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记录下来,我说:“麻烦你,给整理好,再给我看看。”我就发现这个人能力很强,把我说的整理得很好,我说:“你是个能力很强的人呢,你把这个东西搞好,开会的时候通过。”后来,开会时拿出了这个东西,李家俊一看:“哎呀,你一来就不一样了,按照这个办,就好办了。”我说:“这是我说的,那个黄埔学生整理的。”他说:“成立支队,他可以当个支队长,你带来的那个从苏联留学回来的王国良,当一个,我自己担任一个,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扩大,搞多一点。” 空下来的时候,我把李鸣珂在我动身时给我的行动委员会指导纲领读了三遍,我想,“人家刘存厚有四个师在这里,我们是乌合之众,指导纲领让我们去把人家打败,要打恶战,那怎么打?恐怕很快就让人家打败了。” 我就对李家俊说:“这个政策啊,我们提出反对不好,不反对也不好,这个政策是错误的,要全国进攻武汉,要湖南进攻长沙,一下子就把全中国打下来啦,都到处插上红旗啦,有那样的好事吗?这个路线不对呀。”我说:“这样吧,把队伍整理好,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后来把队伍整理得差不多了,他又告诉我,他还有一万多神兵,我说:“什么叫神兵呀?” “就是白莲教的神兵。”他说:“神兵很厉害,刀枪不入。” 我说:“你也是个大学生,同济医科大学毕业的,有那样的事情嘛?刀枪不进?什么枪也打不进?” “哎,我试验过了。” 我说:“过两天你召集神兵,我来看一看,刀枪不入,有这个事啊?”过了几天,召集神兵一试,神兵在地上吃了神水,画了神符,果然刀砍不进去,我想,这也是个怪事,刀真砍不进去,真有这个事呵。难怪慈禧太后在八国联军时,也用过神兵啊。 后来有内行对我讲:肚皮鼓起来,发硬功,刀砍不进去,但是拿刀一捅,肠子什么都捅了出来,我说:“噢,还有这个情况哪。”我就告诉李家俊:“内行说,拿刀子一捅,里面什么都出来了。你也不用试验了。” 李家俊不信,再试。神兵在地上画个符,开始用枪打,一打,子弹打在胸口上打了两个包,没有打进去,也没有事儿。我说:“慢点慢点,步枪只能打380米,超过380米就没有力量了。打枪的地方到神兵站的地方有多少米呀?你去量量看。”一量,250米!我心想怎么还没到300米?我问:“刚才是什么枪打的?”李家俊说:“手枪。”我说:“手枪嘛,只在150米内有效。”他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我说:“你不是个军人,你不懂啦。”我说:“这个神兵靠不住,我们把神兵整编改造,另外成立一个大队。” 队伍整编后,旗号统一了,李家俊一看,高兴得很,“啊,我们一下子能把刘存厚四个师打垮。” 我说:“不要说大话,刘存厚的部队是从民国元年起学日本的军队训练起来的,武器也好,如果跟他打,几个钟头就把我们打垮了。” 他说:“这样吧,你指挥一个方面,我指挥一个方面,把主力放在我这里,你带着参谋长另打一面。” 我说:“你看到不行了,马上转移,不要硬打,一硬打马上就被打败了。” 一打起来,果然,李家俊就支持不住了,我们隔得好远呢,我通知他:“赶快分头撤退,没有别的挽救的办法了。” 我们这边的部队向陕西撤退,死伤得不多。到陕西的定巴县,当地的一股土匪有一千多人,把我们包围了,我们只有三百多人,我就跟参谋长商量说:“别跟他打恶战,他们在这个地方流窜好多年了,我们不如人家,他们一千多人,我们只有300人,我们不跟他们打。”我们一边转山头躲开土匪,一边喊话,把自己装成土匪部队,愿意跟他们合作。我们喊:“我们有500人,我们愿意合并过去,拥护你作大哥。”他们停止打枪了。 我对参谋长说,让土匪派一个人过来,我跟他们讲条件。“参谋长出去喊话,他是当地人,说话土匪听得懂。参谋长就喊:“你派个人来,我们谈一谈。”那边果真就来了一个人,是土匪头子程德山。 