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新派认为战备检查是一个连续的过程,不应当是一次形式主义大演习。这一派赞成搞事先不宣布的检查,今天检查这个连,明天检查那个连,直至在一年左右的时间内把一个师全都检查一遍。一年当中,每个部队都得12个月加小心,而不是仅仅两周。不出所料,部队指挥官们都赞成老办法。谁也不欢迎在无准备状态下搞突然袭击。然而,我却接受了新思想。在五角大楼正进行这一辩论的时候,我想把新办法引到卡森堡来。我对赫达切克说,应当这样做。他听我讲完,却不买我的账。这是我挨的第二棒! 我到这个师工作大约9个月以后,一天下午有个旅长愁眉苦脸地来到我的办公室门口。我让他进来,关上了房门。他对我说,他的一个营里的一名军士来找他,说该营营长同他老婆发生了性关系。这种事对部队的士气很有破坏性,所以在陆军中是很受重视的。既然我自认为已经是一名有经验的军官了,按说我应当把此事交给驻地的律师或者刑事调查处去调查。可我却决定亲自处理。我要那位旅长把涉嫌的营长带来见我。我希望弄清楚这个老兄是否干过这种事。如果他干了,我就建议赫达切克将军把他撤职并调走。简言之,给上司拿出一个解决办法来,而不是把烫手的土豆丢给别人去剥皮。 但是,事与愿违。这位老兄矢口否认。这样,我就只好把这烫手的土豆交给赫达切克了。“好吧,谢谢你,我来处理。”他只说了这么一句。接着,他做了行家所应当做的事情:他把此事交给了律师和刑事调查处去办。其后的调查证实了那位军官的恶行,查到了他去幽会时的汽车旅馆收据。赫达切克却再也没把我叫去谈论这件事,也从未指出我本来可以把这件事处理得好一些。只是一句“谢谢你,我来处理。”这可能是我挨的第三棒! 1982年5月20日,我在卡森堡已经干满一年了。10个 月前曾希望把我的名字提到少将遴选委员会讨论的那个人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说:“请坐。”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当他把一份两页纸的文件递给我时,香烟在他的手指缝中颤抖着。这是我的年度考绩鉴定。我的前途就取决于这两页纸。我看完鉴定后对他说:“这就是你经过考虑的评价吗?”他点点头。我又说:“你不会不知道它会产生什么效果,它十有八九会断送我的前程。”怎么会呢,赫达切克分辩说。他向我保证,我的情况还算好,而且他明年会重新给我鉴定。“下次鉴定会照顾你的。”他补充说。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话,说了声对不起,便告辞离去。 陆军的考绩鉴定是用一些委婉用语写的。你若是不知道这些代用词,就无法掌握它们的含义。例如,有一栏写的是“先于同级的人晋级”,第二栏写的是“与同级的人一道晋级”,第三栏写的是“不晋级”。这种表述似乎够清楚了。但是,现在这类报告已经贬值得如此厉害,以至你若要不落伍,就得让人家在第一栏内为你打勾。赫达切克给我勾的是第二栏。是具有破坏性,但还不是置我于死地的那一种表述。然而,这种很一般的评价也差不多是要人命的了。他只赞扬我是一名“好教官”。我的指挥才能被忽略了。我被派到卡森堡来,不是来当教官的,而是来取得当师长的资格的。我到师长预备学校来学习,而他给我的评语是不及格。 不过,赫达切克并不握有最后决定权。他是个“评估员”。我的鉴定还得交给一位“高级评估员”来下最后断语。 这位官员就是远在2000多英里之外佐治亚州亚特兰大的部队司令部副司令M·科利尔·罗斯中将。此人我只见过一次。两周后,我心惊胆战地打开了从部队司令部寄来的一个信封。罗斯中将重复了赫达切克对我作为一位“教官”的能力的赞扬,并说:“应当充分地考虑他在一个重要司令部担任主要参谋职务的可能性。评估员认为,在现阶段,科林更适合担任这种工作,而不是当指挥官。我同意……”这些话已经足以使我身败名裂了。可是,罗斯也得在一组空格中打一个勾。第一栏评价最高;第二栏在提升方面会有风险;第三栏则根本不用考虑。罗斯在第三栏内给我打了一个勾。这真是致命的一击啊。然而,我不能怪罗斯将军。除了赫达切克的意见外,他对我的表现毫无实际了解。至少,阿尔玛得到了可以得到晋升的评价:“鲍威尔有一位确实贤惠的妻子。不论她的丈夫被派到什么地方去,她都完全能够成为陆军的代表,支持她的丈夫做好工作。” 那天晚上,我上床睡觉时,脑子里千头万绪。我参加陆军24年,这是我所得到的最糟糕的职业评语。在“上岗学习班”时,罗杰斯将军曾警告过,我们当中有百分之五十的人升不到两颗星。现在我知道我是属于哪一半的了。在五角大楼的将官管理处,那些负责将军调动的年轻中校们会看到这份鉴定。他们会想,这个一帆风顺的军人终于栽了跟头。鲍威尔原来只是一名政治将军,到部队就不灵了。迈耶将军看到这份鉴定时会摇着头说:科林离开部队的时间太长了。下一次晋升委员会开会时,委员们会看着在此之前一直毫无瑕疵的记录,心里嘀咕:这个家伙出了什么问题?那天夜里我失眠了。 然而,第二天上午我照样到办公室去,而且感觉很好。就像我在越南第一次目睹死人的事之后,我在那个山坡上所领会到的一样,事情总是在第二天早晨显得好一些。我会自哀自怜,但时间不会太长。我走进汤姆·布莱格的房间,对他讲起发生的事情。他说:“我提醒过你,你不听。”他认为麻烦是从我去找赫达切克谈夫人问题时开始的。我同意他的分析,又加上了同师长争论年度检查的事和我对那位与军士妻子有染的军官的处理。后面这件事是起决定作用的因素。我告诉汤姆,我确实把那件事办糟了。不过,我不后悔。我做了我认为是正确的事情,赫达切克做了他认为是正确的事情,并据此对我作出评价。我不打算抱怨或申诉,不会对赫达切克大发雷霆,也不会就此意志消沉。我会正确对待这件事的后果的。 此后,我继续高高兴兴地履行我的职责。但是,我的脑子里却转起了脱离陆军部队的念头。一天晚上,我在家里的书桌旁坐下来,开始重新筹划自己的未来,准备寻求一项文职工作。我不想赖在这里,等着人家来逼我退休。就在一年之前,我本来可能成为陆军部的副部长呢!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很奇特的时期。一只脚仍在军队里,另一只脚却已经准备迈出去了。但是迈向哪里呢?我想我应当给将官管理处打个电话,说好我在卡森堡再干一年。我同一位中校联系上了,那中校说:“你打电话来,这可太巧了。我们正要同你联系呢。我们明天给你打电话。”这种话听起来总是有点不客气。现在我完全糊涂了。这会是好消息呢?还是会把我开掉?我又是一夜没睡好。 我的副官透过喧嚣的射击声大声对我说将官管理处要我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练兵场上观看坦克炮手的演习。我开车回到司令部,给五角大楼打通了电话。对方告诉我,赫达切克将军要离开这里,到韩国去担任第八军的参谋长。特德·杰纳斯少将将从利文沃思堡来接替他的职务。以上这些都与我没有直接关系。将官管理处的那位上校继续讲下去。他说,我也不会再呆在卡森堡了。8月份我将被派到利文沃思堡去接替杰纳斯的职务,担任一个叫做“诸兵种联合作战发展中心”的副主任。 我挂上电话后,发了半天呆,心中既燃起希望又迷惑不解。杰纳斯是一位两星将军。他腾出来要我去填补的职位是一个两星将军的职位。要么是五角大楼的人没看到我的最新考绩鉴定,要么是我被起死回生了。 7月末的一个下午,阿尔玛和我到会议室去。那会议室与赫达切克将军的办公室在同一层,只隔几个门。我们走进时,众旅长、营长、师部参谋军官以及他们的夫人们全都向我们致意。我常常充当这些军官同师长之间的缓冲剂、避雷针和忏悔神甫。我们设法建造了一艘虽说并不总是很愉快但却能够行驶的船。此时我的老伙伴汤姆·布莱格已经走了,一位名叫比尔·弗林的新参谋长取代了他。弗林发表了一篇措辞亲切的讲话,还送给我这个师的送别礼物——一个穿着皮护腿套裤的牛仔雕像,那是著名的西方艺术家迈克尔·加蒙的作品。随后,我发表了告别讲话。在所有这些送别活动进行的当儿,杰克·赫达切克就呆在20英尺之外的办公室内,紧闭着门。联欢会结束后,阿尔玛回家去了,我回办公室取几件东西。 “将军现在要见你。”我应声转过身来,看见赫达切克的秘书站在我门口。我走进赫达切克办公室时,他嘟囔了句什么,听起来好像是“祝你好运”之类。也祝你好运。他递给我一块刻着师的印章的徽章。我们敷衍了几句,握了握手,然后我就离开了。当初我来卡森堡时,曾以阅兵式相迎,但我走时,却既没有旗帜飘扬,也没有号声嘹亮。 ※ ※ ※ 在我为去利文沃思堡做准备的时候,我对陆军总部想干什么还不是很有数,但我已经开始相信,我的前程并没有彻底毁掉。我四处探听了一番,获知我不仅以一星之衔将任二星之职,而且我即将担任的这个新职以前曾为我的所有前任提供了升官的跳板。我还知道了我被人从冷宫里救出来的经过。部队司令部司令理查德·G·卡瓦佐斯将军是我的考绩鉴定的高级评估员罗斯将军的上司。他是朝鲜战争期间的英雄,是陆军中的一位传奇人物。当这位军官讲述当兵意味着甘愿为你的国家而献身的时候,许多成年人都被他的讲话感动得流泪。勤恳尽责的卡瓦佐斯密切注视着部队司令部下辖的所有师长的表现,偶尔还到卡森堡去考察赫达切克的工作情况。 在他最后一次去卡森堡视察后,卡瓦佐斯同朱利叶斯·贝克顿一道乘飞机返回亚特兰大。贝克顿后来对我讲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卡瓦佐斯对他说,他对赫达切克的那个师很不放心。“你今天在会议室里注意到什么情况了吗?”卡瓦佐斯对贝克顿说。“只要赫达切克在场,所有的人都面带恐惧,噤若寒蝉,只有鲍威尔敢于当面坦陈己见。”卡瓦佐斯不参加为我打分,为我评估的是他的副手罗斯。但是,尽管陆军中有评估制度,而且将军以下的军官的晋升也完全是按照正常的渠道进行的。但是将军的人数没有那么多,所以到了将军一级就有一个非正式的网络在运转。军官俱乐部里的饮酒聊天、打电话、街谈巷议,老家伙们嗅到气息,然后探个究竟,这往往比考绩鉴定更重要。而这个内层小圈子得出的结论是,不错,鲍威尔在卡森堡遇到了麻烦。然而,他做了他认为是正确的事情,而且他是冒着把自己的脑袋套进绳索的危险这样做的。他大概需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但是,说到底就是这么一回事:那些将军了解这个被评估的军官,也了解那个为他做评估的军官。我的前程总算没有被一笔勾销。 就在这个时候,我接到当年与我一起当白宫研究员的老同学汤姆·奥布赖恩的来信。汤姆现在在哈佛大学工作,他问我有没有兴趣去担任该校财务计划部主任。我对学校的财务工作知之甚少。但是,有人想要你去工作毕竟是令人高兴的事,特别是在九死一生之后。然而,现在我被安排了这个新的职务,我的适应文职工作的简历可以撕毁不用了,哈佛的邀请也可以谢绝了。在我于利文沃思堡的指挥与参谋学院毕业14年之后,我又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了,对此我感到高兴。在我的家属到达利文沃思堡后不久,新的少将晋升名单就下来了。我榜上有名,可望在一年之内得到提升。 我在利文沃思堡的新工作对于陆军是至关重要的,但是在门外汉听起来却没有什么了不起。在这次最新改组之后,陆军把美国境内的部队分成两个司令部。部队司令部是负责部队管理并进行作战准备的;训练与条令司令部负责制定作战条令、管理训练设施,以便为部队司令部提供训练好的部队。训练与条令司令部的一个主要目标是使不同军事院校,如步兵学校、装甲兵学校、炮兵学校、防空学校等等,都训练部队协同作战,而不是各自为战。训练与条令司令部建立了一个机构来促进这一目标的实现,这个机构就是诸兵种联合作战发展中心。我现在是该中心的副主任,顶头上司是精力充沛的三星将军杰克·梅里特。我很快发现,我现在的工作正是我以前的良师约翰·威克姆将军所喜欢的——设计一支装备比较轻、人数比较少、在战场上行动比较迅速、在第三世界冲突中特别有用的师级部队。 利文沃思堡具有历史意义的房舍之一是斯科特街611号。它建于1841年,原先是一个随军小商店。威廉·特库姆塞·谢尔曼、菲利普·谢里丹以及乔治·阿姆斯特朗·卡斯特①都在这个屋檐下生活过。根据传说,性情暴躁的卡斯特当年就是从这所房子出发前往小比格霍恩河的。在斯科特街611号,谢里丹夫人的亡魂至今不散。据说有一次,谢里丹到芝加哥去,把这个不幸的女人留在这里。谢里丹夫人在丈夫在外未归期间死去。从那以后,她的鬼魂就没有离开过这栋房子。今天,斯科特街611号是位于密苏里河畔的一座面积有10,000平方英尺的闪闪发亮的白色小型公馆。它的餐厅坐40个人毫无问题。房前屋后种着好看的花卉。屋前草地上耸立着一座美丽的凉亭。这里现在就是我们的家。阿尔玛终于有了她的邸宅。我也终于受到她的敬重了。 ①以上三人都是美国内战时期联邦军著名将领。卡斯特将军于1876年6月在小比格霍恩河与印第安人作战时战败身亡。——译者注。 最近这次搬家意味着我们不得不再次让女儿们转学。像通常一样,安妮玛丽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适应下来,同她的朋友们混熟了。不论这种学习被中断的事情给她带来多少痛苦和失望,她都只是记在她那小小的日记本里,从不向别人表露。 这时,琳达已经在上她的第4所中学了,这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未免有些干扰。不过,利文沃思堡中学的黑人学生比她以前上过的学校多一些,这对她日后的生活道路产生了一定的影响。琳达学校的剧团决定演出一些折子戏。黑人女生,包括琳达在内从《彩虹下的黑姑娘》剧本中选了一段。这出戏的内容对于中学生来说是相当不容易演的,因此她们的选择引起了轰动。就在预定要演出的一周之前,校方把这一幕黑人话剧给取消了。 我女儿很生气。我向她保证说,我要读一读这个剧本。除了女儿被分配演一名妓女这一点令我这个做父亲的感到不舒服之外,我觉得这出戏很有分量,也很正经。我给校长打电话谈了我的看法。琳达还在校报上写了评论,批评取消演出的做法。校方坚持他们的决定,但是做了一个让步。在本来应当演出《黑姑娘》这幕话剧的那段时间内,允许黑人学生出来同观众讨论取消演出问题。 我对琳达说,我们两个都是经受过指挥系统训练的,像在陆军中一样,现在她有责任服从决定。然而,在演出进行到最后一个晚上的时候,琳达一鸣惊人。在进行讨论的过程中,她突然站出来说:“我想你们也许会愿意看看我们刚刚谈的是什么事情。”然后她就把她的角色演了一遍。观众初时惊讶,接着就热烈地鼓起掌来。我想不起阿尔玛和我还有过比此刻更骄傲的时候。不过,我们当时以为我们所看到的是一个少女的勇敢表现,可实际上,我们当时目睹的却是一位年轻女士在选择她的命运。琳达已经下决心当演员,而且这决心从未动摇过。 9月的一个下午,我从有关陆军通信的一个冗长的汇报会上溜了出来,提早回了家。“科林,”阿尔玛说,“你该理发了。”我嫌驻地理发店理得不大好,于是就凭我的记忆去寻找位于利文沃思堡黑人区的那家我14年前光顾过的理发馆。我开车顺着闹市区走。我记得不错,那家理发馆还在那里,门前有个理发店的彩条标记杆。进得店内,只见墙上挂满宣传验方生发水的广告。书架上散放着几本翻旧了的杂志。屋子里有一种理发馆的特有香味。店里除了一位比那招牌年纪还大的理发师外,再没有别的人了。 他放下手中的报纸,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到椅子上去。“欢迎你,将军。”他说。接着,他一边给我围上单子,一边自我介绍说他叫“老萨吉”。在他给我理发的当儿,我仔细地辨认着镜子上方的照片。那是些黑人将军,其中有罗克·卡特赖特、朱利叶斯·贝克顿、罗斯科·罗宾逊、埃米特·佩奇以及哈里·布鲁克斯。所有这些人都比我长一辈。理发师递给我一个红皮的小日记本说:“我想请您在理完发后在我的小本上签个名。”那小本的封面上印着“1959”。我翻阅笔记本,研究着那里面的签名,看到了一大串熟悉的名字。他的小红本读起来就像一部黑人军事史。最早签名的大都是少校,后来是几位中校,近些年有了不少级别更高的军官,看了令人很欣慰。翻着翻着,我突然停了下来。在1968年的那一页上,我看到了“科林·鲍威尔,美军少校”的字样。我不记得我在这个小本上签过名。 “您不记得我了,”老萨吉说,“可我还记得您。” 他举起一面镜子,使我可以看到自己的后脑勺。我点了点头,表示满意。他取下单子,把头发抖掉。我掏出一支笔,在本上签了名。这一次签的是“准将鲍威尔”。“您到底叫什么名字?”我问。 “贾莱斯特·林顿,”老萨吉说,“第十骑兵团,‘野牛勇士’。” 我不仅是在读黑人军事史,而是干脆在握它的手了。我们谈起了驻地上那些以过去著名的军人的名字命名的地点,如格兰特大道、艾森豪威尔大厅等等。我问老萨吉,利文沃思堡可有什么纪念“野牛勇士”的东西?“有的,”他说,“有第九和第十骑兵大道。”我可从未听说过这些名字。 从此以后,我对野牛勇士的历史发生了兴趣。我开始阅读我所能找到的一切文献,它们使我心中充满了对于这些黑人士兵所建立的丰功伟绩所产生的自豪,也对他们所受到的不公和漠视感到凄怆。黑人参加了美国打过的差不多所有战争。他们在军队中的表现证明他们比白人士兵毫不逊色。而这正是一些白人不想让黑人穿上军装的原因。我在阅读史料的过程中看到了邦联派将军豪厄尔·科布劝杰斐逊·戴维斯不要武装黑人时讲过的一段话。“在做饭、挖堑壕、砍柴……这类活计中,你能用多少黑人就用多少黑人。”他接着警告说:“但是不要给他们武器。如果奴隶能成为优秀的军人,那么我们关于奴隶制的一整套理论就是错误的了。”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的说法略有不同:“一旦让黑人身上别上带有‘U.S.’字样的铜章,让他穿上钉有鹰扣的制服,在他口袋里装上子弹,那世界上就没有任何力量能否认他已经赢得作为美国公民的权利了。” 1867年,国会批准成立了4个黑人团,从而正式地让黑人穿上了钉有鹰扣的制服,在他们的口袋里装满了子弹。一位名叫本杰明·H·格里尔森的白人军官指挥这4个团中的一个——第十骑兵团达22年之久。当格里尔森最终与他的部下告别时,他说:“你们为自己的国家做出的宝贵贡献迟早会得到承认和奖赏。”1995年之后,尽管要奖赏已经太迟,但我仍然没有看到对野牛勇士们给予了多少承认。 我还读到了有关亨利·O·弗利珀中尉的命运的记载。请想一想,一个一生下来就是奴隶的孩子,却拥有如此坚毅的精神,使自己于1873年,即奴隶获得解放10之后,被美国军事学院录取。在弗利珀之前的所有黑人士官生都受到排斥、辱骂,最终被赶出西点军校。弗利珀把这一切都忍受下来,忍受了整整4年,并于1877年从该校毕业。1878年,他被派到西部的第十骑兵团A连,成为担任野牛骑兵指挥官的第一名黑人军官。3年后,一些有偏见的军人把侵吞部队伙食金的罪名加在他头上。一个军事法庭认为这个罪名不成立,但却给他扣上“行为与军官和绅士身份不相称”的罪名。他受到不体面的开除处分,戎马生涯在25岁上被断送了。不过,意志顽强的弗利珀在逆境中依然发奋图强,先后成为成功的采矿工程师、作家和报纸编辑。但是,他时刻忘不了自己名誉上的污点。他去世前的几年,一直在努力为自己恢复名誉,但却没有结果。最后到1976年,终于通过一位名叫罗伊·麦科尔的佐治亚州白人教师的毅然决然的努力把那个军事法庭的裁决给推翻了。 在当年的军事法庭上,弗利珀的律师曾直截了当地提出这样的问题:“一个黑人究竟有没有可能取得并保住一个军官的职位?”我自己的和成千上万黑人的经历响亮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能!但是我们知道,这条布满偏见与歧视的荆棘道路是通过我们之前的许许多多无名的黑人——那些老萨吉和亨利·弗利珀们的牺牲而廓清的。我们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他们为我们创造的。 我到那家理发店去过之后没有多久,有一天我跑步经过驻地坟场时发现了一个荒芜的拖车停车场。那里除了一个破败的水泥平台和两条沙土小路的交叉路口之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就在那里,我看到了一个倾斜的、被风雨侵蚀的路牌,上面写着:“第九骑兵大道”。还有一个牌子上写着“第十骑兵大道”。我回到宿舍之后,心里仍然不是滋味。洗过澡后来到办公室,叫来地方志编撰人退休上校罗伯特·冯·施莱默。我说:“我们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吗?一个荒芜的拖车停车场内的两条土路?” “您说得对,”施莱默耐心地说。“但是在您发火之前,您要知道,就连这么一点点承认我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为‘野牛勇士’,们争取到的!” “好吧,”我说,“那么以后我们能做些什么呢?我希望能有更合适的东西来纪念这些人。” “我来告诉您怎么办,”他说,“如果您能带头,我会使利文沃思堡历史学会来支持您。我们还得投入一些种子资金,大概得5000美元左右。但是,您得想好,您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这件事我考虑了一个上午,然后告诉他:“利文沃思堡到处都是骑兵塑像,我希望这里能有一尊纪念“野牛勇士”的骑兵塑像。它应当高高地耸立在密苏里河畔,骑兵应当面朝西,奔向未来。” 建一座塑像,5000美元是远远不够的,冯·施莱默提醒我说。我要学习的第一件事是如何筹款。 我认为我对那些曾为我开路的黑人士兵负有一种责任。修建一座“野牛勇士”纪念碑成了我本人为之奋斗的事业。我叫来了赫达切克以前的副官、我从卡森堡带来的菲尔·科克尔上尉,问道:“你是第十骑兵团的,是吧?”他说是的,他在卡森堡时是那个连队的成员,显然那是第十骑兵团在朝鲜战争期间被合并之后很久的事了。“你要使你们的那些人永垂不朽,”我对他说,“你要好好发掘一下野牛骑兵团的历史。”