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芙姬琵达极其激动地走出了密室,让卢克列梯乌斯独个儿又惊诧又不满,同时又茫然不知所措地留在那儿。他摇摇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暴风雨正在外面疯狂地咆哮。迅疾的闪电用突然迸发的惨白光芒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了整个房间,滚动的可怕的雷声把屋基都要震坍了。在雷声的轰响中,可以非常清楚地听到冰雹落地的哒哒声和骤雨的喧哗声。猛烈的北风发出了尖啸,向所有的门窗和缝隙吹来。“万神之王朱庇特正在天上作乐呢,他想给大家看看他那排山倒海的威力,”年轻的卢克列梯乌斯浮起嘲弄的微笑低声说。他又踱了几分钟,然后坐在躺椅上。他坐了很久,在那儿默默地想着,似乎他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被大自然的激烈斗争所引起的感觉中了。接着,他突然从那架精美绝伦的小衣柜上,拿起一块涂蜡的小木板和一枝银杆铁尖的小笔,俯下灵感横溢的狂热的脸,开始纵笔疾书。爱芙姬琵达走进了梅特罗比乌斯正在那儿等待她的书房。他已经脱下那件大氅,正在极其不快地打量它。它的确已经被雨和泥浆弄得不成样子了。爱芙姬琵达喊住了正准备出去的女奴隶,说:“把壁炉里的火通得旺些。把衣服拿来,让我们的梅特罗比乌斯换上衣服。然后在三榻餐厅里摆上一席丰盛的晚餐。”接着她拉起梅特罗比乌斯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它们,问道:“怎么样?我的出色的梅特罗比乌斯,你一定给我带来了好消息吧?”“从库玛带来的消息倒很好,可是一路上的情形却坏透了。”“看见了,看见了,我可怜的梅特罗比乌斯。坐得靠近炉火一些吧。”爱芙姬琵达把凳子挪近了壁炉。“赶快告诉我,你弄到了我所要的证据没有?”“美丽的爱芙姬琵达,你也明白,金雨能够给朱庇特打开达娜伊的高塔的青铜大门……”“嘿,不要再饶舌吧……难道刚才洗过的澡还没有使你清醒一些,你不能说得简短些吗?……”“我用钱买通了一个女奴隶,在一个小小的门洞里好几次看到斯巴达克思在下半夜三点到四点之间走进范莱丽雅的房间。”“啊,地狱里的神啊,帮助我!”爱芙姬琵达发出痛快的欢呼。她把她扭歪了的脸转向梅特罗比乌斯,她那睁大了瞳孔的愤怒的两眼,向上鼓起的鼻翼,颤抖的嘴唇,就好象一只渴血的雌老虎那样。她喘着气问道:“这么说,每一天……这两个混蛋都在玷辱……玷辱苏拉的光荣威名?”“我想他们在恋奸情热的时候是不顾一切的,连神圣的禁日也不会顾到的。”“啊,他们的禁日就要到了,因为我要把他们可恶的头颅奉献给地狱里的神!”爱芙姬琵达得意洋洋地叫道。她转过身子,准备出去,但又突然停下来,回头对梅特罗比乌斯说:“你换好衣服就上三榻餐厅,我在那边等你。”“我可不愿意牵连到这种不体面的事情中去,”老戏子一面向指定给客人换衣服的房间走,一面想。“这昏头昏脑的女疯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我真害伯,天知道她会干出什么勾当来啊!”梅特罗比乌斯一会儿就换好了衣服,向三榻餐厅走去,那儿正摆着一席丰盛的晚餐,等待着他去享用。美味的食物和醇厚的法烈伦酒,使这位“勇敢”的男人忘记了倒霉的旅行,而且把他刚才所想的灾难快要降临的不幸预感,驱除得干干净净。他还没有吃完晚餐,那脸色惨白但是神态非常镇静的爱芙姬琵达已经来到了三榻餐厅。她手里拿着一封用涂黑了的羊皮纸包起来的信。信外面用麻线扎得很紧,线结那儿还打上了封口的蜡印。蜡印上面是一个从浪花中诞生的维纳斯女神像。梅特罗比乌斯一看到那封信就有些不自在,他问:“天下最美丽的爱芙姬琵达……我很愿意……我很想知道……你这封信是寄给哪一位的?”“你怎么还要问我?……自然是寄给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的罗……”“啊,我对摩穆斯神的假面具发誓,我的孩子,我们不能这么着急,最好是把我们的决定仔细考虑一下。”“我们的决定?……这跟你有什么相干?”“但是,伟大的、最最仁慈的朱庇特帮助我!……如果苏拉对别人干涉他的私事感到不满,那会怎么样呢!……如果他不去对付自己的妻子反而对我们告密的人大发雷霆,那又怎么办?……甚至,比这更糟——而且很可能是这样——他会不会迁怒到所有的人身上呢?……”“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关系?”“唔,但是……这么说……可是我的孩子,谨慎小心总不会错。苏拉的发怒,对你来说也许毫无关系……但是对我来说,却是很重要的……”“可是谁稀罕你这样的人呢?”“我,我自己!我的美丽的、神和人都觉得可爱的爱芙姬琵达呀!”梅特罗比乌斯愤激地说。“我!我非常爱自己呢!”“可是在信上我并没有提起你的名字……不论发生什么变故,都跟你没有关系。”“我明白……我非常明白……但是我的孩子,难道你不知道我跟苏拉亲近了三十年呀……”“我知道,我知道……甚至比你光荣的名誉所必需的还要亲近呢!”“这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我很知道这头野兽…那就是……就是这个人……不论我们之间有多少年的交情,他还是会把我的脑袋象杀鸡那样一下子揪下来的,事后他会下令用隆重的葬礼来尊敬我的尸骸,并且叫五十对角斗士在焚毁我尸骸的火堆旁进行角斗。可是,不幸得很,我已经不能亲自来欣赏我的哀荣和殉葬的角斗表演了!”“不用害怕,不用害怕,”爱芙姬琵达说,“你决不会碰到什么祸事的。”“但愿我一向尊崇的神都来保佑我!”“可是现在你还是颂扬酒神巴珂斯,喝干一大杯五十年的法烈伦陈酒来庆贺他吧。我亲自来给你敬酒。”于是她拿起酒壶把法烈伦酒斟到这个老戏子的杯子里去。那时候,一个穿上旅行装束的奴隶进了三榻餐厅。“记住我的话,狄摩菲尔。从这儿直到库玛,不许在任何地方耽搁!”那奴隶从爱芙姬琵达的手中接过信来,把它揣在衬衣和上衣之间的怀里,系紧了腰间的带子。接着,他跟女主人道了别,转过身子裹起大氅,走了出去。法烈伦酒使老戏子松开了舌头,他又开始竭力诉说自己的恐惧。但是爱芙姬琵达终于使梅特罗比乌斯安静了下来。她跟他约定下一天再见面,就出了三榻餐厅回到密室里去。卢克列梯乌斯正在那儿拿着那块蜡板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才写的诗。“对不起,我来得太迟了……可是,我看你并没有浪费时间。把你的诗念给我听吧。我知道你能够做诗,而且能够做极好的好诗。”“你和今晚在外面逞威的暴风雨,使我获得了灵感……你说得对,我应当把这些诗首先念给你听。然后,当我回到家里去时,对着暴风雨去念。”卢克列梯乌斯站了起来,用非常文雅的态度朗诵道:暴风猛烈地鞭打海浪,毁灭巨大的船舶,驱散天空的乌云,急疾地卷旋着驰过原野,吹倒大树,刮上峻峭的山顶,猛烈地震撼森林:暴风,发疯也似地猛烈吹刮,呼啸着,发出可怕的隆隆声。所以,风虽是物体,但只凭我们的眼睛却看不见;它能卷起尘土和海水,狂暴地卷旋和拖曳天空中的乌云。它们在空中流动无坚不摧,犹如性质柔软的水。浩荡的大河由于暴雨连绵而猛涨,瀑布又从高山绝顶往下倾泻,它会冲垮森林,带走断株残干。甚至坚牢的桥梁也抵挡不住水流的猛烈冲击:当山上的溪涧被暴雨所充溢,就会以不可阻遏的力量往下疾泻,冲垮桥墩和木桩。急流发出怒吼毁灭一切,它能冲走水底的大石,用巨浪扫除一切障碍。一阵阵猛刮的狂风恰如强大的急流,当它们向任何方向逸出常轨,就会一阵又一阵向前猛吹,把进路上的一切加以驱逐和摧毁,或者就是掀起猛烈旋转的飓风,把一切迅疾地攫住和卷走。我们已经说过,爱芙姬琵达是一个希腊女人,而且又是一个受过很好一教育的希腊女人。因此她不能不感觉到,也不能不赞赏这首诗的力量、美以及谐和的艺术价值,尤其是在当时拉丁文还发展得不够完善,除了爱尼乌斯、普劳杜斯、卢齐里乌斯和台伦齐乌斯之外就没有别的享有盛誉的诗人了。爱芙姬琵达用充满了真挚感情的话对待人大加赞赏,因而他在跟她告别的时候微笑地说:“你得为了你的欢乐把这块蜡板给我作为酬报:我把它带走了。”“可是你得在把诗抄到纸上以后,马上亲自把它送还给我。”卢克列梯乌斯在答应了爱芙姬琵达很快就上她这儿来以后,就走了。他的心灵里萦绕着他刚刚完成的诗,这是他观察大自然的结果,因此使这首诗充满了强烈磅礴的气势和充沛的感情。爱芙姬琵这似乎非常满意。她由阿斯巴茜雅陪伴着向自己的寝室走去,她决定在临睡之前痛痛快决地想象和咀嚼一下那具有说不出的快乐的复仇滋味。但是,结果使她大为惊奇,原来这一快乐的滋味,并不象她想象中那么完满美妙,她只感到极其贫乏的一点儿满足。尤其是当她上床睡觉以后,脑子里反而突然充满了她所完全意料不到的种种念头。她命令阿斯巴茜推出去,让灯仍旧点燃下去,只是把灯光弄得略微幽暗些。她把她所干的事情一桩又一桩地加以回想,而且想象着她那封信可能引起的种种后果。很可能,苏拉会把自己的怒火一直抑制到深夜,在他发现他们互相拥抱在一起的时侯,把他们两个人统统杀死……当爱芙姬琵达一想到她很快就可以听到范莱丽雅的死亡和她可耻行为的消息,她的心灵中就充满了狂喜,这把到现在还在磨折她的痛苦的嫉妒心也冲淡了;那个目空一切的骄傲的范莱丽雅,不把她爱芙姬琵达看在眼里的贵妇人,原来竟是一个邪恶、下贱而且伪善的女人;她的罪恶和过错,比她爱芙姬琵这还要大上千万倍呢。但是,当这位名妓一想到斯巴达克思,她的感情就完全起了变化。爱芙姬琵达在自己的想象中竭力为他的行为辩护,她在仔细地考虑以后甚至断定:比起范莱丽雅来,色雷斯人的罪行要小得多。毕竟,他只是一个可怜的释放角斗士,而苏拉夫人,即使长得并不好看,在他的眼中也会变成天仙美女。这个下贱女人一定用种种媚功把他整个儿迷住了,她使他无力抵挡她的进攻……事情一定是这样,不会有别的可能。