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爱”也拴不住的“心”◇一、李美容揭发丈夫偷渡妻子“大义灭亲”一个个“大义灭亲”的英雄人物,在“阶级”理论的教育下,无情地供出、斗争了自己的丈夫、兄弟、父母……实在是叫人不敢相信的事!小冲村的老人至今还记得那一幕:新羽被捆着双手押出村,美容像疯了似的跑出门去,痴痴地站在村口等丈夫。原来,党和丈夫,她都是要的啊!●第五章抚不平的波澜——深圳河边的社会主义大教育●我在翻阅有关宝安县偷渡的历史资料时,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资料在罗列了反偷渡英雄人物,包括前后俘获偷渡人员157名、接受毛泽东授枪的民兵队长郭胜全、与偷渡分子搏斗的看林社员戴意友等人的同时,还特别开辟了一个专栏,叫做“大义灭亲”。专门记录那些在反偷渡中,勇于揭发亲人的“英雄人物”。如材料中记载,西乡xx大队检举哥哥罗为明的罗龙详(代名——作者注);墟镇(深圳镇)xx单位检举丈夫刘东海的纪兰香(代名——作者注);布吉乡xx生产队揭发堂弟伍大丙的伍大果(代名——作者注)……一个个“大义灭亲”的英雄人物,在“阶级”理论的教育下,无情地供出、斗争了自己的丈夫、兄弟、父母……实在是叫人不敢相信的事!不过,大凡这样的事情,到后来亲人双方都会成为“仇人”的。阶级斗争的祸害之一,就是将好端端的亲人变成了仇人。比如被堂兄揭发的伍大丙后来被判了刑,刑满后回到老家,两兄弟便成了死活仇人,一辈子不再说话了。检举丈夫的纪兰香后来也与丈夫离了婚。当然,也有依然生活在一起的。比如xx公社小冲村的严新羽和李美容小夫妻(代名——作者注)。真不知道,想到睡在身边的妻子曾经揭发过自己,严新羽那日子是怎么过的。——为了更多地了解偷渡中亲情受到的冲击,我决心详细查找关于严新羽“团伙偷渡案”的有关材料,最终找到了。此案涉及到的有5个人,从事起,到联络、告破……几乎所有的过程,都记录在严新羽的“口供”和李美容的“揭发材料”中。李美容是1961年嫁到小冲村的。过门时吹吹打打,一路上好不热闹。到了小冲村,新人把新娘子的盖头一揭,周围人都惊呆了。哎呀,这新羽命真好,娶来了一枝花呀!新羽呢,身板好,劳动强,百多斤担子不当回事,村里谁都夸他;美容呢,人勤快,又长得漂亮,满村人都说,这小两口,真是配绝啦!一天傍晚,美容把碗啊、筷啊洗了,屋里弄得熨熨帖帖了,拿了个小本子就要出门。新羽问:“你上哪儿呀?”美容回答:“开党员会。”新羽这才明293294 大逃港白,妻子还是个共产党员呢。不知道为什么,新羽心里并不高兴。老婆老婆,过日子就是了,当什么党员啊?那是男人的事。那夜美容回来得也晚,新羽故意泥脚也不洗就横躺在床上。美容推了几下,他都不动,就把他的脚拉下来,先用凉水冲了,又端了热水给他洗着。“你对我开会有意见啊?”新羽不作声。“当党员也是为着大伙好嘛。”还是不声。“家里的事什么也不耽误还不行吗?”新羽再也憋不住了:“你要老往外头跑——那我也会往外头跑。明天我就给二舅做工去!”谁知,事情就是从这里开始了。新羽说的是真话,舅舅家早就在盖房子,林马金用船载人组织偷渡案因亲人招发告破,他在被派出所审讯笔录时仍不解行动因何暴露●第五章抚不平的波澜——深圳河边的社会主义大教育●要人手。第二天,他把两件衣裳往腋下一夹,上舅舅家去了。舅舅家在山头上,房架子高。站在山上一望,远远地还能看见对面的香港。来帮工的还有一个舅舅家的亲戚,叫李海林。晚上两人在一起睡不着,李海林指着海那边说:“看见吗?那就是香港,瞧人家那灯光,多亮啊!”新羽神往着:“是啊,真近——”“好地方啦,像我们干这个活,干一天,至少——”李海林把手抓了一下,“五十蒙(元)——”新羽伸了下舌头,这是在生产队干半年的收入。他的心有点动动的了。