科克尔接受任务后,立即干了起来,就好像我们谈论的是他的祖先一样。他查阅档案,我开始找钱。黑人打仗时是一流的战士,可战后受到的却是二流待遇。我决心最终使“野牛勇士”得到一流的待遇。 我在利文沃思堡工作期间,约翰·威克姆将军又回到我的生活之中。1983年春,威克姆即将出任陆军参谋长。他从华盛顿打电话给我,说他拟定了一份名单,里面是他所能找到的13名最出色的中校和上校。他要求我这个准将带领他们进行一个月的突击研究,看看他在今后4年内应当把陆军引向何方。鉴于我是他找到的第14位军官,他把这个研究项目命名为“14号计划”。 这时距美国从越南撤军已经12个年头了。陆军已经差不多完全从那场冲突的创伤中恢复了过来。1983年5月27日,我们提交了“14号计划”报告,向威克姆提出对训练课程做些适当改革的建议。我们特别强调的一点是,陆军再也经受不起另一次像“沙漠一号”那样的惨败了。陆军是为打仗和战争而存在的,不仅仅是把自己管好就行了,我们要想使全国人民恢复对我们的信心,我们就必须在下一次军事行动中取得成功。 我飞往华盛顿,向威克姆将军和他的助手们就这份最后报告做了汇报。过后,当我俩走回他的办公室时,我借机提起一件使我感到不安的事情,想听听他的意见。威克姆的前任迈耶将军曾向我保证,他只打算让我在利文沃思堡干两年,然后把我调去当师长。这是我朝思暮想的事情。但是,我此次来华盛顿期间却听到了一些令我不安的议论。“我听说正在考虑让我接替卡尔·史密斯担任温伯格的高级军事助理。”我对威克姆说这话时心中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会否认这一说法。 威克姆回答说:“不错,被提名的还有皮特·道金斯。但我认为你比他更合适。”这根本不是我所希望的回答啊。道金斯是我多年前在本宁堡步兵学校时的同班同学,至今仍是陆军中的宠儿,楷模中的楷模。“我双手赞成让道金斯去干这个工作,”我说,“我离开五角大楼刚刚1年零10个月,我已经尽了我应尽的义务。我已经当过3位副部长的军事助理了。将军,不要再派我去干这种差事了。”我对他说,我怕永远被贬为军事上的半瓶子醋。威克姆不置可否。我立即离开华盛顿,赶回堪萨斯。 温伯格的现任军事助理卡尔·史密斯,4年前在哈罗德·布朗的办公室里与我同一天晋升准将。我回到利文沃思堡两天后,卡尔打来了电话。他说温伯格部长让我再到华盛顿去一趟,他要同我谈一谈。卡尔还说:“科林,我得离开这里了,即使我不得不把这工作塞给一位老朋友,也只好如此。” 几天后,我沿着熟悉的E翼——艾森豪威尔走廊走向部长办公室。进门后,温伯格站起身来,以他那种绅士风度同我热情地握手。“科林,”他开门见山地说,“你知道,史密斯将军想离开这里。你愿意干他的工作吗?” “不。部长先生,我很喜欢我现在的工作。但是,”我补充说,“无论调我去哪里,我都会干好工作。” “我预料你会这样说,”温伯格回答说,“如果一个军人不是更喜欢在野战部队里,那会令我失望的。”我们又交谈了几分钟,便分了手。当时我仍在祈祷皮特·道金斯会来解救我。 我还没来得及离开五角大楼,卡尔·史密斯看到了我。他告诉我,我的任命已经定了。他言谈中流露出一种明显的解脱感。几分钟后,威克姆证实了这个消息。“从1976年起就没有我们陆军的人担任这个职务,”他解释说,“而我们需要这个职务。不过,不要担心,我在迈尔堡给你安排一处住房,是27A号。距五角大楼只有两分钟的路,地段也很好。你到这里后很快就会晋升少将。” 没办法,我得回去告诉阿尔玛,在利文沃思堡呆了不到一年之后,又得对这个地方、对这座具有历史意义的房子说再见了。 我特别遗憾的是不得不把尚未完成的“野牛勇士”工程撇下来。我为这个工程点了一把火,我不希望这把火熄灭。我的助手中有一位担任文职工作的黑人,名叫阿隆索·多尔蒂,他还是堪萨斯国民警卫队的一位军官。我对他是绝对信任的。 “朗尼,”我说,“你知道这个工程对我多么重要。我现在把它移交给你。我会继续为它做我所能做的一切,当然是从远处努力喽。但是我指望你在这里把工程继续搞下去,不要半途而废。”多尔蒂同意接着干。 1983年6月29日,我在诸兵种联合作战发展中心的任 期即将结束的一天,我站在格兰特礼堂内,现在已是训练与条令司令部副司令的卡尔·沃诺中将为我戴上了第二颗星。从职业角度说,升任少将是大好事。从感情上来说,这意味着我终于渡过了痛苦的一关。我的心中受过内伤并且恢复过来了。然而,再冒一次险是不明智的。 在利文沃思堡度过短短的11个月之后,鲍威尔一家离开了这个地方,不情愿地返回华盛顿去了。 我的美国之路--第十二章 电话铃不停地响 第十二章 电话铃不停地响 过去两个月来,我睡觉变得轻起来了。此刻是1983年9月1日夜间,电话铃一响我就听见了。阿尔玛并没有醒来,却似乎在昏睡状态把听筒递给了我。我望了望钟控收音机,上面的红色数字显示出现在已接近午夜。 “鲍威尔将军,我是DDO,”——DDO就是作战局副局长。他是从全国军事指挥中心打来电话的,该中心24小时监视着全球动向。近来,我和这位副局长经常在夜间通电话。 “出了点问题,”他告诉我说,“从安克雷奇飞往汉城的一架韩国客机从雷达屏幕上消失了。” 我必须决定是否应当叫醒国防部长,把这一消息告诉他。 “还有别的情况吗?”我问。 “目前没有了,”他说,“飞机刚刚失踪。” 我躺在黑暗中,考虑着该怎么办,脑海里想象着在汉城机场上,乘客们的家人会如何焦急不安,纳闷飞机何以会晚点。我给部长打了电话。如果飞机掉进太平洋,我们可能会希望派出美国部队去执行搜索及援救任务。尽管是在午夜,温伯格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如同中午在五角大楼内一样。他要我随时向他通报情况。 我刚把电话挂上,铃声又响起来了。 “将军,”来电话的又是那位值班军官。“看来问题不大。 我们刚刚接到报告说,那架飞机大概做了紧急降落。” 我把这一消息报告给温伯格。但这时我却睡不着了,直觉让我不大放心。飞机丢了又找到了,对这种事焉能采取无所谓的态度?我刚要迷迷糊糊地睡去,值班军官第三次打来电话。 “长官,‘燃烧的风’监听到苏联防空军司令部同他们的一位战斗机飞行员之间的一些奇怪的通话。韩国的那架飞机可能侵犯了苏联领空。”“燃烧的风”是我们使用RC—135侦察机在太平洋上空进行情报活动的代号。 “你有什么建议?”我问。 “现在还没有。”他回答说。我知道我俩都有同样的不祥预感。苏联人是否可能击落了一架坐满普通乘客的民航飞机? 每当发生悲剧的时候,五角大楼都是这样一点一滴地了解情况,而不是像报纸上的消息那样写成简洁而完整的段落或者像电视记者那样说得字斟句酌、有板有眼。最后,总算凑够了信息,使国务卿乔治·舒尔茨得以于当天上午10时45分发表一项声明,宣称苏联一架战斗机确实击落了韩国的一架民航飞机。“美国对这种袭击深表义愤,”舒尔茨说,“看来死亡人数很多。我们认为没有任何借口采取这种令人震惊的行动。” 苏联方面最初的反应是矢口否认。当他们的说法被事实揭穿之后,俄国人又说,那架飞机闯入了苏联领空,他们本想把它引导至最近的机场,但是驾驶员不听,继续飞行。最后,苏联人承认他们击落了那架飞机,但却声称该飞机在从事一项由美国和日本指挥的“有意识的、经过周密策划的情报活动”。 这件事的全部真相随着苏联的解体终于大白于天下。从阿拉斯加飞往汉城的大韩航空公司007号班机由于意外的原因偏离航线360英里,确有两度是在苏联领空飞行,一次是在堪察加半岛的上空,另一次是在萨哈林岛上空。苏联防空司令部派去拦截韩航007班机的飞行员根纳季·奥西波维奇驾驶的是一架苏霍伊—15战斗机。他报告说,闯入领空的飞机使用着航行灯和夜航民航飞机通常使用的防撞闪光灯。为了看得仔细一些,奥西波维奇还在那架喷气式客机的右侧(我们不知道他离那架飞机有多近)并飞了一段。这位苏联飞行员执行过至少1000次拦截美国军用飞机的任务,对这类飞机的轮廓了解得像对他自己的飞机一样清楚。他说,他看不出这架波音747飞机是民航飞机。他退了回去,用雷达锁定了那架飞机。在接到命令之后,就在韩航007班机即将离开萨哈林上空、重新进入国际空域的时候,将它击落。奥西波维奇发射了两枚导弹,一枚击中了机尾,一枚打掉了飞机左翼的一半。被击中的飞机连同机上的269名乘客以数百英里的时速、在12分钟之内坠进太平洋。 苏联人为什么要击落一架无辜的民航飞机?看来,最讲得通的解释是,当时的苏联领导人尤里·安德罗波夫试图扭转军队中纪律涣散的状态,而且已经颁布了一部严格的新法律——《国界法》。此法颁布之后,苏联军官被迫像没有头脑的机器人一般按照法律规定办事。 冷战期间,几乎没有一件事是孤立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得放进东西方对抗的基本框架中去考虑。俄国人一直试图把韩航007班机说成一架间谍飞机,犯了悲剧性的错误之后还要撒谎。从我们这方面来说,我亲眼看到温伯格和舒尔茨在这个问题上如何争夺政策控制权。温伯格把这次事件看做一出道德剧,苏联扮演着邪恶的化身。他认为舒尔茨应当取消即将在马德里举行的同苏联外长安德烈·葛罗米柯的会晤。舒尔茨则认为,我们可以尽情地谴责苏联人的这种做法,但是不应当让这一事件——不管它多么不幸——干扰我们同苏联人进行的旨在促进彼此利益的谈判。里根总统在他们两人之间搞折衷,他称苏联的所作所为是“公然无视个人权利和人的生命的社会所产生的野蛮行径”,但却希望舒尔茨同葛罗米柯的会谈如期举行。 击落韩航班机的事件发生在我接任温伯格的军事助理这一新工作之后不到两个月的时候。从这一事件中我汲取了一些有益的教训。不要一听到什么消息就惊慌失措。没有把全部事实了解清楚之前不要急于下结论。有时,即使你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许多事实,但如果这些事实有相互矛盾的地方,还是要对之提出疑问。我们的直觉所告诉我们的东西要比零星的材料更深刻、更睿智。我还悟出这样一个道理:最好把了解到的事实尽快通报出去,即使新的事实与先前的事实有矛盾也不要紧。凌乱的真相胜过圆通的假话,因为假话到头来总要被戳穿的。要避免编造故事,因为以后透露出的真相会证明它不可信(苏联人就吃了这个亏)。要做好这样的思想准备:一个国际事件会失去它本身的含义,为了政治目的而被扩大或缩小。最后,在一个充满破坏性动因的世界上,对于不时出现的爆炸性事件不要感到意外。 5年之后,到1988年我已当上国家安全顾问的时候,我们又面临类似的局面:我们不得不向全世界解释美国巡洋舰“文森斯”号何以会击落伊朗的一架“空中客车”飞机,使290名乘客和机组人员丧生。那是一个惨痛的错误。我们如实讲了,并尽快公布了事实。 我接到有关韩航007班机事件的第一个电话不是在我们本应居住的迈尔堡第27A官邸,而是第23A邸宅,那是与整天喧闹吵嚷的军官俱乐部隔街相对的一栋小房子。原本许诺要给我们的那套好一些的房子,被一位级别比我高的官员住上了。在这所新房子里,我留出一个小房间作为我的保密通信中心。房内安装的一束束电线使得它看上去就像显微镜下的神经节。切萨皮克—波托马克电话公司的人老是在这所房子里修修弄弄、改改换换,到后来阿尔玛竟把他们所有人的教名都记住了。从我们搬进这座房子的那一天起,电话铃声就没有停过。 现在与我一起在温伯格手下共事的人,已不再是1981年我离开这里时的那个班子了。弗兰克·卡卢奇于1982年年底离开了政府部门,当上了西尔斯世界贸易公司的总裁。企业家保罗·塞耶接替他当了一段副部长。但是塞耶后来吃了官司,不得不辞去这一职务。威尔·塔夫脱接替塞耶担任国防部的第二把手。威尔除了在当总顾问期间练就一种敏锐的判断力之外,还拥有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他是得到温伯格完全信任、并能对这位固执己见的部长施加影响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我的前任卡尔·史密斯给我留下一位难得的人物,这就是他的秘书南希·休斯。她聪敏精明,头脑冷静,办事乖巧,还有一种极其宝贵的天赋——善于揣摸上司的意图。南希一直为我工作到我离开军界为止,其间只有短暂的间断。对于完美无瑕的人,你是不会轻易舍弃的。 在哈罗德·布朗手下工作期间,我常常在他同助手们开会时坐在后墙边不显眼的地方做记录。当上温伯格的军事助理后,我的地位有了象征性的飞跃。温伯格通常在上午8点30分准时开会。其实我应当说是举行“御前会议”,因为他与注重理智、性情孤独的布朗大不相同。布朗开会时,让大家紧密地围成一圈,尽管他更愿意一个人呆着。温伯格开会时,则更愿意手下人围着他。布朗不讲究形式,希望赶紧把问题讨论完就散会。温伯格开会时则注重礼仪程序、上下等级分明。他主持会议时坐在一张浅蓝色的软扶手椅上。他的左边,坐在另一张扶手椅中的是立法事务助理。他的右边,坐在长沙发上的是他的公共事务助理,我坐在长沙发的另一端。咖啡桌的对面,面对着部长就坐的是他的副手和总顾问。主要人物的座次就像天上的星座一样始终保持不变,即便参加会议的人数增加也是如此。不久,国防部第三把手弗雷德·伊克尔也想加入进来。温伯格说,好的。于是伊克尔便占据了长沙发的中间位置。既然伊克尔参加了,他的助手里奇·阿米蒂奇也要求参加。温伯格也同意了。后来又有一些人也想参加会议。温伯格说,可以。这些人的助手也想来,温伯格照准不误。就这样,早上开的这种会议的规模变得如此壮观,以至开会前5分钟,搞接待的军人像联合运输公司的搬运工似的,只好急急忙忙从隔壁房间搬来椅子。这种会议印证了罗伯特·阿德里的“地盘占有欲”理论。你要像老虎往树上撒尿那样来标定自己的势力范围。你的气味要比别人更强烈才行,否则你就会被人家挤走。无论是在丛林中还是在官场上,都没有无主的空地。所有地盘都已经被占领或者被更强者夺去了。 在这种会上讨论的惟一实际问题是公共关系助理及立法助理汇报的有关同新闻界之间的棘手问题和即将付诸表决的法案问题。听他们讲完之后,温伯格就在屋子里走一圈,点叫每一个人的名字。讲话时间长的都是那些不懂游戏规则的人。我常同部长充分地讨论问题,但是从不当众这样做。这种办公会议有一个用处,那就是能满足与会者的虚荣心,使他们感觉到自己是这个集体中的一员。会后他们便可以得意洋洋地回到自己的部属那里夸耀说:“部长刚刚告诉我……”甚至说:“我刚刚告诉温伯格部长……”后来,我自己也采用了这种让众多下属参加会议的办法。 我来此工作的头几天,就领教了我的新上司的工作作风。 1983年7月26日,我早上6点半就来上班了,在浏览五角大楼的夜间要闻《头班车》时,摘自《华盛顿邮报》的一则简讯引起了我的注意。海军在马里兰州的贝塞斯达海军医院设立了一个“创伤试验室”,专门训练医学院的学生治疗战伤。他们用狗来进行试验。先给狗注射麻醉药,然后开枪把狗打伤。看到这里我警觉起来了。我想象着美国人听说他们心爱的小狗莱西或斯努菩被当做军事医学的试验品会有什么反应。我赶忙给我的同行——海军部长助理保罗·戴维·米勒上校打了电话。对他说,温伯格部长想了解这是怎么回事。保罗对我说,时间还太早,贝塞斯达那边没有人。“过一会儿我再答复你。”他说。我对他说他最好现在就答复我,因为部长马上就会来。今天上午会议的重点议题是有关MX导弹部署的表决,而且部长还约定一早要接受三大电视网的采访。米勒便把他掌握的一点点情况告诉了我。 我刚挂上电话,温伯格就进来了。他劈头就问:“对小狗开枪是怎么回事?”(温伯格家里养了一只名叫基尔蒂的苏格兰长毛狗) “部长,”我开始解释,“这对于海军陆战队员参加实战是很重要的……” “不许他们这样干。”他说。 “部长,这种医学研究有助于……” “告诉海军,此事到此为止。这个计划被取消了。这种事他们连考虑也不应当考虑。明白吗?” 我给米勒打电话,传达了部长的命令。他却深表怀疑,一个劲地说“但是——但是——但是”。我对他说,以后我再向他解释。现在我得把部长送到二楼的五角大楼广播室去,做好他首次上《今日》节目的准备。 在世界可能处于核毁灭边缘的时候,布赖恩特·冈贝尔提的第一个问题却是有关《华盛顿邮报》上这篇有关狗的报道。温伯格冷冷地回答说,不会有这种事,即便真的有过任何这样的计划,他也已经下令取消了。另外两次访谈也都是从狗的问题开始的。温伯格在每次访谈中都向全国保证说,不管是为了多么美好的目的,军队都不会射杀小狗。 温伯格那天对这件事的反应完全是出于直觉。他没有要求由一流外科医生、心理学家、兽医学家以及“人民争取善待动物组织”的代表组成一个小组,来反复研究这个问题。他立即意识到,在一个喜爱小动物的国家内,不论是出于什么科学上的理由,这种办法都是行不通的,所以他立即就把它取消了。此后,信件潮水般地涌来,电话使五角大楼的总机忙得不可开交,报刊编辑部纷纷发表文章,全都是颂扬温伯格的。一时间,温伯格成了英雄。我也从这位公共关系大师那里学到了一个经验:有些东西是不可亵渎的。另外,你可能遇到最棘手的社会问题,如果你能正视它、很快地解决它,那你就能化不利为有利。 9月间的一个上午,温伯格来上班时告诉我,我应当做好到热带地方去的准备。我们要到中美洲去,这是我第一次随他出访。9月6日,我们乘坐一架机身上标有“美利坚合众国”字样的DC—9型飞机从安德鲁斯空军基地出发了。这架飞机是属于专门负责接送政府要员的第八十九空运联队的。上机时,我发现包括里奇·阿米蒂奇和14名记者在内的随行人员中有一个新面孔——一位神气的初级工作人员。他很快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价,原来他是代表国家安全委员会来的。从上机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套近乎,想往温伯格身边凑,然而部长的正式保安人员通常都把外人挡在一臂的距离之外。我们围在一张会议桌旁为同3位中美洲国家元首的会晤做准备的时候,这位很牛气而又消息灵通的新来者除了温伯格以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显然自视为这一群中的第二号人物。这个家伙是何许人?我感到纳闷。我在我们的工作人员准备的包括路线、地图和人员简历在内的访问日程中查找他的名字,果然找到了:美国海军陆战队少校奥利弗·L·诺思。 ※ ※ ※ 温伯格部长和他的夫人关系极其亲密,每次出访都希望珍妮能够同行。跟随丈夫出访的夫人们必须时时面对不熟悉的面孔,没完没了地与人有礼貌地聊天。而且,微笑好像凝固在脸上了,到了夜里简直得用棍子撬才能使面部肌肉松弛下来。珍妮·温伯格要比她的丈夫内向。她为人热情,聪颖,喜欢与人单独相处,对扮演公众角色不感兴趣。温伯格常邀随行人员的夫人一起去,好同珍妮作伴。9月22日,我们预定要再次出访,这一次要绕地球一圈。温伯格执意让阿尔玛同去,他是根据《应邀访问条例》邀她去的。根据该项条例,她可以成为代表团的正式成员。我觉得,这样引申下去,连部长的马夫、勤务员和杂工的夫人也可以去了。可温伯格坚持他的意见。于是,阿尔玛就去了。头一天晚上,她就向我表示了她的迷惑:她是游客?是多余的行李?她到底该做些什么? 随着访问的继续,阿尔玛的作用显现出来了,她成了珍妮的随身侍从。有些事珍妮不便对女主人说,她可以代说,例如告诉对方,部长夫人太累了(当时珍妮刚开始患骨质疏松症,疼痛难忍),是否可以把参观伊特鲁斯卡遗址的时间缩短一些?珍妮与阿尔玛在一起感到很自在。每当最后一个欢迎队列散去,最后一次正式宴会结束后,她们就放松下来,在一起对对当天活动的记录,然后交上去。 每次出访我都不让把阿尔玛的名字列入随行人员名单。温伯格每次都把她添上去。“部长先生,”有一次我说,“这一次确实没有必要让阿尔玛去。” “胡说,”他回答,“她对于我们这种访问团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我希望她去,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阿尔玛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是珍妮的女侍从官。 10月13日,我们获悉总统国家安全顾问贾奇·威廉·克拉克法官被免职,改任内政部长。对于国家安全顾问这个职务,他既无天分又无兴趣,干起来真是勉为其难。克拉克与温伯格一样,都属于里根的加州帮。接替克拉克的是他的副手罗伯特·C·巴德·麦克法兰,他以前是海军陆战队中校,现在45岁左右。此人不是加州帮,这使温伯格充满忧虑。麦克法兰与温伯格毫无相似之处。他讲起话来表情木然,不置可否,很让人生气。他接部长的电话时常常会这样说:“嗯,谢谢你打电话来,祝你度过愉快的一天。”这种表现使温伯格愤怒异常。10月17日,麦克法兰接替克拉克当上了国家安全顾问。 麦克法兰手下的大红人原来就是我们中美洲之行中领教过的那个盛气凌人的海军陆战队员奥利弗·诺思,现在他已经升为中校了。诺思很快就成了一位传奇式的人物。你若想办成事,就得去找他。诺思这个人有出色的想象力和旺盛的精力,但常常会干出一些奇怪的事情。有一天,我的一位助手到我办公室来说:“将军,诺思上校想要一个携枪许可证。” “他在国家安全委员会内为什么还需要枪?”我想知道他的理由。 “有人要暗算他。”我的助手说。 “是谁?”我问。 “他没说。” 我回答说,诺思的个人安全与国防部长无关。让海军去考虑他在老行政办公楼内是否需要带武器吧,因为海军陆战队归海军部管。 10月23日,即麦克法兰就任国家安全顾问6天之后,我又一次在午夜接到全国军事指挥中心打来的电话。这一次毫无疑问要立即惊动温伯格了。恐怖分子的一辆装满炸弹的卡车把黎巴嫩首都贝鲁特附近的机场上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兵营给炸翻了。消息又是零零星星收到的。我知道部长是最害怕死人的事的,可我每次打电话都不得不把更多可怕的消息转告他。温伯格就任五角大楼首长时,取下了美国第一位国防部长詹姆斯·福雷斯特尔的挂像,因为他在贝塞斯达海军医院跳楼自杀了。温伯格用来取代福雷斯特尔挂像的是从华盛顿博物馆借来的提香的一幅色彩明快的作品。这天晚上,我打的每一个电话都像是对部长的当头一棒。找到了80具尸体,100具,150具。