难道一个角斗上敢自动觊觎苏拉夫人吗?而可怜的斯巴达克思在获得她的爱情以后,自然就完全落到她的手掌中了,他一已经不能而且连一刹那也不敢去想另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的爱情了。现在斯巴达克思的死,爱芙姬琵达已经不认为是应得的报应了——不,这已是她不论用什么理由都不能替自己辩护的了。爱芙姬琵达躺了好久都没能睡着,她从这边到那边翻来覆去地转动着身子。她的脑子里充满了种种悲惨的念头,心中怀着极其矛盾的感情,她痛苦地叹着气,被可伯的想象吓得索索发抖。她常常被疲乏所征服而睡着,但接着又猛地惊醒,重新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转动。直到最后才算勉强睡着了,却又做起可怕的梦来。房间里静寂了一会儿,只听见她那断断续续的呼吸声。突然,爱芙姬琵达跳了起来,她恐怖地用哽咽的声音喊道:“不,斯巴达克思!……不,杀死你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你不能死!”不幸的妓女充满了一脑袋不相连贯的、在睡梦中化为种种幻象的念头。临睡时使她想得头昏脑胀的种种思想,结果竟幻化为斯巴达克思的形象,他对她发出临死时的哀求。脸色惨白的爱芙姬琵这从床上跳了下来,她的脸由于痛苦而扭歪了。她披上了宽大的白袍,叫来了阿斯巴茜雅,命令她立刻去叫醒梅特罗比乌斯。她好容易才说服了梅特罗比乌斯,叫他立刻出发,追上狄摩菲尔,把她在三个钟头以前写的那封信拿回来,因为她现在已不愿意让这封信落到苏拉手里去了。一路上感到极度劳顿的梅特罗比乌斯,由于喝葡萄酒而糊涂了,他赖在又舒服又温暖的被窝里不肯起来,因此爱芙姬琵达就不得不施出她所有的手段和媚功,才使他决定在两个钟头以后出发。暴风雨已经停息了,整个天空中闪烁着千万颗星星,只有那清新的但是冷得刺骨的风,使我们的旅人感到害伯。“狄摩菲尔比你早走了五个钟头,”爱芙姬琵达对梅特罗比乌斯说。“因此你不能只是骑着你的马跑,而是应当使它飞去。”“唔,如果它是毕迦斯,我一定能使它飞起来的。”“归根结底,这样做对你也是有好处的!……”过了几分钟,传来了一阵马儿用全力奔驰时所发出的急骤的马蹄声。马蹄声惊醒了奎林神的子孙;他们仔细地倾听了一会,然后又紧紧地裹起被子,在温暖的床上伸直了身子。当他们听到马蹄声和外面怒吼着的寒风,想起在这时侯还有许多不幸的人在露天的野地里赶路,在寒风中挨冻,他们对自己温暖的被窝就更加感到满意了。 正文 七、死神怎样比狄摩菲尔和梅特罗比乌斯抢先了一步所有从罗马的加宾门出来的骑者,都循着阿庇乌斯大道经过阿利齐亚、苏特利亚、苏爱萨·波梅季耶、泰拉钦纳和加太就可以到一达卡普亚。阿庇乌斯大道在卡普亚分成两条岔道,一条岔道向右通向贝纳文特,另一条岔道向左通到库玛。向库玛走的人,就会看到在他前面展开了一幅极其美丽的图画。旅行者可以望见附近的丘岗、橄榄树林、橘材林、葡萄园、果园、长满了金色谷物的肥沃田野,以及茂盛而又芳香的绿油油的草地——那是成群的绵羊和乳牛所特别喜爱的牧场,它们使附近的空间充满了咩咩的呼唤声和忧郁的哞哞声。这样奇妙的阳光灿烂的海岸,从里特尔恩起一直绵延到庞贝。在这些繁华富裕的海岸上,好象是施过什么魔法一般,涌现出好多相距不远的城市:里特尔恩,米增纳,库玛,巴伊,普梯奥勒,那坡里,赫鸠娄纳姆和庞贝。在这些城市周围是庄严的神庙,华丽的别墅和公共浴场,赏心悦目、阳光灿烂的花园,无数的树木,美丽的湖泊(阿赫露茨湖、阿薇尔恩湖、里柯尔湖、巴特里亚湖以及别的许多湖泊),房屋,以及农场。这海岸的一切,就象—座不可分的巨大城市一样。从那儿往外,可以看到平静的淡蓝色的海,它好似处在那夫切地保护着它的港湾两岸的怀抱里。再往外,就是环列的岛屿:伊斯希伊,普罗希特,涅西特和卡普里。那些岛屿上有公共浴场,宫殿和茂盛的植物。大自然的一切富裕和美,都集中到这个世界的小角落上来了。好象神和人在—起说妥了:他们蓄意要把世界上所有最美丽、最诱人的东西,统统放到这个被灿烂的阳光所倾注、被温柔的和风所亲切地吹拂的繁荣的小角落里来也似的。这—带的景色,的确象神话中的意境一般美丽!无怪乎当时有这样的传说:善人的灵魂就是站在这儿,等待渡快卡隆用他的小船把他们从尘世过渡到爱里赛极乐世界中去的。旅客到了库玛以后,可以看见一个宏伟、富丽、人口稠密的城市。城市的一部分分布在陡峭而险峻的山上,另一部分分布在山坡和沿海的平原上。洗澡的季节一到,罗马的贵族就纷纷来到这儿。某些在库玛近郊没有别墅的贵族,也同样地要在这儿度过春秋两季。凡是富豪和贵族当时在罗马所能享受到的奢华而又舒适的一切建筑和设备,如:拱廊、贸易堂、议场、斗技场以及规模宏大的角斗场(它的遗迹一直保存到现在)库玛全有。在阿克洛波尔山上,矗立着瑰奇的阿波罗神庙,那是当时意大利境内最富丽堂皇的神庙之一。库玛建城很早。大家都知道,在罗马建城之前五十年,库玛已经非常繁荣、富强了,从这一城市中移居出去的人,又在西西里建立了查恩克尔城,这个城市后来叫做墨萨拿。稍后,他们又建立了另一个殖民城市巴列奥波里斯,那就是现在的那坡里。在第二次普匿战争时,库玛是一个独立城市,它不是向罗马进贡的附庸城市而是友善的同盟者。虽然在当时康滂尼亚的好些城市都投向迦大基人,库玛却还是忠于罗马。因此汉尼巴集中了强大的兵力向它进攻。但是罗马执政官塞姆普朗尼乌斯·格拉古斯率领大军前来救援,打败了汉尼巴,歼灭了大量迦太基人。从此以后,罗马的贵族对库玛就另眼相看,虽然在我们所叙述的这一个时期内,贵族们已经开始向巴伊迁移,而库玛就因为这一个缘故开始逐渐衰落。离库玛不远,在一座美丽的、可以俯瞰海岸和港湾的奇妙景色的丘岗上,矗立着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的富丽堂皇的别墅。凡是那虐荣、狂热同时富有天才的想象力的苏拉能够想到的华丽奢侈的建筑和享受方面的种种设备,统统在这所别墅中体现出来了。他的花园一直伸展到海边。独裁者为了养他规定要仔细照料的鱼,下令在园中开辟了好几个特别的小湖。苏拉别墅里的各种设备,并不比罗马城里的贵族府邸差。那儿有全部用大理石建造的浴堂,里面有五十多间蒸汽浴、温水浴和冷水浴的浴室。苏拉对建造浴堂是毫不吝惜钱财的。别墅旁有满是各种奇花异卉的暖房,极大的养鸟房以及一大片禁猎区。在禁猎区的树林里和原野上遨游着鹿、狐狸和各种野禽。握有无上权力的独裁者,已经单独在这景色迷人的角落里住了整整两月。在这儿空气特别清新,这对一个人的健康是非常有益的。苏拉曾经命令自己的大群奴隶筑了一条大路。那条路从阿庇乌斯大道向库玛拐弯处不远的地方开始,一直通到别墅前面。苏拉在这儿,对他的《回忆录》进行构思和写作。他准备把这—部著作奉献给闻名天下的大富豪卢齐乌斯·里齐尼乌斯·卢古鲁斯,后来,也的确奉献给他了。卢古鲁斯在当时正进行着节节胜利的战争,而且在三年之后当选为执政官。他在阿尔明尼亚和美索帕达米亚打败了米特里达梯斯王。终于他变成了罗马的著名人物,他的声名一直流传到后代,不过他借以出名的除了勇敢、刚毅的精神和打胜仗之外,主要的还在于他那穷奢极修的生活和数也数不清的财富。苏拉在库玛近郊的别墅里,差不多每天晚上都沉溺在喧闹而又淫秽的酒宴之中,太阳也不止一次地照见了他醉醺醺地昏睡在餐厅中。那时候,他的周围还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比他喝得更醉的戏子、小丑和艺人,他们是他的酒宴的经常参加者。他常常到库玛城里去玩,有时甚至也到巴伊和普梯奥勒去玩,虽然到那边去的次数很少。他每到一处,不论哪一个等级的公民都要向他表示尊敬,那不仅是因为他的伟大功绩,主要还是因为被他的威名吓得心惊胆战的缘故。在我们上一章末尾所说的事情发生前三天,苏拉乘了马车从普梯奥勒回到别墅里,他解决了普梯奥勒的贵族和平民之间的争执;为了那件事,在十天之前他去过一次,但那一天他以和事老的身份使双方在和解书上签了字。他回来时已经黄昏了,他立刻下令在大理石宫殿内的三榻餐厅中最宏伟、最华丽的一所餐厅中布置酒宴。那所餐厅的名字叫做“台尔菲的阿波罗。”在好多枝分布于餐厅每个角落里的明晃晃的火炬照耀下,在象金字塔一般叠在四周墙边的大堆鲜花的芳香中,在半裸的舞女淫荡微笑魅惑下,在笛子、竖琴和八弦琴的欢乐声的陶醉下,这一宴会很快就变成了毫无节制的狂欢。在宽敞的大厅中,九张餐榻围住了三张桌子。餐榻上面斜躺着苏拉和他的二十五位客人。其中有一个位置空在那儿,那是苏拉心爱的嬖人梅特罗比乌斯的座位。这位退职的独裁者,穿着雪白的餐袍,戴着一顶玫瑰花冠,斜躺在正中那张桌子后边的第二张餐榻上。他的身边是他心爱的朋友昆杜斯·罗斯齐乌斯,这位有名的演员是这次酒宴的主要客人。根据苏拉大声说笑和频频举杯畅饮的情形看来,这位退职的独裁者显得非常快乐,似乎他的心中丝毫没有什么拆磨人的痛苦和焦虑。但是仔细的观察者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他在这四个月中老了不少,也瘦了不少,而且变得更加丑陋可怕了。他的脸显得非常消瘦,遍布在他脸上的流血脓疱也比以前多了,一年之前还是斑白的头发,现在已经完全白了。他的整个容貌打上了疲乏、衰弱和痛苦的烙痕——那是失眠的结果,他那可怕的病疾每天晚上都在折磨他。但是,在他锐利的灰蓝色的眼睛里,甚至比以前更辉煌地燃烧着生命、力量、精力以及征服一切的意志。他常常运用意志的力量克制自己,不让那难以忍受的痛苦表现出来,而且很成功地达到了这—点;尤其是在举行酒宴的时候,往往连他自己也忘掉了自己的病。“唔,说吧,说吧,庞齐恩,”苏拉转过脸来对一个躺在邻桌餐榻上的库玛贵族说,“我想知道葛拉尼马斯说的话。”“我没有听清楚他说些什么,”庞齐思的脸顿时变得惨白,他感到非常不安,一刹那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你是知道的,庞齐思,我的听觉很不错呢,”苏拉平静地说,但同时却可怕地皱起了他的眉毛。