝箭步入室。只见屋内横七树八地躺着各式各样的石刻雕像,一溜的裸体,有立的有卧的,有蹲的有坐的。形态上,有哭的有笑的,有瞪眼的有吹气的,精悍赤条,煞是逼真。第二间屋里也是石雕,只不过是各式各样的禽兽,有的龇牙咧嘴,有的张牙舞爪。嘉靖皇帝看了看,对两个太监说:“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妖魔鬼怪吧,它们会吃人么?” 崔文和德兴面对事实无话可说,主动去开以下的屋门。嘉靖皇帝顺势进到第四间屋里,看室内又是一色粉状雕像。这些雕像高有八尺,跟真人一样。那粉质的颜色具有肉感,陡然看去,还以为是大活人哩。崔文和德兴看到雕像,羞得连连退出门外。嘉靖皇帝喝住道:“胆小鬼,怕什么?” 崔文用一只手捂住双眼,一只手向皇上摆摆,意即不堪入目。皇帝好像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转过身去自己独自欣赏。 这屋子里的佛像确实又是一番模样,脱掉了庄严慈祥的外衣,现出淫荡之色。那淫笑满面、筋骨暴起的男佛与漆鬓粉颊、裸臂露脐的女侠欢聚一堂,秋波荡漾,风情万种。典雅的,搂抱亲吻;热烈的,两体缭绕;激情的,交股而卧;淫欲的,连体媾和。那以欢乐为主题的情态,形象逼真,活泼可爱。 嘉靖皇帝看得心里痒痒的,撇嘴笑笑,自言自语地说:“真是天意啊!把高尚清净的佛地变成不堪入目的淫窝,怪不得元朝灭亡了的。” 看完极致的第四殿,皇帝无心再看第三殿,径直来到第五殿。皇帝以为里面的陈列与其他几个殿室差不多,谁知一看又是一惊。里面的雕像别具特色,笑煞人也。看那人头兽身或兽头人身的雕像,使人感到设计者的思维夹杂着禽兽的理念,或者说正在往禽兽方面堕落。那些人兽合一的雕像不忘淫乐,有的相配骡马,有的交媾牛羊。美女与怪兽苟合,俊男和狐妹相交。光怪陆离的情态,简直让人难以想象。有意思的是,这个屋的门楣上却悬挂着一块长方形牌匾:欢喜佛像。 嘉靖皇帝在第五殿看了一转,发现在这淫乱窝里,还有一尊憨厚大度、嘻嘻哈哈的弥勒佛像供于神龛,真不知道设计者是什么意思。皇帝伸手正准备将它搬动时,那弥勒佛的身后一阵响动,并伴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皇帝一惊,忙令德兴上前打探。德兴虽然害怕,哪敢违反圣令?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踱到神龛前。 这时有内侍奉张皇太后的懿旨,前来阻止皇帝深入魔窟。嘉靖皇帝哪里听得进去?正好令这个内侍与德兴一起去探看佛像后面的真假。内侍早就听说过这里面的可怕,反复强调张皇太后的懿旨,把个皇帝惹得怒吼道:“什么了不起的懿旨,你说,是朕大还是皇太后大?” 内侍只好上前探看佛像后面究竟是何物。他们上前搬动佛像一看,我的妈吔,一盘乌黑的东西卧在那里,再细细看去,一只盆口大的脑袋,上面还瞪着仇恨的眼睛,嘴里还吐着长长的毒信子。 “蛇,蛇,一条大蟒蛇!”德兴惊呼着绊倒在地。 众人一愣,跳出门外,大蛇却纹丝不动。禁宫藏巨蟒,吞噬着皇帝宁静的心境。 这座禁殿从元末设置以来,没有人进过,除非有皇帝的手谕。想不到数百年无人涉足,却被巨蟒盘踞,而且还搅得皇宫里疑神疑鬼,看来,此物不除,宫廷难安! 不一会儿,以陆炳为首的十多名青壮年侍卫,手拿器械集聚殿中。内中有胆大性急的,上去就用木棍乱戳。大蛇受到惊动,伸直身躯,探出头来。