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由一个小小的藩王跃为九五之尊;刚刚由一个不懂事的毛孩突然在陈皇后身上发现了人生的乐园。想想后宫佳丽三千的等待,这等身体能在花丛中趟得几次? 嘉靖皇帝正在乾清宫的道坛前拜天敬神。他跪在道坛前,双手合十,虔诚地拜着,嘴里还叨叨不停地念着祷文。 自从祖母病逝,嘉靖皇帝对于生老病死有了独特的理解。想想自己是元佑纯一道人转世投胎,身体多病而羸弱,长期下去怎么对得起前世纯一道人啊。他常听父王讲,无人知晓那纯一道人的年龄,估计有几百岁了吧,看起来却红光满面,健康敏捷。自己既然是道人转世,就一定能够通过修炼,长生不老。为达到这一目的,嘉靖皇帝不遗余力地予以实施。太监崔文看到皇帝喜欢拜天敬神,自作主张,在乾清宫、坤宁宫、西暖阁、东次阁等宫阁建造道坛,摆设香案供奉斋膳。 庄肃皇后到达乾清宫,还未看见皇帝就道:“叩见皇上。”往前一看,哪有皇帝的影子?于是转脸问门前侍卫,“皇上呢?” 嘉靖皇帝正在宫内醮斋。一旁侍候的德兴见庄肃皇后左顾右盼,走过来说:“皇后恕罪。皇上正在醮斋,皇后如果有事改天再说吧。” 庄肃皇后只好悄悄地退出,临时改变主意,前去看望张皇太后。 张皇太后上次大闹寿安皇太后的丧事后,在宫里一睡几天不起床。宫女们看劝说无效,慌了手脚,去报告首辅杨廷和,希望他能将张皇太后劝说好。 杨廷和为了张皇太后,又与嘉靖皇帝发生矛盾,原来想象的一揽子计划受到严重影响,心里正不舒服,一万个不愿意见到张皇太后,却也没有办法推辞,只好前往。他与皇太后在朝廷相处几十年,特别是武宗皇帝驾崩以后的那些日子,他这个首辅与皇太后就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同命相怜哩。 杨首辅到达仁寿宫,侍从禀报,张皇太后还不想起床,杨廷和被晾在殿堂里。 半晌之后,张皇太后强撑病体,起床来见杨廷和。 杨首辅看着张皇太后,仅仅过去十多天,张皇太后几乎变了个人。只见她面容憔悴,原来细腻的脸上呈现蜡黄,眼泡浮肿,眼袋下垂,美丽的眼睛已经失去光彩而变得黯淡。杨廷和禁不住怜惜地说:“皇太后要保重身体呀!” 一句嘴边的祝福语,倒把皇太后的眼泪给挤出来了。她哭泣着说:“杨首辅,我连累你受了委屈。” 杨廷和不愧为老练的政治家,面对皇太后的歉意,他大度地道:“这算什么?那么多惊涛骇浪都顶过来了,还在乎这点小事?” “杨首辅,你可要想办法给我出出这口恶气呀!不教训教训这个小东西,心气难平啊。”张皇太后表现出了对嘉靖皇帝更深的愤恨。 杨廷和用手摸摸下巴,跟诸葛亮遇事摇羽毛扇似的,不慌不忙道:“现在不是出气的问题,而是必须制止他的独断专行,否则,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张皇太后急迫地赞同道:“我也这么想啊。开始我以为他是个小孩,能够驾住他。可哪想他如此不通人情,脾气来了六亲不认。唉——” 杨廷和安慰道:“皇太后不必叹气,我们还是有办法钳制他的。” “有什么办法?你现在还能扳动他?”皇太后急切地问,眼睛里发出一丝亮光。 杨廷和急忙道:“禀报皇太后,老臣从来没有这种想法。皇帝登基,昭告天下,不是随便能动的。但慢慢地改变他还是可以的。”他将自己的想法如此这般向张皇太后道来。 张皇太后一边听着,一边露出了安慰的神情。 忽然一声“庄肃皇后到——”的喊声,将杨廷和与张皇太后的谈话打断。杨廷和望望皇太后,欲退出宫殿。皇太后见状道:“怕什么?庄肃跟我们的观点一致。” 庄肃皇后一进宫殿道:“儿媳拜见皇太后。” “免了吧。你来得正好,杨首辅也在这儿。你们说我哪儿得罪了小皇帝,他就那么不给面子?”张皇太后看见媳妇,故意激动地说。 “皇太后千万别生气,他还是个小孩子,懂个啥?还不是一时使性子?您就别放在心上,啊?”庄肃皇后也故装糊涂地劝解道。 张皇太后不满意地说:“小孩子,使性子?我才不信哩。古言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已经十七岁的人了,什么不懂?他是在故意给我难堪,出我的洋相。你看着,他以后准会将我们娘几个逼死的。” 杨廷和知道皇太后在说气话,本来不想插言的,但还是说道:“请皇太后放心,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朝中大小事宜,他离开了我们寸步难行。现在看起来,他只不过是个顽童而已,顽劣不化。” 