最后,总共有241名海军陆战队员丧生。在差不多同一时间内,恐怖主义分子袭击了贝鲁特市区的另一个兵营,有77名法国官兵被炸死。 我们的海军陆战队驻在黎巴嫩是出于一个模糊的想法:要提供一种“存在”。前一年,即1982年6月,以色列出兵黎巴嫩,把巴解组织的恐怖分子最终一举赶出这个国家。这一行动打破了向来不可靠的中东平衡。结果,美国就想扮演仲裁角色,让所有外国军队都撤出黎巴嫩。用国务院人士的委婉说法,部署在贝鲁特机场四周的海军陆战队是一支“隔离部队”。翻译成白话就是:让这些海军陆战队呆在两个火药桶——黎巴嫩军队和得到叙利亚支持的在舒夫山一带与黎军决一死战的什叶派军队——之间。温伯格从一开始就反对让海军陆战队介入,但是在白宫的政策辩论中输给了麦克法兰和国务卿舒尔茨。 那时,我对国务院的官员们发明的一些用来表示对外干预而通常都要军队付出血的代价的那些冷漠的字眼,诸如“存在”、“象征”、“信号”、“桌面上的选择”、“建立信誉”等等,产生了极大的反感。如果能以实实在在的使命感作基础,使用这些字眼原也无妨,但它们常常被用来为自己涂脂抹粉。 8月29日,即在发生机场卡车炸弹事件之前,两名海军陆战队队员被穆斯林的迫击炮火击毙。9月3日,又是两名。 到10月16日,又有两名。当时正在贝鲁特的麦克法兰不顾温伯格的抗议,说服总统同意美国战舰“新泽西”号开始用16英寸的大炮猛轰贝鲁特附近的山区。这是一种二次大战式的轰击,恰似当年我们在登陆前要炸松某个太平洋珊瑚岛沿岸的礁石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往往忽略了这样一点:别人也会像我们一样做出反应。当炮弹纷纷落到什叶派头上的时候,他们认为美国“裁判”已经表态,站到他们的对立面了。又由于他们无法接近那艘战舰,他们就找到了一个比较容易打击的目标——贝鲁特机场上的没有掩护的海军陆战队。 从我在五角大楼中的这个位置上看,美国的做法等于是把手伸进一个具有千年历史的马蜂窝,指望仅仅用我们在那里的存在就能安抚那些马蜂。1991年,当自古以来的民族仇恨在前南斯拉夫重新燃起、好心的美国人认为我们应当在波斯尼亚“有所作为”的时候,我主张慎重行事。当时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就是贝鲁特机场上的那些被炸成碎片的海军陆战队队员的尸体。有时,美国人冒生命危险甚至付出生命是必要的。不能因为可能会招致伤亡就使对外政策陷入瘫痪。但是,只有在我们能对人家的父母妻儿提出的为什么他们家中的一个成员必须死去这个问题做出明确回答的时候,才可以让人去冒生命危险。而仅仅以要提供一个“象征”或“存在”为理由,那这个理由是不够充分的。 贝鲁特爆炸事件发生后不久,我们紧接着就于10月25日出兵入侵格林纳达。这个加勒比海岛国落入了年轻的马克思主义者莫里斯·毕晓普的控制之下。他的政府要在古巴援助下修建一条飞机跑道,而这个简易机场将允许苏联使用。后来毕晓普遇刺身亡。他被暗杀后出现的混乱,威胁着美国在格林纳达留学的将近1000名医科学生的安全。 格林纳达只有84,000人口,由一支装备极差的2000来人的第三世界水平的民兵部队和一个古巴建筑工程营防卫。我们组成了一支包括陆军伞兵部队、海军陆战队以及海军特种作战部队“海豹”分队在内的海陆空联合部队。用这样的一支部队进攻一个小国,本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我们却花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才把抵抗行动平息下去,把那些留学生解救出来。这次出兵很难说是各军种相互配合的典范。这次作战是作为一次由海军领导的行动开始的,只是到了最后一分钟才把H·诺曼·施瓦茨科普夫少将——当时他是陆军第二十四机械化步兵师师长——派去协助约瑟夫·梅特卡夫海军中将工作,以确保指挥班子中有懂得地面作战的高级人士。通信状况太差、缺乏统一的指挥与控制、各军种间的门户之见以及华盛顿事无巨细的干预,这一切都使得各军种之间的关系受到影响。这次行动说明军种间的合作需要大大加强。出兵格林纳达的行动虽然成功了,但却不是一个漂亮仗。当时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但我却把从中汲取的教训铭记在心了。 温伯格是个固执但坚持原则的人,然而批评他的人却只说他“固执”。他会像雄狮一样与任何内阁同僚或对立面的议员作斗争。但他却不忍心同政府中大概是最优柔寡断的那个人——里根总统作对。温伯格对总统的感情和忠诚是全心全意的、发自内心的。他不愿意使他视为偶像的这个人感到不舒服。结果,当罗纳德·里根被人说服,同意为了一个并不明确的目的把海军陆战队部署在贝鲁特的一个不安全的地方上的时候,温伯格不愿为了这个问题同他抗争。 虽然在白宫的政策辩论中,温伯格从不在乎同舒尔茨等人较量,但他却不愿同自己手下的工作人员发生任何不愉快。有一次,在温伯格夫妇度过感恩节假期后,司机去接他们时酒喝多了,以致在同他们打招呼时说出了“复活节好”这样的话。但我却无法说服他批评这位司机。 卡普·温伯格的生活中已经形成了一些常规,而他也就始终按照这些常规做事。我每天早上6点半到办公室。到6点58分,温伯格的司机肯定会用汽车上的电话通知我,部长将在两分钟后到达。到那个钟点,温伯格便会走出他的专用电梯,后面跟着司机,司机手中提着那个上面带有一个大金属扣的老式律师公文箱。温伯格径直走向他的办公桌。那核桃木的桌子有9英尺多长,桌上有精致的刻花。它原先的主人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美国远征军司令、有“黑杰克”之称的约翰·潘兴将军。温伯格从公文箱里拿出在家中批阅过的文件,那些文件有关于数百万美元军火采购问题的,有关于提升三军将领问题的,也有关于给反共游击队运送地对空导弹问题的。掏空公文箱后,温伯格便坐下来,先目视前方静呆几秒钟,好像在为即将到来的一天做准备。接下来,他用蜂鸣器把中央情报局的文件传送员叫进来,此人送来总统的《每日简讯》。那是一本用仿羊皮纸印制的报告,选登头天夜里获得的情报的精华。我倒更喜欢看《头班车》,因为它摘登各家报纸的主要消息。到晚上,温伯格装好他那古董公文箱,把椅子对着办公桌的中间部分摆正,用脚轻轻踢一下底部,这表示他一天的工作结束了。这一套程序天天重复,从不改变。 温伯格外向的吸引力掩盖了他的一种顽童般的兴趣和出人意外的癖好。我的工作——同时也是我借用的权力——是控制部长的时间,那是他惟一不能尽情使用的东西。因此,我每天都得十几次进出他的办公室,与他商谈事情。一天上午,我到他那里去的时候,他正从右手第一个抽屉取东西。在他关上抽屉之前,我看见了那里面的内容。抽屉里装满巧克力、糖果和巧克力棒。我后来发现,每当周围没有人的时候,他总是津津有味地享用这些东西。国防部长原来是一个暗藏的巧克力迷。又有一天,在他刚要吃完巧克力快餐的时候,我突然闯了进来。他说:“科林哪,在这座大楼里,我所能够行使的惟一实实在在的权力就是,在我招待重要客人的时候,我可以命令厨房准备巧克力甜食。” 我的职责没有明确的界定,从温伯格的战略顾问到他的拎包人,无所不包。有一次,我从家里拿来他的小礼服,使他能在办公室换好衣服去参加一个社交活动。在他掏空衣服口袋的时候,我站在那里给他讲当晚活动的内容。他口袋里所装的东西说明了这个古板的绅士出人意料的一个侧面。口袋里有一个小铅笔头。他解释说,这个铅笔头他从小带到现在。还有一个澳大利亚半便士硬币,他说那是他在太平洋向他妻子求爱的信物。“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我总是觉得心里踏实。”他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像哈罗德·布朗和约翰·凯斯特一样,卡普·温伯格是一个有修养的人。在文学和音乐方面,他是古典派。我们给他买了一个带单放机的小小的钟控收音机。他一个人在屋时,总是伴着巴赫和贝多芬的音乐工作。我觉得这个人有修养的这一面是很具感召力的。许多步兵出身的人没有这种素质。有时我会感觉到自己在这方面的欠缺。但是,在这里工作期间,我不但没有培养出更好的读书习惯,而且连以前也不如了。晚上9点回到家中,一本好书只看上两页可能就睡着了。 温伯格还喜欢搞排场。在我重返五角大楼之前很久,中央情报局曾报告说,利比亚杀手要来美国刺杀总统和其他美国领导人。这是一场虚惊,但是我们采取了一些措施,其中之一就是在部长和第一副部长办公室外面加了穿军装的岗哨。最后竟有12名很有用的男女被派来干这种基本无用的差事。说它无用,是因为五角大楼的文职警察已经多得绰绰有余。我接任军事助理之后,由于暗杀的威胁早已证明只是谣传,我希望不要再安排警卫了。温伯格却听不进去。他喜欢这些堪与守卫伦敦塔的皇家禁卫军相比的身材高大的士兵站在他门外。他每次离开办公室时都向值勤的警卫敬礼,每次回到办公室还要敬礼。 弗兰克·卡卢奇有一次劝我说,精明的部下应会避免同温伯格顶嘴。“如果是小小不然的事,”弗兰克告诫我说,“那就别浪费你的精力了,留着精力干正经事吧。即使他错误严重,事关重大,你也要留有充分余地。即便如此,你十之八九也要碰壁。”温伯格有时确实会表现得顽固不化。我在“星球大战”问题上就领教了这一点。 1983年3月23日,我重返五角大楼大约4个月之前,里根总统发表了一项重要的政策讲话,宣布美国打算实施“战略防御计划”。参谋长联席会议和其他顾问说服总统相信,我们可以在太空中建立一个由卫星控制的,能摧毁苏联来袭导弹的防御盾牌。总统立即意识到,这样一个盾牌可以改变核力量对比。当时存在的是一种恐怖平衡——“相互确保摧毁”,即你们能摧毁我们,我们也能摧毁你们。但是,有了这个防御盾牌,他们就无法摧毁我们了。这样,双方仍在不断增加的大量核武器今后就没有用处了。 总统发表战略防御计划讲话之后,特德·肯尼迪参议员立即把这个想法斥为“不计后果的星球大战计划”。由于“星球大战”这个词是在极受欢迎的影片中使用的,所以它特别具有刺激性。一想到巨大的核装置在天上爆炸、辐射碎片像下雨似的回落到地球上这样一种前景,人们都吓坏了。我不属于意识形态上的自由派或保守派,但我认为,自由派不假思索地把这个想法——即便它是可行的——嘲讽为不明智的,是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觉得,真正的问题在于,里根总统提出了一个可以使核僵局在概念上取得重大突破的建议,这使批评里根的人承受不了。 在战略防御计划问题上,温伯格变成了比教皇更虔诚的天主教徒,在国会山的听证会上成了代表政府讲话的出头鸟。为了打消人们对星球大战的恐惧,温伯格向五角大楼的研究与工程主任理查德·德劳尔提出这样的问题:用以摧毁苏联导弹的X光激光器是不是用核爆炸作动力的?“那是炸弹吗?”德劳尔解释说,激光就是用在太空引爆核装置的办法产生的。 “但它不是炸弹,对吧?”温伯格极力寻找着语义学上的回旋余地。德劳尔找到了一个有用的委婉用语:“不,不是炸弹。那会是一个核活动。”从此以后,在国会的听证会上以及别的场合,温伯格一直不承认战略防御计划需要核爆炸。他会在手指间转动两支2号黄铅笔。那个护身符表明他的头脑已经进入战斗状态。他喜欢“发生器”这个词,不喜欢“炸弹”。 从技术上说,他的说法是错误的。我担心他这样顽固会被看作是回避问题。当只有我俩在办公室的时候,我试图向他解释:“部长先生,只有一个核装置在空间爆炸才能产生使该系统运转起来的能量。那动力不是爱迪生公司提供的。” “你说是产生能量,”他满意地重复道,“那就是说,你同意我的意见。它不是炸弹,是发生器。” 过了一些时候,我明白了他的固执是有道理的。只因为他在这个问题上一直不让步,报纸上也就没法刊出《温伯格证实要在太空部署核弹:肯尼迪要求再度就星球大战问题举行听证会》的大标题。 我很快便明白了,温伯格为什么没有被国会吓倒。议员们常常表现出功夫非常到家的虚伪才能。温伯格的预算要求曾使正直的议员们感到震惊,我们不知忍受了他们多少次愤怒的攻击。但是,头一天在国会会议上对我们大肆攻击的那个人,到第二天就会打电话来,恳求我们把为他那个选区的一所社区学院制定的某项与军事沾不上多少边的计划加到五角大楼的预算中去。正如一位委员会主席对我说的,不论在辩论中大家是多么夸夸其谈,到会议结束时还得使表决结果比百分之五十多一票,否则预算就通不过。使票数发生摆动的因素,一些人称之为猪肉,而另一些人称作国防。我很快就明白了这种差别。原来,猪肉在另一议员的选区内就是国防开支。 与国会议员们正面交锋是不容易的,因为我们需要他们的支持票。但凡事要有一条界限。在我担任温伯格的军事助理期间,有一次,我接到了得克萨斯州众议员查尔斯·威尔逊的电话。威尔逊是坚决主张加强防务的,在为那些同阿富汗的共产党政权和苏联军队进行斗争的圣战者游击队争取援助方面尤其得力。在此之前,查利(查尔斯的昵称)给我们的立法事务办公室打过电话,要求安排用军用飞机送他到那个地区访问。他想带他的女友一起去,但被拒绝了。这样做是完全正确的。后来,他给我打电话来,抱怨那些爱钻牛角尖的官僚,说他知道我一定会把他们整治好。我清楚地知道查尔斯这一票是我们所依靠的,于是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回答。“查利,”我说,“这等于是未经授权使用政府飞机。 部长是不会批准的。” 他听了这话,便责问起我来,问我是什么人,是反单身汉派吗?“让我不带上一位漂亮女士去世界各地旅行,那我绝对不干!”我还是不同意。 “要是我偏带上她到机场去呢?”他问。 “飞行员会拒绝为她开飞机,”我说,“而且,你也不应当这样难为一位军官。”他又发了一通火后,便把电话挂断了。 几天后,当我收到众议员威尔逊的一封信时,我感到很沮丧。他在信中警告我说,到讨论提拔我当三星将军的事时,他还是会有发言权的。我给他回信说:“您认为怎样做正确就怎样做好了。我也将继续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就是从下一个防务预算中砍掉三架C—12飞机,而且毫不隐讳他这样做的原因。看来,公开与这位来自得克萨斯东部的一个保险地区的议员作对,不会损伤他一根毫毛。 这次女友事件是我同一位国会议员发生的第一次严重争执。我从中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不怕有对手,就怕有敌人。今天的对手可能成为明天的盟友。我设法同查利保持了朋友关系,而且对他后来的一些实质性的要求尽量给予满足。因此,在一些关键性的问题上,我们依旧得到他的支持票。那次飞机事件后,在一次正式宴会上,我见到了查利的女友,确是个艳丽佳人。“你看你使我受到多大的损失?”他说。他确实说得不错。 如果你不惹我的上司讨厌,那他确实是个仁爱长者。但你千万不要冒犯他。坚定的冷战斗士理查德·珀尔被调到国防部,任负责国际安全政策的助理部长。由于他的反共立场从不动摇,全部上下都管他叫“魔王”。珀尔带来了一名亲信,名叫弗兰克·加夫尼。这位留着胡子、缺乏教养的仁兄以前是国会工作人员。在温伯格班子的一次会议上我看到了他的首次表演。他给部长上课,讲对共产党手软会有什么恶果,在提到四星将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约翰·维西的时候竟称他为“杰克”。会间休息时,温伯格把我叫到一旁问道:“那个年轻人是谁?他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了他。但是此后一整年的时间,不论弗兰克·加夫尼出现的次数多么多,对于温伯格来说,他一直是个无名氏。我给珀尔的这个门生上了一番官场规矩课之后,温伯格总算能说出“加夫尼”这几个字,最后居然还提拔他担任了更高些的职务。不过,在卡普·温伯格跟前,改变印象的机会是少之又少的。 ※ ※ ※ 我刚到五角大楼时,曾陪温伯格到白宫情况室去参加过一次会议。我在门外等着,直至他和总统从里面出来,到旁边的一间小办公室去做私下文谈。这是我第一次在这样近的距离看到罗纳德·里根。温伯格向我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走上前去并把我引见给总统。当总统握住我的手、对我展露出亲切的微笑时,这个人所产生的感染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衣着真是无懈可击。头发一丝不乱,领带系得恰到好处,雪白的衬衫就像是刚刚开浆。我们寒暄了几句之后,他们便谈起正事了。这短暂的第一次接触给我留下的印象是,里根似乎同时使人产生既亲切又疏远这样一种矛盾的感觉,就好像世界上真有冷漠的亲热这回事似的。 我像一个玩杂耍的人,力图把三军部长、四个军种的首脑、参联会主席以及五角大楼其他大人物的自尊心同时捧到天上,不让任何一个掉下来。他们都希望能随时见到部长,而部长并不总是欢迎他们对他的造访。同这些人打交道是我的工作中最难做的部分,而且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对我的表现感到满意。五角大楼内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就曾试图炒我的鱿鱼。海军部长约翰·莱曼大概是这座大楼内最善于窝里斗的人物。在各军种的竞争中,莱曼是从不让步的。在他眼中,海军的地位永远是全美国军队的中心。莱曼不满足于掌管海军,总是要把他的一些管理整个防务系统的主意强加给温伯格。温伯格不喜欢莱曼这种咄咄逼人的架势,所以我就得唱白脸,挡他的驾。莱曼自然也就怪我剥夺了部长受惠于他的高见的机会。他在大楼内四处宣扬,说我不是在为部长服务,而是在拍参谋长联席会议的马屁,以确保自己今后能飞黄腾达。他的不满竟达到了这样的程度,以至他跑到威尔·塔夫脱那里去,让塔夫脱做温伯格的工作,把我调走。威尔把这件事当做笑话告诉了我。我可不觉得好笑。我给莱曼的军事助理保罗·米勒打了电话,对他说,他的上司对我的工作不满意,应当当面对我本人讲,不应当背后整我。但这没有用。温伯格继续抵制莱曼,莱曼则继续责怪我,但我没有被解职。然而,通过这些冲突,我倒是从约翰·莱曼的词典中学到了对一句老话的新解:“权力使人腐败,但是绝对的权力则确实是廉洁的。” 我父亲已经去世了,阿尔玛的母亲也于1972年故去。当我们跨入1984年的时候,阿尔玛的父亲和我的母亲也不久于人世了。我的岳父约翰逊于1984年2月5日死在阿尔玛的怀抱之中,享年81岁。我们结婚之初,他对我这个女婿并不信任:是个当兵的,更糟糕的是,还是个西印度群岛人。到他去世前,我们的感情已相当不错,我能够与这位一本正经的老师亲热地开开玩笑,有时候还在一起喝上两杯,并且打趣地问他,我工具箱中的东西没有长腿怎么会跑到他的箱子里去。 处理岳父的遗产的责任由我承担起来了。我在伯明翰住宅四处翻找了一通,把他在抽屉、壁橱和地下室内收藏的各种枪支尽数收到一起。我把这些武器装到我的汽车的背箱内,拉回了华盛顿。负责国防部文件分发中心的吉姆·布鲁克斯是个枪支收藏家,他想看看我带回来的东西。吉姆对一枝0.38口径的史密斯—韦森手枪、两枝马格南手枪以及我自己的一枝很老的日本陆军步枪很感兴趣。他买下了那几枝手枪,最后只剩下那枝步枪了。一次吃午饭的时候,我们一起到停车场去,让他看看放在我的车背箱中的那件东西。吉姆仔细看了一下,说容他再考虑考虑,就离开了。就在我把枪放回背箱时,一辆巡逻车开了过来,从车上走下国防部的一名警官。 “这是你的车吗?”他问。 “是。”我回答。 “请打开背箱。” 我开始解释收藏枪支的事。 “请打开背箱。”那警察说。 我打开背箱,他看到的是一件即使在日本人轰炸珍珠港时也已过时的武器。 “请跟我来。”他拿起我的武器后,这样对我说。 “听我说,我是鲍威尔少将,”我说,“我是温伯格部长的军事助理。” “请跟我来,长官。”他想把我锁进带隔栅的后座,我不干。我像电影中那样对他说,我可以不作声地跟他走,但是要坐在前座上。 我们走进设在五角大楼地下室的警察局。一位巡佐坐在办公桌后面,已做好审讯人并向他们宣读“米兰达权利”的准备。我可没想到会有这一幕。突然,一位警察中尉出现了。 “将军,您在这儿做什么?”他问。 “我想他们要逮捕我。”我说。 “这事交给我吧。”他对那位巡警说。然后他转向我说: “您可以回办公室了。我会让人把您的枪送还给您的。” 我回去后,我的秘书南希·休斯向我解释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原来,五角大楼4层(那是空军的地盘)上有位警惕性很高的秘书看到底下的停车场上有两个人在摆弄一支步枪。恐怖分子!她立即打电话报警。聪明机智的南希听到风声,立即通知了一个叫库克“医官”的人。 国防部是由国防部长掌管的,但是这栋大楼却是由戴维·O·库克“医官”说了算。名义上,“医官”是负责行政事务的助理国防部长帮办,可实际上,他是首席大管家。楼上有人不好好干活,需要教训一下?去找“医官”。你是助理部长,想要一个本该有的专用洗手间?“医官”可以办到。你在有名气的滨河大门口的停车场找不到车位?找“医官”试试看。需要解救一位即将被警察逮捕的少将吗?“医官”可替你效劳。“医官”的权力大着哪,他是五角大楼的教父。像凯斯特这样精明的人,在“医官”面前也得甘拜下风。“医官”当过海军上校,对军队中的官僚机构了如指掌,他还当过律师,自有律师那样的心计和头脑。没有库克“医官”,五角大楼早上连大门也开不了,因为别人不知道钥匙放在什么地方。在“医官”和南希两人的安排下,我获释了,而且无需交保证金和保释金,也不必再受难堪。 我母亲去世前受了好多罪。5年前,她发生过一次心力衰竭。恢复健康后又患了癌症,不得不切除乳房。后来心脏病第二次发作。到最后,就像我父亲去世前那样,我几乎每个周末都要回纽约去。尽管她总是在受罪,可她的精神却从未颓唐过。当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希望的时候,她发出了牙买加人惯常的那种吸吮的声音,接着来了一个翻译不出来的“啾!”