程德山问:“你们谁是领头的呢?” 我说:“我,我是一个主要的,我们里面还有一个参谋长,另外还有一个书记官。” “噢,就是你们三个人哪,看来我们首先来个桃园结义。”我们吃了一顿饭,就算是桃园结义了。程德山年纪大一点,是老大,我们的徐参谋长是老二,我跟书记官就是老三。我们提出条件:第一,让我们到我们要去的地方;第二,我们没有粮食,你要搞点粮食给我们吃;第三,我们的部队不跟你们的部队混编在一起,分开。他答应了我们的条件。 到了晚上,我跟参谋长讲了:“程德山这个人身边有一个人要注意,那个人只有一只眼睛,程德山喊他作师爷,程德山说的话,出的主意,都是那个人讲的,那个师爷呀,将来坏事就坏在他手里,现在,我们不去找程德山,以后他可能会让师爷出面来找我们。我们接近师爷后,慢慢就把他内部的情况摸清楚了。 第二天,程德山说:“请老二当军需官。” 我们商量:“请他们吃饭,我们也准备一桌饭答复他们,把独眼人也请来,看他说什么?我们再说。” 吃过饭之后,就坐在那里谈天,独眼人那个家伙,就讲了:“我们这个部队没钱,吃饭也吃不了几天了,我们有1000人,你们有500人,更加拿不出粮食了。我看军需官年纪很轻,请军需官出马,向地方政府借个千把块钱,越多更好。你们考虑考虑。” 我说:“我现在没有主意了。”这个土匪部队,要县里起码拿出1000块钱,这一个小县怎么拿得出来呢?这个小县还住着西北军的一支部队,也是专门对付程德山的。 我们几个人一起商量,那天晚上商量到好晚哪,没办法。参谋长说:“如果我们坚决不去,那就不会有好结果,去呢,这个钱也不一定拿得到。”我说:“睡觉吧。大家再想一想有什么好办法没有?明天早上起来再说。”第二天我问他们,他们说:“凶多吉少,这个事情难办。” 我说:“我如果不去,他们马上翻脸,一翻脸呢,可能就把我们扣押起来了,那就没得办法了。” 他们说:“你去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去呀,到哪个山上唱哪个歌,我去!” “你怎么去法?” 我对参谋长说:“你跟他讲,派个毛驴,再派一个人给我牵这个毛驴,还要他给我写两封信,一封写给县长,一封写给驻军的团长,让帮我们筹一点款,数目不要定。” 程德山说:“要个毛驴?那个容易啊,还派个赶毛驴的,你去吧,两封信也准备好了。” 我们就向县城走。走了三四个钟头就到了。城楼上的城门关了,城楼上的人喊话:“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拿着程德山的信,还有封信是给县长的,有事情来找你们。”他们看到只有我一个人和赶毛驴的一个人,一共两个人,就说:“现在城门关了,要向上面请示才能开城门。你就到城墙底下来吧,我们不会打你们。”等了一会儿,城门开了,他们出来连毛驴一起把我们五花大绑,就抓进去了。说:“你们这些土匪,还要见我们的团长,是先见团长哪,还是先见县长?” 我说:“我要先见团长。”那个团长派个书记官来,跟我见面了。书记官一看到我这个人长得满文雅的样子,就说:“你进过什么学校?” “我是湖南大学毕业的,以后又到了四川,进了重庆大学。” 他问:“你怎么搞得当上土匪了?” “我被土匪抓去啦,走也走不掉,安了我一个军需官,到你这儿来要钱。”“噢。” 我一看他也是个文人的样子,就说:“我看你也是很文雅的样子啊?” 他说:“我是北京大学毕业的。” “怎么也在这里搞呢?” “军阀作乱,当个书记官还不容易呢,唉。” 看样子,他对我很同情,我就说:“我今天是冒死命来的。不过我也请你们想一条路,程德山这个土匪在这个地方已经10年了,他占的地方有6个县,危害地方啊,你们怎么不把他收编呢?你们如果招安他,我可以说话。”他说:“我们也是个团长,他也是个团长,不好办。” “你们把旗号打大一点嘛,你们自己改编成一个旅,把他招过来,他还当团长,你们不是搞到一起了吗?如果他愿意,你们就把他收编过来。”这个书记官回去,就向团长讲了。团长说:“来的这个人很有脑子,如果把程德山收编过来,我们6个县都安定了。” 后来团长接见我,问:“你是要钱的?