庄肃皇后颇有同感地说:“杨首辅说得对,他确实是个不懂事的顽童。我刚才到他那儿去,您猜他正在做什么?正在那里烧香磕头敬老天爷。” “好!这样他就会知恩图报,孝敬他人。”张皇太后赞同道。 杨廷和摇摇头:“好什么好?不能鼓励皇上烧香敬神!如果皇帝一旦迷到邪教上去,轻者荒废国政,重者毁掉江山。对于这事,从现在开始要阻止他。” “这……佛道是劝人学善尽孝的,我看这小皇帝应该对天对地摸摸自己的良心,看对不对得起列祖列宗。”张皇太后为自己辩解。 “崇道与良心孝心无关,倒是与国家兴衰相连。皇太后以后也应该引导他以律治国,坚决避免异端邪说污染朝政。”杨廷和语重心长地说。 庄肃皇后不无担心地道:“我听说皇上叫人建了不少醮坛,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迷到醮斋求神上去了呢?难道是生了几次病弄成这样的?” 庄肃皇后推测的不无道理。 嘉靖皇帝大婚后,由于爱慕迷恋陈皇后的美貌,整日沐浴在婚姻的甜蜜中。也许是纵欲过度,龙体每况愈下,几个月内病倒数次。这还了得,刚刚由一个小小的藩王跃为九五之尊,刚刚由一个不懂事的毛孩突然在陈皇后身上发现人生的乐园。想想后宫佳丽三千的等待,这等身体能在花丛中趟得几次?所以他迫切需要有个强壮的身体。他不是很相信御医的治疗调理,倒是特别相信道教的祭天拜神,希冀以此来强身健体,长命百岁。 这不,夕阳西下,彩霞满天。嘉靖皇帝看着缤纷的天空,那飘着长胡子,穿着红道袍的彩云仿佛天神一般在紫禁城上空游来荡去,他立即传令崔文带着几个小太监,个个道士装扮,身穿长长的黑道袍,长长的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簪子,一溜烟地来到乾清宫醮坛前。嘉靖皇帝坐在一边指挥小太监们做道场演练。只听皇帝一声“开始”,崔文带领众太监在醮坛前呈“8”字型穿来走去,嘴里咕咕哝哝念着咒语。一时间宫内香烟升腾,氲氤起伏。嘉靖皇帝看着轻烟缭绕,道袍飘逸,想想天上的景观,仿佛置入仙境,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口念符文。 小太监们看有皇帝参与,更来了精神,穿梭得越来越快,道袍煽得轻烟缥缈,旋来转去,再加上愈来愈高的祷告之声,使嘉靖皇帝如醉如痴,渐入仙境。 皇帝如此沉溺于崇道醮斋之中,这不能不引起朝廷官员的忧虑。 嘉靖二年四月的一天,杨廷和向给事中张嵩授意说:“皇上越来越迷恋邪道了,你们对此应该有所反映啊。” 张嵩明白首辅的意思,率先上疏道:“太监崔文等人在皇宫内大设醮坛,专请圣上拜奏诸神,是妄图蛊惑皇上相信歪理邪说。皇上应该烧了他的奏折,痛斥他的为人。并应躬身朝政,亲近忠臣。” 嘉靖皇帝审阅奏折时,一点也看不进去。心想这奏折真让人扫兴,朕研究道教正在兴头上,你个给事中竟敢迎面泼冷水,真是可恶。朱笔一挥,发往有关部门,并暗下决心,以后再有此类奏折,坚决不看。 首辅杨廷和看到皇帝毫无动静,不得不亲自上疏:“现在的醮斋之事,实在是异端惑众,不过是那些人以此混口饭吃而已。所谓的佛家三宝,道家三清,在名称上虽然不同,但实质都是一样的,皆是诬术骗人,历代的先圣帝王遇到此种蛊惑,都是必定要禁止的。” 嘉靖皇帝看到此处,自言自语道:“这个杨首辅啊,不知他吃错了哪味药?凡是朕喜欢的,朕想做的,他都要站出来反对。唉,至今父王的尊号未定,使朕尽孝不成。现在又阻止朕崇道。孝道孝道,孝与道紧密相连,不可分离呀,是不是?” “皇上,您说什么?”太监崔文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嘉靖皇帝一惊,抬头看着崔文:“朕说什么了?崔文你来得正好,朕听说有些道教天师德高望重,修道成仙,你到外面打听打听,给朕请一个高手来。” 崔文笑眯眯道:“皇上放心,奴才这就去打听。” 崔文退出去后,嘉靖皇帝的眼睛又落在杨廷和的奏疏上:“历史上的梁武帝、宋徽宗都对佛道尊崇至极,结果一个饿死在台城,一个则被金兵虏去。他们不但没有求到福,反而招来祸端。再拿近日的刘瑾、钱宁等辈崇信佛教来说,他们为此建造了十分华美的庙宇,但都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敬神崇道,没有一点好处,事实胜于雄辩啊。皇上要远离身边的奸人和远道而来的僧侣道士,停止醮斋,并清查一切冒名滥请恩赏的官吏贵戚,这才是万世不朽之为呀。” 嘉靖皇帝看着这些文字,虽然觉得很不舒服,但细细想想,也不能否认杨首辅对朝廷的一片忠心。