“啾,科林哪,你就把我放到外边,在我身上盖些常青藤,以后就甭管了。”我感谢上帝赐给我艾达·贝尔。此时她已经在我妈妈家寄宿了25年。我父亲患绝症期间,贝尔小姐帮过他。现在她在为我母亲做着同样的事情。我欠艾达·贝尔的情,今生今世也还不完。 莫德·鲍威尔于1984年6月3日去世。此前一周,我知道她快不行了,就开车带着全家回了一趟纽约,我意识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探望她了。我的妻子和3个孩子对我母亲那种亲近之情,使我深受感动。孩子们全都称她“宝贝”,他们之所以挑选这个让人开心的称呼是因为她总是这样称呼他们。 父亲对我长大成人具有楷模性的影响,母亲对我的影响同样重要。我从她身上学到了终生受用的好习惯:勤奋工作,严于自律。她在失去工作能力之前从未停止做事。然而,虽然不得不为生计而奔波,她那全心全意的母爱却并未因此而稍减。我永远无法理解,她每天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做那么辛苦的工作,何以能做到使我姐姐和我从未有得不到母亲的百般照顾之感。父母是无法选择的,我有这样的父母,真是再幸运不过了。 葬礼在南布朗克斯区的圣玛格丽特教堂举行。那是我们家以前常去的教堂,现在已经被现代派接管了。以前对我是那么有意义的一切,那些画像,那些诗,那些礼拜仪式,现在全都变了。教堂现在采用新的礼拜形式,而且圣玛格丽特教堂这位年轻的现任牧师把现代风格发挥到了极点,他居然把上帝变成了一个没有性别的普通人。我知道我怀念往昔那些程式是感情使然,而不是出于理性的考虑。但是,发现自己据以成长的信仰基石原来是可以移动的,却使我不能坦然。我母亲得到的是一次不分性别、低调而毫不隆重的安葬仪式。我不记得我听到牧师何时提到“上帝”一词。我低声自语:“别担心,妈妈。我们以后重新为你举行一次更庄重的仪式,因为你是不想这样离去的。” 卡普·温伯格是个狂热的亲英派。他的言谈举止,他的外貌,他那种永不道歉、永不解释的贵族派头,确有某种英国味儿,只有口音不像。正因为如此,部长在被邀请参加著名的牛津大学学生联合会辩论时,他抗拒不了这一诱惑。学生们请他去同牛津的一位名叫E·P·汤普森的马克思主义教授对垒,题目是《从道义上说,美国和苏联的对外政策没有差别》。美国驻伦敦使馆的官员们听到这一消息后,恳请部长不要去。牛津大学的学生左得很,擅长口头攻击,而且谁的账也不买。使馆官员说,这样的辩论是不可能赢的;倘若输了,欧洲新闻界会做出一些令人难堪的报道。玛格丽特·撒切尔首相是部长的坚定盟友和个人朋友,她也劝他三思。反对部长应战的人说,堂堂美国国防部长去干这种冒险的、没有胜利把握的事情是不得体的。但他们的理由只是更加坚定了温伯格的决心。 我们于1984年2月27日离开安德鲁斯空军基地,次日 凌晨抵达伦敦。温伯格还要忙一些别的事情。我注意到,飞行途中他只草草地浏览了一遍他的辩论讲稿。那天晚上,我陪他参观了牛津联合会的各个大厅,从历届首相的挂像旁走过。这些首相自己的辩论才能也是在这里锻炼出来的。我坐到为我准备的位置上,看着我的上司走上讲台,手里拿着2号铅笔阐述他的反方立场。这间座无虚席的大厅内的学生们就像古罗马剧场内等着看一名基督徒被扔给狮子的好戏的罗马人一样。汤普森教授是个大名鼎鼎的辩论能手。 在部里忙乱的日常工作中,我们忘记了我们的长官原先当过电视访谈节目主持人、书籍评论家,还曾是一位酬劳颇丰的律师。他那天的发言十分精彩。“我请你们只想想一件事,”他在发言快结束时说。“今晚你离开这里,午夜不会有人来敲你的门。”他是以微弱比数获胜的。温伯格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我从未见他像今晚这样兴奋。虽说在我们眼中他的胜利是明白无疑的,但我们还是预先采取了一点保险措施。牛津辩论的胜者是通过分别计数从正方出口和反方出口离场的人数来确定的。我们事先告诉我们的警卫和工作人员及秘书,一定要从反方的出口出去。 我知道,尽管温伯格外表很镇静,但是贝鲁特机场上的海军陆战队兵营被炸这一不幸事件使他深感痛心。我是在他交给我一份奇特的文件草稿时认识到此事使他所受创痛之深的。他要我看看这份东西,然后交给政府的国家安全班子传阅。温伯格把他当律师的智慧都用在对美国何时应该、何时不该向国外派出军队的分析上了。他上了诸如“隔离部队”、“军事存在”这类花哨字眼的当。原来这些字眼意味着使美国军队在没有明确使命的情况下处于危险境地。他反对以最糟糕的方式“利用”我们的军队。他提出了决定美国出兵海外的六项原则。 温伯格的对头舒尔茨拒不考虑他的建议。我看到,这两个人不断发生口角这一令人啼笑皆非的局面已经存在好几个月了。国务卿常常准备派出美国军事力量,甚至派到像黎巴嫩这样没人争的地方。如果你无需时不时地敲打某人以显示你的实力,那又何必在那里保持一支军事力量呢?他的对立面,即那个要对前去流血牺牲的军队负责任的那个人——温伯格,则主张只在至关重要的地区投入力量。 温伯格不仅要在政府内部推销他的指导原则,而且想在那年夏天作公开宣传。我们已开始考虑设立演讲台的可能性了,可是白宫负责竞选事务的工作人员禁止在总统选举结束前发表任何这类有争议的演讲。里根连任后,温伯格于11月28日在全国记者俱乐部发表了讲话。我跟他去了,听他说明他建议“我们权衡在国外使用美国作战部队时”需要考虑的几条标准。(1)只有在我们或我们的盟国的切身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才用兵;(2)如果用兵,一定得拥有取胜所需要的一切资源;(3)用兵要有很明确的政治和军事目标;(4)做好在目标改变时改变用兵决定的准备,因为战争很少是一成不变的;(5)只承担那种能得到美国人民和国会支持的义务; (6)用兵只能是不得已情况下的最后一招。 简言之,要看国家利益是否受到威胁。如果是,那就用兵,而且一定要取胜。否则就别插手。 克劳塞维茨若听到他的建议,肯定会为他鼓掌。后来,在就派兵参战问题向总统提建议成了我的职责的时候,温伯格的上述标准成了我的实际指导原则。然而,在他发表这一讲话的当时,我很担心温伯格公开宣布的标准过于明确,很容易被潜在的敌人钻空子。 1985年5月,我接到邀请,要我在威廉—玛丽学院举行的后备军官训练团授衔仪式上讲话。从我站在纽约市立学院的阿罗诺维茨礼堂接受我自己的少尉军衔至今,已经是27年过去了。我今天为之授衔的学员之一是迈克尔·鲍威尔。当仪式进行到该我主持宣誓时,我命令学员们转身面向在场的父母和亲友。这一招是我从神枪手埃默森的退休阅兵式上偷学来的。轮到迈克上台时,他不仅得到了军衔,而且还得到了父子间紧紧的拥抱。这是个标志着子继父业的令人激动的时刻。在场的人中,坐在阿尔玛身旁的还有迈克的两个妹妹琳达和安妮玛丽。琳达是该学院二年级学生,安妮玛丽则即将入读该校。我开心地想,当年因拥有奴隶而深感不安的托马斯·杰斐逊一定会对鲍威尔家的孩子进入他毕业的这所学校接受一流教育表示赞赏。 刚被授予少尉军衔的迈克被分配到装甲部队,他想开一辆新车到诺克斯堡去接受该军种的基础训练。我试图说服他再等一等。因为他最终要到德国去,我认为最好到那里去买一辆欧洲车。迈克不依。他已经开够了捡我的那辆“富豪”了,特别是在经历了那次拖车事件之后。一天夜里,由他把方向盘,我用绳子在前面拖,就这样把这辆趴窝的“富豪”拖了90英里,从里士满一直拖到家。拖着车走真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经历。迈克对爸爸的抠门儿已经忍无可忍,现在非买一辆新的“本田”车不可。我把他带到一位本田车经销商那里去,教给他讨价还价的艺术。我花了3个小时,先后同5名推销员、3位经理砍价,这使迈克尴尬至极。但终于按我们的价钱把车买下来了。 到这时,我已在干买下破烂不堪的旧“富豪”车,然后再使它们像圣经中的拉撒路那样起死回生的营生了。人们已经开始向我求购我装修的“富豪”车。还有的人很乐意把他们的行将就木的“富豪”送给我。我会把它们修好,喷上厄尔·施赖布公司价值99美元的漆,然后再卖出去。我的生意很红火。我甚至想领一个经销商许可证,但是弗吉尼亚州认为迈尔堡不是一个合法的商业地址。过去10年中,已有30多辆“富豪”车经过我的手获得了新生。要是瑞典颁发废旧汽车回收利用的诺贝尔奖就好了。 我每天在温伯格办公室的工作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浏览写给他的信件,确定哪些需要他亲自过目。1985年6月17日的一份来函使我很惊讶。那是一份国家安全委员会决策方针文件的初稿,题目是《美国对伊朗的政策》,上面有白宫的台头,收件人是国防部长温伯格和国务卿舒尔茨,密级为绝密。在给我们的那份8页纸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决策方针”文件上还标有“国防部长亲启”的字样。不过,温伯格希望所有来函都先由我筛选一遍。我在浏览这份文件的过程中意识到了它的实际含义:国家安全顾问麦克法兰想像基辛格一样流芳百世。以前担任过麦克法兰现在所担任的这个职务的基辛格,曾同尼克松总统一道显示了敢于想不可想象的事情的大无畏精神,打开了美国对共产党中国关闭了一代人之久的大门。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这份文件建议同伊朗开展对话,包括为阿亚图拉·霍梅尼领导的伊朗政府提供武器。伊朗现政权把52名美国人质扣押了一年多,美国正式宣布伊朗为恐怖主义国家,里根总统表示永远不同它打交道,美国一直抵制而且敦促所有盟国也一道抵制伊朗这个同炸死美国在贝鲁特的241名海军陆战队队员一案有牵连的政权。还有任何比这更大胆的想法吗?我把这份东西交给了部长,还附上一个建议:让里奇·阿米蒂奇也看一看。我急切地想知道温伯格的反应。 文件送回来后,我真为我的上司感到骄傲。温伯格在文件的封面上写道:“此文太荒唐,不值一评……这就好比邀请卡扎菲到华盛顿来攀交情。”(卡扎菲是利比亚的反美铁腕人物) 在一般情况下,温伯格觉得麦克法兰这个人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难以接触,因而不愿同他打交道。但是在麦克法兰的锦囊妙计被冷落之后,他要求见温伯格。我看到平时对人冷漠的麦克法兰是怎样巴结温伯格,而温伯格坐在他那张潘兴办公桌的后面,脸上挂着一副“我才不轻信你呢”的木然神情。麦克法兰争辩说,这个大胆的主动行动能把伊朗的温和派争取过来,使我们能在苏联填补我们留下的力量真空之前再回到伊朗去。而且,此举还能使得目前被扣押在贝鲁特的7名美国人质获释。 温伯格说:“伊朗仅有的温和派,现在在坟墓里才能找到。”扣押人质是这个政权支持的,指望这个政权能在释放人质方面表现出诚意,那是愚蠢的。他对麦克法兰说,霍梅尼政权的邪恶程度只有苏联可以与之相比。麦克法兰走后,温伯格对我说,他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听到这种胡言乱语。国务卿舒尔茨也同样坚决地谴责了这个武器交易。这是他和温伯格两人之间很少有的意见一致的方面之一。 温伯格有个习惯,喜欢把当天发生的事情记在小白纸簿上。这些笔记的内容五花八门,从“就国家安全委员会文件问题、与麦克法兰谈话”到“为他的爱犬基尔蒂请兽医”等等,什么都有。他每写完一本白纸薄,便把它放在办公桌右手中间的抽屉里。抽屉满了就收进一个壁橱。他曾对我说,他多年来一直这样做。这些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笔记簿能否算作“日记”呢?由于有了麦克法兰的用武器换人质的计划和其后的伊朗—孔特拉丑闻,它有朝一日对于卡斯珀·温伯格—— 也对我——会具有法律意义。 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此时已担任陆军参谋长的约翰·威克姆用他的热线给我打电话。他有些消息要告诉我。我原定当军事助理的时间为两年,这时间快要满了。因此,我随时准备接到命令,而威克姆带给我的确实是好消息。我将被派往德国接任第八机械化步兵师师长。我要替换的是查尔斯·“比尔”·戴克少将,他是陆军中最有朝气的军官之一。当晚我回到迈尔堡的家中时很有些飘飘然。我将告别首都的官场,回到真正的军旅生涯中去了,而且是在阔别德国27年之后重返那里。在后来一次随部长到西德去时,我借机造访了戴克,听他介绍情况。我急不可待地要去接管那个师。 我的欢乐持续了3个星期。威克姆到我的办公室来了,我觉得这不是好兆头。“科林,”他说,“我对你的指挥才能毫不怀疑。” “是的,但是……”我说。 “但是温伯格部长一直跟我提这件事。他说他对你百分之百地信任。他同你的关系很不寻常。你在这里起的作用比在任何野战军指挥岗位上都更加重要。我今天带来的恐怕是既有好消息又有坏消息。” 我不用算卦也能猜出他带来的坏消息是什么。 “我再找一位师长并不难,”威克姆接着说,“部长说他这里需要你。所以你还得留在这里。我要告诉你的好消息是,一年左右之后,我们会让你指挥一个军。你不必经过师长这一级就可以当军长。” 威克姆走后,我走进温伯格的办公室,当时他正在嚼一块长形巧克力。他像一位刚刚制止了一个要离家出走的浪子的父亲那样招呼我。“这么说,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你留下来,”他说,“明年,你就不是指挥一个师,而是两个了。”像部长这样的人自然懂得防务策略,但却不懂得陆军中的规矩。 我越过师长一级直接升为军长并不一定会受到同事们的钦佩。事实上,有些人会对这种做法表示反感,发些有关“政治手腕”的议论,而且他们这样议论也是颇有道理的。威克姆向我保证说我的情况不同,这样做不会激怒那些鲁莽的家伙。我却不信。我还记得那位曾得到白宫奖学金的同事,他虽然通过施加政治压力而被提升为上校,但他的军事生涯也就此完结了。然而,今后这一年,我除了部长办公室外面那张桌子之外,是什么也指挥不了了。 每天早上我都会收到一个黑色的塑料箱,里面装的都是传递于世界各地、被我们的电子监听公司——国家保密局——所截收的最机密的情报。一天早上,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助理阿瑟·马罗海军中将来我这里,使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情况。国家保密局截收到的一些最令人感兴趣的情报,部长办公室竟没有收到。于是阿瑟便自行决定把被扣压的材料拿给我看。我看到的东西让我大吃一惊:一些花钱收买的外国中间人显然正在里根政府某些官员和所谓的伊朗“温和派”之间撮合一项武器交易。麦克法兰的建议显然正在积极地实施。这些信息的内容固然令人惊讶,但同样使我不安的是,为什么不让部长办公室知道此事? 我把这些截收到的情报拿给温伯格看。他每次给麦克法兰打电话都试图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国家安全顾问始终守口如瓶。最后,有一天,温伯格实在气极了,他把我找去说:“科林,我们是从什么人那里得到这些材料的?”我解释说,是马罗将军偷偷给我们的,他是从国家保密局弄到的。 “果真如此,”温伯格说,“难道国家保密局不归我管吗?” 我说应当归他管,它是属于国防部的。国家保密局局长威廉·奥多姆中将是温伯格的部下。温伯格说:“你给奥多姆将军打个电话,问他是在为谁工作?” 我回到办公室就给奥多姆打了电话,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到了一个受夹板气的人的两难处境。麦克法兰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倚仗白宫的权威,指示把截收到的这些情报送给极小的圈子看,把国防部排除在外。我们立即澄清并纠正了这件事。 温伯格继续斥责同伊朗的这种武器交易。看来,这笔交易把最卑鄙的不良商人都吸引来了。不过,对总统的忠诚仍旧是温伯格思想中的一条主线。 拟议中的这个武器交易是个糟糕的主意。但在当时,这只是个坏政策,还不是致使总统倒台的犯罪行为。高级官员不能一同总统有分歧就大动干戈。而且,在当时看来,这个计划由于其本身的愚蠢,迟早会破产。但是,我们低估了总统对这个计划的支持,也低估了国家安全委员会要把它付诸实施的决心。 这项武器交易对里根最有吸引力的地方就是有可能使人质获释。人质的家属来到白宫,总统无论到哪里去发表讲话,他们都跟着他。他们的呼吁影响了他。总统希望人质能获释,而且愿意为他们的获释承担政策上的风险。我本人也认为人质被恐怖分子扣押对于个人来说是悲惨的事情,我们应当尽我们所能来使他们获得自由。不过,不能让对外政策方面的决定受到扣押人质和恐怖行径的左右。赎金,不论说得怎样委婉,毕竟是赎金,是决不应当付的。向扣押人质行径和恐怖分子让步只能证明他们的武器有效。 1985年12月初,麦克法兰决定辞去国家安全顾问职务。那个可能接替他的人并未使我们受到鼓舞。在我陪同温伯格在欧洲参加北约组织的一次会议期间,部长接到中央情报局局长小威廉·凯西的电话。卡普挂上电话后对我说,凯西很恼火。麦克法兰的副手约翰·波因德克斯特海军上将是最有可能取代麦克法兰的人物。凯西说:“卡普,他根本不胜任这项工作。”波因德克斯特缺乏做这项工作所需要的那种深度和广度。凯西希望温伯格利用他对总统的影响帮他打掉对波因德克斯特的任命。 我同波因德克斯特打过交道,对他是否适合担任这项职务自有我的看法。他这个人很有才气,但是是狭义上的、纯技术意义上的才气。他宁愿用电脑同隔壁的一位同事联系,而不愿与他面对面交谈。有一天我打电话同他讨论《华盛顿邮报》头版的一条有点麻烦的报道。“我从来不读《华盛顿邮报》。”他告诉我。 “你不必同意你读到的东西,”我说,“我也常常不同意我读到的东西。但是,你要在这个城市里做事,就必须知道像《华盛顿邮报》和《纽约时报》这样的报纸在说些什么。” “我也不看《纽约时报》。”约翰回答说。 温伯格的确给白宫打了电话。“总统先生,”温伯格说,“我听说麦克法兰辞职了,你打算让约翰·波因德克斯特接替他。比尔·凯西给我打了电话,比尔认为约翰不能胜任这个工作。所以比尔要我给你打电话。我看到,当总统解释他一定要波因德克斯特担任此职的理由时,温伯格不住地点头。温伯格最后说:“总统先生,你若是觉得约翰合适,我相信我们大家都会相处得好的。” 1985年12月中旬,温伯格有两个问题要同英国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讨论。一个是有关绝密的F—117隐形飞机的事,二是有关一种军用蜂窝电话系统的问题。英国人研制了一种叫做“雷鸟”的电话系统,法国人也有一个类似的系统,叫做“里达”。两种系统都很先进,我们在数年之中肯定赶不上。这两个盟国都向美国陆军推销它们这种现成的产品,这是一笔40多亿美元的交易。温伯格这次去英国的任务就是要向撒切尔首相解释为什么英国人未能拿到这项合同,而法国人却拿到了。我陪他到了英国。温伯格在准备离开美国大使馆到唐宁街10号的时候,对我说:“科林,我想你应当跟我一起去。我希望在讨论这个问题时能把记录记得好一点。” 我们的驻英大使查尔斯·普赖斯也陪我们去了。 我们被带到撒切尔夫人的会客室。那是个安静而舒适的房间,两张长沙发相对摆着,还散放着几把安乐椅。壁炉烧得正旺。首相的私人秘书查尔斯·鲍威尔迎接我们。他把自己的姓的发音读成“鲍尔”。这时,首相进来了。她的头发梳得非常讲究,穿的套装看来也花了心思,显得既庄重又有女人味。 温伯格设法先从比较容易的问题入手,来执行他的艰巨使命。他首先谈到F—117战斗机的问题。他刚开口,首相就打断了他。 “亲爱的卡普,我希望你知道,有关“雷鸟”系统的这桩恶心事是多么令我烦恼,”撒切尔夫人开口道,“无论你说什么都不能使我相信没有在关键时刻进行过卑鄙的勾当。我们受了骗。你听见了吗?受骗了。别想对我说事情不是这样。” 这两个人是彼此钦佩并互有好感的,特别是在福克兰战争中卡普大力支持了撒切尔之后。他一动不动地听着她继续数落“卑鄙的勾当”和“上当受骗”。当她终于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温伯格刚想解释一下美国的决定,首相毫不客气地又把他的话头打断。“法国人!”看她说这个字时的神情就好像是在说一个难听的绰号。那些可恶的人显然做了些不得体的事。“我肯定他们没有光明磊落地行事。”说到这里,她转向我:“年轻人,这段话不要记。”此后的10分钟,她继续表达她对法国人的看法和对她的美国本家的失望。最后,温伯格再度试图耐心而讲理地作出解释。“别说了,卡普,”她像一位女教师斥责小学生那样说,“我说了,肯定在关键时刻干了卑鄙的勾当!我不是说了你不要对我讲事情不是这样吗?你没有在听我讲话吗?” 在旁观者看来,这番表演实在很精彩。但我从温伯格脸上那被霜打过似的表情可以猜出,这个发泄对象却感到很不舒服。玛格丽特·撒切尔在公开场合那种铁娘子形象是决不掺假的。她肯定是我所见过的最可怕的领导人之一。我可看到她那张有名的利嘴是怎样劈头盖脸地教训温伯格的了。 每当我们以为那个武器换人质建议已经被腰斩了的时候,温伯格却从白宫带回来消息说此建议鼓噪得更响了。一次他从白宫回来后,让我了解一下,如果由以色列把他们库存的武器交给伊朗人,我们能用什么办法为以色列把这些武器补充上。我到国防安全援助局去找了汉克·加夫尼,要他准备一份有关各类武器转让所牵涉的法律问题的备忘录。国防安全援助局是国防部的一个单位,专管向外国销售和供应武器事宜。由于我知道温伯格对此事并不热心,就要加夫尼多强调消极方面。他作了答复,说是为以色列补充武器的恰当途径是依据《武器出口管制法》来办,该法要求把这种武器转让的始发地和最终目的地通报国会。而这正是国家安全委员会不想披露的情报。就在温伯格要去白宫再次开会的当儿,我把这个备忘录交给了他,希望这一次我们可有了能把这个害兽置于死地的杀手锏。 