这个小县城拿不出钱来,今天晚上,我要县政府安排,你住到教育局去,我派书记官也去,代表我,见见教育局长,看看还有什么好办法没有。让县长也参加,我们嘛,在1000块钱以内,七八百块钱也还是可以的。” 那天晚上,我们在教育局商量了一夜,县长看到我,也问我为什么裹在土匪里,我说我是湖南人,被土匪抓去了,现在跑也跑不了。县长也很同情我,教育局长就更加同情我,说:“我给你出主意呀,你也来谈过了,从这里逃跑吧,” 我说:“逃不掉啊。” 教育局长说:“我教育局有护照,下次你来,我给你教育局的护照,”书记官也说:“我帮你的忙,花几个钱把你救出来。” 后来,他们决定拿800块钱,书记官说:“你明天就回去,我同你一起去,为了完成招安的任务,我不出面不行,我拿几百块钱去了他们也不会把我扣下了。”我说:“有道理。” 第二天,我们一起牵着毛驴回去了,到了住的地方,嗬,程德山一看高兴了,800块钱,好几个人挑呀,五六个人挑着走不动啊,他问我:“哎,你搞到多少钱回来了?”我说:“1000块没有弄到,只有800块。”他说:“哟,我们在这里搞了10年,这是头一次,喜事喜事。”我说:“来的那个书记官有话跟你谈。” 我说:“他们的目的是招安,想把你们编过去,当正规军团长,这样地方也安定了,你程德山也有一个出路了。那个书记官他会跟你谈的。” “好!” 那天晚上,搞了一只羊,一起吃,我就跟那个书记官说:“你们谈,我就不参加了,你需要我参加的时候我就参加,你们自己去谈。”书记官说:“把他招安了,我看他不愿意。那个独眼人,他这里的师爷在这里出主意。”我说:“那就只好这样了。你留一个机会再来,我找个机会送你回去。把问题搞稳当一些。”书记官住了两晚,我就把他送走了。程德山从这800块钱里,拿100块钱送给我,拿200块钱送给来的那个书记官。 我告诉我们的参谋长,说:“老徐呀,你是本地人哪,我不离开,我一离开,你就有危险,你的办法是两个办法,一个是把队伍带回城口,到城口就有二百多里路嘛,到那边整理我们的队伍,我呢,到重庆去找省委。”第07章 结发之妻 我的第一个妻子叫做周敦琬,也叫坚如,比我大三岁。燕京大学毕业。她的父亲是在日本学习法律的法学家,周敦琬是他最小的女儿。她开始住在北京。她的父亲到日本留学时,把她送到天津,住在一个英国人家里。那个英国人是她父亲的朋友,她父亲要英国人照顾他的女儿,教她学外文。这个英国人看小姑娘很聪明,一方面教她学英文,一方面教育她,说:“你呀,到燕京大学去读书,司徒雷登是我的朋友,你学外文,要把英、日、法这三门外文都要学到,你就可以成为外文专家了。”周敦琬就听从父亲的这位英国朋友的安排,考取了燕京大学。她在燕京大学学外文,是最聪明的一个。三年学成毕业后,自己找职业,周敦琬就回到四川。 四川有一个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周敦琬去当英文教员。她这个人对中国文学研究得很好,学校就跟她讲:“你除了当英文教员以外,还可以在我们学校当教务长,你还要多做点事嘛。” 她大概在这个学校搞了两年,就回到了她的家乡四川江津。在江津,她遇到两个人,一个是共产党里面的恽代英,一个是共产党里面的萧楚女,他们在四川泸县川南师范教书,认识周敦琬了。 一天,他们对周敦琬说:“我们介绍你加入共产党。” “有你们两个人介绍,我很高兴哪。” 他们说:“那你不必离开江津。” 后来,周敦琬当了江津中学的校长,恽代英和萧楚女正式介绍她加入了共产党。周敦琬后任县委书记,在共产党四川组织内,她是第一个女县委书记。 在这时候,周敦琬认识了一个叫刘愿庵的县长,这个人在四川是很出名的,后来还当过省委第一书记,以后还当过共产党中央的候补委员,到过苏联。他们两个人发生了感情,后来,周敦琬跟刘愿庵结婚了。 我参加八一南昌起义之后,1928年又到了四川,恢复了我的组织关系。这时,周敦琬就知道我这个名字了。 我当旅委书记的时候,重庆军委书记是黄埔军校跟我一道毕业的李鸣珂,他说:“你跟着周恩来参加过八一南昌起义,我当个军委书记,是个省委常委,你怎么到了四川才安排当了个旅委书记呢?