“你怎么不去啊?”他问海林。“去过,我去过的呀。”海林说。“又回来啦?”“不,没跑成功,给他们抓起来了。”“啊,是怎么的?很难吗?”“倒不难,主要是我水性不好,游了一半就没力气了,只好喊救命。结果边防巡逻的船就来了,命倒是救了,关了一个星期。你也想去啊?”海林问。新羽没有做声,想起年轻漂亮的妻子,他还下不了决心。建完房子后,新羽回去同妻子和好了,在家里又呆了半个月。想来想去,晚上睡不着。还是那件事情“挠”着,便借了辆单车,到了北头,找到李海林说:“你还去不去呀?要是你去,我也想去——”“是锣——”海林说,“想去你早说嘛。不过,还得多邀几个人。”“还邀人做什么啊?”“这你就不知道了,人家那边,最欢迎的是以团伙偷渡去的,去了有奖。”海林指的那边,就是香港国民党的“赈济”组织。“那好办,”新羽说,“想去的人多呢。”“别。不能什么人都说。要可靠,还要找会水的。下海时也可带带我。”“行——”新羽说,“我也只会一点。我去邀岗亭去。岗亭,你认识吗?那家伙水性好。”第二天,新羽找到岗亭问他想不想去。岗亭一听,马上同意,说:“我也正想跑呢,正愁没人。你们打算从哪儿下水?”“最好是白花洲。我们步行就可以走到那里。”295286 大逃港“行啊,”岗亭说,“那儿离香港最近。”“这就好了,”海林看见新羽领着岗亭来了,便递了一支烟说,“我们两人都不会水,你来了,这就靠你了。”“什么?靠我?你们俩都是旱鸭子啊。那怎么行?我把你们拖着走啊?我自己还要命不?”岗亭说。新羽一想,这话也对。两人都不会水,岗亭怎么带啊?“不过也有办法,就是拿篮球胆套在身上,有几个篮球胆套着,什么风浪都沉不下去了,就不用人带了了”岗亭说。“是吗?”岗亭真有办法.新羽想。“但是买球胆要钱啊,你家有钱没?新羽。我家是穷得要锅朝天了。”岗亭说。这事,新羽不敢跟老婆说,她是党员。就是同美容说,也是拿不出钱来的,结婚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那我们去邀拿得出钱的人”海林说。“人是有,就是不知道她们想不想走”新羽说。“你说谁?”“就是林场的刘明明和李芳。她们俩刚在农场挨过斗。”新羽说的是两个富农女儿。她俩在村中干活受歧视,就申请上林场来干活,谁知刘明明吃饭时打了偷食的狗一石头,就被说成是打贫下中农的狗,是阶级报复,林场开会,要批斗。但批斗一个不够劲啊,索性连李芳也陪上台。两个女孩子正窝着一肚子怨气,新羽绕着弯儿一提.马上响应:“新羽哥,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只是我们两个女孩跟你走,你不泊背上包袱吗?”“没关系,你们可以作贡献的啊?”于是把缺钱的事情说了。刘明明和李芳听说是钱的事,马上说:“钱没问题,我们包了。”新羽听了大喜。“不过,得晚两个月哟,”明明说,“我家的猪仔刚下来,过两个月才长得起来。”她说的是卖了猪患就有钱。新羽把情况同海林一说,海林说:“那好,眼下还是阴历二月,水正冷着,下水也受不了的。再过两个月,等水暖些了更好,就是要保密呵。”“那你放心,她们两个都是我小学低班的同学,又是富农女,不会说●第五章抚不平的波澜——深圳河边的社会主义大教育●的。”新羽拍着胸脯保证。这头新羽折腾得欢,那头可触动一个人了,那就是新羽的妻子李美容。新羽整天不归屋,美容心里就起了疑心。老公怎么变了?平时老实巴交,门都不出的,最近脚底像擦了油似的这里转那里转。还跑到山上的林场去了。林场里有谁呀?她扳着指头数,男人不就三个老头吗,他不会找,还有就是……这女人要担心起男人来,总离不了怀疑那事。加上林场的那两个女孩子也凑戏,自从新羽谈起了那件事后,心里就老放不下,成天想着来找新羽说这事。林场本来有条宽路通山下,她俩却偏偏下山要走小路,弯到新羽家门口。仰着脖子在禾场上喊:“新羽哥、新羽哥在吗——”叫得山响。