“我已经听到了你刚才对艾里乌斯·鲁毕尔加说的话。”“没有说什么……”窘迫的贵族抵赖道。“相信我……幸福的、万能的……独裁者……”“你刚才就是这么说的:‘当苏拉强迫库玛现在那位市政官葛拉尼乌斯缴一笔罚金到国库中去时,葛拉尼乌斯没有去缴纳,他说……’你一说到这儿望了我一眼,发觉我在听你的故事,你就突然不作声了。我希望你把葛拉尼乌斯说过的话,照样一字不漏地重说一遍。”“啊,苏拉,罗马人最伟大的领袖,请你开恩……”“我并不需要你的赞美,”苏拉用愤怒得嘶哑的声音喊道,他的两眼炯炯发光。他从餐榻上抬起身子,一拳打在桌子上叫道。“你这下贱的阿谀小人!一切对我的赞颂是我自己用伟大的功业和战绩争取来的,它们全记载在每年的执政单上,我可不要你再来重复,你这饶舌的喜鹊!我要听的是葛拉尼乌斯的话,我要知道他说的话,你必须把这些话给我重复一下。要不然的话,我对我神圣的保护神阿波罗的竖琴起誓——是的,阿波罗,卢齐乌斯·苏拉对你起誓了——你这喜鹊不用想活着从这儿出去,而且你的尸体将要用来做我菜园里的肥料!”当独裁者叫到这个好多年前他特别选定的保护神的名字时,他就用右手碰一碰那个老是用雕工精细的金链子挂在脖子上的阿波罗小金像,原来那个金像还是他从台尔菲神庙中抢来的呢。所有的客人一听到他的话和誓言,一看到他的举动,他们的脸色就顿时变得惨白,而且惊恐地面面相觑不作声了。音乐声消失了,跳舞也停止了。快乐的喧哗被坟墓般的死寂所代替。倒霉的庞齐恩吓得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葛拉尼乌斯说:‘我现在不去付款:苏拉很快就会死掉,那时候,我就可以根本不付了。’……”“啊!”苏拉叫道,他那涨红了的睑突然由于愤怒而变成惨白。“啊!……葛拉尼乌斯正在那儿不耐烦地等我死吗?……好,葛拉尼乌斯原来他已经算定了。”苏拉气得浑身索索发抖,努力压抑着他眼中迸射的疯狂怒火。“他把一切都已经算好了!……多有远见的人啊!……原来他什么都能预见到!……”苏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指很响地拧弹了一下,叫道:“赫利索根!”接着他可怕地说。“让我们瞧吧!但愿他不要算错自己的帐!”苏拉的心腹,释放奴隶赫利索根,走近了这位过去的独裁者。这时,苏拉已经渐渐地回复了理性,平静地向他下达命令。赫利索根低着头听完了他主人的话,然后向门口走去。苏拉在他后面叫道:“明天!”接着,苏拉向客人们转过身子,高高地举起那杯法烈伦葡萄酒,愉快地叫道:“喂,你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们怎么了?你们怎么全都变成哑巴和呆子了!我对奥林比斯山上的神起誓,懦怯的绵羊,你们似乎正在想,你们现在就是在参与追悼我的宴会吧?”“但愿神不叫你再有这样的怪念头!”“但愿朱庇特赐福给你,阿波罗保佑你!”“愿伟大的苏拉长命百岁!”好多客人异口同声地叫道,纷纷举起盛满了泛着泡沫的法烈伦酒的杯子。“让我们一起为幸福的苏拉的健康和荣誉干杯!”昆杜斯·罗斯齐乌斯举起酒杯用他清越响亮的声音叫道。所有的人都纷纷举杯祝贺,一口气喝完了酒。于是表面上似乎又显得很快乐的苏拉,抱住了罗斯齐乌斯吻了一下,向这位名演员道了谢,然后对那些琴师和江湖戏子叫道:“喂,你们这些呆子在做什么?该死的懒汉,你们只会喝我的法烈伦酒,吃我的白食吗?但愿你们马上全都倒下去做那永世不醒的好梦!”苏拉那鄙俗的咒骂——他一向是以粗鲁的话语和庸俗的戏谑著名的——刚停,乐师们就重新奏起乐来。他们和伴唱的小丑和舞女一起,开始跳那滑稽而又狠亵的林神萨杜尔的舞蹈。舞蹈快结束的时候,在苏拉和罗斯齐乌斯前面的桌子上,出现了一道奇妙的热菜:那是一只羽毛齐全的老鹰,好象活的一般。它的嘴里衔着一个月桂树枝织成的桂冠,桂冠上系着一条紫色的丝带,带上用金色的拉丁字母写着“SullaeFelici,Epafrodito”,它的意思就是:“献给幸福的苏拉,维纳斯的情人”。这—“维纳斯的情人”的外号特别使苏拉满意。在客人的掌声中罗斯齐乌斯从鹰喙里拿下桂冠,把它交给阿蒂丽雅·朱雯金娜。美丽的阿蒂丽雅是苏拉的一个释放女奴隶,现在她正坐在苏拉身边。她是和别的好几个贵妇人被苏拉从库玛邀请到这儿来参加酒宴的。她们和男客们并肩斜躺在餐榻上,她们也就是吸引客人来参加这次宴会的主要钓饵之一。阿蒂丽雅·朱雯金挪把那顶桂冠放在苏拉头上的玫瑰花冠上。用亲热的声音说:“神的宠儿,战无不胜的大元帅,我把这项聚集了全世界欢乐的桂冠奉献给你!”苏拉吻了阿蒂丽雅几次,在座的客人一齐鼓起掌来,接着昆杜斯·罗斯齐乌斯从自己餐榻上站了起来,用一个伟大的演员才有的、充满了感情的奇妙声音和手势朗诵道:……有人看见他站在第伯尔河旁,象皇帝那样拿着他过去的令杖,他把令杖在地上插得多深;瞧,技顶抽出来的新芽儿多嫩,嫩芽儿转眼间又变成了枝叶茂盛的浓荫,它遮住了整片地面,遮住了查林神所有的子孙。巧妙地蕴含在这首即兴诗中的暗示,说明了罗斯齐乌斯不仅是一个卓越的演员,而且是一个才思敏捷的诗人。于是三榻餐厅中又发出一阵阵比刚才更热烈的鼓掌声。那时候,苏拉拿起一把餐刀,对准这只肚子里塞满了东西的老鹰,在缝皮的地方一副,就立刻有许多个蛋落到盆子里。原来在每一个蛋里装包着用鲜美的调味品烹煮的鹬鸟肉。大家一面尝着精美的食品,一面就称赞着苏拉慷慨好客的精神和他那厨子的烹调本领。同时,十二个美丽的希腊女奴隶穿着非常短的淡蓝色衣服,绕着桌子跑来跑去,把醇厚的法烈伦酒斟在客人的杯子里。过了一会儿,又上了一道新奇的菜。那是一个很大的蜜馅饼。在饼的表皮上面,以惊人的逼真形状用面塑成一座神庙的圆形柱廊。而且当那个饼切开来的时候,里面竟飞出来一群麻雀——它们的只数和客人的人数相同。每一只麻雀的脖子上,都用丝带系着一件指定给某一位客人的小礼物,因为那上面写着各人的名字。大家就用新的鼓掌声和赞叹声,来迎接苏拉的那手段高妙的厨子的惊人杰作。接着,大家开始追逐这些徒然想飞出这间门窗紧闭的大厅的小鸟儿,他们捕捉了好久,最后苏拉停止了这一狩猎。他从朱雯金娜的狂吻中挣出来,大声叫道:“呵,今天晚上我的兴致很好,因此我想请你们看一场酒宴中稀有的表演……听我说,我的亲爱的朋友们……你们要不要在这个大厅中欣赏角斗士的角斗?”“我们要!我们要!”从四面八方发出约莫五十来个声音,因为这样的表演不汉苏拉的客人非常喜爱,连那些弹竖琴的乐师和舞女,都忘记了苏拉的话并不是对他们讲的,也一齐兴高采烈地回答:“我们要!我们要!”“对,对,角斗士的角斗!角斗士的角斗!苏拉万岁,慷慨的苏拉万岁!”他们立刻派了几个奴隶到设在别墅附近的角斗学校里去,命令斯巴达克思带五对角斗士上三榻餐厅来。同时,许多奴隶开始在大厅里腾出一块可以进行角斗的空处来,他们把乐师和舞女们领到靠近餐桌的另一边去。赫利索根把十个角斗士领进了大厅,五个穿着色雷斯人的服装,五个是沙姆尼特人的打扮。“斯巴达克思在哪儿?”苏拉问赫利索根道。“他不在学校里,大概在他妹妹那儿。”那时候,气喘吁吁的斯巴达克思进了三榻餐厅。他把手往嘴唇上按,然后向苏拉和客人们问候。“斯巴达克思,”苏拉对这个释放角斗士说。“我想鉴赏一下你那教练剑术的本领。我们立刻可以看到,你的角斗士学会了一些什么,他们能表演些什么。”“他们统共只不过学了两个月剑术,从我手里学到的本领还很少很少。”“让我们看一看,让我们看一看把。苏拉说,接着回过头去对客人们说。“在酒宴中安徘角斗,这并不能算是我在我们的风习中标新立异。我只不过是复活了两世纪前康滂尼亚居民的老习惯,哈,库玛的子孙,这是你们尊贵的祖先,本省的第一代居民的老习惯啊。”斯巴达克思把角斗士们排列好。接着,他苍白的脸上显得非常激动,他呐呐地说着话,显然,他不知道怎么办怎么说才好。这—极度野蛮的行为,这一事先计划好了的残酷屠杀,这一可恶而又荒唐的残暴行为,竟这么公然地而且带着这样兽性的平心静气的态度显露出来,这一切使斯巴达克思的心里腾起了猛烈的怒火。尤其使他觉得难以忍受的是,当他想到这不是由于群众的邪恶意愿,也不是由于一个疯狂的暴徒的兽性的本能,而是由于一个醉人和三十条阿谀奉承的寄生虫的荒谬决定;他们竟要使十个不幸的角斗士送命,使这十个纯洁、高尚、康健、强壮的无怨无忧的小伙子互相角斗,而且在大自然赋予的年限之前很早地天拆,可耻地死去。除去这些原因,还有一件事情使斯巴达克思更加感到愤怒,那就是:他的好朋友阿尔托利克斯将要在他的眼前遭受到死亡的威胁。阿尔托利克斯是一个二十四岁的高卢人。他有高贵的外貌,灵敏的躯体,白皙的脸,卷曲而光亮的头发。斯巴达克思非常爱他,认为他是阿克齐思角斗学校里最优秀的角斗士。阿尔托利克斯也非常爱斯巴达克思。因此,当斯巴达克思一接到上苏拉的角斗学校里去担任教练的建议,他就要求苏拉把阿尔托利克斯买过来,他说他需要这个高卢人来做他管理角斗学校的助手。斯巴达克思一面把角斗士们一对对面对面地安排着,一面非常激动地低声问年轻的高卢人:“你为什么到这儿来?”“不久前,”阿尔托利克斯回答。“为了决定谁留下来最后去迎接死神,我们掷过骰子。我刚好是一个掷输了骰子的人:命运之神要我参加到苏拉要的十个第一批角斗士中间来,互相进行残杀。”斯巴达克思什么都没有回答,但是过了一分钟,当一切都准备就绪,他走近苏拉说:“宽宏大量的苏拉,请你允许我派人到角斗学校里去另外叫一个角斗土来,代替这一个,”他指着阿尔托利克斯,“他……”“为什么他不能参加角斗呢?”这位退职的独裁者问。“他的力气比其余的人大,因此他参加角斗的鱼雷斯人那一队,就会比沙姆尼特人的那一队强得多。”“为了这一点你还要叫我们再等下去吗?不,就让他也参加角斗吧,我们再不愿意等下去了,就让沙姆尼特人更加倒霉吧!”苏拉看到客人的眼光中,都有很显明的不耐烦的神情,就亲自发出角斗开始的信号。这一场角斗,你可以想象得出,是不会怎么长久的:只过了几分钟,一个色雷斯人和两个沙姆尼特人已经打死了。另外两个不幸的沙姆尼特人受了重伤,躺在地板上哀求苏拉饶命,苏拉答应了他们。