这不对。”他就向四川省委请求,说他当副的,要我去当军委书记。我们两人又见面的时候,我说:“你这样不好,你是组织派来的,你是周恩来派来的,周恩来是中央军委书记,这不是我私人的问题,你怎么能让位啊?让给我啊?我当正的,你当副的?变成我们两个人的私人行为啊?那不对。”他说:“这样吧,现在我来了还不久,还没有打开局面,你过去在四川干过,你熟悉四川,暂时让你当江巴兵委书记,管江北和重庆。这时,周敦琬已经调到省委,是省委委员,省妇女部部长。她只知道我这个人跟我没见过面。 这时已经到了1930年。刘愿庵在四川开会,被刘湘的特务发现了,被捕后刘愿庵一口咬定他什么也不知道,没几天就被枪毙了。 我从程德山土匪部队里逃出来之后,回到重庆,通过王维舟的介绍,找到四川代理省委书记程子健(后来是四川的财政部长),他是留法勤工俭学的,资格老。程子健说:“你如果没有王维舟的信,我不敢见你。有了王维舟的信,我才相信确实是你到了。” 王维舟是刘伯承的一个团长,后来在开江活动。我在开江找到王维舟,他对我讲:“我在此地也很困难,隐蔽了多年,也没做什么工作,我在党里面只是一个通讯员,也不负什么责任。你今天来,我藏了一张报纸,你看一看,刘愿庵也死了,省委书记吕维新也死了,军委书记李鸣珂也死了,还有牛大明等等十几个人都死了,被刘湘抓住杀了,你现在回来就好了,恐怕你要在省委里面负很大的责任。”王维舟把一些情况告诉我了。王维舟说:“现在程子健是省委代理书记,这个人是个好人。我写封信给你,去跟他见面。” 我拿着王维舟的信跟程子健见了面,他当天就把我带到省委机关,我说:“你们住的这是个什么地方哪?”他说:“这是我们省委办公的地方,你这个人我们相信了,你就住在省委机关吧。” 进了屋,程子健介绍:“这是过去军委书记李鸣珂的妻子,带着小子女儿住在这里,帮助做饭,是个遗孀,又没有钱,很困难。”他又叫一个人出来跟我见面,这个女同志就是周敦琬,程子健说:“这个人你知道吗?叫周敦琬,还有一个名字叫周坚如,她的丈夫刘愿庵被杀了。她也是个遗孀,她现在在军委负责,担任军委的秘书长。” “噢”,我说,“她是四川省的第一个妇女部长,第一个女省委委员,她当省委委员,是四川省女的里面头一个。” 周敦琬奇怪:“怎么我的事情你都知道呀?” “你是著名人物呀,怎么不知道呢?” 当晚,我跟程子健睡在一个铺上,我对程子健说:你这个地方空气不好,两个遗孀,屋里搞得死气沉沉的,应该改变一下子。他说:“那怎么改变?没办法改变呀?” 我说:“我来给你改变,现在过春节了吧,先写幅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我们住的这个地方,是以做生意为掩护的。我说:“这是个商人的家庭嘛,对子在门口一贴起来,也有点春意了嘛。” 我写完对子后,就贴在大门上,噢,她们几个人一看就高兴了。“哎呀,你到这里来了就有生气了,过去我们都没有注意这事。” 我说:“你们这个家庭姓什么?” “姓李。” 我又写了四个字,作横批,“紫气东来”。 我说:“晚上呢,可以开开座谈会,谈谈世界,谈谈国内的情况。”她们很同意,我们果真过一天两天,就开个家庭会议,买一点零零碎碎的东西吃吃。家里的这个空气就改变了。 有一天,我站在大门口,看见来了一个人,带着礼帽,个子比我还高一点,他要进门,我就挡在那里:“哎,你这位老先生来找谁呀。”他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像认识似的。 “哟,面熟呀。”他说:“我是来看周敦琬的,周敦琬是我表妹,我们俩都是江津人。”他这么一讲,我恍然大悟,问:“你是吴芳吉先生(吴芳吉先生是毛泽东的老师)吧?”他说:“你怎么晓得我是吴芳吉先生?”我说:“我是湖南明德中学的学生,我们两个人还有一段笑话呢,你还记得嘛?” “什么笑话呀?” 我说:“明德中学有一次发水灾,淹死了一个同学,你就写了一副对联挂在亭子上面,我那时只有15岁,糊里糊涂地拿着笔把你写的那副对联给改了,我把对联左边放到右边,右边放到左边,校长说我不尊重老师,要开除我。” “噢,这个事情我记得起记得起。” 