“是谁呀——”让新羽的妻子美容一声问,又给吓回树林子去了。美容看看朝山上躲去的两个背影,心里更生怀疑,这是怎么了?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心里早有了几分醋意:别让老公给两个小妖精叼走了呀。于是吃饭跟着老公、上墟也跟着老公,老公同谁讲句话也凑过去,还常绕着弯儿要说话给老公听。“老公啊,你知道吗?村里女孩子都说你像侦察科长呢——”她说的是电影明星于洋演的曾泰。那阵正放《英雄虎胆》。“要是解放前呀,你呀——”小容在新羽脑壳上点了一下,“你还不知道要讨几个呢。哼——”新羽正躺在竹床上抽烟,只当是女人话,还挺舒服着.没当回事。他,太大意了。这天,美容又给他炒了两个菜,他喝了两杯,倒在床上就“呼呼”睡了。美容给老公盖上被,扶他翻了个身,就发现他胸兜里硬硬的像有东西:呀,是封信呢!要是平日,美容是不会看的。可是这回不同:会不会是那两个小妖精来信啦?她便大着胆子把信从丈夫兜里拿了出来。的确,是两个女孩给新羽的信——找不到新羽,她俩憋不住了。开头看还没什么,都是些抱怨农场的话。看到后头,她吓坏了,“新羽哥,我俩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我们早点行动吧!”美容是共产党员,觉悟是很高的,她很快就听到了信后面的那两个字:逃港!一股“阶级觉悟”就在“醋意”的推导下.在仗个贫农女儿心中陡然297298 大逃港升起!半个小时之后,严新羽在酒梦中被人推醒,揉揉眼睛才看清是治保主任和两个执枪的民兵站在床前!严新羽和李海林团伙偷渡案就这样告破了。两个富农女,还有岗亭都被抓了起来。据说李美容在向大队报告的时候,还反复问过:“叫我老公不跑就行了啊。你们不会抓他的吧?”当时大队治安主任笑着答允说:“当然不抓的。就是教育教育嘛,贫农只是觉悟问题。”她才放心。可是,大队治保主任说话不兑现,新羽还是被抓到公社去了。他这算是有组织的团伙偷渡了,要判刑的。这,美容可万万没想到。小冲村的老人至今还记得那一幕:新羽被捆着双手押出村,美容像疯了似的跑出门去,痴痴地站在村口等丈夫。原来,党和丈夫,她都是要的啊!看见新羽押过来了,美容就扑了上去,抓住丈夫不让走。两个执枪的民兵看是两口子,就也没阻拦。新羽先是站住了,冷冷地看了妻子一眼,然后一脚就把美容踹到路边的一条小溪里:“啐——狗婆娘!”新羽后来被判了一年刑,算是轻的,因为是三代贫农。一年后,他从韶关刑满回来,背着一卷被盖回村庄。不想过桥,怕人多,丢脸。绕了一个圈,到离村子远点的地方,卷了裤腿下水。他正要上岸,发现小溪的对面,正站着等他的妻子李美容。她早在候他了。李美容望着丈夫,喉咙里硬了半天,不知是懊悔还是什么,可怜的女人,说不出话,只知道伸手去抓新羽肩上的行李。新羽犹豫了一下,开始不肯,后来看见美容眼里的泪水都涌上来了,心也软了,手就松了。是的,要是不回家,他又到哪儿去呢?家是回了。但从此以后,尽管升了大队副支书的李美容如何对他温柔体贴,如何说当初不该,这一辈子都欠他的,泪水把枕头都湿透了,但新羽的心,还是像顶着块什么。●第五章抚不平的波澜——深圳河边的社会主义大教育●夫妻就是晚上睡在床上,也再没那个事了。最后,两个人都感到没意思。半年后,他们分手了。离婚是美容主动提出来的。好些人都不明白,美容为什么要离婚呢?她感到有愧,要卸下压在心中的那付担子。据说,后来新羽还真的跟那富农女儿刘明明结了婚。70年代的一次大逃港时,两人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跑了过去。美容昵,在小冲村里也没呆多久,呆不下去的。说是后来也没改嫁,回了娘家了。“大义灭亲”——一个幸福的家庭就这样给灭了。没有了感情的夫妻,就会像掺着水的沙和土,捏不到一块的。