一个莽汉忙用铁锹向蛇头横砍过去,那蛇头一缩躲过此难。这下可不得了啦,只听噼噼啪啪一阵山响,供奉佛像的神龛顷刻被撕得粉碎,那大蛇盘旋而起,腾空呼啸,直向人们卷来。胆小者早已逃至门外,只有几个不怕死的壮汉留在殿里与巨蟒搏斗。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像烟囱一样吐着热气,突然用长尾一扫,将一名壮汉打翻在地,继而用硕大的身体将其紧紧缠住,而那张血盆大口随即向他的头部伸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另一壮汉举起木棒向蛇头打去。哪知大蛇调转大口,顺势将木棒紧紧咬住,昂头一甩,壮汉连人带棒扑通一声撞在墙上,摔得头破血流。几个壮汉见状相继退出,眼睁睁地看着大蛇将缠着的汉子生吞进肚。 嘉靖皇帝看着那血腥的场面,心里难以承受,吩咐关上殿门,以防巨蟒出来伤人。当天,皇帝下谕诏一道:捕杀大内巨蟒,赏银百两。 谕出三日,无人回应。第四天,有人带着一个铁塔大汉,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皇宫,说愿意帮助皇上捕蛇除害。嘉靖皇帝大喜,吩咐好好款待大汉。 第二天一早,嘉靖皇帝亲自带领内侍卫士,莅临魔殿观看大汉捕蛇。巨蟒吃人之事,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如今大汉揭榜除害,文武百官、嫔妃宫女皆丢下手中的事儿,悄悄地到现场看热闹。只有张皇太后力劝皇上,以免生出意外。但皇帝哪里丢得下好奇?执意要亲自指挥,为死去的壮汉报仇。为了安全,张皇太后只好暗中交代陆炳,多派锦衣卫,铁心护驾。 魔殿前,只见大汉浑身只穿一件短裤,身上的肌肉鼓鼓梆梆,突出的青筋在肌肉上跳来跳去,像无数把利剑,张弓待发。大汉有备而来,面对吞人巨蟒,他从容不迫,活动筋骨后,将手中的青草塞到嘴里不住咀嚼。 大汉站在屋檐下,又咕咚咕咚喝几口白酒,然后掺着嘴里咀嚼的青草噗噗喷到蟒蛇身上。正安安稳稳地卧在大堂中央的蟒蛇,遭到这般袭击,暴躁如雷,昂头张目,口吐白雾,不等大汉动手,先用粗壮的尾巴横扫过来。大汉飞起一跳,想躲过这一招,哪料慢了一拍,尾巴正扫在他的小腿上,大汉一个趔趄险些倒地。他站稳脚跟,又将嘴里嚼的草汁往自己身上涂抹一遍,左手握着匕首,右手拎一根粗粗的木棒,“啊——呀”一声,纵身跃到散架的神龛上,大喊一声:“把门关上。” 众人都为他捏着一把冷汗。不一会儿,只听殿内咚的一声闷响,好像陡起十二级台风,飞沙走石击打墙壁,跳出窗棂。原来,大汉站在摇摇欲坠的神龛架上,瞄准蟒蛇的七寸,用木棒狠狠打去,蟒蛇受到如此攻击,十分震怒,在殿内伸着三角头腾挪盘旋,寻找目标。嘉靖皇帝急着要看个究竟,令人将门重新打开。门开时,鸡蛋大的砖瓦在飓风的挟持下飞驰出来,打在头上。糟糕,大汉一不小心,被蟒蛇一个劲扫,倒在地上,蟒蛇故伎重演,沉下身子,又将大汉紧紧缠住,使他动弹不得。 “危——险!快快援助。”皇帝看此,禁不住大声喊道。 大汉临危关头,十分沉着,他用手中的匕首乱刺蛇身。蟒蛇疼痛难忍,嗷嗷呼啸,张开血盆大口,将大汉的头一口咬住。大汉的脚被缠,头被咬,眼看失去了力量。有人无可奈何地叹道:“唉,又葬送一条好汉!” 毫无疑问,蟒蛇欲置大汉于死地。眨眼工夫,它已将大汉的半个身子吞了下去。大汉耷拉着双腿,软绵绵的,失去了反抗能力。 