我说:“还是你出面保的我。校长要开除我,你说:‘不能除名,不能除名,这个学生是很难得的,他把我的对联换一下,比我原来的好!’我们那个校长也是个诗人嘛,对于诗词很有研究,他一看,不错,也说改得好,你说:‘改得好,你还把他开除?’校长说:‘他不尊重老师,不对嘛。’‘他不尊敬老师?我们有这么好的学生,你不能开除他。你如果今天开除他,明天我就辞职,回四川去。’还是你保的我啊。” 他说:“哎呀,巧事巧事啦。” 我就跑进去喊:“周敦琬,你有个表哥来看你啦。”周敦琬跑出来,把表哥迎进去坐。她就问表哥:“你怎么认识他呀?”吴芳吉就讲这段历史。 吴芳吉说:“你们俩在省委的地位差不多啊。”又问我:“你结婚了没有?”我说没有。 他问:“你年龄不小了,怎么还没有结婚啊?” 我说:“现在还结什么婚呢?到处打仗,弄得不好还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呢,我没有打算结婚。” 他说:“我今天做介绍人。你们两个今天晚上就结婚。”周敦琬和我经不住这七说八说的,程子健也说:“那最好了,你们结合在一道很好。” 那天晚上,办了很多菜。吃了一顿饭,就算结了婚。我跟周敦琬结婚有10年。1941年她害子宫瘤动手术,日本飞机来轰炸,慌乱之中,手术医生把手术刀子丢在周敦琬肚子里,就把肚子缝起来了。周敦琬就这样死了。 周敦琬临死前,在遗书中嘱我续弦葛世明为妻,这是后话。 周恩来曾经有书信要周敦琬去延安,但是周敦琬没有完成去延安之志,抱恨终生,是我连累了她。我写诗10首吊亡妻周敦琬(坚如): 才女多情革命花,几多恩怨寄天涯。 人生朝露如萍逝,蜀水湘波岁月遐。 闺闱大度攻经史,不谙人间多苦荆。 月下老人吴白屋,恽肖马列启明星。 蜀中女杰盖群雄,人崇龙凤自谦恭。 燕京硕士成名早,蜀水巴山架彩虹。 一生平淡且无私,苦苦辛辛只自知。 十载艰辛全不顾,安危度外谱新诗。 十载夫妻如梦过,离多聚少惯蹉跎。 新闻天地挥长剑,高唱平倭救国歌。 (后来携妻回家办通讯社) 烽火关山步步迁,护儿把卷返四川。 频传鱼雁相思切,沪上秋风梦不圆。 犹记家书锦字间,归心似箭去延安, 我知此志生平志,遗恨终天有泪颜。 祸从天降寇机狂,手术台前吊国殇。 痛骂庸医伤玉陨,沪江闻噩碎心肠。 细读遗书暗自豪,再娶心推患难交。 从此孤儿终有母,我妻再世建金桥。 往事难安我赘疣,终身遗恨我心忧。 我当立结申君志,早有恩来寄语稠。 李鸣珂死了,省委要我接替他的这个位置,当了省委常委,后来,我当了川东特委书记,我领导23个县那时毛泽东的苏区只有12个县。我负责23个县,是很大的一块根据地。第08章 身陷敌巢 1931年,我被捕了。这是刘湘部队的一部分,是地方军阀,专门对付共产党。我被押到敌人特委会,当晚,他们审问我:“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你是个老共产党,你的名字叫文强,第一次入川是跟着朱德,第二次你又来了。从江巴书记一直到四县军委书记。”他们都知道了,我一想,顺着他们说吧。 又问:“你从哪里来?” 我说:“我从城口外面来,我的部队被打散了。” “你回来找谁?” “找省委,还没有找到省委,就被你们抓来了。”那天下雨,我穿的长衫被雨打湿,沾了很多泥巴。他们问:“你来都经过什么地方?”我说:“走达县、开江、长寿,到重庆,路我很熟。” “你怎么去找省委?” 我瞎编一通:“我到重庆以后,在朝天门码头的一块石头上画个高鼻子,因为我有个绰号叫高鼻子,他们就晓得我到了,就会有人跟我联系。这个约定是一年以前的事情,现在是不是还灵,我就不知道了。另外还有一个联系办法,就是到重庆新街口邮局看盲信,我们约定,信送到邮局,写个没人收的地方,这就是盲信,我去查盲信,这也是一年以前规定的。” 他们还真相信了,在朝天门码头的石头上画了个高鼻子,在那里等,在邮局也等,等了好多天,也没有见有什么人来接头。 