1986年1月17日,总统签署了一份绝密的《必要性的审查结果报告》。该文件声称,向伊朗秘密出售武器是符合我国利益的。这个武器换人质计划尽管缺乏周密的考虑,但现在已经成为合法的了。所谓的“伊朗—孔特拉事件”后来之所以被认为是非法,是因为其他原因,即把销售军火的收入转给尼加拉瓜反政府武装以及参与此事的人在国会作伪证。总统签署这份报告的第二天,温伯格便接到将之付诸实施的命令。他指示我作出安排,把4000枚(后来增加至4508枚)“陶”式导弹——一种反坦克武器——拨给中央情报局。这样做所依据的是一项叫作《经济法》①的联邦法律,它允许政府各部门之间可在物资方面互通有无。就陆军方面而言,这个计划是合法的。这些“陶”式导弹将由中央情报局转让给伊朗。 ①注:《经济法》规定,一个政府机构可向另一政府机构提供物资或服务,但必须是在接受一方向提供一方支付全部款项的情况下实施。——见《美国法典》第31卷,中文版第1535页——译者注。 温伯格支持这种间接的办法,因为他觉得,向另一个国家秘密供应武器是中央情报局的事,而不是他的国防部该做的事。“我不想同伊朗人有任何瓜葛,”温伯格对我说,“我希望在实施这项任务时尽可能把我们部撇开。”我们把转让“陶”式导弹这件事看成必须尽快从家中清除出去的垃圾。 我给此时已经当上陆军副参谋长的马克斯·瑟曼打电话,要他们“陶”式导弹给中央情报局准备好。除此之外,我什么也没对他讲。讨论这个武器计划的事,我几个月前就听说了。但是直到温伯格命令我去办理转让事宜的那一刻我才得知总统已经做了最后决定,要实施这项计划,向伊朗提供武器。 第一批“陶”式导弹交给中央情报局后不久,我接到忧心忡忡的陆军参谋主任阿瑟·布朗中将打来的电话。“我们不知道这些东西要弄到哪儿去,”布朗说,“但它们肯定不会留在中央情报局。陆军总顾问建议说,你们应当明白,如果把这么多的武器运到外国去,那是应当通报国会的。” “你把这些话写成一份备忘录给我。”我对布朗说。收到他的备忘录后,我觉得最好还是由我自己来起草一份致波因德克斯特的备忘录,重申如果这些武器要被运到外国去,按照法律是应当通报国会的。我把这份备忘录拿给郁郁寡欢的温伯格看了。将会招致的报应正是他所警告过的事情:在一个不计后果的举措中拿政府的信誉去冒险。在一次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同温伯格和舒尔茨举行的每周例行的早餐会上,我把这份备忘录当面交给了波因德克斯特。当时我们有所不知的是,波因德克斯特他们那伙人的确打算通报国会,但是是在3年之后、在里根政府在任的最后一周。倘若及时向国会通报,这个计划本来早就会公诸于众了。 1986年的头几个月,我一直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一面做着眼前的工作,一面计划着离去。至于我的日常工作究竟是什么,简直是乏善可陈。刚上班时可能是挑选需要让温伯格过目的简报,而到下班时则在修改温伯格下一次讲话的讲稿。在当中的时间内,我可能要为首长排解心中的怨气,安排阅兵场周围的栽花种树或者是调换部长餐厅中的服务员。那个餐厅的服务员是清一色的菲律宾人,让外宾看见会觉得是赤裸裸的种族主义。 我的大多数任务和我接到或打出的无数电话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毫无意义。但是在任国防部长的军事助理期间,我还真留下了一个印记。部长办公室在五角大楼的艾森豪威尔走廊内。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对我向来有特殊的吸引力。他是一位不靠疾言厉色或武力威吓来博得敬重或实施指挥的战争英雄,他是一位没有使他的国家卷入每一个麻烦地区的总统,他是一个既懂得使用武力又知道克制的重要性的人,是一个具有坚强的个性因而能采取恰当行动的人。例如,当法国兵败奠边府的时候,正是艾克抵制了要求对越南进行干预的压力。不论他作为军人、总统还是普通人,我都很崇拜他。 陆军、海军和空军的走廊内都布置得像个小型博物馆,而艾森豪威尔走廊内却只挂着几幅画像。我认为,艾克大厅应当存放更能表示对他的纪念的物件,重视历史和传统的温伯格也同意我的看法。为了推行我的重新布置这个走廊的计划,我去找了库克“医官”。“医官”从某个预算小金库内找到了钱,又把他手下那位能干的艺术家乔·皮萨尼给了我。于是我们就干起来了。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这个走廊都用罩单罩着,就好像要办杰克逊·波洛克(美国抽象主义派画家——译者注)作品回顾展一样,整天又是钉又是锯,没完没了。 工程进行到一半时,玛丽贝尔·巴杰来把我拖进大厅。由于纪念欧洲胜利的缔造者的走廊被漆成了指甲红色,她问我们是不是打算开妓院。 于是,我便问那个工头:“你觉得这颜色合适吗?” “颜色不是我们选的,将军,”他说,“我们只管往上涂。” 原来是工票上把油漆标号弄错了,所以这个走廊还得返工。与此同时,某个捣蛋鬼在走廊里挂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鲍威尔皮扎饼店,不日即将开张。” 开工9个月后,故总统艾森豪威尔的儿子约翰·艾森豪威尔主持了这个重新装修过的走廊的落成仪式。我们展出了一块老的招牌,上面写着“购物站——贝尔—斯普林斯乳品店”,艾森豪威尔小时候每周在这个乳品店工作80个小时。我们摆放了他的西点军校年鉴,翻到有他的照片的那一页。照片下的说明是:“勇猛的德怀特,无畏的唐……他是全队头号美男子。”在玻璃陈列柜中,展示着能使人想起这位曾发出决定命运的诺曼底登陆命令的盟国领导人的戎马生涯的各种物件。从展品中,你可以追寻艾克的生活轨迹,从堪萨斯州的阿比林一直到白宫。今天,这个走廊成了参观五角大楼的游人必到之处,也是我永远引以自豪的业绩。 3月25日,我和阿尔玛坐在大概是全华盛顿最气派的所在——国务院的外宾接待厅内。这是温伯格借来为我举行送别晚宴的地方。我接受了这番美意,把它看作友谊和我同温伯格之间近乎父子般亲密关系的象征。次日,卡普亲自为我加上了随着我的军长新职务而来的第三颗星。 我是经过威尔·塔夫脱的游说才得以离开五角大楼的。在我的诸般请求均告失败之后,威尔出来帮忙,终于说服温伯格坐下来考虑一个替代我的人选。温伯格的新任军事助理将是唐·琼斯中将。到这时,就是他们选择《比特尔·贝利》①连环漫画中的某位将军来,我也不在乎了,只要让我离开就行。 ①《比特尔·贝利》——美国出版的一本连环漫画,其中讲述了一些无能将军的故事。——译者注。 讲信用的约翰·威克姆果然言而有信。我要到德国去指挥第五军了。这个职务使我感慨万端。我现在要回到我开始自己的军旅生涯的地方。那时我指挥40个兵,而如今我将指挥的是一支有7.5万人的大军。 ※ ※ ※ 当里根总统到格林纳达去接受那个岛国的人民对美国1983年10月出兵赶走共产党人的感谢时,温伯格把我也带到“空军一号”飞机上,权作对我的一次追加的欢送仪式。这是我第一次随总统出国。当我坐在后舱内看着我的专用电视,服务员频频送来饮料和小吃的时候,我在想,这样旅行可真开心。后来,温伯格又带我到前舱专用间去同总统合影。罗纳德·里根是那样亲切地同我打招呼,以至我分不清他是真的记得我抑或我所经历的是标准的里根式拉拢。总统穿着他那惯常的雪白的衬衫,领带打得极其仔细。但他的外衣挂在衣钩上,下身穿的是运动裤,免得把西装裤弄皱。 我以前从未看到过像总统在格林纳达所受到的那种群情激昂的场面。这个岛国的总人口为8.4万人,看来他们全都聚集在体育场上了。欢迎仪式主持人在介绍里根时称他为解放者、救世主耶稣,这引起了会场人群的热烈欢呼。里根总统发表了精彩的讲话,听众报以雷鸣般的掌声。不过,我注意到了以前在他身上也看到过的东西——某种专业表演似的东西。就好像导演喊出了“群众欢呼”,而他也就当作脚本的一部分接受了。 两年零10个月过去了,这是我终生难忘的一段时间。我是带着对我为之服务的那个人极其眷恋的感情离开五角大楼的。卡普·温伯格这个人尽管有些怪癖,但是在内心深处,他是一位伟大的战士,一位杰出的鼓动者,一个像他的总统一样,确定了一些简单的目标就决不放弃的人。他表现出了他的力量、他的镇定和极端的自信。然而我永远忘不了那个漆黑的夜晚,在地中海上空的一架空荡荡的波音707飞机上的那个真情流露的时刻。那是发生在1984年10月,在一次对几国首都进行马拉松访问的最后一程中的事。我们先后访问了意大利、突尼斯、以色列和约旦。在西奈,我们遇上了经常笼罩那个地区的、能引起肺部感染的雾霭。全团的人都感到不舒服,尤其是温伯格。当时在飞机前部的一个机舱内,阿米蒂奇和我坐在一侧,温伯格坐在另一侧。舱内很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我们以为他睡着了,但就在这时,那个厚重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我们总是把部长当成不可动摇的人物。然而他却说出了——看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下面这样一番话。“这种日子太孤寂了。树立真正的敌人易,结交真正的朋友难。它真是令人身心憔悴。我竭尽全力忠实地为总统服务,但要得到总统和他夫人的感谢却并不那么容易。”他停顿了一下,似乎突然意识到对我俩过于明显地表露心迹了。他接着说:“我可以对你俩说说。我信任你们。”发现这个看起来永远不会泄气的人也有我们其他人所有的焦虑,这使我更增加了而不是减少了对他的钦佩。但是我们总算有一次机会看到他的这一面。 温伯格更为惯常的表现是他那份执著,这既是他的长处,又是他的短处。他主持五角大楼工作的那几年中,世界发生了变化,但温伯格却没变。他要求不停地增加防务开支的呼吁已开始像堵塞了的哨子,吹不太响了,他终于不再能引起国会的注意了。就是在那个“邪恶的帝国”开始在我们眼前解体的当儿,他也不想放过它。无论怎么说,他是在最恰当的时候提出了正确的意见。经过在越南遭到惨败、“沙漠一号”行动沦为笑柄之后,美国再度成为一个受到敬重的、可以信赖的军事大国,这都得感谢温伯格和里根。我并不否认卡特—布朗政府在开始研制迫切需要的现代化武器方面的功劳。但是,如果没有里根和温伯格所做出的加强军事力量的努力,大多数这类武器仍将处于研制阶段。或许,里根和温伯格所做的最大的贡献就是结束了美国人民同他们的保卫者之间长期存在的疏远状态。这段时间内,裂缝愈合了:美国再度伸出双臂,拥抱它的武装部队。 3月16日,我离开了五角大楼,开始做走上新岗位的准备。我走过温伯格办公室外面的岗哨(我始终未能将他们撤掉)时,向警卫行了军礼。我交回了我的身份的真正标志:滨河大门口停车场的停车牌。对于为我的祖国效力,我除了感到自豪之外,从来没有别的想法。今天,我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高大了。这也许是我的想象,但我确实觉得,在里根—温伯格时代,每一个军人也都变得比以前高大了。 我的美国之路--第十三章 “弗兰克,你要毁掉我的前程” 第十三章 “弗兰克,你要毁掉我的前程” 对于担任第五军军长这件事,我是自信中又有一丝忧虑。从我在坎贝尔堡指挥一○一空降师第二旅那个时候到现在,已经过去10年了。我以前在野战军中担任过的职务是杰克·赫达切克麾下的一名副师长,在那个职位上没有成为乔治·巴顿那样的人物。而且,直至现在我仍然对越过师长这一级直接升任军长感到不安。我决心证明自己是个能干的带兵将领,而不是五角大楼繁殖的政治将军。 我原希望4月份就去接任,但是我要替换的那位军官 ——罗伯特·L·“萨姆”·韦策尔中将并不急于缩短他自己的任期,因为他卸任后就得退休了。因此,我就利用1986年6月去德国报到以前的这几个月赶快复习一些军事课程。阿尔玛和我还用3个星期的时间突击学习德语,每天学8个小时,每周学习5天。我比她有一丁点儿优势,那就是在纽约市立学院学德语时得过一个“C”和一个“D”,而且在上次驻德期间学过一些词汇,主要是啤酒和牛排之类的日常用语。德语中的不规则动词使阿尔玛很伤脑筋,所以我实际上得用枪口顶在她脑门上才能逼她学下去。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头。由于这段时间德国的恐怖主义猖獗,我们两个都得上一个称作“防身驾驶术”的课程,上课的地点在西弗吉尼亚的一个赛车道上。他们让我们围着车道高速行驶,在85英里的时速下急转弯,练习如何躲避恐怖分子,还教我们如何以极高的速度转圈,朝相反的方向驶去,就像一个逃避追捕的黑手党司机。最后一课是猛撞一辆挡路的汽车。你要撞得恰到好处,既要把它撞到路边去,又不能把自己的车撞坏或者把自己撞死。这门课阿尔玛未能毕业,不过她也不怎么在乎。 我一个人先去西德,不久,阿尔玛、琳达、安妮玛丽以及我们的猫麦克斯也去了。她们在莱茵—美茵机场受到迈克尔·鲍威尔少尉的迎接。在后备军官训练团时,迈克像我当年一样受过跳伞和空中突击训练,可是他后来当了坦克兵而不是步兵。他现在在驻安贝格的第七军第二装甲机动团服役,任侦察排长。 1986年7月2日是交接指挥权的日子。第五军官兵集合在司令部的阅兵场上,检阅台上站着美国和德国的军政官员。韦策尔和他的妻子艾琳都来了,我们彼此寒暄了几句。韦策尔和我检阅部队,我接过第五军的军旗,至此指挥权就算正式交接完毕。君王永垂不朽!君王万寿无疆! 从某种意义上讲,自我上次驻在西德至今这四分之一世纪中,形势没有发生多大变化。我于1958年12月首次到盖尔恩豪森时是个21岁的少尉,艾森豪威尔是美国总统,尼基塔·赫鲁晓夫是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当时在东西德之间的边界地区,面对美军5个师和我们盟国的军队,驻扎着20个师的苏联和共产党集团的军队。在此前两年,苏联镇压了匈牙利的自由战士。在我离开德国的一年之后,他们筑起了柏林墙,后来又扼杀了捷克斯洛伐克和波兰的争取自由运动。那时东西方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当我于1986年接过第五军指挥权的时候,在一条布满杀伤性更大的武器的边界上仍有美国的4个师和苏联的19个师相对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已经用先进的M—1坦克取代了老式的M—60A3式坦克;用新型的布雷德利战斗车取代了过时的M—113装甲运兵车,并且用命中精度更高、破坏性更大的战术核武器代替了老型号。 然而实际上变化还是很大的。过去两年中,统治苏联的是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他是一位新型的苏联人,当时54岁,精力充沛、富有朝气,主张实行公开性和改革。不会轻易上当的玛格丽特·撒切尔曾经说过,戈尔巴乔夫是我们可以与之打交道的人。前一年的11月,里根总统在日内瓦同苏联人举行了第一次首脑会晤。里根坚持要继续实施战略防御计划,这使戈尔巴乔夫很恼火。不过,他们还是谈了武器削减问题,设法减少发生核毁灭的可能性。 可是我是个军人,不是政客。我现在的使命是做好准备,苏联部队一旦越过构成富尔达谷地的那些纵横交错的河流,我就同他们开战。四分之一世纪之前,我作为一个少尉曾担负过与此完全相同的任务。 第五军司令部设在法兰克福,占据着欧洲最大的建筑物之一——艾布拉姆斯大厦。那座大厦是以已故陆军参谋长克赖顿·W·艾布拉姆斯的名字命名的,很久以前,我在越南的时候曾向这位将军作过汇报。该大厦原是20年代由德国著名建筑师汉斯·珀尔齐希设计的法本石油化工公司总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有一段时间,担任驻欧盟军最高司令的艾森豪威尔将军曾从这个办公室里指挥过千军万马,如今它将归我使用。那座楼的大堂是个装饰派艺术的杰作,可惜却被一个油乎乎的快餐店和另外一些商业摊位煞了风景。我到那里时,人们正要把很大的铅框玻璃窗卸下来,以便排放烤汉堡包的气味。 我的新办公室是个哥特式的洞穴。我搬进去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一个人的照片摆在我的办公桌上。此人四十四五岁的年纪,脸上总挂着笑容,长着一头卷发,身穿陆军工作服。他看上去就像一个钢铁工人,是那种你会愿意同他坐在匹兹堡的小酒馆里对饮几杯的人。我之所以要把他的照片放在我面前,是因为他是我的对手,驻扎在富尔达谷地对面的有8万人的红军第八近卫集团军司令,弗拉季斯拉夫·A·阿恰洛夫上将。 ※ ※ ※ 我手下的师长们年龄都比我大,军龄也比我长。一个绰号叫“棉花”的奥伦·R·惠顿少将是第八步兵师师长。一年前那个师差一点成了我的。惠顿是得克萨斯人,长得又瘦又高,充满自信,对自己的工作很在行。第三装甲师师长是汤姆·格里芬少将,多年以前他与我一道参加过在本宁堡举办的陆军军官高级训练班。配合我工作的副军长是我在国家军事学院的同班同学林克·琼斯少将。越战后作战原则的制订者之一——托马斯·怀特上校也是刚调到第五军来的,他是第十一装甲骑兵团团长。我还有一位出色的参谋长——罗斯·W·克罗斯利准将。我从美国带来了军士长威廉·诺埃尔,让他当司令部军士长,即军部职位最高的军士。我指望他充当我了解部队士气和需要的渠道。 指挥权交接仪式刚一结束,我就让克罗斯利把这批人全都召集到第五军军官俱乐部来。这个俱乐部以前是法本公司工人食堂。我知道,不管我今天讲些什么,在天黑之前都会在军部的电报上反映出来,而且人们对我这位新军长的第一印象是很难改变的。我对这些指挥官们说,我最重视的有两件事,一是打仗,二是管理部队。第五军是为在需要的时候打败阿恰洛夫的第八集团军而存在的。每一位前线侦察员和每一位后方的机械师,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到这里来的。至于当好管家,这个字眼对我来说几乎有一种神圣的意味。美国人民花了大量的钱财来使我们这个军做好战斗准备。我们得保证一个美元也不浪费。美国人民还把他们的子女托付给我们照管,如果哪位指挥官不关心官兵及其家属的福利,我断定他肯定会遇到麻烦。这天我所讲的话,同四分之一世纪之前我在本宁堡听到的训话毫无二致:完成任务、照管好士兵。 记得当年在我儿子迈克出发来德国的前一天晚上他上床之后,我曾向他俯下身去,给了他一个父亲的吻,同时也叮嘱他既要保重自己,也要照顾好他的士兵。 我还想让这些指挥官们对我是个什么样的领导人有所了解。我说:“我这个人不喜欢死搬条文,但也不追求管理方面的最新时尚。”我是不使用“权力下放”和“集中管理还是分散管理”这类含混的词语的。我会给你们每个人做好工作所需要的任何帮助。有时我会对你们盯得很紧,有时我会长时间地让你们放任自流。没有哪种办法是绝对正确的,也没有哪种办法是绝对错误的。至于使用哪种办法对于完成这个班子的任务最有利,要视情况而定。 我说,指挥就是独立决断,这并不是一种离奇的陈词滥调。在本军中,同长官探讨问题不会被看成是无能或失败,而会被看成相互信任的表现。但是,你们也不能事无巨细,什么事都靠我来决定。我接着说道:“我是很放手的,我不管你们早上是5点半起床还是5点45起床。这类事不要让我来决定。” 我解释了我对忠诚的看法:“当我们辩论某个问题的时候,忠诚就意味着把你的真实意见告诉我,不管你认为我会喜欢它还是不喜欢它。在这个阶段,有分歧对我是一种激励。但是,一旦做出了决定,辩论就结束了。从那时起,忠诚就意味着把我的决定要当作你自己的决定来执行。” 这位皇帝很特别,他希望在他光着身子时,人们能够告诉他要穿衣服。他不想因为不知道自己光着身子而冻死。“如果你认为什么事情不对头,那就讲出来,”我对他们说,“我宁愿早一些听到,而不愿晚听到。坏消息不是葡萄酒,不是越陈越好。”遇到难题,如果你们还能解决,我是不会过早插手的。但是我不愿你在我已经无能为力的时候才把情况告诉我。我还告诫他们说:“如果你把事情办糟了,只要保证下次办好就行了。我不记仇,也不记旧账。” “我会给你们明确的指导,使你们知道我希望怎样。”我接着说,“如果我说得还不明确,那就来问我。如果我解释再三你还是不得要领,那是我讲得不清楚,不是你听得不明白。我不会认为是你耳聋或愚蠢。”对下属来说,最糟糕的事情莫过于为了掩饰自己的困惑而不懂装懂,最后把事情办错。“无论何时,只要你在离开我的办公室时对我的要求还有不明白的地方,那就立即转身回来问个清楚。”我说。 我对他们说,只要是他们执行任务所需要的东西,我都会尽力满足。“如果法兰克福没有,我就去找美国驻欧洲陆军总部。要是他们也没有,我就去华盛顿。反正我会始终支持你们的。” 我说,如果你们同我手下的工作人员发生争执,我多半会站在你们那一边,因为这些工作人员是为我服务的。“然而,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人无缘无故地欺负我的工作人员,我是肯定要出来维护他们的。” 我说,我上任的头几周,将到驻有本军部队的所有10个西德社区视察。“我去时会提早通知你们,因为我想见见你们的高级军官、该市市长以及当地其他官员。我的妻子将访问诊所和幼儿园,结识你们的夫人。”然而,这第一次视察之后,我再去时就不再提前打招呼了。“我会只让你们来得及把咖啡桌上的尘土掸干净,把内裤收起来。我不是成心要你们好看。但这是我能了解你们的真实情况的惟一办法。”我这样做反映了我长期以来对于那种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进行的年度大检查的不信任。我知道,有计划的视察总会浪费许多人力物力。 “新喷的油漆味和刚涂过白粉的人行道肯定说明一位指挥官缺乏信心。”我对他们说。 “我讲话会很坦率,”我说,“我会时常使你们气恼不已。”使人们感到气恼,这是领导工作的一部分。很久以前,当我同约翰·帕多和那个吃了败仗的训练队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懂得了这个道理:一个人的感情受过刺伤,那会对工作大有裨益。 