嘉靖皇帝垂头丧气地坐于辇内,一言不发,众随从也不敢擅自行动,眼看着那铁塔似的大汉被巨蟒吞噬,除蛇行动以悲剧收局,有人悄悄离场而去。 正在这时,只听陆炳高声喊道:“弟兄们,跟我来。”他边喊边冲向大门,刚进入大殿,却被一阵血雨洒满全身,随即蟒蛇狂飞挣扎,跃出门外,扑通一声落在地上。陆炳等人来不及溃退,被巨浪腥风拍翻在地。 陆炳带头,嘉靖皇帝为之一振,而看到他们被蟒蛇掀翻在地,心里又是一惊,眼睛紧闭。巨蟒飞出殿外,落地的沉闷声,把皇帝震醒,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两个圆球似的东西从蟒蛇肚子里慢慢滚出来。嘉靖皇帝细细看之,那个大汉的右手还高高地举着匕首哩。于是,皇帝禁不住高呼道:“杀死了,杀死了,大汉把蟒蛇杀死了!” 众人好似刚刚在梦魇里醒来,扭过头朝大殿望去,洒满血液的地上,从蟒蛇肚子里滚出了两个人形,身上血淋淋的,甚是可怕。 嘉靖皇帝呵斥道:“还不快把他们救起来,都愣着做什么?” 被吹倒的锦衣卫士一个个爬起来,去拯救壮汉。有人用手一摸大汉的鼻孔,惊叫道:“快,他还有气!”而三天前被吞进去的壮士已被蟒蛇消化得如同稀泥,只是筋骨没断,看起来还像个人形。 大汉苏醒后告诉人们,当蟒蛇吞他而下,他屏住呼吸,紧握匕首,硬是将蟒蛇的肚皮划破,终于保住性命。 蟒蛇除掉,魔鬼消失,皇帝令人彻底清扫禁宫。谁知此举却招来微言,说是除去蟒蛇,砸碎佛像,扫荡禁宫,迟早要惹祸的。 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正月,春光明媚,瑞气升腾,皇帝在大礼仪之争结束后,第一次带领文武百官,集聚天坛,以隆重的仪式祭祀上天。祭祀完毕,已近黄昏,嘉靖皇帝回到乾清宫开始晚膳。突然一声巨响,震得乾清门微微颤动,尘屑纷纷下落。皇帝听出是炮声,厉声问道:“哪里在放炮?” 崔文慌忙出外探询。他的头刚探出大门,又传来几声炮响,并伴随着“冲呀……杀呀……”的叫喊声。嘉靖皇帝放下碗筷,出去一看,哎呀!离乾清宫不远,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照得宫内一片通红。 皇帝大惊道:“崔文,崔文,是不是发生变故啦?”话音刚落,一名内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禀报皇上,不得了啦!奴才听说叛臣杀进宫来了,皇上快快躲藏起来吧,他们已经杀到皇城二门了。” 嘉靖皇帝听后,心里不免一紧,但却强作镇静道:“是哪个叛贼?快给朕查查清楚。”随即跟着报信的太监,绕过回廊,准备躲到后花园里。走在路上,又碰到几个太监前来报信,说不好了,盗贼鞑靼已经杀进宫,慈庆宫被他们一把大火烧毁了。 嘉靖皇帝听到此,着急地说:“究竟是叛贼还是鞑靼?”又一想忙道,“哎呀,慈庆宫失火,太后的性命危险。” 随行的太监崔文说,没有准确的消息,到了慈庆宫再说吧。嘉靖皇帝点点头,只好这样办了。慈庆宫距坤宁宫不远,经过华盖殿、正大光明殿、华云阁、排云殿等就到了。他们快到正大光明殿时,侍卫官马云匆匆忙忙地跑到皇帝身边说:“禀报皇上,贼人势大,仅仅靠值班侍卫恐怕阻拦不住,必须调集御林军才行啊。” 嘉靖皇帝问:“慈庆宫现在怎么样了?” 马云答道:“恐怕也被贼人包围了。”说完跑到后殿,出宫搬兵去了。 这时的排云殿火光一片,宫人内侍只顾逃命。