那些有根有据的史实,使他无法将杨廷和与奸臣相提并论。 杨廷和面对皇帝的无动于衷,并不气馁,更感到对他崇道的行为要狠狠打压。在他的鼓动下,接连几天,朝臣们阻止皇帝崇道醮斋的奏章堆到龙案上,中间更有人将崇道与发生的自然灾害联系起来。皇帝看得眉毛直竖,当他得知陕甘等地的灾民是如此饥寒交迫,流离失所,心里涌出一股说不清的感觉。也许是来自藩国,从小耳濡目染了父亲对待灾民的态度和做法,一提起洪水泛滥,旱灾荒田这些事,眼前即浮现一片惨景。终于,嘉靖皇帝拿起朱笔在大臣的奏折上批道:“看了众卿所言,深感大家的忠贞之心,朕什么都知道了。”由此,刚刚兴起的崇道醮斋之风暂告段落。 嘉靖皇帝之所以停止醮斋,并不是他怕杨廷和。他登基已快两年,年龄在增,治理国家的能力也在增,尤其是与朝廷一班臣僚打交道的经验增加得更快。他深知不管在什么事情上,尤其是在与皇帝有关的大是大非上,杨廷和都能一呼百应,使他这个九五之尊也得让步。每当想到此,他都愤愤难平。他在等待机会,想找一件不与自己有关的事下手,让杨首辅知道自己的厉害。 机会终于来了。 那是嘉靖二年末,内织染局太监刁永奏报嘉靖皇帝说宫内开销过大,现在已无法应对,请求皇上派遣宦官前往江南督促织造。对宫中的用度不足,嘉靖皇帝并不生疏,早前太监崔文已经向他禀报过,那是劝阻他不要清理庄田,而这次却是要到江南去。江南的富足,皇帝早就听说过,派一名宦官去弄些银两回来按说不成问题。但此法一提出来,却招至臣僚的一片反对。特别是工部及科道官员反复劝阻,说这样做会增加江南老百姓的负担。嘉靖皇帝便想听听不同的意见,以便再做抉择。 首辅杨廷和听说此事,连忙劝阻皇上道:“江南灾荒严重,百姓的生活极为贫困,现在不宜派出宦官去滋扰,这样会加重老百姓的负担。” 嘉靖皇帝一听就来气,心想那史道刚刚弹劾你杨廷和,是朕保住了你。如今宫内开销告急,你身为首辅,不但不急,别人提出解决办法,你反而说是滋扰百姓。这次朕偏不听你的。想到此,嘉靖皇帝故意谕令杨廷和草拟敕书。 杨廷和在处理朝廷政事中,第一次遇到皇帝对他逆风而上,便想这小皇帝又跟我别扭上了,不如再劝劝他。于是又上疏皇帝,痛陈江南的灾情,恳请皇上体恤民心。 嘉靖皇帝哪里听得进,偏偏再次谕令杨首辅起草敕书。 刚刚与皇帝修合好的关系又紧张起来。接到皇帝的谕令,杨廷和气得手都在颤抖,难道说自己坚决反对的事,还要昧着良心去做吗?他拿出老臣的气概,慷慨激昂地陈述道:“我和满朝文武大臣,说尽理由,皇上不听,而只顾听那两三个小人的奸邪之言。难道皇上能与这几个奸佞小人共治天下吗?” 话说到如此地步,嘉靖皇帝仍然毫不动心,只认准一个理,要与这个胆大妄为的老臣斗下去。他看杨廷和不从,暗中谕令另一大臣起草敕书,派太监崔文到江南督促织造去了。 杨廷和由此对嘉靖皇帝改变了看法,再也不认为他是一个小顽童了。他在处理督促江南织造的事件上表现出来的是所向披靡的进攻,这也许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将会来临。杨廷和想到自己的同事、礼部尚书毛澄年初致仕,死于返乡途中,不禁潸然泪下。大礼仪之争尚未结束,他又失去了如此重要的力量,难道他这老臣终究要败在那个新进士张璁的手下吗?波澜再起 泰然处之 本来,嘉靖皇帝担心在第二次为父母尊称的廷议中,杨廷和还会出来绊脚的。现在这块绊脚石自动往路边滚,有什么不好的?所以皇帝也就懒得再劝,而是在奏所上批道:“不懂做臣子之道,辞职是咎由自取。” 新进士张璁被杨廷和一纸调令赶出北京,到南京刑部任职。这一招虽然隔断了他与嘉靖皇帝的直接联系,张璁本人却并没有闲着。他利用在南京刑部任职的机会,时刻注意联络观点相同的人士,慢慢形成一个礼仪论争的小圈子。张璁的同事桂萼,就是这个圈子里的骨干之一。 由新皇帝引起的大礼仪之争,早为南北两京大小官员所熟知。以张璁和桂萼为代表的南京派,针对大礼仪争论中的不同观点,紧紧抓住继嗣还是继统这个关键,寻找依据给予论证。不多久,拥护嘉靖皇帝观点的所谓大礼仪派在南京形成,这意味着大礼仪之争不可能风平浪静。 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正月,南京刑部主事桂萼率先发难,使沉默两年的大礼仪之争又起惊涛。 两年前,嘉靖皇帝经过单打独斗,仅仅为父母争得一个带“帝”字的称号。虽然斗争取得了阶段性胜利,但他始终认为,如不在“帝”字前面加上一个“皇”字,父母尊称不完美,就够不上名正言顺。要不是清宁宫后殿的那场火灾,也许这个“皇”字早就加上了。