一天晚上,我看见窗外有个黑影,把窗子叩了一下,从窗缝塞进一个东西,我一摸,是个纸团。打开一看,上面的笔迹我认识,是我们特委组织部长写的:“你的情况怎么样?”我把纸团毁了。我知道了这里有组织,还有救我的人。 过了几天,又审,还是老一套,还把我吊起来。我说:“你们要杀也好,要剐也好,我不眨眼睛。但是我现在没有找到组织,再吊我也不知道。”他们看也问不出什么来,就把我关到监牢里。 一天,有个女的来看我,她姓贺,说是这里军部的一个参谋让她来的。我问:“这个参谋是谁啊?”她说:“姓于,过去在杨森那里当过宪兵司令,他要来看你,有话跟你谈。”说着,拿出100块光洋塞进来,说:“这是于参谋送给你的。”我说:“几年以前我见过于司令,他还好吧?”那女的说:“还好。” 当时在万县时,于渊当杨森的宪兵司令,朱德就跟我讲,你要接近于渊,要把于渊吸收为我们的党员,后来我和朱德介绍于渊加入了共产党。 “现在于司令他在干什么呀?” 女的说:“在刘军长这里当参谋,知道你被捕了,要我把这100块钱送给你。” 她走了,看守就讲:“这100块钱不能放在你身上,我们替你保管。” “那你就拿走吧。” 又关了十多天。犯人中有个在江湖上说了算的江洋大盗,起码比我大10岁。他在监狱里也欺负人。牢里的尿缸归他指挥,如果得罪了他,他就让你睡在尿缸旁边,如果谁给他送点东西,他就让你睡在好一点的地方。我看这家伙欺负人太过火了。一天,他对我说:“我看你很有来头啊,人家还送了钱来了,你怎么不拿出来花呀?”我说我没有钱。 我说:“我告诉你,你对我好一点啊。你整天欺负这个欺负那个,你拿这一套对付我,我不会怕你的。像你这样的本事,恐怕五个都打不了我。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要对付你了。大家都是坐牢的,命都不要了,还怕你不成?”监牢里其他共产党员、共青团员都站在我这一边,说你帮助我们伸了冤,我们吃他的苦头吃够了。我对江洋大盗说:“这个尿缸边上大家轮流睡,包括你自己。”江洋大盗看我挺厉害,就出去汇报,他出去说话的声音我们能够听到。他没有想到监狱官也是看人说话,监狱官说:“文强这个人,外面的参谋都给他送钱,还送得很多,这可不是好惹的,你不要惹他。” 江洋大盗说:“现在不是我惹他,是他惹我呀。他说尿缸边上轮流睡,我不去睡也不行啊。” 监狱官说:“那你就按这个道理办嘛。” 我听见监狱官这样讲,心里就更有底了,大声说:“尿缸旁边,今天晚上我睡一夜,明天就轮到他了。”第二天晚上,这个家伙就睡在尿缸旁边了。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家伙是个杀人犯、强奸犯。 他睡在尿缸旁边,不服,踹了我一下,反倒说我碰了他,我说我没有碰你,是你踹我了。他说:“是你打了我,倒说我打你。”我说你这个家伙黑白不分。 他火儿了:“我跟你拼命。” “你来拼吧!” 他一拳打过来,我哇地一下就扑到他的后面,把他打出好远。他再不敢上前来了。后来这个人被提审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大概是被枪毙了。 有一天,一个胖头看守对我说,让我到刘湘的特委会去谈话。我一看,这个胖头看守不是原来的四川共青团的省委书记吗? “你原来是共青团的省委书记,现在怎么干上这个了?你是不是有愧啊?你受过高等教育,是个大学生,现在专门做坏事,是要有因果报应的呀。” 他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要我到哪里去?” “请你到特委(刘湘的特委)去,有人要见你,还要给你照相,还要请你吃饭。” 我想这一定是用软办法对付我,就说:“好吧,我跟你去,你现在有权有势,要来就来,要去就去,随便把我提走,我去!” 到了地方,看见桌子上摆着水果等等好多吃的,刘湘手下的一个军阀跟我谈话,说:“我们的督办本来要见见你,他忙,今天来不了,要我代见你。今天晚上专门为你安排了宴会,可以随便一点,打打牌,心放宽一些,明天还到别的地方游一游,看一看。”