不过,有时候,加加外力,沙和土也能捏到一块去。王自立和罗秀姑就是该样一对。二、美女罗秀姑轶事男人都逃港了“男人都往香港跑了。现在你们生产队除了干部,就剩瘸腿老四他们几个,和些十一二岁的红领巾了。你看见了的吧,都快成妇女生产队了。是不是?”听说我在写那年头“偷渡”的事,南头的人就都问我:找没找到她呀?就是那个美女罗秀姑呀,她最有“戏”了。为了找到罗秀姑(代名——作者注),我几乎跑遍了老宝安县的蛇口、南头、光明农场,就像有句歌唱的:“鞋底都跑透,”但一无所获。被问的人都说,她在当年可是大名鼎鼎。后来当过大队的治保主任,回回县里省里的先进大会少不了她。但是现在“风”都变了,人家还会出来吗?看来,这位“女明星”是找不到的了。好在罗秀姑的事情,至今许多南头蛇口的老人都还说得上,于是只好把他们说的综合了,也算是一个交代吧。——299300 大逃港秀姑呢长到18岁时,活脱脱已经是“西宝安一枝花”了。南头、蛇口一带小伙子们常挂在口上的话是:“谁要跟罗秀姑说上一句话,一包烟。”她头发黑得像涂着漆,脸庞儿白里透红像喷着霞。手脚又麻利,下田插秧,人家是一只手插,她是两只手左右插,“唰唰唰——”就像插秧机,引得满田埂的小伙子眼珠“的溜溜”跟着她跑。公社召开民兵大会啦,表彰啦,发奖状啦,小伙子们的眼光不看台上讲话的书记,专盯着台下捧着奖状笑盈盈美得像一朵花似的罗秀姑。最好笑的是有一次,罗秀姑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封信,信末尾也没有落名字,没头没脑地要邀她到海边大礁石旁边见面:“晚饭后,我穿白衬衫,斜背一个写有为人民服务的黄挎包,挎包上头插一片树叶,那就是我……”天啦!这不像电影中的特务接头吗?就差一个“暗号照旧”了。把秀姑和女友们笑得在床上打滚。那阵闹“偷渡风”,能干点的小伙子,都跑香港了,男青年少,往往是女孩子比男孩子还主动。只有秀姑例外,那爱情信是成天三封五封地飞来,把邮递员都“热”坏了:“秀姑啊,你得给我买鞋啊,都跑破皮啦!”参加广东省第五次妇女代表大会的宝安县代表●第五章抚不平的波澜——深圳河边的社会主义大教育●那秀姑看上的是谁呢?有人说,姑娘的心啊,是山中的鸟,眼珠子是朝外边长的。没错,她的心里有一个他——刘建国(代名——作者注)。其实建国也很平常。父亲死后,他在深圳火车站顶了父亲的职,由于好学习,当了一名普通的技术员。南头、蛇口的人,见过的都说他很帅气。上学时,建国和秀姑在一个班,建国还是班上的团支书,入团时建国就是她的介绍人。秀姑一直在心里头感激他,他们在一起插过田、炼过钢、上台领过奖。他还送过她一个红色的毛主席语录本呢,上面写着:“让我们在毛泽东的伟大红旗下,共同前进——刘建国”。拿到语录本的秀姑思考了半天,为什么要用“我们”呢?她想啊,想啊想不通。赶墟的日子,卖完了菜,秀姑总会偷偷摆脱姐妹们的纠缠,跑到车站宿舍里去坐坐。给建国捎上些泥瓜呀,西红柿什么的。星期天呢,建国也会骑了单车跑到南头来看他。给她带些她爱看的报纸啦,封面是王丹凤、秦怡的电影杂志啦。可两人从来没说过其他什么。有一次,送他到村口,建国刚说:“我走……了。”左脚就错踩在右边的踏脚上,身体没平衡,“扑通”摔了一跤、秀姑“扑味”笑出了声,拿过建国的手心一看,都摔出血了,她又心疼得不行。她心里暗自明白,他爱上她了,而她……也爱上了他。人家说,姑娘恋爱时,是她一生最爱笑的时光,见什么什么笑。见了花,花笑;见了树,树笑;抬头见了小鸟,小鸟也在笑……但是,自从碰见了另一个“他”,秀姑就再也笑不起来了。他叫王自立(代名——作者注),是与她同村长大的。自立比她大一岁,从小就是个苦孩子。15岁的时候,父亲就在替公社出海作业时遇难了。自立还有两个妹妹,母亲经常是卧病在床。小小年纪,一家的担子,就压在自立瘦弱的肩上。