但首辅杨廷和诡计多端,他抓住皇帝信神崇道的特点,在火灾上大做文章,迫使嘉靖皇帝不得不暂时中断为父母加封“皇”字的念头。 一日,嘉靖皇帝由陆炳陪同在宫内散步,来到一棵大树旁站住。那树是一棵参天的皂荚树,树根像一支支粗壮的手背上的血管暴露在外,树干足足有三人粗。且枝繁叶茂,犹如一座巨大的宫殿屹然耸立。树荫下清幽静谧,寸草不生,好像室内一样光溜溜的。嘉靖皇帝望着这棵参天大树直发愣,自言自语说:“根深才能叶茂啊!” 陆炳看着皇帝发愣,好奇地问:“怎么,皇上又触景生情啦?” “唉!这人啊就跟树一样,只有根深,才能成大气候。父母为根,儿女为枝呀,只有父母这棵大树根深,做子孙的才能叶茂……唉——”嘉靖皇帝说到此又长叹一声。 陆炳走近皇上道:“皇上叹什么气呀!有什么事说一声,微臣去办。” “这事你可办不了。父皇生朕养朕一场,不幸早早归天,到了九泉的人连个尊号还不能加封,你说这公不公平?”嘉靖皇帝终于说出心中的隐忧。 “嗨,你是皇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为什么要顾及大臣们的意见呢?你要学会先礼后兵,这次再议不下来,就动武的,只要你吩咐一句,一切由微臣来办理。”陆炳痛痛快快地说。 嘉靖皇帝苦笑道:“你说得倒轻巧,朕在京城就是没有这样的大树,你知道吗?虽然皇帝能够号令天下,金口玉言,但没有大树福荫,你就无法发号施令。那一班老臣,哼!”嘉靖皇帝多么希望有人再提起父皇的尊称之事啊。 远在南京的张璁、桂萼,窥视透了皇帝的心理,猜准这位新登基的小皇帝对父母的尊称不会善罢甘休,必定要与杨廷和斗争到底。现在好了,维护大礼的一个重要老臣、礼部尚书毛澄抛开杨廷和,撒手西去,这就使杨首辅在以后的论争中失去了左右臂。在这时发难,胜算的几率很大。于是,南京派跃跃欲试,主动向以杨廷和为首的护礼派发起攻击。 嘉靖皇帝伏案看疏,不住地点头,那奏疏句句说到他的心坎上。桂萼公开劝嘉靖皇帝应“称孝宗皇帝为皇伯考,称武宗皇帝为皇兄,兴献帝为皇考,并且在大内建庙供奉。兴国太后为圣母。只有这样,天下父子君臣的关系才能名正言顺。” 在大礼仪之争休战的一年里,嘉靖皇帝也没有闲着。随着阅历的增长,他利用闲暇查阅大量的圣经典藉,对古代礼仪有了初步了解。古代并没有因为做了皇帝就要改变自己父母的论述啊,与之恰恰相反的是做了君主,更要尊崇人伦关系,以有利于社会教化。所以自己尊称父母的做法,丝毫不违反古训,而是彰扬了古人最高的道德标准——孝道。有了这些理论依据,嘉靖皇帝的内心很是激动,早就想与以杨廷和为代表的老臣再较量一番了。 这段时间,来于南京的奏疏接连不断,每本奏疏都又恰如其分地说出了皇帝想说而又说不出来的心事。除了张璁、桂萼的上疏外,还有吏部员外郎方献夫、南京兵部右侍郎席书、职方主事霍韬等人,皆支持皇帝的观点。嘉靖皇帝万万没有想到,仅仅历经两年,自己的支持者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他又想到这两年自己经验的增加、皇位的巩固以及杨廷和势力的削弱,此时再议父母的尊称,真是天赐良机,势在必得呀!想到此,皇帝的兴奋难于言表,顺手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道:“父母的称呼之礼关乎天理纲常,文武群臣应集中合议这些奏章,并详细地讨论合乎尊称礼仪的典章制度。”写毕,交予廷议。第二次大礼仪之争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首辅杨廷和在去年底阻止派遣宦官提督江南织造失败后,元气大伤。他终于看出嘉靖皇帝不会像武宗皇帝那样昏庸淫乐,撒手不管,让一个首辅控制朝政。这让他失望之极。 一日早朝结束,杨廷和走上前去道:“皇上恕罪,老臣年老体衰,已不能胜任,请批准老臣致仕归田,告老还乡。” 嘉靖皇帝坐在龙椅上正了正身,他记得这是杨首辅第五次提出辞职。前几次皇帝都真心劝说首辅留下,而今天,皇帝的心情没有那么好。他用柔和的眼光望着杨廷和,懒洋洋地道:“首辅在朝廷干得好好的,怎么舍得提出告老还乡啊?这不符合你的性格呀。” 杨廷和无力地摇摇头:“感谢皇上恩典,老臣实在感到体力不支,无法为皇上效忠啊。”说完,双手递上致仕奏折,一滴老泪从浑浊的眼角挤出。 本来,嘉靖皇帝还担心在父母尊称的廷议中,杨廷和定会出来绊脚,现在这块绊脚石自动往路边滚,有什么不好的?所以皇帝也懒得再劝,只在奏折上批道:“不懂做臣子之道,辞职是咎由自取。” 