说完他就走了。 有人把我带到另一间屋子里,说今天晚上请你搓麻将,你会不会啊?我说当然会。“你是黄埔学生,我们这里黄埔学生很多。他们都尊敬你,你又何必这样走极端呢?”他劝我。看我不理他,就不好再说下去。他出去之后,又换了一个人跟我谈,谈不出什么道理,我还是爱理不理的。这个人讨个没趣走了。以后有人进来送茶,看看左右没人,往我手里塞了个小纸团,我偷偷打开一看,几个字“打麻将注意”。我把纸团吞到肚子里。 宴会过后,去打麻将。打了八圈之后,觉得有人在下面踢我的脚,我想这是个什么人?是不是这里面有我们的人呢?我抬头一看,正是塞纸团的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再丢纸团。我看见他用手指了一下门外,我就说:“哎,我们休息一下吧,我出去小便。”大家说:“你这个人真是事情多。”塞纸团的那个人把我送到厕所里,告诉我今天晚上准备逃跑,有人接应。他指着一个方向说:“那里有一个洞,一个人钻出去没有问题。”我点头:“知道了。” 等打麻将的人都趴在桌上睡着了,我出去走到墙下一看,果然有一个洞,我钻出去之后,洞外还有一堵墙,起码有三丈高,怎么翻得过去呢?这怎么办?我急中生智,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脱下长衫,扯成几条连起来,把布条系在石头上,一下子把石头扔过高墙,刚听到石头落地,有一个巡逻兵从后面走过来看着我,我很镇静,假装在墙边看月亮,巡逻兵站了一会儿就走了。他一走,我就顺着布条蹿上高墙,逃了出去。我拼命往储奇门方向跑。我听见高墙里面又是吹哨又是打枪,闹得一塌糊涂。一路上看见刘湘警备司令部到处张贴缉拿我的布告。第09章 脱离共产党 我逃回家,我的妻子周敦琬和一个娘姨看见我回来,很吃惊,我说:“我活着回来了!”她们不相信:“活着回来了?”隔壁一个老板娘也过来了:“哎呀,你这个大学生,这次出去赚钱去了很久吧?”我说有半个多月吧。 “生意还好吧?” “还好。”我应付着。 这时周敦琬是四川省委秘书长兼宣传部长。夜深人静,她说:“为了救你,我们想尽了办法,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出来。”我说:“我一逃出来,那里面就乱了,吹哨子,开枪。你赶快收拾一下,我们到你娘家江津去躲一躲。” 我到了江津后,周敦琬办好移交也来了。她说:“你被捕后,省委机关一点损失也没有,没有死一个人,你也脱险出来了,我们一道去成都,找省委书记罗世文,我帮你把被捕经过说明白。” 这时是1931年8月。我们从江津一路坐轿子,到了成都。我去找廖宗泽,他让我住在他家里,我说现在重庆到处都在通缉我,我不能连累你。我们还是住旅馆吧。 周敦琬去见了罗世文。回来后,周敦琬告诉我说,罗世文对我的态度很不好。 我问:“为什么?” 周敦琬说:“他说你不应该泄露党的秘密。” “我瞎编了一套骗敌人,有什么错啊?我问心无愧。” “你们见见面,但是他对你不好,不是平常的样子啦。” 我跟罗世文在一个小茶馆里见了面。罗世文说:“你捡了一条命出来啦,我们欢迎你。不过你把秘密泄露了,不应该,恐怕你要留党察看。” “哎”,我说,“罗世文啊,你见到我也不问问清楚,就对我打官腔,你是不是发了神经病?我们两个在党里是平起平坐的,你跟我打这些官腔干什么?我有什么对不住党的?我又没有影响我们组织死一个人,我也逃出来了,为什么还要留党察看呢?还有这样的责备那样的责备,是什么意思啊?我是你们营救出来的,假如没有党的营救,我还跑不掉,我有什么错呢?” 罗世文说:“你不晓得党里出了王明李立三路线,把我们党搞得一塌糊涂了。” 我问他:“我那23个县里面有许多很好的共产党员都被暗杀了,装在麻布袋里扔到嘉陵江里去了。你身为省委代理书记,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他一拍桌子:“这个事情不能说,我一说我也犯错误,你是23个县的特委书记,在这个问题上你就服从,你也不要问,问就犯错误,你要晓得,我们党有铁的纪律!” “噢?