嘉靖皇帝一心挂念着慈庆宫,生怕皇太后蒋氏有个三长两短,恨不得立即飞到章圣太后身边。他呆呆地看着大火从正殿烧到偏殿,再由偏殿往外蔓延,火势越来越猛。看着看着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太监立即将皇帝扶着退向涵芳殿。等他们走近涵芳殿,抬头一看,惊得直倒凉气。原来,涵芳殿也是噼里啪啦,火星四溅。嘉靖皇帝和太监已经困在大火中。环顾四周,前火海,后浓烟,皇帝急得恰似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火势发疯般地向他们包围过来,眼看就要葬身火海。崔文急中生智,向嘉靖皇帝建议道:“皇上,奴才记得在涵芳殿的左侧有一个狗洞,是武宗皇帝畜养宠犬时,专门供爱犬进出用的。皇上,现在十万火急,保住龙体要紧,您就从这洞口钻出去吧!只要皇上能够脱险,奴才即使烧死也无憾啊!” 嘉靖皇帝怒吼道:“大胆奴才,这狗钻的洞,朕怎么钻得过去?” 被大火烤得浑身是汗的崔文,吓得战战兢兢,硬着头皮说:“皇上恕罪!是可以走的。那时的犬奴进出,都是从这洞里钻的。眼前只有这一条路了,皇上如不屈尊贵体,怎能逃出火海呢?” 嘉靖皇帝气恼地道:“休再啰嗦!要钻狗洞,你钻去吧!” 崔文眼看没有时间争论了,自己去找狗洞。他一看,狗洞的周围已经长满荒草,再弯腰一探,那洞早被一块大青石紧紧堵死。他用尽全力,青石却丝毫不动。大火在枯风的挟持下直袭过来,浓烟呛得他们咳嗽不止。嘉靖皇帝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危险,连忙呼喊道:“崔文崔文,墙洞找到了吗?你先钻出去吧。” 崔文回报说:“皇上,洞是找到了一个,但已被石头堵死了。” “快搬开石头呀!” 崔文有气无力地说:“禀报皇上,那是块大青石,奴才搬不动。” “除了这个洞,还有洞口可走么?”面对烧身的烈火,嘉靖皇帝感到十万火急,连连说,“这可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呀!” 崔文哭丧着脸说:“皇上,现在只有那个正门了。” 嘉靖皇帝看着正门,没好气地说:“废话,正门已经烧成那个样子,从哪儿出去?” 崔文再也没辙了,缩在一角哭泣道:“皇上呀,皇上,奴才救不了您啦……”嘉靖皇帝想,如果葬身火海,与母后、皇太后不能见最后一面,真是大大的不孝啊!这怎么向亡故的父皇交代哟。他心里一酸,情不自禁地抱着崔文痛哭起来。突然,皇帝推开崔文,手拿一支燃着的小棍棒,跪在地上虔诚地对天朝拜。崔文拉着皇帝道:“皇上,火已烧身了,您拜天地有何用啊!” 皇帝大吼一声:“大胆奴才,你竟敢说天神无用?” 崔文根本不理他的,只是拼命地将皇帝拉开,扑打他身上的火星。 “皇上——皇上……”火海里传来声声呼喊。嘉靖皇帝猛地推开崔文,惊讶地说:“是陆炳在喊!快……快回应。”于是,两人同时开口向外呼救道:“陆炳……陆炳,我们在这……快来呀……” 陆炳听到皇帝的回应,判断出准确位置,不顾生命危险,纵身跃进火海,直抵涵芳殿正门,他一看见皇帝,泣不成声地说:“皇上,下官有罪,下官罪不可赦呀!”他哪敢怠慢,一把抱着皇帝,抡到肩上,向外冲去。皇上有救,崔文受到鼓舞,也顾不得火烈烟熏,跟随陆炳而去。 陆炳将嘉靖皇帝刚好扛出火海,扑通倒在地上。大伙上前一看,他身上的衣服已被烈火烧尽,全身出满拇指大小的水泡泡,特别是那双大脚,被已烧红的砖瓦石道烫得皮开肉绽,筋骨暴露,焦味熏人。