当时,他还在上中学。在学校里,他的数理化成绩是拔尖的。都说将来是块上大学的料。可父亲一死,家庭的重担就让他再也读不下去了。“怎么也得让他上完高中,”有一次,公社李大龙(代名——作者注)书记来队里视察,听说了这个事,“生产队要给他透支交学费!照说,他父亲还是因公死的呢。”301302 大逃港就这样,自立靠家里每年从生产队透支,拿钱上到了高三。可是,透支归透支,欠着生产队的钱还是要还的。年终生产队把算盘一拨,王自立一家,不但没收人,还倒欠队里几百块。别人过年吃肉,孩子穿新衣,王自立家则端着青菜碗。看着都十几岁了,依然是破衣烂衫的妹妹,他心里只有苦酸。离毕业还有一年时,自立再也不想读了。他决定下田干活,替家里还债。那年头,村里的青年人差不多都跑光了。站在大田边一望,插秧的几乎清一色都是女人。这时在女人堆里突然冒出一个小伙子来,那实在是太“扎眼”了。常说,女人进了男人堆,男人都不说话;要是男人进了女人堆,“噼噼啪啪”就会像火星落进了柴堆里来议论。“他们家是怎么啦?三嫂又病啦?”“咋不去上学啊?”“晒着(可惜)啦,是块读大学的料呢!”“劝劝三嫂吧,还是让自立去上学好。”这些话,埋头在水田里的王自立都是听到了的。男人受到女人的关心,往往倍添力量;但如果男人受到女人的怜悯,那添的反而是痛苦。他一声不吭,只望着水面,插啊插……眼泪儿在眶里打圈圈。血红的太阳慢慢落向西边了,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田埂小路变得灰蒙蒙的,像是迷在一股带着泥香的雾气中。自立挽着裤腿,提着鞋子,走在收工队伍的最后面。他不想跟着大队的妇女后面走,免得听她们说这个问那个。自立以为是自已走在最后了,其实,这个时候,准也没发现,有位姑娘比他走得更后,悄悄地跟着他。那就是罗秀姑。“自立哥,你也回得这么晚啊?”昏暗中,少女的声音,像银铃随着晚风敲动。�把你辞退,你没有资格领导他们嘛。” 没想到,过了几天,那两个人又找我,要我把毕玑派回去,说这个人脾气稍微暴了一些,别的地方还是很好的,我又按他们的意思,把毕玑派回去了。后来,毕玑一直到解放后还和我通信。 下面我要讲的,是到了杜聿明手下,在徐州时,遇到更棘手的事情。 我们从徐州撤退的路上,一天晚上,我们撤到安徽和河南交界的地方,叫做孟集。第二处处长跑来报告,说后面有一座小山,小山上面有个宝塔,发现宝塔里面有火光,恐怕那里埋伏有解放军,问我们怎么办? 我说:“你这个人,身为处长,这个问题还来请示我?你派个特务连,围住宝塔喊话看看有什么动静,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办,还来问我?” 二处处长调了一个营包围了宝塔,冲着里面喊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动静。他们就把门炸开冲进去,抓了七八个好像是八路军武工队的人,还缴获了炸药包、手榴弹。 在宝塔里有潜伏的八路军武工队一事,给宿营地造成了恐慌的气氛。到了半夜,忽然有枪声,枪声由疏而密,经查,是特务营警戒兵打的,他们说:“共产党的部队到了,有冲进寨子的可能。”特务连连长杜宝惠(杜聿明的侄孙)也这样报告,搞得杜聿明一夜没有睡觉,几次打电话要邱清泉调部队增援。一直闹到天亮,连共产党部队的影子也没有见到,一夜乱打的结果,是把我们自己在寨子外露营的坦克兵和辎重兵打死打伤了不少。事后追查责任,才发现是一场虚惊,原来是几名电话兵在夜里查线路,相互之间为了联络,喊叫:“来了!来了!”警戒兵听到,以为是解放军来了,举枪乱打。 我审问抓来的几个人,他们承认自己是八路军的武工队,说知道你们要在这里宿营,准备晚上把你们干掉。 我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杜聿明,杜聿明拿支笔一批:“就地枪决!” 