铁的纪律就随便来啊?” “我是代表省委向你宣布铁的纪律,要执行铁的纪律。” 我也拍桌子:“狗屁!你也是共产党员,我也是共产党员,我是省委常委,你是党的省委书记,我们两个人都是共产党员,说说话又怎么样啊?” “这是列宁定的铁的纪律。” “什么列宁不列宁,搞得党内这样做啥呀?把好的党员都干掉,岂有此理!”吵来吵去,他老是那么几句话:“我们党的纪律是铁的纪律。” 那个环境是个茶馆,我们两个一吵,人家直看我们。怕暴露身份,我就跟罗世文说:“罗世文呀,我们两个都不要拍桌子了,我把茶钱付了,我们到城墙上去谈。”罗世文是莫斯科东方大学毕业的,胆子小,是个书生,他也不晓得我为什么要和他到城墙上去谈。 我把茶钱付了,我们就跑到城墙边,我拉着他上了城墙。这样一来,罗世文心里犯嘀咕,猜想我要对付他了。 他说:“你是搞军事工作的,是黄埔学生,你想对我怎么办呢?” 我态度缓和了一些。“你搞错了,你是省委代理书记,是我的最高领导了,我把事情问清楚,我就回去,我没有要对付你的意思。” “我不讲,我一讲就犯错误。” “我们两个以共产党员的身份谈话总可以吧,犯什么错误呢?” “我是省委书记,我说了作数,不是你说了作数。我是在执行铁的纪律。” 搞得越来越僵,我急了。“罗世文,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走,你也走不了!” 罗世文看我这样,就说:“你这样逼我,我犯错误就犯错误吧。现在斯大林这个国际(指共产国际——编者)做出个结论,认为中国革命的失败是由于大资产阶级分子钻进了我们党内,对这些人都要制裁,要起用工农兵,你懂不懂啊?我们党内有个王明路线,好多地方都把好的党员搞掉了,像你我这样的也早晚逃不脱的。你的家庭是大地主家庭,是封建主义家庭出来的党员,你是代表大资产阶级的。再有一部分呢,是小资产阶级,不是工农兵出身的,这些人都要清洗。” “噢,我知道了。” 他说:“你要小心哪,我告诉你,我们党是有铁的纪律。” 他一说铁的纪律,我又火了:“马克思是个大资产阶级,恩格斯也是个大资产阶级,列宁的家庭也是大资产阶级,马克思那个妻子燕妮还是个贵族哩。”我就骂罗世文:“你连共产党的起码知识都没有。”骂完我就走了。 回到家,周敦琬看见我的脸色不对,就问:“你跟罗世文谈什么了?”我说:“谈得很不好,现在党执行铁的纪律,我感到忧心忡忡。” “你这个人,什么都不能忍受。我也知道咱们内部的情况,你也不事先问问我。” 她了解情况比我多,她就跟我讲:“你这一次去,是自己找麻烦,我们两个还没被列入黑名单,过两天再说吧。不过,你这样一搞,不是早点儿进黑名单了吗?那我们还跑得了?只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的事情。” 我自言自语:“我早就发现被自己人活埋的、扔到江里的同志多得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我知道了。” “那我们怎么办呢?过几天看看再说吧。”周敦琬也没有办法。 她这一说,我倒提高了警惕,说“再过几天哪,恐怕就把我变成鬼了,把你也变成鬼了!”听我这样讲,她也急了。 我说:“今天晚上就走,离开重庆!” 周敦琬同意我的意见了。 “那就这样吧”,我说:“我们到党中央去找周恩来,向周恩来申诉我们这边的情况。” 周敦琬说:“你找周恩来,我就去找杨尚昆。杨尚昆不是28个半布尔什维克之一嘛!” “你跟杨尚昆有什么关系呀?” 她说:“杨尚昆的家庭是大地主家庭,他中学没有毕业,就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去了,是我帮他的。”我说:“哎,你还有这样一个人可以申诉呵。” 杨尚昆的大哥是杨 公,也是个日本留学生,相当于省委书记,被刘湘把舌头割掉,把眼睛挖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