最后,我试图表达一下我对陆军的热爱。“在陆军中供职是开心的事,而不是苦差。希望你们在自己的指挥岗位上愉快地工作,不要太玩命。该休假就休假。要留出一些时间来与家人在一起。除非绝对需要,我周末从不打算加班。我也不希望你们加班。若发现有谁在考勤簿上为他自己或他的部下记了星期六或星期日加班,他最好能讲出理由来。请记住,这可能是你们最后一任指挥职务,大概也是我的最后一任,所以让我们干得开心一些吧。” 我来德国没两天,就像被磁铁吸引一样,到盖尔恩豪森旧地重游。我只带了我的助手布鲁斯·斯科特。到那里后,我们驱车去我所熟悉的科尔曼兵营,把车停到D连营房前面。该连连长迎接了我们,陪我们到连部办公室。这当儿他喋喋不休地汇报着连队当前的工作,我却几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我陷入了沉思。一个如此这般穿上了将军制服的当年的少尉,被对往事的回忆和当年熟悉的面孔包围着,他们中有汤姆·米勒、“红脸”巴雷特、军士爱德华兹等等。 ※ ※ ※ 我的家人不得不再度搬迁。琳达回威廉—玛丽学院读书去了,迈克在陆军中服役,现在只剩下我们3个人了。我们搬进军长宿舍,让安妮玛丽入读美军家属的法兰克福中学。我们的住房很像敌国边界线上的哨卡。它位于一个叫巴特维尔贝尔的郊区,距我的办公室8英里。那是一座狭小的两层楼,有一名勤务兵照应。一个洗手间被改造成装甲掩蔽部,如果发生恐怖分子袭击,我们就得躲在里面,直到有人来解救。我们的住房四周装有铁丝网,房子前面是一间警卫室,宪兵一天24小时从它那只能由里面往外看的玻璃窗注视着我们的住所。这就是我们温馨的家。 在我看来,整天盯着将军的房子,除了偶尔能看到安妮玛丽晒日光浴以外,这对不到20岁的士兵来说是再乏味不过的事了。为了调剂一下这种单调的工作,我带一名警卫乘直升机到格拉芬沃尔去了一趟。我问他,当兵营中的人知道他要随军长一道出门的时候,他们要他向我提什么问题。他欲言又止。“说吧,孩子,”我鼓励他,“不要怕。” “嗯,长官,”他说,“是跑步的事。”我常常到野地里去跑步,而只要我一出发,就会有一两名身穿运动服的宪兵冲出警卫室,不声不响地跟在我后面跑。这位警卫继续说道:“他们想问您是否知道在我们的周末休息日宪兵主任总是要挑几个人穿好运动服等在警卫室内。万一您出去跑步,他们就跟上。” 我嘴上什么也没说,但这种做法正是我所痛恨的那种过分之举。某些可怜的士兵在本该休息的时候,却不得不整天守候在那个小屋子里,只是为了别放过军长可能出去跑20分钟步这种偶尔为之的事情。应当承认,安全是一个难题。我到任的前一个月,恐怖分子就在法兰克福军人商店放了炸弹。但是,我跑步的时间没有规律,路我也每次不同,而恐怖分子搞袭击,靠的是他们的袭击目标活动的规律性。我几天以后才提起此事,为的是不暴露我的消息来源。我要宪兵主任取消这种做法。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如果我遭到袭击,那不是他的责任。看他那表情,好像并没有被说服。 出于安全考虑,我用的是一辆白色“奔驰”380SE防弹车。参谋军士奥蒂斯·皮尔逊是我的司机。这位来自亚拉巴马州乡下的黑人士兵是个瘦高个儿,长得很英俊,不大爱说话。他像许多年轻人一样,是为了克服不幸的童年对他的影响而来到部队的。现在陆军就是他的家。不久,他也成了鲍威尔家的一员。奥蒂斯以前为我的前任萨姆·韦策尔开车。韦策尔酷爱运动,同德国上层人士交往很多,有时还是一些奢华的狩猎旅馆的宾客。因此,奥蒂斯花过很多时间为韦策尔从树林中捡拾猎物。无论是韦策尔交往的一帮人,还是他的消遣方式都不合我的口味。我更喜欢打壁球和修汽车。而这两样都正是奥蒂斯的所爱。我来德国后,买了一辆几乎全新的“宝马”728,我们两人就玩起它来了。我喜欢像蝙蝠似地冲出巴特维尔贝尔的车库,在我的警卫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使这辆“宝马”以105英里的时速在高速公路上奔跑起来。 虽说西德人很乐意享受驻扎在他们同苏联人之间的美第五军(有7.5万人)为他们带来的安全,但是他们会更乐意我们呆在兵营里,到爆发战争时再出来。坦克和运兵车破坏着公路不说,我们的装甲车队常常使西德人的“大众”汽车无容身之地。我们的直升机整天在头上发出可怕的轰鸣,而且还常常干扰民用机场上飞机的起降。德国的环境保护组织“绿色组织”尤其讨厌我们。在第五军驻扎的黑森和莱茵兰— 普法尔茨这两个州,“绿色组织”的势力很强大。 一天上午,我接到第三装甲师师长汤姆·格里芬少将的电话。头天夜里,“绿色组织”在坦克训练场中央种上了一百棵小树。“将军,我要把它们挖掉。”格里芬对我说。 “别忙,汤姆。”我说。在德国是不能随便把树毁掉的。我们把树挖了出来,移栽到住宅区。后来,格里芬又举办了一次类似“地球日”那样的庆祝活动。我们邀请了当地政要、报界和绿色组织人士参加,但“绿色组织”拒绝了我们的邀请。不过,我们感谢他们帮助我们美化了我们的环境。正如我从温伯格救狗事件中所学到的,只要动动脑筋,就可以把不利化为有利。 我还记得,1958年汤姆·米勒上尉派我去守卫那门280毫米原子炮时,我是多么自豪,直至我在执行这一任务时丢了我的9毫米手枪。那时,作为我那一级军官,我根本不会想到核武器在战场上的妙用。我只是一个空降别动队员!只知道简单地回答“是,长官!”28年之后,我已身居指挥岗位,与属下的高级军官在进行打退苏联第八近卫集团军进攻的演习。我的作训处长杰里·拉瑟福德上校,正在图板前用教鞭解释说,如果敌人越过豪纳河和富尔达河,向福格尔斯贝格山脉挺进,他们就会进入莱茵河流域。那里是一马平川,敌人可能长驱直入,直奔威斯巴登和莱茵河的几座大桥。这样,北约部队就会被拦腰截断,敌人就会转而北上,直指英吉利海峡。“所以说,我们可以防守的最后阵地就是福格尔斯贝格山,”拉瑟福德解释说,“如果敌人真的到这里,那可能就需要请求使用核武器了。” “把你使用核武器的计划给我说说。”我说。 “我们将用‘长矛’导弹和火炮发射的核弹来打击他们,核炮弹的杀伤范围刚好够封锁道路,不会影响我们自己的部队行动。” “那么老百姓呢?” “那里不会有老百姓。” “他们到哪里去了?”我想知道个究竟。 “计划让德国人呆在村子里,别妨碍我们发射导弹。我们只袭击森林地带。” “让我考虑考虑,”我说,“假若你是一个德国老百姓,你刚从紧急广播里听到俄国人要来的消息,而别人让你呆在家里,别碍美国人的事。你说心里话,将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这一点,我想你应当很清楚:黑森州和莱茵—普法尔茨州的每一辆‘宝马’汽车和‘大众’汽车都会装得满满的,连他们家的狗也放到车上,然后朝西开去。” 我们所谈论的不是往十字路口发射几发炮弹。不论这种核弹的当量多么小,我们都是越过了核门槛。在这种情况下使用核弹,将成为自广岛事件以来最重大的政治和军事决定之一。俄国人肯定会报复,战争还有可能升级。到那时,世界心脏的跳动会有短暂的间歇。从那一天起,我开始重新考虑这种小型核武器的实用性了。数年之后,当我成为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的时候,我对于应当如何处置战术核武器有了新一些想法。 ※ ※ ※ 我安顿下来了,一切都很舒适。凡是我需要的东西,我的副官布鲁斯·斯科特和我的能干的秘书朱迪·雷奥姆都想到了。雷奥姆在我之前为第五军的好几位军长服务过,知道哪些地方容易发生问题。离我在二楼的办公室几英尺的一间舞厅改成了壁球室,我每天都要在那里同其他军官以及我的司机奥蒂斯打球健身。 我很快就喜欢上了艾布拉姆斯大厦,很想把我们以前损坏的地方修复起来。我让随军的工程师们找到了1928年的原设计图纸,从五角大楼请来了乔·皮萨尼,让他像我们在艾森豪威尔走廊里所做的那样重新设计一下。大堂恢复了魏玛共和国时代的模样。我不许人们为了给汉堡包店装排气扇而把那些有着漂亮线条的铅皮玻璃窗搬走。这项恢复原貌的工程一直进行到我的接班人杰克·伍德曼西中将的上任才完工。 不过,我的另一个想法——找到一个以前曾给司令部后面的大院增光不少的裸女雕像,并把这尊很好看的雕像归回原位。那雕像是1947年在一位十分守旧的上校夫人的坚持下被搬走的——却是在伍德曼西之后又过了两任才实现的。 看到五角大楼取得的预算胜利使驻德部队的状况明显改善,使我深感欣慰。多亏有了里根—温伯格的强兵之策,我们第五军才能得到现代化装备,部队的生活环境才能变得比较舒适。到这时,全是志愿兵的陆军已经满额了,而且我们接收的新兵是历史上受教育程度最高的。当我属下的指挥官抱怨他们的满员额已降至百分之九十八以下的时候,我只一笑置之。他们这么快就忘了仅在几年前还不得不接收四类兵(最低限度的新兵水平)的状况了,也忘了满员额常常在百分之七十以下的时候了。我并不热衷于带兵打仗。但是,一旦战争到来,阿恰洛夫同志和他的红军部队定将面对一个极强的对手。 玛丽贝尔·巴杰坚持给我寄晚一个星期的《华盛顿邮报》,但我不知为什么对于首都的那些风风雨雨已经不再那么焦虑不安了。我喜欢我现在的工作。自打我离开华盛顿就没有再回头望它一眼。 我的顶头上司是一位杰出的军官——美国驻欧洲所有陆军部队的指挥官格伦·奥蒂斯将军。他也是北约组织的一位指挥官,统率中央集团军群。奥蒂斯辖下有美国的两个军:我的第五军和我儿子迈克所在的第七军。第七军军长是安迪·钱伯斯中将。我接任第五军军长一职后,这两个军都处在黑人三星将军的指挥之下。令人感到振奋的是,谁都没注意到这一点。这说明陆军对于种族区别已经是多么地不在意了,它也可以很好地纠正欧洲人对于美国的种族关系的误解。 尽管我们生活在一个有点像要塞的地方,我家在法兰克福的生活却是其乐融融。除了在野外演习期间外,我通常都是下午5点钟下班,打一会儿壁球后回家吃晚饭。饭后处理一点公文,便可以休息了。午夜不再有值班主任报告国际突发事件的电话响个不停了。若是打个比方的活,可以说我是由热锅上跳进了安乐椅。在业余时间,我最开心的事情是在奥蒂斯的帮助下修理我那辆1982年“宝马”牌车。 不过,社交活动的负担却相当重。我常常同某位市长一起坐在讲台上,或者到德美文化中心剪彩。阿尔玛至少是4个妇女组织的成员,那些组织的名字很难念,诸如斯托伊本舒尔茨协会,等等。但是,让别人来为你做你以前干过的事情,如当勤务兵和马夫之类,那还是很开心的。每逢有募捐活动,人们总是希望我率先作象征性的捐款。每逢军官俱乐部举行慈善拍卖,人们总是希望阿尔玛和我第一个出价。 在每年一度的献血活动开始时,军部的军医主任希望我先捐第一滴血。我随他去医院时,后面跟着一批军报的摄影记者。一位年轻的军医把血压计的绑带缠在我的胳膊上,给我量血压。他显出很疑惑的样子,又量了一次,然后再量一次。他去找来军医主任,主任又来给我量一次。最后,医生们取消了拍照和我在献血运动中扮演的角色。在华盛顿期间多年被午夜的电话铃声所扰、每天要干14个小时的工作,这一切显然造成了恶果——我的血压偏高。我遵医嘱进行治疗,而且一直持续至今,使血压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我和迈克尽管同驻一个国家,但却很少见面。我们的联系主要是靠通信。来自迈克的消息总是使我回忆起自己还是年轻军官的那个时代。他在信中说,有天夜里,他们在边界哨所值班时,他的长官喝多了酒,醉成一摊烂泥。这时,电话铃声响了。由于那位军官已经失去了知觉,什么也听不见,迈克只好接了电话。电话那一头的中队主任参谋怀疑其中有些蹊跷,便追问为何那位长官不来接电话。迈克无奈,只好如实相告。第二天早上,这位指挥官就被解了职。对迈克来说,那真是个倒霉的电话。他那样做是对的,尽管有些同伴出于对长官的盲目忠诚,批评了他的做法。 当迈克对我们讲述他第一次见到死人的感觉时,我觉得我特别能理解他的心情。我的第一次这种经历发生在格拉芬沃尔,当时有一枚流弹击中了一顶挤满年轻的美国士兵的帐篷。这次是在一次深夜演习时,一辆M—113装甲运兵车开到了软质路肩上,碾死了迈克的一位士兵。迈克在给我的一封长信中倾诉了他心中的极度悲痛。作为父亲,我渴望能前去帮助他。但我知道,一名军人必须基本上是独自地经历这种事情,从中汲取教训。没有哪个职业像军队这样,把生与死的责任放在年轻人的肩膀上。不过,迈克成长得很快。这次事件也提醒阿尔玛和我——其实我们并不需要这种提醒——即便在和平时期,当兵也是件危险的工作。父母永远不能完全把心放宽。 从那些通过小道传到我这里来的消息来看,迈克干得非常出色,有可能在升为中尉之后担任部队的主任参谋。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也想把自己的一生交给陆军。使我感到高兴的是,这个决定是他独自做出的。 1986年初秋,一个国会代表团来我们这里视察。对这类检查大员,我本来有一个很合标准的接待场所。这个视察团中有一位45岁的四任共和党众议员。他就是来自怀俄明州的理查德·B·切尼,当时是众议院常设情报委员会的成员。我同切尼从未见过面,但我知道切尼年仅34岁就当上了福特总统的白宫办公厅主任。我没有安排盛大的表演,而是把视察团领到我办公室,我从桌上拿起了阿恰洛夫的照片说:“此人就是第五军驻扎在这里的理由。”我使用了这样的开场白。我解释说,阿恰洛夫原来是个伞兵,几年前在一次跳伞时摔断了腿,改行来到机械化步兵部队。“他比我年轻,但比我受过的训练要多。”此人是位军事思想家,写过五六篇有关欧洲地面作战的文章。这些文章我全读过。他指挥着8万人的军队,比我指挥的多。他的部队的训练程度和装备水平不比我们差。他们呆在距我们只有66英里的地方。“不过,我指挥的军队可以挡住他们的进攻,”我说,“我们也许挡不住那些一层一层一直排到莫斯科的后续部队,但是我们可以挡住阿恰洛夫。” 切尼议员默默地听着,没提多少问题。不过,他所问的都是击中要害的问题。我意识到,我面前的这个人的头脑可不一般。当时我还无法知道,几年之后,我们两人会变得那么亲密,共同对付现实的、而不是潜在的敌人。 美国陆军从希特勒的第三帝国那里继承下来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战利品之一是一列体现一个已往时代的辉煌的私用火车。火车上有着设备齐全的厨房、一组服务人员、一间休息室和可供6个人睡觉的地方。它现在供驻德美军高级指挥官使用。阿尔玛和我成了罗纳德·劳德及其夫人乔·卡罗尔·罗恩的亲密朋友。我在五角大楼工作期间,罗恩曾是国防部助理部长,现在——在有纳粹污点的库特·瓦尔德海姆已当选总统这段关系紧张的时期——任美国驻奥地利大使。那年夏天,我决定体验一下我在乘地铁的年轻时代不曾领略的气派。我邀请了劳德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女儿简和艾琳一道乘那列火车去柏林一游。罗恩是很有钱的。他赞成这种旅游方式,但是在柏林,我对奶酪汉堡包的爱好以及我所要的装在旋盖瓶内的葡萄酒却令他很失望。在我们后来的友好交往中,我们做了分工:由他来选饭馆,我来享用。 正当我埋头工作于驻德国的第五军的时候,我在华盛顿期间要温伯格给予注意的那些严家保密局的电报终于真相大白,这就是伊朗—孔特拉事件。11月1日,全世界从贝鲁特《帆船》杂志上获悉,美国一直在秘密地卖武器给霍梅尼政权,尽管里根总统保证永远不同恐怖分子打交道。我曾参与把陆军的“陶”式导弹调给中央情报局的活动,而那些导弹后来转交给了伊朗。接着又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这消息是司法部长埃德温·米斯于11月25日披露的。波因德克斯特和诺思这些人把卖给伊朗的武器提了价,然后偷偷地把获得的利润汇到一些私人银行账户上,以资助孔特拉集团。不仅我对这种资金转移毫不知情,连总统、内阁和国会也都不知情。波因德克斯特辞了职,总统也解除了奥利·诺思的职务。 总统现在得任命一位新的国家安全顾问。我从阿米蒂奇—巴杰这条内线获悉,弗兰克·卡卢奇是首要人选。这是个明智的选择。然而,当朱迪·雷奥姆喊我去接卡卢奇的电话时,我立即感到不安起来。我对他表示祝贺,但他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我的心沉了下去。他说:“科林,你得回来。我接了一个烂摊子,我需要你来帮助我收拾。我希望你来当我的副手。” “弗兰克,这个烂摊子可不是我造成的,”我说,“你能找到许多跟我干得同样好的人。”我向卡卢奇指出我是多么不够格担此重任。“你为什么不从你在外事部门的朋友中选一位?”我问,“乔恩·豪怎么样?”——乔恩·豪就是接替我担任卡卢奇的军事助理的那位精明的海军将军——“他现在是国务院的政策计划员。”我指出。 “我要找的不是对外政策专家,”卡卢奇说,“我要找的是懂得怎样开展工作的人。我需要的是你为卡普和我做过的那种工作,一个能为国家安全委员会整顿秩序、立下规矩的人。” “弗兰克,我好不容易回到真正的陆军部队中来了。”我向他求情。我对他说,在我证明自己是一个能干的军长之前,我不想离开部队。我不想成为一个当了两个月连长,一年营长和旅长,没当过师长,当了5个月军长又突然溜掉的人。而且,在有了波因德克斯特和诺思这两个人的经验之后,我认为,再让一名军人进入国家安全委员会,这是美国所无法承受的。 “我们需要你,科林,”弗兰克不为所动,“这是件大事。 请相信我,这关乎总统的职位。” 我打出了我的最后一张牌。“你知道,我在这件事情上是有干系的。”我讲了我根据里根总统的《必要性的审查结果报告》安排调拨“陶”式导弹的事。 “我会让司法部和白宫的律师们去研究这个问题。”他说。 “弗兰克,你要毁掉我的前程。”我对他说。 “我们下次再谈。”他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就像一个落水的人拼命要抓住救生圈那样,我给威克姆将军打了电话。他对我表示同情,但又搬出了他那套老话:“我早对你说过,科林,也许你命中注定不能当指挥官。这事由你来决定,但是我相信你应当去做他们要求你做的事情。”不过,他又说,如果我接受了这个职务,他可以争取在危机过去之后让我很快回到陆军中去。我知道他说的是真话,但是威克姆很快要退休了。如果我接受了这个职务,恐怕那就标志着我的陆军生涯的完结。然而,压力在继续增大。不久,温伯格又打来电话,说:“科林,我相信在总统需要你的这个当口,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两天后,卡卢奇又打电话来。他查了一下,看看在 “陶”式导弹这件事上我有没有什么法律上的麻烦。结果我是清白的。看到这最后一条出路也被堵上了,我不再拐弯抹角了。“我只有一种办法可以体面地离开这里,这是使我可以面对我的军官同事们的惟一办法,”我说,“而这一点是你所做不到的,弗兰克,得总司令亲自发话才行。这是我这个圈子的人惟一能理解的事情。” “好的。”他说。 两天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我居然以为自己已经躲过这颗子弹了呢。 12月12日,阿尔玛和我参加了一个圣诞聚会刚回到家,正在厨房里坐着的时候,电话铃响了。我拿起电话,听到的是白宫接线员那威严的声音。是总统亲自打电话来。电话中的罗纳德·里根讲话很亲切,像老朋友似的,说他希望他不是在不方便的时间打电话来,说他不习惯给将军们下命令。接下去他便进入“正题”了(那是军备控制和裁军署署长肯·阿德尔曼为他准备的)。总统说,上次我们一起到格林纳达去,是非常令人愉快的事;他知道我在第五军干得多么好;他知道我多么喜欢指挥岗位;他知道阿尔玛和我在法兰克福过得多么开心;我此番去华盛顿只是在军事生涯中稍作迂回,但对美国来说却至关重要;他需要我来帮助弗兰克·卡卢奇整顿国家安全委员会这个烂摊子。 “是,总统先生。”我回答说,“我一定照办。”我已经没有选择了。 “上帝保佑你。”他说。 对我的任命是1986年12月18日宣布的,头衔是“总统的国家安全副助理”。我一个人先去华盛顿安排住房,购置汽车,为我的女儿安妮玛丽转学。她将回到她5个月前刚转出的那个学校。我还同卡卢奇谈了谈我们在群龙无首、飘乎不定、士气低落的国家安全委员会所面临的工作。我回到法兰克福正赶上过圣诞节。那个节过得乱糟糟的,搬家工人把我们家弄得一片狼藉。到了1986年的最后一天,我正式交出了第五军的指挥权。 我任第五军军长只有5个月多一点的时间。倘若我能干满4年任期,我本来会有机会升为四星将军,成为驻欧美国陆军部队总司令。我从萨姆·韦策尔手中接过的是一个精锐的军,我的那一班人使它变得更加出色了。我付诸实施的两项新措施在我走后不久就见效了。在此后举行的两次北约组织竞赛中,第五军都赢得了胜利。一个是美国以前从未赢过的博斯莱格骑兵竞赛,一个是加拿大陆军杯坦克竞赛。这后一项竞赛我们也很久没赢过了,尽管我们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M—1艾布拉姆斯坦克。这些竞赛在门外汉看来也许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在北约组织内,那就和在一个赛季同时赢得世界职业棒球锦标赛和超级杯赛这两个比赛差不多。我的继任人杰克·伍德曼西好心地给我往白宫打了电话,与我分享这一荣誉。但是,我肯定更希望自己仍能身在德国,亲自参加颁奖典礼。 1987年1月2日,我又穿上了我以前穿过的一身便服坐在白宫西翼的一个小房间内,那房间的面积大概跟我的第五军办公室内的洗手间差不多。隔壁的办公室地处楼角,宽敞通风。在那间有名的办公室里坐着我的新上司——毋宁说是担任了新职务的老上司——弗兰克·卡卢奇。他现在是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这时的白宫静得可怕,因为里根一家在加州度假尚未回来,总统和他手下的大多数工作人员此时都不在。 弗兰克和我都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我们现在该干什么?