我把军法处长和第二处处长找来,对他们说:“你们糊里糊涂的,判断不对呀。” “怎么不对呀?” “如果他们要炸掉我们的指挥部,这个罪就大了。可是他们并没有得手,法律上叫做‘犯罪未遂’,就是有罪,也要减刑,不能杀,要杀也只能杀为首的一个,把那七个人都杀掉?哪有这样的法律啊?” 军法处长说:“杜总司令已经批了,按他的批示办理,就地枪决,我们没有权力改变,恐怕你参座也没有权力讲这个话。” 我气得很:“要杀也不能把七个人都杀掉,这是第一;第二,上面有个通报,讲不要杀俘虏,我看他们就是几个农民嘛,杀了俘虏,违反国际公法啊。” 我这样一说,军法处长软下来:“杜老板已经批了我有什么办法呢?你就签个字吧。” 我说:“我不敢签这个字,我一签字,这七个人都枪毙了。” “那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这里又没有铁笼子,又没有监狱,往哪里关这些俘虏呢?”军法处长很为难。 我拿过笔来写了四个字:“暂缓执行。” 军法处长和二处处长都不愿意,瞪着眼睛看着我,我火了:“你们看着我干什么?赶快把俘虏押回去,跑掉一个人,我杀你们的头!” 第二处处长姓李,他私下对我说:“你说得不错。杜老板这样批也太过了。” 我说:“按我的意思办。” 第二天,我们转移到陈官庄附近,这七个人随我们转移。我再一次对军法处长和二处处长说:“要优待这七个人,给他们弄饭吃。我这样做了,一切后果由我负责,如果要杀头,就杀我的头,不会杀你们的头!” 这两个家伙挺厉害,说:“你签的条子我们复印下来了,带在身上,条子是你批的啊。” 杜聿明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这七个人关了半个月,军法处长天天埋怨我,说你看这个事,还要天天给他们弄吃的。军法处长天天催我执行。 二处处长偷偷跟我说:“这样办,我让第二兵团邱清泉那里开个口子,假装我们有任务,把这七个人派出去。咳,把他们都放了,他们在这里还要吃要喝的。” 我觉得这倒是一个办法:“可以呀,就从熊笑三那个军开个口子,把人放了,邱清泉这个人很马虎,不会追究的。如果邱清泉说放了共产党的俘虏,你们就推到我的头上,说我们副参谋长管这个事。” 按计划行事后,果然,邱清泉打电话来了,问你们抓的那几个人,为什么放了? 我和他打官腔,说:“另有任务。” “噢,另有任务啊?” 我很肯定:“另有任务!是我批的,我负责。” 邱清泉不说什么了。我放了这七个人。 后来,杜聿明成为战犯,因为两条罪不能特赦,一条罪是放毒气弹,一条罪是杀了七个八路军武工队的人。北京去的人审查这件事的时候,我向他们讲清了这件事的原委,直到这时候,杜聿明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急得不得了,在我面前要哭了。我说:“今天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告诉你,那七个人被我放掉了,一个也没有死。已经过了10年了,如果这七个人还在,恐怕都升官了。” 杜聿明说:“你跟我讲的是假话。” “现在咱们都是战犯了,这个时候我还跟你说什么假话呢?是我办的事情嘛。”我又跟他说放毒气弹的事情:“放毒气弹的事情你也无罪。” “我怎么无罪?” 我说:“我们陆军没有毒气弹嘛。那是南京派空军来投的,这个罪归南京,你揽到自己身上干什么呢?再说那天扔的也不是很毒的东西,只是辣椒水嘛。” 杜聿明说:“你还帮我辩护呢。” “你这两条罪状都不成立,我已经向北京来审查的人讲了,他们也点头。”后来北京审查组专门寻找那七个人,七个人都在。 杜聿明得到特赦了。