嘉靖三年二月,杨廷和终于走完了首辅大臣的风光历程,带着家人回到四川老家颐养天年。 毛澄的死,首辅的离去,使嘉靖皇帝在礼尊父母中的两个最大障碍得以清除。皇帝心里减少了压力,变得神采飞扬,情绪万丈。 那是初春的一天,嘉靖皇帝突然喊陆炳道:“快备御驾,朕要出去私访。” 陆炳惊问道:“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 “怎么?害怕啦?”嘉靖皇帝笑着说,“就是要搞突然袭击,让别人猜测不出朕的行踪。只朕和你两人就行,当然,还要带上德兴。” 皇帝虽然如此说,陆炳哪敢大意。他在皇上换装之时,迅速集合十多名近身侍卫,护驾皇上。 出大明门,仿佛置身另一世界。湛蓝的天空,一尘不染,空旷的大地,阳光明媚。陆炳找到一处小集市,侍候皇上下了御驾,嘉靖皇帝对德兴道:“你在这儿看着,朕到街上走走。” 皇帝在前,陆炳随后,还有侍卫远远地保护着。走到一个小摊前,嘉靖皇帝站住了,顺手拿起一个酒葫芦道:“多少钱一个?” 摊主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相公,这东西不卖。” “不卖?那你放到外面做什么?”嘉靖皇帝不解地问。 摊主歪歪头瞅瞅嘉靖皇帝,漫不经心地说:“我这是专门给人看的。” 嘉靖皇帝不服气地说:“我如果偏要买呢?” 摊主将双手一抱作揖道:“相公原谅!本店小本生意,不与人打赌。” 皇帝手拿酒葫芦把玩片刻,舍不得放下,说:“我已经决定要买,你开个价吧。” 谁知摊主趁嘉靖皇帝不备,伸手将酒葫芦夺了回去。 陆炳上前道:“放肆。我家主人想买,你竟敢故意不卖,哪有这么做生意的?”边说边将那人反剪臂膀,夺回酒葫芦。 摊主并不害怕,反而大声喊道:“当今皇上就是在找你这样欺压百姓的歹徒,你敢强买强卖,我就告到皇帝那儿去。” 嘉靖皇帝听到此话,心里一阵高兴,示意陆炳放开摊主。然后说:“行,你不卖,谁也不能强迫你,听你的口气好像认识皇上?” 摊主正色道:“不瞒你说,我与皇上是老乡,真的见过皇上。” 嘉靖皇帝诧异地说:“你是哪里人?也许你见过皇上吧。” “当今皇上是哪儿的人,我就是哪儿的人。你别看皇帝年纪轻轻,哎,皇上的年龄就跟你差不多呀。皇上年龄虽然小,可做起事来比大人还能干,连杨首辅也怕皇上哩。”摊主无所顾忌地说。 陆炳担心皇上一不小心说出真相,上前止住摊主,拉着皇上要离开。 “哎,哎,相公,我这个酒葫芦就送给你啦。”摊主拿着酒葫芦追赶过来。 嘉靖皇帝回头一看,那个摊主拿着酒葫芦已经追到自己身旁。陆炳见状,忙趋上前去将皇帝挡住,生怕生意人存有歹心。 嘉靖皇帝接过酒葫芦说:“陆炳,拿银子。” 摊主忙用手拦住说:“哎,相公,我说不要钱就不要钱。我看你是个人物,就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嘉靖皇帝看着摊主,有些感动,顺手掏出一块玉佩送给摊主道:“以后有事,就凭这块玉佩到宫里找我。” 陆炳见此欲予阻止,却被嘉靖皇帝瞪了一眼,方才罢手。 陆炳护着嘉靖皇帝来到小酒店时,店主已将酒菜备齐。 这酒店虽小,但生意很是兴隆,店堂四张油亮的方桌坐满了客人。嘉靖皇帝和陆炳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喝酒,其他人则在另外一桌。 嘉靖皇帝喝了两口酒,突然道:“哎,德兴,忘了带妙菁一起出来了。走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皇上刚一说完,只见陆炳摆摆手,示意皇帝停止话题。他们突然喝起闷酒来,不时注视着邻桌。 邻桌是四五个农民打扮的人,正在豪爽地喝着烈性白酒。只听那个浓眉直发的大个子说:“昨天听我兄弟说,彭林的人已到京郊,准备在这儿拉一支队伍,你们去不去?” 另外几人发现这边的人突然喝起闷酒,不敢大声回话。 陆炳听后,将酒杯砰的一放,就要去捉逆贼,被嘉靖皇帝悄悄按住手腕,故意喊道:“小二,再来一碗酒,上两个菜。”随后与陆炳又说笑起来。 邻桌见这两个人又说话了,这才继续他们的谈话。 对于彭林,嘉靖皇帝记忆犹新,陆炳更是难于忘怀。在一面坡那次遭遇战中,嘉靖皇帝本来是想将彭林收到旗下的,以对陆松有个交代,不想彭林生性刚强,负气而逃。从这些农民的口中听来,彭林做的事对皇帝来说,可不是好兆头啊。 那几个人匆匆忙忙吃完,走出了酒店。 “皇上,要不要派人盯上他们?”陆炳悄悄地问道。 嘉靖皇帝叹一口气道:“盯他们有何用?朕一看见农民就知道他们的苦处。