用手一摸陆炳的鼻气,已奄奄一息,不省人事。 不一会儿,指挥马云报称,贼人皆已被捕,掠贼俺答也被驱出关外,请皇上宽心。马云跪在地上向嘉靖皇帝禀报道:“据查,叛乱乃是江彬部下勾结蒙古俺答所为,他们率劲骑杀进皇城,直逼乾清门,烧毁涵芳、排云两殿和紫光阁、玉皇阁,现已逮捕叛军头领、兵士千余人,等候皇上发落。” 嘉靖皇帝一听,勃然大怒,当即发落道:“将为首者凌迟处死,余者打入死牢。”庄田风波 后宫起火 虽然前朝老臣走的走,关的关,死的死,嘉靖皇帝也越来越桀骜不驯,但张皇太后仍然不动声色地控制着后宫,并没有主动将后宫诸事交给陈皇后或蒋皇太后打理的迹象。 经历那场荒唐的变故,嘉靖皇帝愈显得忧郁。只有太监崔文时时注意着皇帝的变化,为皇帝调整着情绪。这天,崔文早早来到乾清宫,等皇帝一起床,便对他道:“禀万岁爷,奴才已将祭坛准备好,皇上应祭祀天神了。” 嘉靖皇帝想想,哦,差点忘了,今天是九月九,祭神的日子。他立即吩咐传令推迟早朝,等祭完天神再说。 张璁张孚敬被帝宠信,春风得意,他生怕皇上忘记一件重要的事而失孝道,及时上疏提醒,应将献皇帝的尊称尽快诏告天下。 嘉靖皇帝一看奏折,立即准奏。正式诏告天下,更称“孝宗皇帝朱祐樘为皇伯考,昭圣皇太后张氏为皇伯母,献皇帝朱祐杬为皇考,章圣皇太后蒋氏为圣母。”为父母的尊称争来争去,嘉靖皇帝终于如愿以偿,使一个由藩王身份继承皇位的人,摇身一变成为正宗皇帝世家。那可怜的张皇太后面对由皇太后降为皇伯母的尴尬,已经无力阻拦。杨廷和、毛澄、蒋冕……那么多老臣走的走,死的死,没走没死的,也在左顺门事件中被捕入狱,夺俸闲居或者发配边疆,一朝臣子终于走完末路。 朝廷突然减少二百多名官员,重要职位也出现空缺。张孚敬见状,向嘉靖皇帝极力举荐前朝元老杨一清。 杨一清,字应宁,号邃庵,化州城人,父亲曾任化州同知。在宪宗成化八年(公元1472年)十八岁时中进士,历仕三朝。他弘治年间督理陕西马政,力矫积弊,禁止不法商人垄断茶马交易,改由官方专管茶马贸易,时被称为善政。他多次带兵西北抗击蒙古族的骚扰,威慑边关。特别是在正德初年,他百般争取大太监张永的合作,一举除掉罪恶滔天的宦官刘瑾而名噪一时,在朝臣中享有很高威望。 嘉靖皇帝虽然与前朝留用大臣斗得难解难分,但对于致仕闲居的老臣却十分器重。嘉靖三年十二月,皇帝诏还大学士杨一清为兵部尚书,总制陕西三边军务。 张孚敬为什么要举荐一直闲居在家的杨一清呢?原来,在大礼仪之争中,朝中阁老是非不分,个个附和杨廷和,独有致仕闲居的杨一清,一直注视着朝廷的风云变幻,公开支持张孚敬的观点。显然,嘉靖皇帝认为将这些观点一致的大臣招到朝廷,没有了反对派,便可以加强自己的势力。但结果又如何呢? 在朝廷内外一片整治庄田的呼声中,皇帝却逆流而上,准奏陈皇后之父请乞庄田之事,很快传遍大内。人们猜测,皇帝根本无心整治庄田。这时,蒋皇太后的家族也坐不住了,纷纷向皇上请乞庄田。 面对至亲,嘉靖皇帝挠挠头皮,心想庄田对人们竟有如此吸引力,好,就这么办!他牙一咬,对舅舅有求必应,准奏玉田伯蒋伦献县及京师朝阳门外田地九十多顷;又准奏另一舅舅请乞的田地四十多顷。 前朝请乞封赏的庄田尚未清理整顿,现今又在准奏新的请乞,这无疑给众臣落下话柄,引起大臣们的强烈不满。首先发难的就是刚复官职的杨一清。他给皇帝上疏道:“臣在私下里听说京畿八府田地大都被皇亲国戚和监局豪门所请乞,造成农民失去土地,成为无业游民,甚至迫使他们沦为盗贼。