比我早出来15年半(杜聿明是1959年12月特赦,我是1975年3月特赦),杜聿明特赦时对我说:“你这个副参谋长救了我的命,否则我特赦不了。”第26章 战败徐蚌 我到了淮海,任徐州“剿总”前线指挥部中将副参谋长。 徐州“剿总”是继东北、北平两个“剿总”成立后成立的。当时,陈诚派下台,何应钦派上台,起用了一批老将。顾祝同接替陈诚做了参谋总长,卫立煌出主东北,刘峙出主徐州。徐州方面调刘峙曾经有一番争论,有人认为刘峙是败军之将,但蒋介石、何应钦认为刘峙忠实可靠,还认为刘峙是“福将”,如果配合一个少壮得力的干将,或许能够成功。于是决定让杜聿明做刘峙的副手。 刘峙、杜聿明一出台,王耀武就丢了济南。刘峙、杜聿明和手下的军官们一方面认为自己是强大的王牌军,解放军“吃不掉,啃不动”,一方面口出大言:“在王耀武手里丢了济南,一定要在刘峙手里把济南收复,让共产党得不偿失,尝尝厉害!”参谋总长顾祝同,曾飞到徐州与刘峙密商,杜聿明也两次飞往南京、北平,面见蒋介石、何应钦,当面请示机宜。 徐州“剿总”在两个作战方案上徘徊,不能做出决定。 第一方案是北向阻止解放军南下,以佯攻济宁,收复济南为目的,采取以攻为守的作战方案。 第二方案是南撤蚌埠,放弃徐州,扼淮河而守,加强南京外围防卫为目的的战略撤退。 究竟哪个方案实施起来把握更大一些,谁也不好说。在济南有生力量被歼不久的情况下,北向可能正碰在解放军的钉子上,造成进退两难的局面;而第二方案南撤扼淮河而守,恃淮河天堑以阻敌之直捣南京城下,被顾祝同视为上策。但是蒋介石、何应钦考虑撤防而守,部署不易,一旦解放军跟踪南下,并渗透淮苏皖地区,不但南京直接处于威胁之下,而且中原屏障尽失,武汉三镇必将陷于动摇之中,再加上徐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决不可放弃。 这两个方案上自国防部下至徐州“剿总”,久久争论不决。刘峙拿不出主见,只有杜聿明自恃兵力雄厚,力主乘解放军打下济南的休整间隙,采取以攻为守的战略攻势,出其不意地佯攻济宁。蒋介石同意了杜聿明的这个方案。 杜聿明奉蒋介石的命令,放弃郑州,缩短战线,西起商丘,东止连云港,机动地集中邱清泉、李弥两个兵团,作北向进攻的主力部队,调孙元良兵团自蒙城、涡阳地区,星夜靠拢徐州。又调集另一王牌部队黄维兵团,自驻马店附近出发,靠拢徐蚌之间,既可策应以徐州作中心攻防战,又可以隔断解放军刘邓大军和陈粟大军的会合。黄百韬兵团一字横陈于陇海线东段,由碾庄圩迄于海、连一线,随时配合邱清泉李弥两个兵团,机动地向济南进攻。 碾庄圩一战,是徐蚌战役的第一战。刘峙亲临前线督战,到了我们指挥部。杜聿明说:“打了两天两夜,碾庄圩为什么打不下来呢?两个最大的兵团,邱清泉兵团和李弥兵团全都用上了,就是打不过去。” 邱清泉是黄埔第二期的,李弥是黄埔第四期的,邱清泉和李弥原来都是共产党,加上我也是共产党,所以徐蚌战役可以说是共产党打共产党。 杜聿明向刘峙汇报说:“看来共产党在这里打援的至少有两个纵队。” 我说:“我看打援的部队不只两个纵队。” 刘峙问:“你看有多少啊?” 我回答:“我看至少要加一倍,起码有四个纵队。”后来,从解放军的战况中看到,他们在碾庄圩放了六个纵队。杜聿明的判断很轻敌。 我们到战场上的最高点去视察,杜聿明亲自指挥作战。 那一天,我很冒险。心想,我要看看究竟。我就坐着军用吉普车,一下子冲出阵地,我四面看,怎么看不见自己的兵呢?我这是跑到哪里了呢?正在奇怪,身边的副官着急地说:“不好,咱们已经跑到共产党的阵地里来了!”我也急了:“赶快回去!赶快回去!”解放军没有追击,也没有开枪。 我捡了一条命回来后,杜聿明说:“你这个人好勇敢,你怎么跑到敌人那里去了呢?” 我说:“我还不知道已经到了敌人的战地,以为还在自己的阵地上。” 杜聿明连声说:“你的命大,没有把你抓到。” 这时,刘峙还没有走,他也看到了,说:“我看到很奇怪,你的吉普车跑得那样快,怎么冲到敌人的阵地上去了呢?” 