只要农民有吃的,他们就不会造反。倒是那个彭林,不想想办法,怕是以后要危害朝廷。” 嘉靖皇帝因为再兴议礼而高兴,带着必胜的信心出游京郊,却听到这么一个话题,心里不免又起阴影。回到宫里,只觉腰酸腿痛,浑身发软,进了乾清宫随便找了一处寝室睡下,心里迷迷糊糊想着,也不知道对桂萼的奏折廷议得如何了。 毛澄致仕病死,接任礼部尚书之职的是汪俊。这汪俊也是朝中老臣,字抑云,江西弋阳人。他系弘治进士,正德中期任编修,参与修订《孝宗实录》,因拒绝阿附刘瑾等宦臣,武宗后期被调任南京工部员外郎,嘉靖元年转任吏部左侍郎。他接到廷议的谕旨,认认真真地组织臣僚们商议。谁知新的礼部尚书仍然改变不了臣僚们的一贯观点,臣僚们仍然坚持着杨廷和原有的意见。 嘉靖皇帝看完廷议疏文,并不气恼。这次他沉着多了,心理早有准备,更重要的是在朝廷里再也没有像杨廷和那样强硬的对手,即使臣僚们坚持杨廷和的意见,但毕竟没有谁敢站出来公开与他顶撞。他将廷议疏文放置龙案上,眼睛却不时向外张望,仿佛心神不定,倒也说不清在想些什么。崔文去了江南,妙菁长时间没有见面,想起妙菁,他又很自然地想起皇嫂,竟发现自己真的特别想见皇嫂。 庄肃皇后虽然不可能与皇帝天天相见,却与陈皇后的关系十分密切。这天,她又对妙菁说:“去,把皇后接过来玩。” 妙菁跑去后宫,正遇皇帝和皇后在一起。 嘉靖皇帝看见妙菁,喜不自胜道:“妙菁,你怎么来了?” 妙菁慌忙跪拜说:“小女叩见皇上!” 皇帝上前拉起妙菁说:“看看,长时间不见就变得生疏了,是不是?” 当着皇后的面听了这话,妙菁的脸红彤彤的,赶快告辞要走。 皇帝问道:“哎,你来有何事?” 妙菁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庄……肃皇后请皇后去玩的。” 这时,皇帝眼里的妙菁好像更加可爱,两眼不想离开她的脸蛋。他经过陈皇后的情感沐浴,对身边的女孩越来越迷恋,甚至对皇嫂庄肃皇后这样的女人也迷恋不舍。 陈皇后看着皇帝道:“臣妾去不去呢?” “去,去,朕和你一起去。”嘉靖皇帝迫不及待。 听了皇帝的话,陈皇后心里很不舒服。她不是不想到庄肃皇后那儿去,而是看不惯皇帝对一个宫女过分热情。但想想皇帝每天保持着对她的狂热劲头,心里却又甜滋滋的。自己的男人,天天对我缠绵不尽,哪还有心思想别的女人?这样一想,陈皇后的心最终还是甜蜜淹没了酸涩。 “皇上驾到——”内侍一声高喊,惊煞武宗遗后。 庄肃皇后想不到皇帝会亲临后宫,来不及修饰,赶紧跪在厅堂迎接。 嘉靖皇帝看见跪下的皇嫂,快步走上去,亲自将庄肃皇后搀扶起来。庄肃皇后看着皇帝,脸一红,低着头挣开了他的手,慌忙招呼道:“皇上皇后请坐。”然后,又斜眼瞟了一下嘉靖皇帝说,“看这儿不成样子,没有你们新婚夫妇的宫殿华丽。” 陈皇后本来有点闷闷不乐,但在庄肃皇后面前只好强装笑颜道:“皇嫂还想怎么好?我看你这儿跟仙境一样,华丽至极。” “对,皇后说得对!朕也有这种感觉。”嘉靖皇帝不失时机地插话。 庄肃皇后兴奋得眉开眼笑,不住地说:“你们如果喜欢就经常来玩,我们姊妹一场,应该高高兴兴地和睦相处,常来常往。”说完,似略有所思地一顿,接着又道:“哎,皇弟呀,当着皇妹的面,不知这件事该不该问?” 嘉靖皇帝正在兴头上,急迫地说:“什么事?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好,有皇弟这句话,皇嫂就放心了。”庄肃皇后笑嘻嘻地说。 陈皇后好像听出了弦外之音,又怕皇帝乱表态,最后办不到,有意掺和着说:“是什么事说出来听听再说,只要能办到,就好说。皇嫂又不是外人。” 嘉靖皇帝坐在太师椅上,眼睛盯着皇嫂,仿佛看不够似的。 庄肃皇后受到鼓励,一改微笑,严肃认真地说:“实际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皇弟是不是要把庄田清理退还?你皇嫂可是整天为这事担忧啊!” 嘉靖皇帝脸上立刻失去笑容,不高兴道:“皇嫂怎么谈起这等事来?朕见不得有人干预朝廷的政事,走!”说完,气冲冲地站起来,昂头走出宫门。 没有人能够阻止皇帝的离去。 庄肃皇后的宫殿立刻冷冷清清,一片阒然无声。她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望着偌大的厅堂,独身一人,孤寂漠然,禁不住腿颤臂抖,泪如泉涌。 走在路上,陈皇后对嘉靖皇帝道:“就是皇嫂说的再不对,你也不应该当面发脾气,一家人玩得高高兴兴的,竟至不欢而散。” “够了!你再唠叨,朕就不客气了。”嘉靖皇帝哪里听得进去?