最后一个沙姆尼特人死命地抵挡着四个色雷斯人的进攻。但是很快,浑身负伤的他,在镶木地板上的一摊鲜血上滑了一交;他的朋友阿尔托利克斯眼睛里满含着泪水,不忍让这快要死去的人遭受更大的痛苦,便一剑刺死了他。挤满了人的三榻餐厅,顿时发出一阵整齐的鼓掌声。但是苏拉打断了他们,用嘶哑的烂醉的声音对斯巴达克思喊道:“怎么样,斯巴达克思,你是最厉害的角斗士,现在就从死去的人身上拿起一个盾牌,再拿起这个色雷斯人的短剑,显显你的勇气和力量吧:由你独个儿来对付这活下来的四个。”苏拉的建议博得了热烈的赞许,可怜的释放角斗士顿时变得目瞪口呆,好象头上被人打了一棍似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却了理性,只听见耳朵里轰隆轰隆地响。他呆住了,一对眼睛瞪着苏拉,嘴唇不断地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脸色惨白,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只觉得脊梁上流下一股股的冷汗。阿尔托利克斯看到了斯巴达克思可怕的情形,就低声对他说:“勇敢些!”斯巴达克思一听到这句话哆嗦了一下,他向四面看了几次,又呆呆地盯住了苏拉的眼睛,最后,他竭力克制了自己,说:“但是……光荣而又幸福的独裁者……我要大胆地请你注意,我已经不再是一个角斗士,我是释放角斗士,是自由人,我在你这儿只有训练你的角斗士的义务。”“哦——哦!”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带着醉醺醺的讽刺的笑叫道。“这是谁说的?原来是你。勇敢的斯巴达克思吗?你也怕起死来了?这本是角斗士的下贱的天性!不,等一等!我对战无不胜的赫克里斯的大头棒起誓,你一定得角斗!一定……”苏拉用命令的口气说,他沉默了一会儿,把拳头在桌子上捶了一下叫道。“是谁把生命和自由赐给你的?难道不是苏拉吗?现在就是苏拉命令你角斗!听见没有,你这懦怯的野蛮人?我命令你——你就必须角斗!我对奥林比斯山上的神起誓,你一定要角斗!”在这一刹那间。斯巴达克思的思绪和感情全给惊惶和恐惧所攫住了,这是极其可怕的,就象下雷雨时的干万道电闪在天空中一闪一灭,一阵紧接一阵或者互相交织一般;他心中奔腾着的暴风雨就这样反映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闪闪发光,脸色一会儿变得象白蜡,一会儿转为阴沉的黑色,一会儿又变得通红。他脸皮下面的一条条隆起的筋肉不断地抽搐着。斯巴达克思的脑子里已经不止一次地闪过这样的念头:用死去的角斗士的短剑,闪电那么快,老虎那么猛地向苏拉扑去,不待在座的客人起身就把他剁成几块。但是一种奇异的力量使他克制了自己。苏拉喊叫出来的各式各样的新的侮辱话,引起了斯巴达克思的怒火,但他却不得不运用意志的力量,把那几乎不可阻遏的、把独裁者剁成肉酱的愿望压抑下去。最后,斯巴达克思被长久的不可忍受的心灵痛苦磨折得精疲力竭了,但他又摆脱了麻木不仁的状态;接着,他发出一阵低沉的呻吟——那阵呻吟好象一只猛兽的怒吼——他机械地,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地从地板上拾起了一个盾牌,攫住了一把短剑,用愤怒得发抖的洪亮声音高叫道:“我不是儒夫,也不是野蛮人!……啊,卢齐乌斯,苏拉,为了满足你的欲望,我可以参加角斗,但是我对你们所有的神起誓,如果我竟不幸刺伤了阿尔托利克斯……”突然,一阵刺人肺腑的女人的惨叫,出人意料而且是再适时也没有地打听了斯巴达克思那阵疯狂的话。所有的人都向发声的地方回过头去。在大厅最最里面的后墙上,在苏拉和好些客人的背后,有一道门,门上挂着一幅绿色的门帷,那是和餐厅中另外几道通备处房间的门上挂着的门帷是一样的。但现在,脸色惨白的范莱丽雅正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道门的门槛上,好象一座雕像一般。”当奴隶奉着苏拉的命令去找斯巴达克思的时候,斯巴达克思刚巧在范莱丽雅那儿。他对苏拉在这样的时候找他感到惊异而又惶惑,那也使范莱丽雅大起恐慌。她明白,斯巴达克思将要遭到一次比以前所遭到的更大的危险。范莱丽雅在她对鱼雷斯人的爱情的驱使之下,决定摒弃一切礼仪而且不顾什么小心谨慎的原则采取了行动。她命令女奴隶给她披上一件缀满玫瑰花的雪白的麻布长袍,从她寝室里循着长廊一直走到正在举行夜宴的三榻餐厅的那道门旁边。自然,范莱丽雅本来是蓄意想装出一副上宴会找寻快乐的高高兴兴的样子进去的,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唯恐把她惨白的脸伸进去以后,就会让人家看出她的惊慌、焦虑和恐惧。她躲在门帷后面,怀着憎恶和愤怒的心情注视着角斗士们的惨烈角斗。自然,她特别注意地观察着在斯巴达克思与苏拉之间所进行的那场话剧。他们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动作,都能使她索索发抖和战栗。她觉得自己快要把持不住了,但她还是呆在那儿不走,抱着一种结果也许可能顺利的希望。但当她看到苏拉强迫斯巴达克思同阿尔托利克斯角斗——她知道阿尔托利克斯是斯巴达克思非常心爱的人——当她看到这位释放角斗士由于愤怒和绝望疯狂地准备进行角斗,当她听到斯巴达克思那番激动的话,尤其是那番话将要用对苏拉的诅咒和威胁来结束时,她明白:如果她不立即加以干涉的话,斯巴达克思就一定要送命了!她发出那阵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惨叫以后,就推开门帷出现在门槛上,并且立刻把苏拉和所有客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范莱丽雅!……”苏拉诧异地叫了一声,竭力想从餐榻上爬起来,但是他却觉得自己好象被大量美味的食物和法烈伦酒牢牢地粘在餐塌上起不来了。“范莱丽雅!……你干吗到这儿来?……这样的时侯?……”大家都站起来了,正确些说,应该是大家竭力想站起来,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保持平衡而且站得起来的。结果,大家总算显出或多或少的敬意,默默地向苏拉夫人表示欢迎。释放女奴隶失到金娜的脸起先红得发紫,跟镶在她竟袍上面的紫边差不多,接着又可怕地转成惨白;她不但没有从餐榻上站起来,反而尽可能使自己的身体编成一团,编得愈小愈好。接着,她偷偷地溜到桌子下面,躲到桌布的褶襞里面去了。“你们大家都好,”过了一会儿范莱丽雅说,她迅速地向宽广的大厅瞥了一眼,竭力显出镇静的态度。“但愿众神保佑战无不胜的苏拉和他的朋友们!”同时,她和斯巴达克思交换了一个互相会意的眼色。这位释放角斗士还没有开始角斗,他象中了魔法一般,呆呆地盯住范莱丽雅:他觉得她在这样紧急的时候出现简直是奇迹。苏拉和朱雯金娜躺在一起以及他这位女伙伴的突然消失,都没有能够逃过他夫人的眼睛。范莱丽雅看到这情形不禁气得涨红了脸,不过她故意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慢慢地走近了桌子。那时侯,苏拉终于爬起来了,可是身子晃来晃去,好容易才站在地上;显然,他是不可能长久使他的身体保持垂直状态的。苏拉对范莱丽雅在这样的时侯到餐厅中来还是感到非常诧异,因此他的眼睛看起东西来虽然己经模模糊糊,他还是显出探询的神情向他的妻子看了好几次。但范莱丽雅却微笑着说:“苏拉,你曾经好几次邀请我参加你在餐厅中举行的宴会,……今天晚上我睡不着觉而且远远地传来你们在这儿热闹的声音——因此我决定披上餐袍上这儿来,跟大家喝上一杯友好的酒,然后为了你的健康劝你回到寝室里去。但是,当我来到这儿的时候,却只见剑光闪闪,尸首遍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苏拉夫人怀着无限愤怒的感情叫道。“在斗技场和国剧场里为你们牺牲的人已经数也数不清了!为了你们异想天开的享受,你们竟复活了这一被禁已久而且早已被大家忘掉了的野蛮风习。你们竟在酒宴中欣赏角斗士们临死的痛苦,用你们由于喝酒过多变得麻木不仁的嘴唇,来重复那些快要死去的人的嘴唇的抖动,来模仿他们由于绝望和剧烈痛苦而扭歪了的脸相……”所有的人都不作声了,他们都下了头。只有苏拉竭力想说上几句,但他在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阵以后,也不作声了,好象被控告的罪人面对面地站在他的原告面前一般。只有那些角斗士,特别是斯巴达克思和阿尔托利克斯,用充满了敬爱和感激的眼光望着这位贵妇人。苏拉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命令奴隶们说:“赶快把这些尸体收拾掉,把它们好好埋葬。把这儿的地板洗刷干净,洒上香水,然后在苏拉的萤石杯里斟上法烈伦酒,把它传给众位客人。请大家为了友谊干上一杯。”当奴隶们纷纷去执行女主人的命令时,角斗士们就离开了三榻餐厅。在极度的静寂中,友谊之杯巡遍了所有参加酒宴的人,但其中只有很少的几位客人从玫瑰花冠上摘下几片花瓣来投到酒杯中去。喝完了酒以后,大家都在桌旁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出了三榻餐厅。一部分客人被领到散处在这座宏伟别墅中的客房中去睡觉,另一部分就开始回到离这儿并不远的库玛城中,回到自己的家里去。苏拉默默地躺在餐榻上,似乎,他正在那儿默默地想;但事实上,他已完全被酒醉得头昏脑胀,就象那些烂醉的人所常有的情形一模一样。范莱丽雅不断地摇撼着他的肩膀,说:“喂,怎么样!一夜决要过去,天也快要亮了。你还不准备回到卧室里去睡吗?”