我们当时的处境就好像是接过一个其营长刚被撤职的士气低落的营;或者是一个因比赛输了球教练刚被解雇的球队;或者是一个高级职员不久前携款潜逃的一家公司。肯·阿德尔曼、玛丽贝尔·巴杰和卡卢奇的前军事助理格兰特·格林已经到国家安全委员会来帮助弗兰克处理接管事宜了。阿德尔曼的工作最难做:他要先把老的工作人员清理干净,然后才能回军备控制和裁军署去。卡卢奇和我要做的事情差不多是另起炉灶。 有一天,我正在琢磨我的电话是怎么装的,忽然听到一个略带鼻音的充满热情的声音。“他在里面吗?”突然,我的门口出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他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向前伸着手。“我是乔治·布什,”他说,“欢迎你来白宫。很高兴你和弗兰克都过来了。你们会成为一个非常出色的班子。”这时的我,在思想上还把自己当做一名步兵将军,可是美国副总统却到我这里来祝贺我就任新职了。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受到俱乐部老板欢迎的得奖新手。我听说,副总统和我还要共用一个洗手间呢。今晚可得把这事对阿尔玛说说。 国家安全委员会是1947年成立的。陆军部、海军部和另外两个军种也是在那一年合并成为国防部。国家安全委员会的章程很简短,也不特别深奥:“在与国家安全有关的对内、对外和军事政策的协调方面为总统提供咨询。”讲得通俗一点儿,就是:在战争与和平问题上,许多机构和个人都想让总统听从他们的意见,因此总统需要一个“裁判”,即一个不涉及其自身利益的机构,来客观全面地向他说明每个竞争者的观点和国家安全顾问自己的立场。一个好的顾问应当是一个诚实的掮客。亨利·基辛格使这个机构的权力达到了顶峰。那时,国家安全委员会比国务院的权力还大,直接从白宫西翼掌管对中国和苏联的政策。在他当上国务卿之后,有一段时间他还保留着在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职务,以防止任何人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他这个国务卿。 在麦克法兰、波因德克斯特、诺思这伙人的把持下,国家安全委员会已无法正常运转。出现这种局面并不完全是他们的错。他们为总统工作,而他们的总统却不喜欢插足于他的那些权力很大的阁员之间,做出困难的抉择。他们为之工作的总统希望人质获释、孔特拉继续存在,但自己却不大操心具体怎样达到这一目的。其结果,国家安全委员会就填补了一个权力真空,成了自己的进行小型战争的国防部、成了自己的实行自己的秘密外交的国务院、成了自己的从事隐蔽活动的中央情报局。这一切造成的结果就是伊朗—孔特拉丑闻。 我上任头一天就打了我在这里的第一仗。卡卢奇向来讨厌与讲话稿打交道,于是便派我代表国家安全委员会去参加一个高级助手会议,讨论为总统起草的一份有关防务预算的讲稿。推销这个讲稿的是总统的主要撰稿人——爱吵架的托尼·多兰。此人以前是专报调查性新闻的记者,获过普利策奖,现在是里根撰稿人中的极右派。我提出,这份讲稿是否过于尖刻了。多兰立即跳了起来,指着鼻子斥责我对文字上的事一窍不通,除了军人手册以外,对其他东西一概没有资格评论。我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对一个新来者进行的考验。我没有退让,但是这个地方的人比五角大楼总部的那些人还要难对付。 过了几天,在总统回来之后的一天,卡卢奇从我的门口探进头来说:“来吧,我们去向他汇报。”当时,约翰·托尔正领导一批人对伊朗—孔特拉事件进行调查。他在白宫中遇到的一个难题就是找不到有关国家安全顾问或他手下的人向总统说了些什么、总统同意了些什么的任何记录。卡卢奇对我说,我的职责就是填补这个空白。他说:“你想说什么尽管说,但是你的主要任务是把我对他说的话和他做的决定记下来。” 我们走进椭圆形办公室时,总统正在听他的办公厅主任唐纳德·里根汇报其他问题。我们来后,总统站起身来,亲切地笑着,向壁炉左边的安乐椅走去。他再次对于把我从德国调回来表示歉意。这时,副总统布什进来了,坐到了总统左边的安乐椅上。卡卢奇坐到一个长沙发上,我坐到该沙发的另一端。里根坐在我们对面的长沙发上。总统在开始讲话之前先说了一个笑话(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个例行程序)。我的目光落在他的双脚,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在通常情况下,人们穿皮鞋都会使鞋的面部出现一些皱褶,而他那双像镜子一样亮的鞋何以会一点儿皱褶都没有呢?不论是这一次,还是在其他场合,他的鞋看上去永远都像第一次上脚。 卡卢奇先把过去24小时世界上发生的大事回顾了一遍,接着便谈到眼下的难题,即我们打算怎样把已经彻底毁于伊朗—孔特拉事件的国家安全委员会重建起来。“首先,总统先生,”卡卢奇说,“我们把奥利·诺思那一摊工作取消了。我们要使国家安全委员会从此以后不再从事隐蔽活动。”他进一步解释说,我将对中央情报局目前正在从事的全部隐蔽活动进行审查。“我们已经拟定了4条检验标准,”弗兰克继续说。对每一项活动,我们都要提出以下问题:(1)它是否合法?(2)我们是否知道它应当达到什么目的?(3)它是否正在实现为它确定的目标?(4)如果这种行动突然上了《华盛顿邮报》的头版,美国人民会怎么说?他们会说“我们真是些聪明的小鬼头”,还是会说“这帮人都是些蠢货”?卡卢奇说,如果一项计划通不过上述检验,我们就将建议把它取消。“而且,”他最后说,“我们雇了一位名叫保罗·史蒂文的律师,确保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合法的。” 在这第一次汇报会上,里根总统听得很认真,问了几个问题,但是没有做任何指示。后来这几乎成了我们每天上午向他汇报时的惯例。我们把各阁员及国会的不同观点摆出来,等待总统来对它们进行剖析,找出它们的根本动机。但他却不这样做。最令人气馁的是,在卡卢奇介绍各派意见的时候,总统几乎不说一句话,直至弗兰克提出建议来。此后,总统只是承认他听了他的汇报,但却不说“是”,也不说“否”,连个“可能”都不说。会后,当我和弗兰克顺着大厅往回走的时候,弗兰克小声嘀咕说:“这算是同意吗?”最后,我们就假定总统知道我们把各种相互竞争的观点加以平衡后,做出了我们最好的判断。总统显然觉得,只要他知道我们以他的名义做的事情就行了,没有必要再说别的。至少,这是我们所做的乐观的解释。 总统消极的管理风格使我们负担很重。我们对于在没有明确决定的情况下实施各种建议感到很不坦然。后来才慢慢习惯了。如果某个决策以后遭到批评,这种决策还能实施得下去吗?总统还会记得这些事情吗?一天上午,在我们做出了不履行一项关键性军备控制项目的新决定之后,总统又未置可否。离开时,弗兰克抱怨说:“天哪!总统不表态,我们的使命可不是领导这个国家的!” 卡卢奇注意到,我们两个人从原班子中承接了5位秘书。我的主要秘书是一位能干而又和蔼的女士,名叫弗洛伦斯·甘特。她在国家安全委员会工作20多年了。我问过弗洛伦斯,我们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秘书。她解释说,因为以前工作人员常常要一天工作12至14个小时,周末还要加班。我把这种情况对卡卢奇讲了。他说:“把其中的两人调走。”我们用正常的时间工作,就能造成足够的“损害”。正是那些不分昼夜的工作狂们把政府推到倒台的边缘。我们是这样工作的:每天晚上7点钟离开办公室,有时星期六来一下,但星期日是决不加班的。卡卢奇总是能在星期五下午7点钟溜出去打网球,然后就不回来了。就是这样,他做的决定也比先前那些夜猫子更明智、管的事情也比他们更多。我们回家的时间也比他们早。但是,像我们干的这种工作毕竟不能按时上下班。我常把工作带回家去做。而且没过多久,就又像在温伯格手下时那样没早没晚的忙了。在法兰克福那些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忠实可信的约翰·威克姆在华盛顿地区的麦克奈尔堡为我们安排了一所具有乔治王朝时代风格的邸宅。那是我们住过的最漂亮的陆军房舍了。全家人第一次走近那栋房子的时候,安妮玛丽学着《飘》里郝思嘉的样子,伸出双臂说:“我发誓,我永远不再受穷了!”麦克奈尔堡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与外界隔绝。每当阿尔玛需要点针头线脑什么的,她得开车到14街大桥的对面去。这个地方非常僻静,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静园”。最糟糕的是,这里没有车库可供我装修汽车。上次,当威克姆在喧闹的迈尔堡为我们找到一所比较朴实的住宅时,我们也像这次一样高兴。这是我们不到一年内第三次搬家。 2月26日,托尔委员会发表了它的有关伊朗—孔特拉事件的报告。报告把里根总统说成一个糊涂而不了解情况的人,而且认为他的甩手管理方式是他不知道在他自己总统任内所发生的事情的原因。托尔的报告成了我们的“业务指南”。它建议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卡卢奇发布了一道命令,国家安全委员会不得卷入任何军事活动。我们是为总统提供咨询的;我们不管打仗的事,也不负责制定隐蔽活动战略。那些事情自有国防部和中央情报局去做。 托尔报告发表后,迫使总统向美国人民解释伊朗—孔特拉事件的压力日益增大,但总统却一直顶着,不肯这样做。这时把老资格的撰稿人兰登·帕温请来了。根据卡卢奇的指示,我同帕温一道起草一篇应当对伊朗—孔特拉事件做最后交待的讲话。 托尔委员会严厉批评卡尊·温伯格和乔治·舒尔茨,说他们在查明波因德克斯特的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活动方面态度不积极。这种指责是不公平的。我清楚地记得坐在温伯格办公室里听他斥责这些武器交易是愚蠢的。我曾帮助他在满足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要求和指示方面竭力缩小国防部的作用。而且,我知道温伯格和我们在国防部工作的其他人一样,对这一事件最违法的方面——即把向伊朗出售武器得到的利润转给孔特拉——毫不知情。 温伯格听说我在为总统起草讲话稿,就告诉我说,他希望我能把他起的作用澄清。鉴于他和舒尔茨当初是反对这项计划的,我就设法争取总统为这两个不情愿的参与者讲几句开脱的话。我们建议总统这样说:“然而,仅仅为了公正起见,我必须说,(托尔)委员会报告中关于乔治·舒尔茨和卡斯珀·温伯格的评论是不正确的。他们两人都曾大力反对向伊朗出售武器,也多次向我提出这样的劝告。委员会说这两位部长没有对总统给予支持也是错误的。尽管他们反对这项计划,他们确实是支持我的。我现在发现,这两位部长也被排斥在讨论这个问题的那些会议之外,排斥他们的正是不让我了解有关这一问题的重要情况的那些人,所用的办法也是他们用来对付我的办法。”在我参与起草的最后一次草稿中,这些为温伯格和舒尔茨开脱的话都写在里面了。 3月4日,里根总统在椭圆形办公室向全国发表了电视讲话。这大概是他所发表的最不愉快的一次讲话了。总统的讲话是这样开头的:“几个月前,我曾对美国人民说,我们没有用武器去换人质。我的良心和我的意图告诉我,这至今仍是真话。但是,事实和证据却告诉我,这不是实情。正如托尔委员会的报告中所说,一开始是要在战略上对伊朗作些松动,但在实施过程中却出了偏差,变成了用武器交换人质。这是违背我自己的信念、违背政府的政策,也违背我们最初想要实施的战略的。这种事的发生有其原因,但是没有借口。这是一个错误。” 然而,为温伯格和舒尔茨开脱的那一段却被删掉了。它是被里根的政治顾问们枪毙的。他们认为这段话会冲淡讲话的主要思想——即总统愿意承担全部责任。我对这种做法感到很不高兴。不过,10天后,总统在每周六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他至少说了舒尔茨国务卿和温伯格部长“曾竭力劝我不要实施这项建议”这样的话。 罗纳德·里根虽然承担了责任,但是在他内心深处,他自认为是清白的。在他任期的余下时间内,我们学会了回避这个问题,就像躲避毒草一样。如果有谁无意中碰到了这个导火索,里根会滔滔不绝地一个人讲上20分钟,讲为什么这个交易本不是要用武器交换人质,讲我们怎么知道伊朗没有温和派? 国家安全委员会所关注的主要问题有3个。第一个是由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创造的东西方关系的新势头。其次是在伊朗—孔特拉事件披露后变得更加混乱的中美洲的混乱局面。最后是中东问题。在中东,伊朗和伊拉克仍然处于交战状态;美国人质仍被扣押在黎巴嫩的一些隐蔽地点,尽管已经把武器交给了伊朗。 为了履行我们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职责,我们不得不在使普通百姓眼花缭乱的庞大官僚机构的名册上再增加一个单位。鉴于国家安全委员会是负责把各部门的立场汇总起来交给总统考虑的,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协调机构,于是便成立了政策研究小组。我们这个小组吸收的是一批比内阁部长低一级的出色高级官员。具体成员如下:来自国防部的是里奇·阿米蒂奇,有他在,就好像有我的亲兄弟或保镖在我身边。来自国务院的是负责政治事务的副国务卿迈克·阿马科斯特。阿马科斯特是一位职业外交官,也当过白宫研究员,我们已相识多年。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代表先是约翰·莫勒林中将,后来换成曾接替我担任卡卢奇军事助理的乔恩·豪海军中将。豪还当过国务院军政事务局局长和纳尔逊·洛克菲勒的国家安全顾问。中央情报局的代表是该局第三号人物迪克·克尔。布什副总统的安全顾问唐·格雷格也参加了。视所研究的问题的需要,有时还请一些其他的人参加,但以上人员是这个机构的核心成员。我们大家彼此都很熟悉,也都深知在华盛顿“环内”工作的各种奥妙。 我来到国家安全委员会仅仅10天之后,1月12日那天,波斯湾局势就成了政策研究小组的主要议题。政府各部门都接到通知,从今以后,美国同伊朗之间只存在一条联系渠道,那就是国务院。军火掮客及背着糕饼和圣经(奥利·诺思一次秘访德黑兰时就这样干过)的詹姆斯·邦德式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工作人员,今后一律不得代表美国讲话。我们还明确宣布,在武器禁运仍然有效期间,美国连一个弹弓也不能向伊朗提供。而且,鉴于波斯湾石油的自由运输对于我们有如经过动脉输送的血液一样重要,对于伊拉克和伊朗对科威特油轮造成的威胁必须予以对付。我们已告知科威特政府,如果它要求为其油轮悬挂美国国旗,从而把这些船只置于美国的保护之下,美国愿意作出响应。以前不曾有、而我们竭力要确立的是一项人人都理解并同意的政策。由于总统采取消极的态度,以前有少数人做了一些绕过他的权限的、别人所不知道的事情。由于温伯格和舒尔茨总是有摩擦,我们常常是吵架多于合作。卡卢奇和我希望能有一些由内阁帮助制定、得到总统认可并且得到国会理解的明确的立场。 例如,几个月之后,当美国军舰“斯塔克”号在波斯湾偶然被伊拉克的一枚“飞鱼”式导弹击中的时候,由于我们有了一项既定政策,我们就不必向国会解释为什么那艘军舰会呆在那里了。那次袭击是个不幸事件,有37名美国水兵丧生。但是,这个不幸事件是发生在实现一个前后一致的总目标——使石油运输通道保持畅通——的过程中。当一艘悬挂美国国旗的科威特油轮在波斯湾撞到一枚水雷的时候,我们也把由此引起的危机对付过去了,因为这一事件也是在同样政策背景下——保证石油运输不中断——发生的。以前就没有这种前后一致性,因此才有了伊朗—孔特拉这场灾难。政策研究小组成了我们在政府内部形成一种得到广泛理解和同情的对外政策的手段。 下一个大问题是对仍然在同尼加拉瓜的马克思主义桑地诺政府斗争的孔特拉怎么办。奥利·诺思为孔特拉安排的那种避开国会的一项禁令的后门援助是造成伊朗—孔特拉事件最糟糕之处的根源。但是这个事实并不能抹煞孔特拉事业的正义性。然而,在应当如何同孔特拉打交道的问题上,政府内部、乃至在支持他们的人中间,形成了鲜明的两派。国务卿乔治·舒尔茨认为孔特拉对于继续向桑地诺分子施加压力、迫使他们走到谈判桌旁是有用的。我们希望能在谈判桌上说服他们在国内实行民主,停止输出共产主义。卡普·温伯格则以一种罗曼蒂克的心态看待孔特拉,把他们看成像在阿富汗同苏联人作战的圣战者一样的组织。在他看来,这些尼加拉瓜人是自由战士,他们为解除马纳瓜的桎梏而做的认真努力值得我们给予全力支持。 我喜欢从基层了解事情的真相。在这个问题上,我最好的消息来源就是一个叫艾伦·菲尔斯的人。他是中央情报局中美洲特工组组长,负责向孔特拉供应武器弹药、交通工具、食品药物等等。在政策研究小组的一次会议上,我问菲尔斯:“孔特拉最终能把多少军队投入战场?”他说,充其量也许能有1.5万人。“这样一支部队有希望从山里出来,打败桑地诺军队吗?”菲尔斯说,根本没有可能。“尼加拉瓜人民有没有可能站起来支持孔特拉?”菲尔斯回答,可能性不大。对我来说,问题就解决了。孔特拉是一张用来施加压力、促成以谈判解决问题的牌,但他们本身并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们雇了一个名叫何塞·索尔萨诺的坚决反对卡斯特罗的古巴人来做我们的拉丁美洲事务顾问。何塞管我叫“我的将军”,这使我想起,拉美人200多年来都是这样同将军打招呼的。 为了使我能更好地了解孔特拉,何塞安排我在迈阿密会见他们的一些得到中央情报局支持的领导人。我见到的人可谓良莠不齐。孔特拉的军事司令恩里克·贝穆德斯上校作为一个时刻准备为自己的事业而献身的真正的自由战士,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其他人,只不过是在桑地诺分子接管权力的时候,不收容的腐败的索摩查政权的遗老遗少而已。有人形容他们是“穿‘古奇’名牌的司令官”。但是在东西方两极分化的那个年代,我们是什么人都不嫌弃的。 我同何塞·索尔萨诺以及白宫的两位法律助手——戴夫·阿丁顿和艾伦·科拉诺维茨一道,成了政府中竭力争取国会给予足够的支持、使孔特拉能维持下去的主要吹鼓手。每隔几个月,国会就有一个资助孔特拉的提案要讨论。在非武器援助方面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赢得支持。在杀伤性武器援助方面,我们也可以指望像众议员鲍勃·米切尔、米基·爱德华兹和参议员戴维·博伦、沃伦·拉德曼及特德·史蒂文斯这样一些共和党和民主党议员的坚定支持。但是,要使大多数民主党人批准提供武器弹药,那真比登天还难。 一天晚上,正当一个议会委员会又在辩论一个法案的时候,我感到我无法说服民主党人不要立即切断对那些正在为民主而战的人的援助。“我来给你们讲一个故事,”我说,“我在丛林中呆过,我在孔特拉现在所呆的地方呆过,只不过那是1963年在越南的事。你无法想象我们当时是多么急切地盼望海军陆战队的直升机每隔两周给我们送补给品来。我们依靠那些东西活命,而不是用它来享受。孔特拉现在就处于这种境地。”我指出,我们现在不是在一个有空调的高级房间内举行一个对外政策研讨会。“我们现在谈的是让那些对美国寄予信任的人活下去还是任其死去的问题。”这时,房间内变得鸦雀无声。有些民主党人点起头来。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差不多就把问题解决了。我们休息了一会儿,让双方都有时间商量一下。 当我们回到会议室的时候,我发现特德·史蒂文斯和沃伦·拉德曼落在后面,彼此耳语着什么。我们在会议室内坐好之后,我准备告诉民主党众议员戴夫·奥贝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这时,特德·史蒂文斯霍地站了起来,说除非民主党人也同意确定一个国会讨论追加对孔特拉援助问题的新的最后期限,否则他不赞成前面达成的协议。这个要求以前也提出过,被民主党拒绝了。拉德曼也高声说,他同意史蒂文斯的意见,说完,两个人就开始退场。到了这个时候,人人都想回家了,所以已经感到厌倦的民主党人就做了让步。会后,我同史蒂文斯和拉德曼两人一道从国会山抄近路回家的时候,他们两个大笑起来。原来,他们的退场只是一种表演,而它奏了效。他们说,我这个人“太不懂政治”,不能玩这种游戏。在五角大楼和白宫,我也许已经毕业了。但是在国会这所大学里,我还只是个新生。 凌驾于我们所关注的所有其他问题之上的是我们同苏联的关系。我们的防务战略和预算几乎完全是我们认为苏联所具有的能力和意图的反映。苏军的规模和状况是我们扩充自己兵力的依据。在全世界各地的冲突中,我们几乎总是从东西方竞争的角度来决定站在哪一方。苏联新领导人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却把这种老的冷战公式完全颠倒过来了。看来,戈尔巴乔夫更重视解决苏联国内问题,而不愿再在安哥拉和阿富汗等地进行毫无结果的冒险。他也不想再为古巴和尼加拉瓜的巨额赤字付款了。只有缓和东西方紧张关系,他才能减少苏联庞大的军费开支,把这个国家的财力用在迫切的民生需求上。因此,到1987年夏末,戈尔巴乔夫表示愿意通过谈判来销毁中程核导弹。这意味着要销毁苏联的SS—20导弹。对我们来说,则意味看销毁陆军的潘兴—Ⅱ导弹和空军的地面发射的巡航导弹。当时,罗纳德·里根在政治上和军事上都处于强有力的地位。从这样的地位出发,他具有的远见和灵活性是那些只会做出机械反应的冷战斗士们所不具备的。他承认戈尔巴乔夫是新时代的新人,为和平带来了新的机会。