立刻迈开大步,将陈皇后远远抛在后面,吓得一群宫女侍从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如何是好的还有一班廷臣。自从廷议疏文上报皇上,大臣们一直没有听到消息,反倒听说皇帝已经颁诏,将南京的张璁、桂萼和席书调入京师,加强自身的力量。 现在失去了杨廷和、毛澄两员主帅,文武大臣感到自己成了无首羔羊,不知皇上会采取什么措施给予反击。 半个月后,嘉靖皇帝才慢悠悠地对文武官员的廷议作出反应。他在一次早朝上严肃地说:“朕奉诏继统祖宗之基业,对于大礼怎么敢违背呢?再说对本生父母的感情也应该给予顾及。你们再集体议好奏报吧。” 官员们听后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面陈述理由。礼部尚书汪俊、吏部尚书乔宇二人是主要的组织者。乔宇,字希大,号白岩,山西乐平(今昔阳县)人,成化进士。武宗时期宁王谋反,他备守南京,针对宁王旦夕下南京的狂言,乔宇在几天之内斩杀宁王潜藏在南京城内做内应的党羽三百余人,迫使宁王不敢向东进攻。现由兵部尚书转为吏部尚书,表明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而他又将怎样作为呢? 实际上汪俊、乔宇已经嗅出了皇帝对这次议礼的态度,所以不敢硬碰。经过廷议,护礼派最终作出重大让步,决定同意称兴献帝为“兴献皇帝”。 嘉靖皇帝的节节胜利,更加坚定了他一胜到底的决心。他步步紧逼,不给护礼派臣子一丝喘息的机会。在三月一日那天,嘉靖皇帝敕谕礼部道:“今日加称兴献帝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兴国太后为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 礼部尚书汪俊接到敕谕,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我们已经让步了,皇上还要步步紧逼,这到啥时候才有个尽头啊?” “杨首辅虽然不在了,但我们应该想办法阻止皇上的蛮横无理,否则将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吏部尚书乔宇不无担心地说。 汪俊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哎呀,幸亏没有取消上考孝宗的谕令,这回我们就认了吧。” “依我看,皇帝这样做都是违背祖制的,你一个礼部尚书,一让再让,将来怎么向后人交代?”吏部尚书乔宇显然对汪俊的表态不满。 “不让怎么办?现在又没有首辅挡驾,只你我二人想改变皇帝的主意,那不是笑话吗?对皇考的尊称就依皇上的吧!”汪俊劝说道。 乔宇板着面孔加重语气地说:“我希望你下不为例,否则我们拿什么向文武百官交代?你没看见廷议的时候,大家意见是那么一致?这说明我们还是有向心力的,只要我俩顶住,杨首辅交代的任务是能够完成的。哎,这事你还是去禀报一下皇太后,杨首辅说皇太后是支持我们的呀!” 汪俊恍然大悟地道:“对,对。我怎么把皇太后给忘了呢?” 原来,杨廷和在辞职前,专门向几个心腹同僚交代说:“你们听着,关于现今皇上为父母尊称的大礼之争,并不是我要与皇上过不去,而是处处根据皇太后的懿旨来行事的。以后,我虽然不和大家在一起了,但是有关大礼之争的事,要随时向皇太后禀报,以得到她的支持。” “但皇上并不听皇太后的话呀?”乔宇当时提出疑问道。 杨廷和用锐利的目光看看同僚道:“你们知道什么?不要看皇太后很少出面,但后宫仍然为皇太后控制。控制后宫就等于控制皇帝,皇帝他不敢再那么大胆胡来了。” 汪俊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很早就接替毛澄的职务,与杨廷和共事也近一年,但他总感到与皇帝对抗力不从心,便当着杨廷和的面说:“首辅位重资优,况且与皇太后又相处多年,我等怎么能与首辅相比?万一不能阻止皇上,还请首辅多多包涵。” 杨廷和听了汪俊的话,没好气地道:“毛尚书培育你多年,你总应该对得起他的在天之灵吧!” 如今面对皇上的步步紧逼,汪俊仍感到手足无措。本来想对皇帝听之任之的,但那些大臣们又不答应。现在幸亏乔宇提醒,才想到还有皇太后做后盾。 皇太后张氏为杨廷和辞职的事,气得三天茶饭不沾。杨廷和一走,她在内宫的势力顷刻土崩瓦解,叫她怎不伤心?