京城四周是国家的根本所在,京畿一带的农民安居乐业了,四海也就安宁了。” 嘉靖皇帝对乱乞庄田本来是反对的,曾下决心整顿,却对自己的同脉至亲无法不讲人情,无法不施舍利益给他们。皇帝看着奏折,深知臣僚们的不满,他紧拧眉头,进京登基,一路所见的惨状又浮现眼前。 正德十六年(公元1511年)四月,囚车里的朱厚熜进京争夺皇位,一路上虽行走急促,但仍然看到民不聊生、灾害遍地的惨景。在路边、在集镇,衣不遮体的难民、手持破碗四处讨要的乞丐,面黄肌瘦,性命难保。作为皇帝要给天下百姓带来福祉,否则,怎么对得起大明的子民?想到此,皇帝终于舒展眉头,拿起朱毫在杨一清的奏折上批道: 众卿所说,非常符合朕意,京畿八府的农民被征土地过多,都是不法奸人所投,勋爵豪门朦胧请乞,掠夺农民,逼取地租。虽然朝廷已经派人进行勘察,但却没有划清界限。百姓失去种田的职业,他们依靠什么活命呢?京畿附近尚且如此,全国其他地方就可想而知了。今谕令户部推侍郎及科道官有风裁者各一人,领敕前往勘察,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权贵势要,凡是泛滥请乞,额外占有的,一律清查,造册勘还……外省的令御史按行诸王府及功臣人家,对于祖宗钦赐有据可查的可以保留,凡是近几年请乞多余的都要悉数归还农民。 这一强硬的御批公告之后,整个皇宫炸开了锅。大太监张锐又窜至庄肃皇后那儿道:“皇后,听说了吗?皇上这回真的要动手了,你的事给皇上说了没有?” 庄肃皇后故意道:“皇上要动什么手?” 张锐压着公鸭嗓子说:“你还不知道啊?皇上要清理庄田,说是将这几年请乞的土地统统归还给农民。那御批上说得很强硬哩。” 庄肃皇后知道自己不敢在皇帝面前再提庄田之事,所以在张锐面前也不敢说大话了,但她还是镇静自若道:“清理就清理,又不是我一个人有,要拿出来大家都得拿出来,怕个啥?” “哎哟,我的庄肃皇后唉,这可不是你的脾气呀。你想想如果听皇上的,要损失多少田啊。你怎么连崔文都不如啊,人家崔文还曾经说动皇帝改变主意哩。” “这……”庄肃皇后欲言又止。 张锐看庄肃皇后对这事有所考虑,又进一步挑拨道:“皇后,你可能还不知道吧,这回的奏折是杨一清杨大人上疏的,皇帝刚刚请他出山,对他非常器重。杨大人可是大行皇帝贬他回家的,他这次上疏,就是针对皇后你的。” 这一说,庄肃皇后真的有点急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是皇帝的皇嫂,听说皇上又特别喜欢妙菁,你就不会看着办?”张锐盯着庄肃皇后,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还可以去找皇太后,让她老人家发动皇亲国戚抵制。面对这么大的事情,如果沉默不语,肯定是要被人家吃掉的。” 经张锐一点拨,庄肃皇后心里豁然开朗:“好,我这就去找皇太后。” 虽然前朝老臣走的走,关的关,死的死,嘉靖皇帝也越来越桀骜不驯,但张皇太后仍然不动声色地控制着后宫,并没有主动将后宫诸事交给陈皇后或蒋皇太后打理的迹象。包括庄肃皇后在内的后宫对张皇太后还是唯命是听,百依百顺。 庄肃皇后听太监张锐一说,急傻了眼,匆匆跑到张皇太后那儿行过大礼道:“皇太后,您可要给我做主啊,有人想打我的主意!” 张皇太后看着儿皇媳急躁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说:“哪个缺德鬼要打你的主意?