苏拉听到了这几句话,这才揉着眼睛,慢慢地庄严地抬起头来,望着他的妻子,困难地转动着舌头说:“你……把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在三榻餐厅里……你剥夺了我……我的享受……我对不许兵士后退的朱庇特起誓,这行为是不可容忍的!你蓄意要贬抑我的威望……贬抑幸运的苏拉……维纳斯的情人……独裁者……我对众位大神起誓!我统治了整个罗马和整个世界,我决不愿意任何人来对我发号施令……决不愿意!…”他那象玻璃一般透明的瞳孔放大了:可以看得出他正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话、自己的感情和自己那已经醉得失去了作用的智力。但是,他的头又沉重地垂到了胸前。范莱丽雅默默地望着他,她的感情中夹杂着怜悯和蔑视。苏拉忽然又拾起头来,说:“梅特罗比乌斯呀!……你在哪儿?我亲爱的梅特罗比乌斯呀!快来,快来帮我……我要把这个……就是这个女人赶出去……跟她离婚……让她带着她肚子里的孽种滚出去……我不承认这是我自己的孩子……”范莱丽雅的黑眼睛里顿时迸发出愤怒的火花,她显出可怕的脸色向餐榻走近一步。接着,她怀着说不出的憎恶心情叫道:“赫利索根,叫几个奴隶来,把你的主人扶到卧室里去。他醉得跟一个下贱的掘墓人一模一样了!”当赫利索根在两个奴隶的协助之下,扶着——还不如说拖着更确切些——这位一面粗鲁地咒骂、一面荒谬地唠叨着的主人到卧室里去的时候,范莱丽雅已经完全恢复了自制力。她凝视着朱雯金娜到现在还躲在里面的那张桌布,接着,做了一个轻蔑的鬼脸,转过身子,走出大厅,回到自己的房里去了。苏拉被奴隶们放到床上以后,就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但是范莱而雅呢,那是很容易想象得到的,却一夜没有合过眼睛。将近中午的时候。苏拉起了床。最近几天来他那浑身奇痒难熬的病使他感到特别痛苦。他穿着衬衣披上了一件很大的宽袍,在专门服侍他的一群奴隶簇拥下,扶着他的心腹赫利索根的肩膀向浴堂走去。浴堂和正屋相通,只要经过宽敞的用宏丽的多利安式圆柱装饰穿堂就行了。苏拉进了浴堂,穿过待浴厅,向更衣厅走去。更衣厅是一间精美的大厅,四面的墙壁都是大理石,地板是名贵的木头嵌镶的。那儿有三道门,通向淋浴室、温水浴室和蒸汽浴室。、苏拉在铺着紫毯和放满了松软垫子的大理石躺椅上坐了下来。他在奴隶们的帮助之下脱光了衣服,然后进了蒸汽浴室。蒸汽浴室完全是用大理石砌成的。在房间底下烧着一个锅炉,它使蒸汽经过地板下面的好几根管子从开在地板中间的孔里喷发到房间里来。房门的右面是一个半圆形的大理石壁龛,壁龛的对面是一只不大的贮满了热水的浴池。苏拉一进蒸汽浴室,就立刻走进了壁龛,从许多大小不同的铁哑铃中选出两只最小的,开始向上推举。铁哑铃的用处就在于让沐浴的人用来做体操使自己出汗。接着苏拉逐渐换上更大更重的铁哑铃来做体操,不久他觉得自己已经浑身大汗,就跳进了那只贮满了热水的浴池。他坐在浴池的大理石阶上,感到非常舒适——热水减轻了他的痛苦,这一点可以根据他满脸的幸福表情看出来。“啊,多好啊!我等了好几个钟头才享受到这样的清福呐……快些,快些,狄奥多尔!……”他对一个一向替他按摩的奴隶说。“快把蓖子拿来,在我发痒的地方篦一阵子。我实在痒得不能忍受了!”狄奥多尔拿起了青铜的篦子,那篦子通常是在独裁者洗浴以后用香油摩擦身子之前用的。狄奥多尔就用它在苏拉身上痛痒难熬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篦起来。那时候,苏拉回过头来对赫利索根说:“我前天口述完毕交给你的第二十二卷《回忆录》,你有没有替我用紫色的羊皮装订好?”“装订好了,主人,不仅你的那份样本,就是奴隶书手们抄写的那十份抄本也统统装订好了。”“好汉子,赫利索根!……这么说,你对我很关心,为我另外添了十份抄本?”苏拉显然感到非常满意地问。“是的,当然罗。而且不仅是这最后一卷有了抄本,连以前各卷也统统有了十份抄本。我想把一份留在你这儿的图书馆里。一份存放到罗马家里的书房里去,另一份放到我的图书室里去。除此之外,卢古鲁斯大人和荷尔顿西乌斯大人得各送一份。就这样,我想把您的《回忆录》分散到各个地方,让它们保存得好好的,万一遇上火灾或者任何别的灾祸也不用害怕,直到您决定印行它或者直到您老人家百年之后——但愿神保佑你长命百岁!——按照您遗嘱上的记载,把这—印行的权利托付给卢古鲁斯大人。”“是的,在我的遗嘱里……在我的遗嘱里,我对你们也都是很关心的……我对所有在困难和危急的时期中永远是我的忠心朋友的人……”“啊,不要这样说,我求求您!”惶惑的考尔涅里乌斯·赫利索根叫道。“等一下,我听见更衣厅里有什么人的声音……”于是这个释放奴隶出去了。苏拉的脸——很可能是由于一夜来的狂宴——变得又老又苍白,他抱怨痛苦的疾病,在浴室里耽了一会以后他觉得情形更加恶化了。他觉得胸中有一种非常难受的东西压抑着。因此,狄奥多尔在按摩结束之后,就立刻出去叫罗多斯人西尔米昂去了。西尔米昂是苏拉的释放奴隶,也是他的永远不能离开的医生。那时候,苏拉打起瞌睡来了。他的头伏在浴池的边沿上。似乎睡着了。在浴室里侍候他的奴隶们就不声不响地退到壁龛旁的角落里,恐惧地观察着这个只要眉毛一动就会使他们吓得发抖的人。过了一会儿赫利索根回来了。苏拉哆嗦了一下,向他那面回过头去。“您怎么了?”释放奴隶惊恐地跑近了浴池问。“没有什么……觉得有些昏昏沉沉!……你知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什么?”“我梦见了去年过世的我那心爱的妻子采齐丽雅·梅台拉;她叫我上她那儿去。”“不要理睬这种梦。这是迷信。”“迷信?你怎么用这种态度来对待梦,赫利索报!我一向相信梦,而且老是按照神在梦中指示我的去做。可是我从来没有抱怨过。”“那是因为你的智慧和勇气永远帮助你获得成功,并不是由于什么梦中的启示。”“可是赫利索根,命运之神对我的帮助比智慧和勇气更大。她永远宠爱着我,我也永远只仰赖着她。相信我,我那最光辉的事业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都是在无意间完成的。”虽然苏拉在他的一主之中做过很多坏事,他究竟也立下了不少真在崇高而且光荣的战绩,这位退职的独裁者一想到这些功绩,他的灵魂就恢复了平静,他的脸上也许渐渐显出了得意的光彩。那时候,赫利索根认为可以向苏拉报告事情了:原来苏拉在前一天晚上举行宴会时下令去叫来的葛拉尼乌斯已经从库玛来到,他正听候着苏拉的发落。苏拉的脸顿时由于狂怒涨得通红而且扭歪了。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家一头狂野的猛兽的眼睛,他用沙哑的声音恶狠狠地叫道:“叫他进来……到这儿……赶快……到我这儿……这厚颜无耻的畜生!……他是唯一敢蔑视我命的人!……他渴望我死!”于是苏拉用瘦骨棱棱的双手,痉挛地抓住了浴池的边缘。“您不能等出了浴池再叫他吗?”“不,不……立刻……到这儿!……我要……他马上在我的面前……”赫利索根赶忙跑了山去,又立刻带着市政官葛拉尼乌斯一齐进了浴室。葛拉尼乌斯是一个四十岁光景、躯体结实的中年人,在他那平庸粗俗的脸上不时流露出狡猾、奸诈的神情。但是他一进苏拉的浴室,脸色就顿时变得惨白,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惧了。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用手举到嘴唇上,然后用激动得发抖的声音说:“神保佑你,幸福而又慷慨的苏拉!”“可是三天前你说的是什么话,下贱的混蛋!你竟敢嘲弄我那公正的、叫你付罚款给国库的判决!你曾经高声地宣扬说是不付罚款;你认为今天或是明天我就会死去,你就可以永远不付这笔罚金了!”“不,不,决没有这回事!……不要相信那种毁谤的话!”葛拉尼马斯恐怖地叫道。“懦夫!现在你发抖了吗?但你在当时,在侮辱所有人中间最有威望最幸福的人时,就应该发抖了!……贱胚!”苏拉瞪着充血的两眼,气得浑身索索发抖。他向葛拉尼乌斯打了一拳。这位不幸的市政官就一下子伏在浴池旁的地板上,一面哭一面哀求饶命。“饶恕我吧!开恩吧!……我求求你,饶了我的命吧!……”他叫道。“饶恕?”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制力的苏拉尖叫道。“饶恕一个侮辱我的流氓……在我受尽了最可怕的病症磨拆的时候饶恕你?不,你一定得死,你这贱胚,就死在这儿,死在我的眼前!……我渴望着欣赏你最后的痉挛,倾听你临死时嘶哑的喘息……”苏拉一面象—个中魔的疯子一般痉挛着,一面用两手在自己痛痒难忍的身体上乱抓,并且用由于狂怒而喀哑的声音叫奴隶们道:“喂,你们这些懒汉!……为什么尽看着他不动?抓住他,揍他!……就在这儿当着我的面揍死他!……扼死他……揍死他!……”显然因为奴隶们还是犹豫不决,苏拉就鼓起最后的一点力量,用可怕的声音喊道:“扼死他,要不然的话,我对地狱中复仇女神的火炬和毒蛇起誓,我要下令把你们统统活活钉死在十字架上!”奴隶们马上向不幸的市政官扑了上去,把他按倒在地板上面,用拳头揍他,用脚踏他。苏拉就象一头嗅到血的猛兽那样,在浴池里窜来窜去,发疯一般地怒叫道:“对,对!揍啊,踏啊!劲儿更大些!掐死这个流氓!掐死他,掐啊!为了地狱里的神,掐死他!”四个比葛拉尼乌斯更强壮给实的奴隶,被保全自己的动物的本能所驱使,执行着苏拉的命令。他们用力殴打这位市政官。噶拉尼乌斯努力保卫着自己,挥舞着有力的拳头向他们打去。奴隶们起先打他的时候,并不怎么用劲,他们只是害怕拗违主人的命令,但渐渐地被还击的拳头引起的疼痛所激怒,再加上受到苏拉疯狂的责骂和叫喊的逼迫,施出了可怕的力量,压倒了离拉尼乌斯,使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动也不能动一下。