本来杨廷和致仕是他俩合计好了的,一是要挟皇上,二是试试皇帝的态度。谁知嘉靖皇帝却来个顺水推舟,就汤下面,不费吹灰之力把个位高权重,历任两朝首辅的杨廷和给活生生地煮了。张皇太后为此后悔不迭,感叹一步走错,全盘皆输啊! 汪俊看见张皇太后面色惨淡,有气无力,一股怜惜涌上心头。历经三朝的皇太后已筋疲力竭,人老珠黄,却偏偏热衷于与自己亲手扶持上台的皇帝争这争那,这是为什么呢?人啊,难道生性就是这样的吗?汪俊收回遐想,面带喜色地对皇太后道:“微臣给皇太后请安!多日未来拜望太后,您身体还好吗?” 张皇太后欠欠身子道:“总算死不了。这如今杨首辅一走,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人。这礼部尚书还是讲礼的嘛。” 汪俊苦笑着说:“皇太后恕罪,微臣确有不到的地方。实际上朝中有许多大臣惦记着您,只是忙于新政,无法抽身来看望您,请皇太后多加原谅。” 张皇太后听到此话,精神好了很多,坐直身体说:“我并不是与大家争这些。皇帝年轻不懂事,那些身为大臣的难道也如此吗?这样下去,朝廷不会乱套?” 汪俊立即巴结道:“是,是,皇太后说得对,微臣就是为这事来禀报皇太后的。” 张皇太后眼睛一亮,盯着汪俊道:“哦,什么事?” 汪俊立即把嘉靖皇帝的敕谕拿出来,一字不漏地向张皇太后呈上。 张皇太后听罢道:“你们是什么意见呢?” “我和吏部尚书乔宇及朝中阁员商议,决定同意皇上的意见,只是不知皇太后您……”汪俊讲到这儿,突然停住了。 张皇太后无可奈何地说:“既然你们同意了,还跟我说什么呢?皇帝已经赶走了首辅,下一个不该轮到我了吗?所以你们就看着皇帝的脸色办事去吧。” “皇太后息怒。我们一定吸取教训,以后有事及时禀报皇太后。我敢肯定在礼仪上,皇帝以后还会提出不合理的要求,还望皇太后做主。”汪俊不失时机地献媚道。 张皇太后脸上立刻由阴转晴,不经意道:“以后重要的事给我说一声就行了。” 汪俊告退出来,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不几天,一项重要的事情果然来了。 嘉靖皇帝已经实现了对父母大人称皇道帝的宏伟愿望,自然父皇的灵位应该与先帝供奉一室,这样才称得上善始善终。故而皇帝又乘胜进击,再下敕谕道:“应在奉先殿内专建一室,以供奉恭穆献皇帝,使朕完成对父皇的尽孝之情。” “这简直是胡闹,怎么能这样呢?”礼部尚书汪俊接到敕谕,当着吏部尚书乔宇的面愤愤地说。 乔宇嘲弄道:“这话应该由我来说,你怎么替我说了呢?”过了一会儿又说,“不要生气,冷静下来。我们来分析一下,皇上为什么要这样步步紧逼呢?我先提醒你,虽然目前蒋冕任首辅,其言行还不明了,但是内阁之所以有今日,那是历代阁臣坚守奋争的结果。既然皇太后有心操纵朝政,我们就应该好好利用皇太后的威望,重振内阁,与皇帝平分天下。” 汪俊看看左右,生怕有人听见。他的额头冒着虚汗道:“你可别把话说过头了,这话若是被皇帝知道,是要杀头的呀。” “看把你吓的,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啊?告诉你,我的观点很明确,就看你能不能顶住。”乔宇向来是杨廷和的坚定支持者,他最担心汪俊让步,所以又说,“还是先去请示皇太后,这件事必须在张璁进京之前了结。”南军北上 廷杖罚众 嘉靖皇帝看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冷噤。他拿起朱笔在纸上写下父亲的称谓,认真地研究起“本生”二字,细细一想,这里面还真的藏着玄机:如果加上“本生”二字,自然形成“两考并存”、“两父并尊”的滑稽局面。 张璁与桂萼在南京以研究礼仪为己任,他们细致地搜集朝臣的观点,不断研究论证,已经形成一套严密的理论体系。 这天,他们正在廊亭下商讨皇帝在大礼仪争论中还有哪些漏洞,忽然来人传令,要他们前去接旨。两人不知缘由,慌慌张张地跪匐于地上洗耳恭听。听完圣旨,皆惊喜万分,原来,嘉靖皇帝诏令他们进京共商大计。 张璁接过诏书闻了又闻,仿佛中邪一般。桂萼则显出志得意满,趾高气扬的样子。张璁对桂萼说:“快收拾收拾,马上出发。” “收拾什么?就这样轻装北上,才能显示出你我对皇帝的赤胆忠心。”桂萼不屑一顾地说。 “带点物品路上用,万一有个反复也不至慌张。再说京城那一班老臣对我们本来就另眼相看,说不定皇帝一边下诏书,老臣们在另一边告我们的状哩。”张璁不无忧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