想乱王法,我要他的命!” “……”庄肃皇后惊慌地望着皇太后,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张皇太后见此情景,屏退左右宫女,安慰说:“我儿媳不要怕,慢慢说,妈给你做主。是谁对你非礼了?” “皇太后,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唉……我听说皇帝要没收我的庄田。”庄肃皇后吞吞吐吐地说。 张皇太后长长出口气道:“你也不把话说清楚,吓了我一大跳。原来是为庄田的事呀,你是听谁说的?” “太监张锐对我说过几次了,以前我没在意。这次可不同了,是刚复职的兵部尚书杨一清上的奏。他对准的矛头就是我,人家都是这么说的。”庄肃皇后说得活龙活现。 张皇太后不慌不忙地说:“这杨一清我是认识的,脾气倔强得很。你放心,他跟皇上好不了几天,没准干不了三天半,又被皇帝给罢了。你说皇上听他的,我还真有点不相信呢。” 庄肃皇后现出疑惑的目光问:“为什么?” 张皇太后显出老练的神情道:“为什么?你还不知道吧,我算是看透了。那个小皇帝呀,是生成的犟脾气,不管你说得怎么对他好,他都要与你拗着干。他用杨一清,算是两犟犟到一起了。如果他们两个能够长期共处,那太阳就要从西边出来喽。” “皇太后是说这事不要紧?”庄肃皇后并不明白。 张皇太后纠正道:“我是说你先不要着急,有庄田的人又不止你一个,在京城有权有势的人多如牛毛,你为什么要当冤大头呢?” 庄肃皇后哪能放心?急切地说:“皇太后,您一定要想办法制止皇上对庄田下手。如果都将庄田交出去,我们这皇亲国戚的面子往哪儿搁啊。” “面子?他给你讲什么面子?他是在有意丢我们的面子。看来不给点颜色给他瞧瞧是不行了,这也是他逼迫的结果呀!”张皇太后咬牙切齿地说。 张皇太后说的话可不是吓人的,她的两个弟弟在武宗时分别被封侯晋爵。大弟张鹤龄为寿宁侯,在迎立嘉靖皇帝进京登基中,享有拥立之功,又被当今皇帝进封为昌国公。小弟张延龄为建昌侯。两兄弟依仗张皇太后的势力,横行乡里,欺压百姓,久而久之形成一股黑恶势力。张皇太后敢说此话,就是手中还有这两张王牌。 庄肃皇后拿不准皇太后要用什么方法对付皇上,只是看见她一双眼睛露出少有的凶光,不免觉得吓人,因此叮嘱皇太后道:“皇上可是您给扶上位的,这点小事对他讲讲,他会听的。” 张皇太后纠正道:“小事,这还是小事?我告诉你,这比逮捕江彬还难。江彬再坏,就他一个人,抓起来算了,而且他仅仅是个臣子。清理庄田就不一样,朱家的天下朱家的地,看他能把谁怎样。放心,有我这条老命在,就有你的庄田在。” 庄肃皇后默默点点头,告辞张太后,回到自己的宫中。 张皇太后立即派出亲信到她二弟张延龄家。张延龄作为张家二少,自姐姐进入皇宫为皇后,便自以为得势,在家乡肆无忌惮,无恶不作。 那亲信带着张皇太后的懿旨进入张延龄的深宅,只见整个宅第宽广无边,仿佛一个小朝廷。张延龄一看来人,知道是姐姐派来的,迫不及待地说:“怎么,是不是又有好事通知我?” 那人并没有直说,而是神秘地拉着张延龄道:“进屋再说。” 张延龄立即将来人领进侧殿的会客厅中,令侍从泡上香茶,宾主坐得紧紧的。那信使便将张皇太后如何对皇上施加压力的策略细说一番。 张延龄连连点头说:“这正合我的意思。那个小皇帝,我早就看不惯,很想给他来个下马威,只是看在姐姐的分上,才没有下手,如今她总算醒悟了。哼,那皇帝儿算什么东西,若不是我张家,他当得了皇帝吗?