接着,一个奴隶用两手掐住他的喉咙,施出全身力量用膝盖抵住他的胸脯,不到几秒钟就掐死了这位市政官。苏拉怀着残忍的兽性的渴血欲望,欣赏着这幕殴打的话剧。他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窝里跳出来,嘴唇边喷着白沫,他用衰微到极点的声音叫道:“对……对……更用劲些!……掐死他!……掐啊!”正当葛拉尼乌斯死去的时侯,被狂呼、高叫和暴怒累得精疲力竭的苏拉突然把头向后一仰,用极其低微、几乎听不出来的声音叫道:“救命!……我要死了!救命啊!……”赫利索根连忙跑了过去,其余的奴隶也紧跟着围了上去。他们拉起了苏拉,把他放到地上,让他的肩膀靠着浴池的边缘。但这位退职的独裁者的脸已经毫无生气:他的眼睑已经合上了,咬紧了的牙齿露了出来,嘴唇也扭歪了,他的整个身体在索索发拌。赫利索根和奴隶们围着他七手八脚地忙碌着,竭力想使他恢复知觉;但突然,一阵痉挛掠过苏拉的身子,他开始发出一阵最剧烈的咳嗽。接着,他的嘴里喷射出一股鲜血,发出几声低微的呻吟,就闭上眼睛死了。就这样,这个相当伟大同时又非常残忍的人,在他六十岁的时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那卓越的智慧和精神力量,都是在他的暴行和淫欲之下消耗完了的。他立下了伟大的功绩,但也给他的祖国带来不少的灾难。因此,虽然他是一个杰出的统帅,留在历史上的记忆却是一个最坏的公民。综观他一生所完成的事业,叫人很难断定,他的身上究竟是哪一种特性占优势——英勇的精神和充沛的精力,还是狡猾和伪善。但马略的拥护者,执政官葛涅乌斯·巴比利乌斯·卡尔波,在英勇地长期跟苏拉作战以后曾经说,当他与盘踞在苏拉灵魂中做狮子和狐狸进行斗争的时候,他觉得最大的困难还是跟狐狸作斗争。苏拉死了,他已经享尽了一个人所能达到的一切荣华富贵,也满意地获得了一个人所能想望的一切:他不愧为一个“幸福的人”,如果幸福的意义只在于你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话。苏拉刚断气,奴隶狄奥多尔就领着医生西尔米昂进了浴室,狄奥多尔还在门旁就喊:“罗马来了一位急使,带来了非常重要的信,从……”但是他的声音突然在喉咙里哽住了:他看到了周围的人由于苏拉的死所引起的慌乱情形。西尔米昂连忙跑进了浴室,他命令奴隶们把苏拉的尸体从浴池旁扛起来,放到准备在一旁的放满了垫子的长榻上。他开始检查苏拉的尸体,给他诊脉,察听他的心脏,终于悲哀地摇摇头,说:“全完了……他死了!”爱芙姬琵达派来送信的奴隶狄摩菲尔,跟着次奥多尔进了浴室,他被这突发的事情惊呆了。他在房角上站了好久,观察着一切。然后,狄摩菲尔认定赫利索根是屋子里最重要的人物,就走近了他,把信交给他说:“我的美丽的女主人爱芙姬琵达命令我把这封信交到苏拉本人手里,但是神惩罚我,他们只许我在这儿碰到这个已经死去的最伟大的人。现在这封指定交给他本人的书信,我只能交给你了,因为从你眼睛里的泪水看来,你一定是一位他最亲信的人。”悲痛非常的赫利索根机械地接过那封信,他看也不看就把它塞到衬衣和外衣之间的怀里去了。他开始重新为他的主人兼恩公奔走忙碌,那时候奴隶们已经在用香油摩擦苏拉的尸体了。苏拉的噩耗已经很快地传播开去。整个别墅里的人都惊动了。奴隶们从四面八方跑来聚集到浴室里去。悲哀的呻吟和大声的号哭从那儿传了出来。那时候,从罗马来的老戏子梅特罗比乌斯也赶到了,他由于不停的疾驰还在喘息着;他身上的衣服是乱七八糟的,他那惨白的脸上流着泪水。“不,不,这不可能!……不,不,这决不是真的!……”他叫道。他一见苏拉僵硬的尸体就放声大哭,接着,他扑倒在那具断了气的尸体旁边的地板上,一面在死人的脸上乱吻,一面叫道:“你竟不等我赶到就死了,我的举世无双的亲爱的朋友啊!……我竟不能听到你临终的话……接受你最后的亲吻……啊,苏拉,我的亲爱的知心的苏拉啊!……” 正文 八、苏拉逝世的后果苏拉逝世的消息闪电一般迅疾地传遍了整个意大利。用不着描写就可以很容易地想象得到,到处都引起了骚动,特别是罗马。起先,大家都惊呆了,只是默默地听取了苏拉死亡的消息。接着,就引起了谈论和一连串的疑问——这突然的死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情况怎么样。豪门派、贵族和富人是把苏拉的死当作整个民族的灾难来在哀悼的,他们认为那是无可补偿的损失。他们嚎啕大哭,要求对苏拉举行大元帅的荣誉葬礼,要求对他象对待共和国的救主或是半神半人的英雄那样来给他铸立铜像和建造庙宇。一万多个苏拉的释放奴隶响应了他们的提议。在苏拉派获得胜利以后,为了纪念他的荣誉和名字,这—万多人就构成了一整个考尔涅里乌斯族,苏拉曾经把迫害时期没收的牺牲者的财产,赐了一部分给他们。这—万多个全受过苏拉恩惠的人,是永远拥护他和他那派党人的主张的。他们起来响应苏拉派的主张,一方面是由于感激,另一方面也是害怕苏拉生前慷慨地赐给他们的财产在他死后被别人夺回去。在意大利还有十二万多名军团中的兵士,都曾经在苏拉的麾下对米特里达梯斯王作战,后来又在内战中跟着苏拉反对马略。这些军团中的兵士有好多人在支持马略的城市中居留下来,因为苏拉在和马略作战时已经消灭或者驱逐了这些城市的基本居民,并把他们的财产分发给各军团的兵士了。这十二万以上的兵士是把苏拉作为领袖和恩人来崇拜的,他们准备用武器来捍卫苏拉赐与他们的一切。就这样,由忠于苏拉的人所组成的,强大而极有力的一派,痛悼着他的死亡。但因此,几千个被他放逐的人,几千个他的残暴行为的牺牲者,以及人数众多、声势浩大的马略的拥护者,过去曾经公开地诅咒过这个杀害他们的亲友,没收他们全部财产的刽子手,现在自然都高兴极了。他们渴望着变革,开始在各处骚动起来,号召人们复仇而且自己也希望能复仇。平民阶级也跟这些人联合起来了,因为苏拉曾经剥夺了平民阶级好些普通的权利和重要的特权,他们想把这些权利夺回来。总之,苏拉的死亡在罗马引起了骚乱、议论和街道上的频繁活动,和这相似的情况已有好多年没有见到了。在大议场一带,在贸易堂里,在拱廊下,在神庙中,在店铺里,在市场上——到处都聚满了年龄和身份各不相同、互相报告新闻和消息的人。一部分人大声哀悼这—灾祸,另一部分人则更大声地感谢终于使这个暴君死去,使共和国从被奴役的状态下解放出来的神。这两派人进行了争吵相互发出了威胁,在他们之间爆发了潜伏的被压抑的怨恨,燃起了怒火产生了种种矛盾的愿望,也产失了恐惧和希冀。骚动扩大了,而且也愈来愈严重了。尤其是因为两个执政官属于敌对的两派,他们之间早就在进行暗斗了。到了现在大家就更加热血沸腾,双方都在准备战斗。敌对的两派都有各自的领袖,他们的地位和威望是旗鼓相当的。这样一来,内战就迫近了,而且显得不可避免了。元老和做过执政官的贵族们利用他们在公民中的威望,竭力想使骚乱平息下去,他们允许进行种种改革,颁布新的法律,恢复平民阶级的古老的特权;但他们的话毫无效果,群众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猛烈了。许多元老、公民和考尔涅里乌斯族的释放奴隶们都不剃胡须表示哀悼。他们穿着黑色的宽袍,显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在城里的街道上走来走去。好些贵族妇女也穿着丧服,披着蓬乱的头发,从一个神庙跑到另一个神庙,祈求神的保佑——似平随着苏拉的死亡,罗马就会遭到前所未有的灾难。但苏拉的敌人却对这些人大肆责骂和嘲笑,他们兴高采烈地在罗马的大议场和街道上游逛,庆幸独裁者的死亡。苏拉死后三天,在罗马城中心,那些大理石板和大法官告示牌——那上面写着各种法令,每逢三天的市日就挂出来给民众看——上出现了一首讽刺短诗:骄傲的独裁者苏拉,他想永远统治罗马。上苍终于对这无耻的奸贼,降下了可怕的惩罚。因为在他狂妄的幻想中,要使整个罗马都俯伏在他的脚下。为了使他受到不可思议的痛苦,就让虱子去吃掉他。在许多别的地方,可以读到这样的字句:“打倒奢侈的挥霍者的法律!”在这些法律中特别明显的,是大家痛恨的苏拉暴政的精神。在各处建筑物的墙壁上都写着这样的字句:“我们要求护民官有不可侵犯的特权!”——这种不可侵犯的特权就是鼓苏拉取消的。有时候还可看到这样的字句:“光荣归于马略!”所有这些事实及大胆的行为,都证明了大多数民众的心理有了急剧的转变。这就是苏拉在世时对独裁者已显示敌意的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现在的行动和言论变得更加露骨的原因;因为他明白,有马略派和人民做他的后盾。与他相反,另一个执政官卢泰齐乌斯·卡杜鲁斩,一个以智慧和美德出名、与豪门派有密切关系的人,却想叫大家明白:不能采取狂妄的煽动和挑拨。因为卡杜鲁斯是坚决站在元老院和法律那一边的。在这一骚乱的局势中,自然罗,不能不有卡提林纳在内:他曾经与苏拉保持友善的关系,但是野心勃勃的企图、责任感和急切的欲望却推动他找寻某种新的变革——因为他可以在变乱中得到很多好处,而他自己却什么也不会失掉。因此,他和他批急性子的年青朋友,就开始奔走忙碌,煽动不满现状的人,火上加油地努力唤起人民对豪门贵族的憎恨。古里奥不回伦杜鲁斯·苏勒,采吉齐乌斯和迦比尼乌斯,维莱斯和卢齐乌斯·毕斯季亚,毕索和波尔齐乌斯·莱迦,都努力鼓动人民起来,燃起他们的怒火,允许替他们雪耻和报仇,恢复他们的权利,号召他们起来屠杀贵族。只有葛涅乌斯·庞培和玛尔古斯·克拉苏,仗着他们极大的威望和权力,用种种手段倡导和平与安宁,劝告公民们尊重法律,呼吁他们怜惜自己的故乡和共和国,因为新的内战只会带来一场浩劫。元老们在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中集会,开始讨论究竟给这位死去的凯旋者和战胜米特里达梯斯王的人,以何等程度的荣誉。