刘峙很着急:“这样打,要打到哪一天呢?已经打成一个消耗战了。” 我说:“要破这个阵,死打是打不过去啊。” 刘峙看着我:“你的意思是怎么打法?” “我们正面要佯攻,至少调两个师迂回到后面去打,邱清泉兵团抽两个军,李弥兵团抽一个军,迂回到后面,趁今天黑夜打过去,里外夹攻,这个阵可破。两边迂回,碾庄圩之围可以解了。” 杜聿明对刘峙讲:“我的副参谋长制定了突围的战略,转到解放军的后面去打。” 刘峙点头:“哎呀,好计划,好计划,早该如此。” 杜聿明看着我说:“你怎么早不说呢?” 我说:“我没有看到这个情况,瞎说一顿也不行啊。” 杜聿明用自动电话(就是现在的对讲机)找到邱清泉,命令:“你抽调两个军,迂回到后面去!” 邱清泉回答:“我的兵力已经消耗得很厉害,如果再抽调两个军迂回,恐怕我的正面不保,一旦敌人从正面突破,徐州也不保!”邱清泉很坚定地表示不能执行命令。 李弥的态度是:如果邱清泉派出兵力,我也派,如果邱清泉不派,我也不派。李弥说:“我只有两个军,邱清泉有六个军,他的力量比我大两倍,他为什么不抽调力量?从我这里调个师,我的力量就更单薄了。”李弥也不肯调兵。 杜聿明的指挥不灵了。 我对杜聿明说:“他们不听你指挥官的,命令都不能执行,怎么办呢?” 如此坐失良机,碾庄圩那边的炮火越来越急了。我说:“我们在碾庄圩的部队可能已经被吃掉了。”刘峙在自己的大腿上捶了一顿,长叹一声:“天亡我也!” 由徐州出击的部队与碾庄圩困守待援的部队炮声相闻,相距不到40华里,却无法解围。 我跟杜聿明说:“现在解放军离我们没有多远了,碾庄圩已经被解放军控制住了,我的看法是今天晚上准备夜战,我们一失败,十几万人就被解放军吃掉了。” 杜聿明问我:“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说:我们打一个假仗。这里离徐州15里路,我们撤退10里,解放军一定是跟进打我们,我们一个回马枪,可以转败为胜,我们告诉碾庄圩的黄百韬,我们撤退的时候让他们赶快跟进。” 我们按这个计划撤退,没有料到,解放军不理我们,并没有跟进。 碾庄圩没有什么炮火的声音了,糟糕了,黄百韬十几万人已经失败了,碾庄圩没了炮火了嘛,我们不能再撤退了,如果我们再撤退,今天晚上徐州就没有我们的部队了。我就跟杜聿明商量:“你也不能动,我也不能动,参谋长也不能够动,死守在这个地方。” 杜聿明说:“好,要死死在一起!” 第二天,二十五军的军长陈士章从碾庄圩逃过来了,他告诉我们,黄百韬自杀了。 “解放军呢?”我问。 “解放军认为已经胜利了,撤退了。” 我当时难以解释两个王牌军团寸步难行的原因,后来读了《毛泽东选集》第四卷,才知道华东解放军用了一半以上的兵力打援。刘峙指挥之下的有黄百韬、邱清泉、李弥、孙元良四个兵团,四十多万人,而解放军的部队已经超过200万了。(比如苏联把全部的武器给了林彪,林彪的装备力量超过卫立煌两倍,是四个野战军中最强大的一个。)我向杜聿明讲:“这个仗没办法打了,根据收到的消息,解放军的部队超过200万,我们这里四十多万人跟解放军打,这个仗怎么打法啊?” 杜聿明跟我发脾气了:“唉呀,你真是,长人家的威风,不说我们自己的志气!” 我说:“大势已去啦。现在解放军采取包围的政策,并不积极打反击,把我们这里40万人暂且留着不打,先解决黄百韬兵团(碾庄圩战役),把那里吃掉,再吃黄维,把黄维的部队也吃掉了,搞到最后来打我们。那还打什么?没办法打。敌我悬殊啊。” 听到碾庄圩的炮火逐渐消失,我们要邱清泉无论如何保住徐州,总部要撤到徐州。 我们撤到徐州后,一看徐州的街上乱哄哄的,老百姓和军队都在抢粮食,我大声喊:“警察到哪里去了?县政府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