现在竟敢在我张家头上拉屎,看我怎么收拾他。” 嘉靖四年二月,皇帝尚未对庄田真正动手,另一桩事情却抢先惹到张家头上。那一天,干燥枯冷的寒风呼啸而来,将已被吸干汁液的枯枝败叶哗啦啦全部扯拉下来。三更时分,睡梦中的人们突然被噼里啪啦的响声惊醒,有心细的人慌忙起身出外查看,只见皇宫一寓火光冲天。“救火喽,救火喽……”太监拿着一个小铜盆,用棍棒“哐哐哐”地敲打,一边敲打一边喊。听到的人不顾寒冷,纷纷起床响应。人们细辨方位,发现失火的正是张皇太后居住的仁寿宫。火苗就着风势,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殿宇。那一群群的仆人、太监、卫队拼命地挑水、扑火。这时,只见一个人身子湿淋淋地向殿内冲去,冲到门口,一个卧地倒,滚向熊熊燃烧的大火。有人大声地喊道:“陆炳——注意安全!”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火势迅速得到控制。当侍卫将陆炳救出来时,他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口里仍然喊着“火、火……”,人们这才知道陆炳的忠贞勇猛名不虚传。 新年刚过即遇火灾,张皇太后不知道有多难受,她老泪纵横地说:“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哟,老天爷这样惩罚我呀。” 在宫中还真有人说这与老天爷的暗示有关。关押在大牢里的邓继曾得知火灾,立即上疏皇上道:“俗话说后院失火,殃及池鱼。据臣观测天象,后宫失火,又是皇太后的宫殿,恐怕有人想算计皇上,祈望皇上细察保重,万世平安。” 邓继曾的奏折,一片忠心历历在目。嘉靖皇帝看罢,也隐隐约约感到,清理庄田,逆风骤起,在皇亲国戚中最有势力的,当然是张皇太后家族。那么,仁寿宫失火又预示着什么呢?皇上恻隐之心又起,何不抓住这次机会宽赦邓继曾,让他为自己指出一条路径来? 这日早朝,文武百官齐整整地站在大殿内外,邓继曾被皇上宣诏陈疏,他款款走到龙案前,跪拜道:“微臣谢皇上赦免之恩!吾皇万岁……” 嘉靖皇帝轻摆左手道:“好、好、好,朕让你来是想了解你对后宫火灾的看法,你意如何?” 邓继曾仍然跪在地上道:“齐禀皇上,后宫火灾非同小可。微臣刚才走在路上,天象仍有显示。在仁寿宫上空,微臣看见一团乌云缠在紫气周围久久不愿散去,这说明现在有人觊觎皇宫,皇上应该倍加小心啊。” 这时,百官中走出一人亦跪在地上说:“齐禀皇上,火灾就是火灾,不要听信牵强附会,歪理邪说。”众人看去,乃是吏部尚书乔宇。 面对两人的分歧,有些官员东张西望,议论纷纷,拿不准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 两派相对,出现短暂沉默。大学士张孚敬突然站出来跪拜道:“皇上,邓大人一向禀直,想他说的必有道理。” 嘉靖皇帝听后,坚信不疑,想到刚刚接到的边报,说鞑靼小王子率兵侵犯肃南,掠抢民众财产,便道:“是不是鞑靼小王子还要骚扰边防啊?” 邓继曾并不知道鞑靼犯边之事,听皇上一说,本可以顺水推舟,应付了事,但他观察的天象并不指兵戈之事,便固执道:“齐禀皇上,后宫失火与鞑靼无关,指向应在宫内,皇上万万不可大意。” “胡说!”嘉靖皇帝一拍龙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