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是杜鲁斯·荷斯季里鸟斯王大约在我们所叙述的事情五百六十年以前建成的。它坐落在帕拉丁山的山脚下,大门正对着公民会场。元老们通常就在这儿开会,虽然它并不是神庙,罗马人却把它看作圣地。元老院的门前有一个拱廊,好象神庙的入口一般,元老院本身的建筑则是一个宽广的正方形大厅,每一面都装饰着一列圆柱,圆柱上面是回廊。逢到商议重要大事——我们现在提起的事情就属于这一性质——就允许公民们来到回廊上参加旁听。在下面,是排成半圆形的三排大理石凳,那就是元老们的座位,座位上面铺着丝绸的毯子或者兽皮上放着垫子。正对着大门是两张大理石桌子和两把给执政官坐的华丽的凯旋椅。在最高的一排半圆形的大理石座位的中间部分,是年长的元老们的专座;正对着执政官,背朝着大门,是护民官的座位,但那是在一百年前才争取到的,再以前,元老院开会时,护民官的座位是设在院门前拱廊下的。那天,因为元老们集会讨论应否给与逝世的苏拉以荣誉的问题,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的回廊上挤满了人。但公民会场上也挤满了人,那儿聚集了四、五干考尔涅里乌斯族的族人。他们留着胡子,穿着黑色的衣眼,闹嚷嚷地赞扬着苏拉。但是场上另外七、八千公民,大多数是没有财产的平民,却在咒骂着他。在元老席上显出一片极其热闹的景象。主持会议的元老,是以勇敢和智慧出名的“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过去的执政官普勃里乌斯·赛尔维里乌斯·瓦季埃。他宣布开会,他让执政官昆杜斯·卢泰齐乌斯·卡杜鲁斯首先发言。卡杜鲁斯用审慎而又和善的、毫不触犯苏拉敌人的话,追忆了死者的光荣功绩。他提到苏拉曾在非洲俘虏了朱古达王,在凯朗尼河击毙了阿盖拉乌斯,在亚洲打败了米特里达梯斯王而且把他远远地赶走,他怎样占领雅典,又怎样扑灭了具有毁灭性的内战的大火。卡杜鲁斯请求元老院赐给苏拉以对得起他和罗马人民的极大荣誉,因为他是人民的领袖也是伟大的统帅。最后,卡杜鲁斯提议把苏拉的遗体用盛大的仪式从库玛接到罗马,把他安葬在马尔斯广场上。对卡杜鲁斯的简短演说,几乎绝大部分坐在元老席上的人都闹嚷嚷地表示赞同,而回廊上的人却发出暴风雨一般的反对声音。当喧哗声渐渐平静下去时,列庇杜斯就起来发言。“我觉得非常遗憾,”他说,“我觉得极其遗憾,诸位元老,我一向尊重我的赫赫有名的同事卡杜鲁斯,而且对他勇毅的精神和善良的心灵比谁都要重视。但在今天我却不得不提出跟他不同的意见。我认为,他只是从他漫无限制的善良心意出发,完全是因为没有顾到祖国的利益和荣誉,才会提出这样不仅不合时宜而且会损害和毁灭正义的建议。那只是由于他的慷慨心,才可能使他得出对死去的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有利的结论:使高贵的到会的人同意把大元帅的荣誉给予死者的骨灰,而且在马尔斯广场上举行帝王一般的葬礼。由于我的同事的美意,他只对我们提起了苏拉的功绩和他的崇高事业,可是他忘记了——更可能是他故意忘记——这个独裁者对我们祖国所制造的一切灾难和祸患,忘记了他所促成的一切灾害和死亡,而且——让我们坦白地、用不到显出任何畏怯的虚伪的态度。也用不到惶惑地说出来——也忘记了玷污了他的声名的滔天大罪,这些罪恶和毒辣的行为,只要举出一桩就足以使我们对他的英勇事业和一切胜利的记忆统统从头脑中驱逐出去了。”这一次,元老们发出喧闹的埋怨声,而回廊上却传来了热烈的鼓掌声。“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瓦季埃向号手们做了一个手势,号手们就吹起喇叭,叫公民们安静下来。“是啊,让我们坦白地说,”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继续他的演说。“苏拉的名字对罗马来说是不吉祥的。他用数不清的罪恶砧污了他的名字,那些罪行只要提一下就足够了。大家都记得他蹂躏祖国的法律,践踏护民官的特权和执政官的尊严,用暴政替代行政制度的各种原则,横行不法地屠杀成千成万的无辜公民;可耻的、人人诅咒的迫害、抢劫、奸淫、掠夺以及种种危害祖国而且准备毁灭共和国的滔天大罪,都是由他下令或者用他的名义执行的。对这样一个他的名字在每一个正直的公民心里只能唤起灾难的回忆的人,对这样一个用他自己的怪癖和私欲来篡改法律的人,难道我们今天还要用无上的荣誉来酬报他,还要替他举行帝王的葬礼,命令全体人民对他举行国葬吗?“这还成什么体统?难道我们竟能够把卢齐乌斯·苏拉这个共和国的毁灭者葬到马尔斯广场上,葬到耸立着人人尊敬的共和国缔造者普勃里乌斯·范莱里乌斯·普勃里科拉的坟墓旁去吗?难道在这一元老院有特别法令规定,在专门给过去一切最高贵最卓越的公民安葬遗体的马尔斯广场上,能够允许这个把我们这代最高贵最卓越的公民大肆残杀和放逐的人下葬吗?难道我们今天有这个权利,反而用罪恶去污辱我们祖先所尊崇的人吗?究竟是为什么而且凭着什么,我们要做这么卑贱而且是有损我们尊严、违背我们良心的事情呢?“也许,那是由于害怕那些曾经为他的事业而战斗,而且现在也准备为他说话的二十七个军团吧?因为苏拉曾经把他们分散到意大利最美丽的地方去居住,而且正是在那些地方,他比在别处更厉害更横暴地发挥了他的残暴特性。也许,我们这样做是为了害怕那一万多个下贱的被他释放的奴隶吧?苏拉由于他个人的任性和专制,不顾我们的风俗习惯和法律,竟把他们提升到最可敬的地位,让他们获得了最高贵的罗马公民的称号。我姑且承认,由于我们勇气消沉,或者是对苏拉的专横的恐怖统治的畏惧,在他生前没有人敢下决心,唤起人民和元老院来遵守我们祖国的法律,那么,可敬的元老们,我要代替罗马所有的保护神问你们,现在还有什么必要再来颠倒真理混淆黑白、把这万恶的奸贼当做一个灵魂纯洁的人来崇拜呢?难道你们竟要公然下令,把那些只有最伟大而且最有道德的人才能承受的荣誉赐给罗马人中最奸恶卑劣的人吗?“啊,可敬的元老们,请你们不要让我对我们祖国的命运失望,不要让我感到参加这—庄严会议的人已经丧失了一切勇气、美德、尊严和良心请你们向我证明,在罗马元若的灵魂中并不是卑贱的懦怯,而是崇高的自尊感!请你们避免这一将要象火炬一般熊熊燃烧的新内战。请你们否决把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象一个伟大的公民和赫赫有名的大元帅那么光荣地安葬在马尔斯广场的建议,否决这个卑鄙可耻的提案吧!”听众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的发言。鼓掌赞成的人不仅是回廊上的平民而且还有不少元老。真的,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的话使参加会议的人产生了深刻的印象,而且引起了苏拉的拥护者所不曾预料到而且也不愿见到的大骚动。因此,当喧闹一经平息,“伟大的人”庞培就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了。这是罗马最年青最受人爱戴和尊敬的政治家之一,而且也是元老中最有威望的人。他的演说并不很流利也不很优雅——他的口才并不好——但那些充满了感情的话,却是直接从心坎里发出来的。庞培赞扬了去世的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但他并不过分颂扬他那辉煌的战功和崇高的事业,也不辩护和否认那些可耻的行为;但他并不指责苏拉本人,而是把一切推卸给一些客观原因:首先是已经变得分崩离析的共和国在当时所处的不正常情势,其次是在这一可估时期中以苏拉为首的政府施行独裁的必要性,再次是当时的任意破坏法律的习惯,最后是不论平民和贵族在社会活动中的邪恶欲望和道德的沦亡庞培那场简单明了的演说使所有的人,特别是元老们,产生了强烈而深刻的印象。在庞培说过话以后,其余人的演说就都是多余的了,其中伦杜鲁斯·苏勒反对昆杜斯·卢泰齐乌斯·卡杜鲁斯的建议的演说相当出色,说得最糟糕的则是昆杜斯·古里奥。接着,开始对卡杜鲁斯的提案举行表决。支持他的人占到会元老五分之四,其中有:“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普勃里乌斯·瓦季埃,葛涅乌斯·庞培,玛尔古斯·克拉苏,凯乌斯·斯克利波尼昂·古里奥。葛涅乌斯·考尔埃里乌斯·陀拉倍拉,玛尔古斯·阿马莱里乌斯·考达,凯乌斯·阿乌莱里乌斯·考达,玛尔古斯·杜里乌斯·狄古拉,“亚洲的征服者”考尔涅里乌斯·西庇阿,卢齐乌斯·里齐尼乌斯、卢古鲁斯,阿庇乌斯·克劳齐乌斯·普里赫尔,卡西乌斯·瓦尔洛,卢齐乌斯·盖里乌斯·普勃里科拉,昆杜斯·荷尔顿西乌斯,以及许多别的以战功和品德著名的、拥有执政官头衔的人。在反对卡杜鲁斯建议的元老中间有:玛尔吉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谢尔盖乌斯·卡提林纳,伦杜鲁斯·苏勒,卢齐乌斯·卡西乌斯·龙金努斯,凯乌斯·考尔涅里乌斯·采吉齐乌斯,普勃里乌斯·阿乌特朗尼乌斯·巴杜斯,卢齐乌斯·瓦尔贡狄乌斯,里维乌斯·阿尼乌斯,波尔齐乌斯·莱迦和昆杜斯·古里奥等人。在这儿提到姓名的这些人后来统统参加了卡提林纳的阴谋。由于某几个元老的提议,再度举行了秘密表决。表决的结果是:赞成卡杜鲁斯提案的是三百二十七票,反对的是九十三票。拥护苏拉的人获得了胜利。会议就结束了。所有的民众激动到了极点;到处引起了骚动,这一骚动从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传到公民会场上,然后转变为敌对两派狂暴的示威。一部分人对卢泰齐乌斯·卡杜鲁斯,“伊萨夫尔城的征服者”瓦季埃,葛涅乌斯·庞培,玛尔古斯·克拉苏大声鼓掌,很明显他们个个都是苏拉的党徒。