双方可能达成一项关于中程核力量的协议,这个光明前景意味着整个一个级别的核武器将被全部销毁,这还是自原子时代开始以来的第一次。 正当我们在国家安全委员会内致力于解决一些全球性问题的时候,美国人的注意力却集中在国会两院关于伊朗—孔特拉事件的联合听证会上。5月5日开始的这种听证会吸引的听众像肥皂剧一样多。听证会期间,美国人看到了奥利·诺思的不寻常的表演。委员会为诺思派定的角色是无赖,但他却用高超的演技使自己至少在一半观众眼中变成了一位具有感召力的爱国者。我不属于这些观众之列。不管诺思的动机多么好,他总归是同波因德克斯特等人一起利用武器销售筹款来做了被美国人民选出的代表禁止做的事情。而且,他采用一种对总统和国会不负责任的做法干这种事。这是错误的。 国会的调查委员会没有传我去做证,但是我于6月19日那天主动地就我在帮助安排向中央情报局调拨“陶”式导弹一事中所起的作用向委员会的律师们提供了证词。我是在白宫的情况室内同参议院的首席律师阿瑟·利曼和众议院律师约瑟夫·萨巴会面的。他们最感兴趣的是国防部为什么不直接把那些“陶”式导弹运给伊朗,而是先把它们调拨给中央情报局。我重申了温伯格部长的考虑。“他认为把武器运给一个像伊朗这样的国家,不是国防部该做的事情,此事既然一定要办,那就应当让政府中那些能够做也同意做这种事的人去做好了。” 利曼随口说了一句:“也许我应当知道这一点,部长有没有日记?” “据我所知,部长是不记日记的,”我回答说,“他倒是有一些笔记,但我不知道他用这些笔记做什么,也不知道他把这些笔记怎么处理了。”我从未见他记过够得上通常意义上的日记的东西。但我提到“笔记”,因为我记得那些保存在他办公桌抽屉里的小白纸簿。我从未读过这些笔记,所以我不认为我应当把这些东西说成日记。我以为这些律师一定会接着再提问题来对我施压,但他们却转而谈起别的问题了。这些笔记不是什么秘密。《时代》周刊后来刊登了一张照片,拍的是温伯格在去职的前一周捆包这些笔记的情景。这些笔记后来被放到了国会图书馆,没有销毁,也没有转移。 我本希望这次谈话后,我同这件事再无干系了。然而,当独立律师劳伦斯·沃尔什把他对伊朗—孔特拉事件的调查无限期延长的时候,这些笔记本的事再度被提出来了。1991年,即在第一次约我谈话的4年之后,这位独立律师的助手们在国会图书馆查阅了这些笔记。他们得出结论(在我看来这种结论是错误的)认为卡普说他对于1985年秋,即在总统于1986年1月正式授权之前,向伊朗运送“霍克”导弹零部件的事毫不知情,这不是真话。沃尔什的这些助手就笔记上的条目仔细地盘问我,而我这是第一次获准阅读这些笔记的内容。后来,温伯格的律师鲍勃·巴尼特要我就这个问题做证。那次做证时,我在提到这些笔记本时有一次无意之中把它们说成了“日记”。 得!这下子可惹了麻烦。那位独立律师觉得抓住了我的自相矛盾之处。4年前,我说过据我所知温伯格没有日记,只提到有一些笔记。现在,在看了笔记并就这些笔记接受了检察官的工作人员询问之后,又把这些笔记称为“日记”了。对于沃尔什来说,抓住了我这个过失,就足以在他的最后报告中给我写上一条罪状。 在这份报告于1993年12月3日公布时,它是这样写的:鲍威尔在1985年也是“了解向伊朗运送武器的详细情况的”。这真是大错特错了。当时我知道有些向伊朗提供武器的建议,但是在1986年里根签署《必要性的审查结果报告》、授权同伊朗作交易以前,我根本不知道已经实际运送了武器。“鲍威尔最初提出的有关这一计划的说法是坦率而前后一致的。”报告得出结论说。它接下去又说:“……但是,他的有些说法则值得怀疑,看来基本上是为了保护温伯格才这样讲的。然而,由于独立律师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鲍威尔故意发表虚假声明,这些问题无法追究下去。”我对这些话的言外之意感到非常愤怒。他们根本没有理由来评断我是否真的发表了虚假声明。而沃尔什这份报告却在暗示我说了假话之后把这个问题撇开不谈了,只留下一个不公正的、没有根据的结论。被冤屈的不仅是我一个人,阿米蒂奇和另外一些人也受到了类似的不公平待遇。 不过,这份报告至少对我而言是给伊朗—孔特拉事件划上了一个句号。但是,独立律师对温伯格却很不留情。他遭到起诉,尽管布什总统在去职之前赦免了他。在此之前,我和许多人都去找过总统,建议赦免他。温伯格是个自尊而正直的人。遭到起诉对他而言就是奇耻大辱。正是这个人,从这个用武器换人质的计划出笼的第一天起,就把它斥为“荒唐的”想法。这个计划实施的每一步都受到他的反对,直至里根总统决定照办时他才停止斗争。如今,他不仅没有受到赞扬,反而受到一个不受任何约束、有的是时间和经费的独立律师的百般折磨。对卡普·温伯格的指控是对公理的嘲弄。 弗兰克·卡卢奇把政策研究小组会议几乎完全交给我来管。多年来,我吃够了那些没完没了、毫无意义、白费时间的事情的苦头,因而自己为举行会议立下了几条规矩。第一,事先让每一个人都有机会就议程问题提出建议,但是最后的议程由我来定,然后在会前散发给与会者。第二,一旦会议开始,任何人不得更改议程。第三,每个人都知道会议将进行正好一个小时,前5分钟和最后10分钟都是留给我的。我在前5分钟内说明为什么要开这次会,到会议结束之前应当就什么问题做出决定。此后的20分钟让与会者陈述他们的意见,其间不得打断他们的发言。接下去是自由发言,透过那些做姿态的部分来研究各种意见的实质,批驳那些站不住脚的理由,共同向那些极端可憎的观点开战,一般来说大家还是比较开心的。50分钟过后,我再度掌握控制权。我用5分钟根据我的理解对大家的观点加以归纳,与会者如有不同意见可以用1分钟的时间提出来。在最后的四五分钟内,我把作为会议一致意见提出的结论和决定拿出来,然后就散会。谁有意见回去向他们的头头抱怨去,他们的头头可以向卡卢奇申诉。这种办法看起来是行之有效的。 5月下旬,我们全家到威廉—玛丽学院参加琳达的毕业典礼。回家的路上,琳达对我们说她真的很想当演员。我们的几个孩子都是学校剧团的积极分子,但是,以此为职业?成功的机会比买彩票中奖的机会还少。琳达还鼓起勇气问我能不能供她到表演学校去上学。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我同意了。做父亲的不就天生是一个往外拿钱的人吗?琳达报名上了纽约曼哈顿广场戏剧学校开办的一个为期两年的表演班。有趣的是,将近30年前我欣然离开老家纽约,如今我的一个孩子却要回老家去了。 6月27日下午我回到办公室时,仍在德国任第七军军长的安迪·钱伯斯中将刚好打电话来。接到安迪的电话我当然高兴,但我心里在望,他找我有什么事呢,是不是要谈我儿子迈克的事?我猜对了,但却是坏消息。“迈克受了重伤,”安迪说,但他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他没有生命危险。”他把大致情况向我做了介绍。当时迈克和另一位中尉乌尔里克·布雷希布尔乘坐着技术兵伯泽驾驶的一辆吉普车。这辆吉普车在高速公路上失去控制,翻了车。迈克被抛出车外,可是翻滚的吉普却压在了他身上。另两个人只受了轻伤。纽伦堡的陆军医院很快会打电话来详细告知迈克的伤情。一个人听到这样的消息,他的心情是很难描述的。当时,我的脑子有一半是在不停地旋转,另一半则在竭力理出头绪,看看应当怎么办。我对弗洛伦斯·甘特说,我要回家去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阿尔玛。弗洛伦斯马上开始安排我们去西德事宜。 我到家时,阿尔玛正在厨房从洗碗机内往外拿洗好的碗。她问我这么早回来有什么事。我对她讲了。起初她很平静,接着脸上就浮现出一种十分坚毅的神情。她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看到迈克。在这个考验的时刻,我有一个坚强的伙伴——大概比她的伙伴要更坚强——可以依靠。 国家安全委员会的行政秘书格兰特·格林已经把迈克发生车祸的事告诉了他的妻子金杰尔。格林夫妇是我们最亲密的朋友,金杰尔听说后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赶到我们家,陪伴我们熬过接下来那令人心焦的几个小时。医院终于打电话来了。迈克的骨盆摔断了,内脏也受了重伤。他的伤势非常严重。那天晚上,幸亏有弗洛伦斯和空军帮忙,我们从一架C—5运输机中装的货物上爬过去,进入驾驶舱后面的一个小舱内,然后便向西德飞去。 我们见到迈克时,他躺在特护病房内。他的样子很可怕,但是由于注射了止痛的吗啡,他脸上还挂着微笑。骨盆上有血管,而迈克骨盆的血管破裂了。为迈克输了18个单位的血浆,相当于人体内正常血量的两倍。由于输血,他的身体内聚集了30磅液体,因而引起浮肿。陆军驻欧部队军医局局长弗兰克·莱德福已经从海德堡赶来。我们同迈克在一起呆了一会儿之后,他带我们到一个小房间去介绍了我们儿子的伤情。迈克需要做骨盆手术,这种手术目前还在试验阶段。他还受了其他一些重伤,其中包括尿道破裂。莱德福医生说,迈克的康复需要4至6个月的时间,而且现在还很难说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直到好几个月以后,我们才从迈克的一位朋友那里听到翻车之后发生的事情。那辆吉普车上的3名美军先是被送到一家德国医院。在那里,懂德语的布雷希布尔中尉听见一位医生说“我们对这一个已经无能为力了”,他指的是迈克。听到这话,这位中尉立即从检查台上跳下来说:“不行,你们不能丢下他不管。请马上给美军医院打电话!”就这样,迈克来到了纽伦堡。伤情虽然严重,但却依然活着。 第二天我必须赶回华盛顿,阿尔玛留下来照顾迈克。几天后,那所医院又乱作一团。在一次野外实弹演习中,一发炮弹爆炸了,当场炸死两名士兵。装满伤员的救护车开到医院。阿尔玛看到一名战士被送进迈克的病房,那战士的双腿和大多数手指都被炸掉了。她看到医务人员实在忙不过来,便志愿上去帮忙。医院里的人让她坐在桌前接电话和为探视的人指路。奥蒂斯将军后来对她给予传令嘉奖,表彰她在紧急时刻所做的贡献。 车祸发生不到4天,迈克已经住进华盛顿的沃尔特·里德陆军医疗中心了。布鲁斯·范达姆医生为他做了检查。范达姆医生大概是军队中最好的整形外科医生,肯定也是全国最好的整形外科医生之一。他考虑问题很周到,专业水平也很高。他对迈克解释说,他和泌尿科主治医生将为他做一些以前很少有人尝试的处理。他离开时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军人生涯已经完结了?”迈克不知道,或者一直不愿去想。 当时阿尔玛在场,迈克一个劲儿地说:“我想同爸爸谈一谈。让我爸爸来一下。”我火速赶到医院。自从这次不幸发生以来,我第一次看到儿子已经心灰意冷。“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迈克不停地这样说,“我一直期望把陆军变成我的生命。我现在能干什么呢?” 我出去后与范达姆医生谈起迈克的军人生涯被迫中断的事时说:“你若是先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就好了。” 他表示理解,但是态度却很坚决。“我很抱歉,但这是现实,”这位医生说,“这个现实是迟早要面对的。” 第一次手术后的那个夜晚真是太难熬了。最难熬的是迈克,但是对于我们其他人也同样难熬。医生告诉过我们,骨盆可以自动愈合,但是除非手术成功,否则将来会变畸形,成为跛子。必须将一块金属薄板固定在骨盆的背面,再用一个棍子似的东西钉住前面,可以说是把迈克这个人固定起来,不致散架。我们被告知说,患者将会疼得无法忍受。为止住这样剧烈的疼痛所需要的吗啡也会把患者置于死地。 手术后,我们获准去探视身上插满管子的迈克。他被允许使用的吗啡量刚够减轻他的痛苦。阿尔玛在屋子里忙来忙去。可我这个三星将军、这个肩负重任的协调者、这个为别人提供便利的人、这个行政长官,却觉得这一辈子从未像现在这样没用。就在我感到自己无法再忍受亲眼看到爱子受罪的痛苦时,一个冒失护士突然闯了进来。“嘿!”她说,“怎么样?让我们来把吗啡量减少一些吧。不能再用那么多了。你会好的。”她走近从迈克体内突出来的支架干与螺栓,“让我们看看这套支架合不合适。”她边说边用一个“西尔斯工匠”牌扳手把那些螺丝帽一一拧紧。她的名字叫巴巴拉·西兰多。她做事麻利、充满朝气,这使我们大家都觉得一切都不会有问题。她使我想起了自己常常用来开导别人的一句话:“永远乐观会使力量倍增。”在陆军中,我们永远都在想办法增强自己的力量,而积极的态度就是增强力量的一个办法。这一次我是受到别人的乐观精神的感染,而且它的确起了作用。 迈克还要接受好几次手术。不过,我们非常感激像范达姆、斯蒂芬·西赫尔尼克和戴维·麦克劳德等高明的医生,是他们把我们这个已被宣判“死刑”的儿子送上了康复之路。我们也十分感激巴巴拉·西兰多护士,她成了迈克的仁慈天使。 有段时间我们觉得他们之间说不定还会萌发爱情。 此后的6个月,阿尔玛和我的生活都在围着医院转。我在处理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各种紧急事务之余,只要有时间就往医院跑。我们的儿子在康复之中,这在一定程度上固然是得益于极佳的医疗条件,但也同样是由于他自身具有某种坚不可摧的品格。对此,我们感到无比自豪。 指导里根的对外政策,一个很大的难题就是帮助总统不只是感情用事,而且要凭理智来处理问题。到1987年秋,中东恐怖分子已经扣押了9名美国人。里根不顾对他的总统职位可能带来的风险,还想再搞一次解救人质的行动,这次是用发射一枚“霍克”导弹的办法来达到目的。他之所以有这样的考虑,既是出于对人质的同情,也是因为他知道一场人质危机对卡特的总统职位造成了何等损害。卡卢奇和我对总统做了很多工作,劝他不要在公开场合多谈这些绑架事件。这倒不是因为绑架不是残忍行为——这的确是残忍行为——而是因为对这种事情过于注意和过分宣传恰恰会使扣押人质的做法产生效果,促使我们的敌人去抓更多的人。为使这个问题得到正确的对待,我们指出,在华盛顿街头,每周都有这么多人落入城市恐怖分子之手。我们不能听任我们的对外政策被一小撮狂热分子的政治空手道牵着鼻子走。 同样,战俘和战斗失踪人员也是一个不时出现的问题。在这方面,总统也常常受到一些人的影响,其中包括像安妮·米尔斯·格里菲思这样一些能干的领导人。安妮·格里菲思有一位弟弟在战斗中失踪,她是受尊敬的全国家庭联盟的负责人。但是,战斗失踪人员的家人也常受到一些欺骗老手的操纵。他们伪造证据,用虚假的口实筹款,中饱私囊。若能记住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战斗失踪人员约有78,750人、朝鲜战争中有8,100人、越南战争中有2,230人,也许会有助于人们正确对待这个问题。我知道,一个用炸弹做成的饵雷爆炸或一架战斗机爆炸所造成的战斗失踪人员我们也许永远找不到。尽管如此,我认为在得到有关所有战斗失踪人员下落的尽可能充分的说明以前,我们必须继续对越南人、老挝人和柬埔寨人施加压力。 11月初,卡普·温伯格告知总统,他打算辞去国防部长职务。珍妮·温伯格的骨质疏松症和其他疾病加剧了。部长干这项令人劳累不堪的工作已经长达7年。今年,在国会抵制温伯格关于增加预算的要求时,白宫却没有支持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总统本人对他依然没有二心,但是他同南希·里根的关系一直不大好,现在更加恶化了。这对本届政府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挫折。讲究实际的第一夫人认为温伯格对苏联那种始终不变的敌对态度是违反历史潮流的。在温伯格和舒尔茨之间长期存在的不和中,她越来越站在舒尔茨一边,这使温伯格很痛心。他是一个够格的演员,知道自己该在何时退场,于是他要求总统解除他的国防部长职务。 物色新部长没用多少时间。温伯格的能干的副手和亲密的知己威尔·塔夫脱是一个候选人。但是这项使命又一次落到弗兰克·卡卢奇的肩上。他在每一个国家安全部门中的表现都很出色,这使他成了最恰当的人选。塔夫脱则留任原职,当卡卢奇的副部长。 由于卡卢奇要去国防部,我觉得这是我争取重返陆军的一个机会。但是一天早上白宫办公厅主任霍华德·贝克在路上堵住我把我领到他的办公室后,这个机会就不复存在了。 “如果我们向总统提议让你来当国家安全顾问,”他说,“你愿意干吗?” “霍华德,”我回答说,“在波因德克斯特下台之后,你不能再安排一位现役军官当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头头了。你会因此受到攻击的。” “总统想任命谁就任命谁,”贝克说,“我现在问的是你愿不愿意干?” 拒绝总统的任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事到如今,我再回陆军的希望反正也已经完全破灭了。我就说:“要是让我干,我会接受的。” 10月16日,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核心成员——国家安全计划小组在白宫情况室开会。弗兰克和总统走进来,坐到我们中间。弗兰克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成了,他对你很满意。”总统本人从未对我谈起这项工作,从未提过任何希望,从未做过任何指示,事实上,他并没有亲自把这项职务交给我,也不曾就我担任这项工作对我表示祝贺。在白宫干了10个月之后,对此我也不觉得惊讶了。里根就是这么个人,他能信任我,我已经感到荣幸了。 1987年11月5日,那是一个阳光充足、略带一丝秋天凉意的日子。我们排成一列走进玫瑰园。总统代表国民感谢卡普·温伯格使国家重新变得强大。他指出卡卢奇有足够的资格接替温伯格的职务。接着,他又宣布,科林·L·鲍威尔中将接替卡卢奇担任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阿尔玛和两个女儿都在场,但是令我热泪盈眶的是我儿子的出席。他从病床上爬起来,穿上套装,架着拐杖站在那里。这是他出事以来的第一次。 过去10个月来,我在担任副手期间,已经担负了大量的责任,所以我完全有信心做好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一把手的工作。我是里根任命的第六位国家安全顾问,这个职位被某些人称为政府中的“百慕大三角”。我决心做里根的最后一任国家安全顾问。我承认在感到骄傲的同时,还感受到一种压力,因为我是第一位担任此职的非洲裔美国人,必须努力工作证明自己是称职的。正如专栏作家卡尔·罗恩所说:“要想理解提升鲍威尔担任这项极其艰巨、要求极高的工作这件事的意义,人们必须记住,仅仅一代人的时间以前,还有这样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在外交领域,黑人只能担任驻利比里亚大使和驻加那利群岛公使。” 在我被正式任命之前,还出了点麻烦。的确有一些有影响的人物反对让一名现役军官来领导国家安全委员会。提出批评的人中包括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克劳海军上将,里根的首任国务卿、曾任国家安全委员会第二把手的亚历山大·黑格以及以前在福特总统当政时期也当过国家安全顾问的布伦特·斯考克罗夫特。我本人在接受《纽约时报》记者的一次采访时也说过,国家安全顾问一职应当由一位文职政界人士来担任。艾奥瓦州民主党参议员汤姆·哈金还提出了一项法案,禁止现役军人担任国家安全顾问。这个法案若被通过,那对我可真是件头痛的事。 国家安全顾问一职本来无需参议院确认。但是,作为一名三星将军,不管出任任何职务都必须经过参议院确认,才能保住我的军衔。假如我降为二星将军,那对我的任命就不必由参议院确认了。但是,我并不想为了在文职岗位上得到提升而甘愿降低军衔。这样一来,我的前途问题暂时悬而未决。 我的美国之路--第十四章 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 第十四章 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 1987年12月18日,参议员萨姆·纳恩的秘书打电话来,要我明日下午一定要收看有线电视网C频道关于国会及其他事务的报导。当他所说的时间到来时,我的心情是又好奇又不安。自从发生伊朗—孔特拉丑闻之后,纳恩这位权力很大的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主席极力反对让军官担任总统的国家安全顾问。到这时,我已经从那个副手的小隔间搬进了弗兰克·卡卢奇新近腾出来的那间地处白宫西翼一角的非常气派的办公室。希望在C频道上看到的事,并不是要我搬出这间办公室的消息。 第二天下午,我打开办公室的电视机,电视正在播纳恩的讲话。他一本正经地拖着长腔,慷慨陈词:“每一名军官都知道他的下一次晋升仰赖国防部长和五角大楼的那些高级将军,”纳恩说,“……担任这个职务的任何军官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对总统负责与自己的军人前途之间所固有的矛盾。任命一个军官担任这个高级的、敏感的职务还会引起文官对军队的控制权的严重疑虑。”说到这里,纳恩突然来了个180度大转弯:“那么,现在为什么要来一次例外呢?”提出这个问题后,他接着自己做了回答:“……我认为,这是一种相当特殊的情况。”他指出,里根的任期只剩下一年左右了,而且“我们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内出现了相当混乱的局面”。我们需要连续性。因此,他愿意支持对这个特定的被提名人的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