另一部分人却在更喧闹更热烈地欢迎玛尔古斯·艾米里乌斯·列庇杜斯,谢尔盖马斯·卡提林纳和伦杜鲁斯·苏勒,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曾经不屈不挠地反对卡杜鲁斯的提案。当庞培和列庇杜斯在热烈地谈论着刚才结束的那场争论,从荷斯季里乌斯元老院出来时,在那挤满在拱廊下的激动的人群中险些儿发生了冲突;如果冲突爆发了,那就可能毁灭共和国,因为它会发展成为内战,而且这—战争的结果是很难预料的。成千个声音热烈地欢迎执政官列底杜斯。但成千个别的公民,其中大都是考尔涅里乌斯族的族人,就对伟大的公民庆培鼓起掌来表示向对方抗议。双方开始互相威吓,传来了诅咒和辱骂。如果不是手挽手地穿过人群的庞培和列庇杜斯大声劝告自己的拥护者,这一切无疑将会发展到流血的境地。他们竭力劝告自己的拥护者遵守秩序,平静下来,而且请求他们好好地分散回家。这些劝告暂时抑制了正在迸发的火花,但无论如何不能阻止整个罗马城的骚动:在客栈和饭馆里,在最热闹的十字街头,在平常也很拥挤的大议场上,在贸易堂里和拱廊下,都发生了无情的争吵和流血的殴斗。那天晚上,有好多人家在痛哭自己的亲人——在街道的殴斗中打死和受重伤的人,一些最狂热的共和派分子还企图放火烧毁有名的苏拉派贵族的邸宅。当罗马城里在演这出话剧的时侯,库玛却发生了另一些对我们描述的事件来说也很重要的事情。在苏拉暴卒后几小时,正当这位以前的独裁者的别墅内乱成一片的时侯,从加普亚来了一个骑马的人。那个人就他的外表和服装来看,显然是一个角斗士。他一到那儿,立刻就问上哪儿才可以碰到斯巴达克思:显然,他急不及待地想和斯巴达克思会面。那个骑马来到的人身材非常魁梧,体格和赫克里斯一般壮健,无疑,他一定具有过人的力量,那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他的相貌不但并不俊而且可以说是丑的:他的脸是黑黝黝的,布满了麻子,那粗野的线条显出一种阴沉的、使人望而生畏的神情。在他那对黑溜溜的眼睛里似乎蕴含着一种残忍的猛兽一般的表情,但同时也燃烧着刚毅的火花,再加上他那象浓密的鬃毛似的粟色头发和好久不赖的胡子,就使他给予人家的那种粗野印象更加完整了。但是,尽管他有这么一副不受欢迎的外貌,这位巨人却能立刻引起别人的注意:你会觉得他是一个粗莽、狂野但是真挚、无畏的人——他浑身充满了崇高的骄矜。那可以从他的每一个动作中看出来。当被派的奴隶跑到离别墅相当远的角斗学校去叫斯巴达克思的时候,那位加普亚的来客就在苏拉的别墅和角斗学校之间的林荫道上散着步,仔细观察着奇妙的雕像和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别墅。不到一刻钟,那个奴隶就回来了,在他的后面,斯巴达克思用几乎象奔跑一般的快步跟了上来。那个新来的人向他迎了上去两个角斗士就拥抱起来,互相吻了几次。斯巴达克思第一个开口:“呵,埃诺玛依,快把消息告诉我!”“都是老消息,”那个角斗士用愉快而洪亮的声音回答。“照我看来,凡是萎靡不振、没有行动、什么也不愿干的人,统统都是无用的懒虫。斯巴达克思,我亲爱的朋友,现在可到了我们手执短剑高举起义大旗的时候了!”“不要作声,埃诺玛依!我对日耳曼人的保护神起誓,你要断送我们的事业吗!?”“刚巧相反,我要使它获得伟大的胜利……”“你这狂热的家伙!难道大喊大叫对我们的事业能有帮助吗?必须小心地、机智地行动——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成功。”“只有这样才能成功?那要到什么时候呢?——这就是我想知道的。我想在我的生前亲眼看到它。”“在密谋成熟的时候,我们就要起义。”“成熟的时候?这么说,还得好久……到将来的某一个时候……你知道什么能促使密谋和起义计划的果子迅速成熟吗?勇敢、刚毅、大胆!我们已经延宕得够了!只要我们一起义,你就可以看到,跟着来的一切自然都会顺利的!”“听我说……你这‘必死的人’中间最急躁的家伙,你得忍耐。这三个月来,你在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的角斗学校里吸收了多少人了?”“一百三十个。”“一万个角斗士中间的一百三十个!……而你已经觉得我们几年来努力经营的密谋已经成熟了?或者至少是觉得种子已经发芽,发出了非常茁壮的芽,觉得我们的努力不会白费了?”“只要起义一爆发,所有的角斗士都会和我们联合起来的。这正如树上的樱桃一般:只要有一颗成熟,别的千万颗也就立刻跟着一起成熟了。”“但是,他们如果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标而努力,用什么手段来实现我们的计划,他们怎么会和我们联合在一起呢?只有我们的同志对我们的信心意坚强,胜利才愈有把握。”狂热的埃诺玛依什么也没有回答,他正在考虑这些话。于是斯巴达克思又说:“例如,你,埃诺玛依,——你原是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角斗学校一万名角斗士中间最强壮最勇敢的一个,可是在这一时期内你做了些什么工作呢?你对这些培养你的勇气和力量的角斗士们,起了一些什么影响呢?你团结了多少人,并且已经吸收了几个到我们的同盟中了呢?真正能明了我们这一经过深思熟虑的事业的人多不多?难道没有一些对你不很相信、对你奔放不羁的性情和轻率的态度表示畏惧的人?知道克利克萨斯或者我的人多不多,他们是不是尊敬和重视我们?”“正因为我不象你那么有学问,也不能象你那么说得又好又有道理,你一定得到我们那边去。而且我已经设法——真的,那是毫不困难的——使我们的角斗士老板巴奇亚图斯聘请你到他的学校里去担任剑术教师。瞧,他的信。他请你上加普亚去呢。”埃诺玛依从腰带里抽出一卷羊皮纸来,把它交给斯巴达克思。斯巴达克思的两眼顿时炯炯发光,他抢过那卷纸,用激动得发抖的手撕掉了封口的印鉴,开始读信。角斗士老板伦杜鲁斯·巴奇亚图斯在那封信上告诉斯巴达克思,说是久仰他的角斗技术和英勇威名,这一次想特地请他到加普亚的角斗学校里去担任教师,他准备用出色的膳食和优厚的薪金报酬他。“你刚才一见到我为什么不把那封信立刻拿出来,没有头脑的埃诺玛依,却浪费了这么长久的时间来谈话?你得明白,我正盼望这一点,但是我不敢存多大的希望。那儿,就在那儿,就在一万个不幸的同伴中间,那就是我活动的地方!”释放角斗士满脸放光,热情奔放地叫道。“一到那儿我就可以慢慢地跟每一个人进行个别的谈话,也可以跟大家聚集在一起讨论,我要在他们心中燃起那已经在我胸中成熟了的信念的火焰,到了某一天,那儿就会按照约定的暗号出现一支拥有一万名战士的军队!一万个奴隶会粉碎自己的镣铐,把断裂的锁链掷到压迫者的脸上!一万个奴隶会用那可耻的锁链的铁,铸成锋利的百战百胜的短剑!……啊,终于,我终于钻进了大蛇的窝,我要磨快大蛇的牙齿,咬住那蛮横骄傲的罗马鹰的翅膀!”接着,欢喜到了极点的释放角斗士,把巴奇亚图斯那封信又从头到尾地念了一遍,然后把它藏在怀里。他一会儿抱住了埃诺玛依,一会儿在林荫道上迅速地走来走去,一会儿又回到他的同志身边,好象疯了一般,唠叨了几句不相连贯的话。埃诺玛依望着他,不知道他究竟是惊奇还是欢喜,当斯巴达克思略微平静下来,埃诺玛依就说:“你这样满意使我感到非常幸福。而且入盟的一百三十位同志也—定会非常高兴!他们正焦急地等待着你,而且希望你去创造伟大的事业和功绩!”“这不好,他们的期望过高了……”“那你就得赶快到我们那儿去,叫那些狂热的人冷静下来啊。”“这些人都是你最亲近的朋友,那就是说,他们都是和你一样狂热的人……对,对,我明白了。真的,我到加普亚去是有利的,不然你们会把我们的事业整个儿断送掉的。我一定要把他们轻率急躁的情绪抑制下去。”“斯巴达克思,我对你起誓,我的整个灵魂都忠于你,我一定要听你的命令,做你各方面的忠实助手。”两个人都沉默了。埃诺玛依凝视着斯巴达克思,在他那向来是严厉的眼光里显现了温柔与爱。突然,他叫道:“你知道吗,斯巴达克思,我自从一月前在普梯奥勒的那次会上与你第一次碰面以来,你变得更漂亮了,而且似乎添上了一些女人气派……恕我,我不是说你……总之,你变得柔和了不少……‘女人气派’这话对你是不合适的……”埃诺玛依说到这儿突然不作声了,因为斯巴达克思一下子变了脸色,而且变得苍白了,接着,他用手在前额上抹了一下,低声咕哝了几句,那几句话说得这么轻,巨人埃诺玛依是听不见的:“伟大的神啊!她怎么办呢?……”于是这位不幸的释放角斗士,刚才还被对自由和被压迫兄弟的爱,对复仇的渴望和对胜利的希冀激动得欣喜万分,现在却突然垂下了头,默默地站在那儿,整个儿沉浸在回忆中了。那阵沉默持续了很久。斯巴达克思陷在悲哀的沉思中,一句话也没有说,在他的心中掀起了痛苦的思想斗争,他的胸膛沉重地起伏着。埃诺玛依没有去打扰他的思绪,只是把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那儿,怜惜地看着释放角斗士的苦痛的脸。最后,埃诺玛依忍不住了,他竭力不去触犯同志的感情,温和而又诚挚地说:“那就是说,你要抛弃我们了,斯巴达克思?”“不,不,永远不会!永远不会!……”色雷斯人浑身打战,高声叫道,他用他那明澈的、满含着泪水的蓝眼睛注视着埃诺玛依。“我宁愿抛弃我的妹妹,抛弃我的……”他的声音突然中断了,但接着他又说道:“我可以抛弃一切,一切……我永远也不抛弃被压迫的、被一切人唾弃的奴隶们的共同事业……永远不会!……永远不会!……”他沉默了一会,接着说。“埃诺玛依,你不用管我……跟我来吧。虽然今天在苏拉的别墅里是最悲惨的日子,厨房里还是能够找到东西让你吃的。只是你得小心些,关于我们同盟的事情一句话也不能提起,而且不能发一点儿脾气也不能咒骂一声!……”斯巴达克思嘱咐以后就领着埃诺玛依进了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