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风细。 仁宗心里高兴,对众臣道:“柳永确有李太白之风。”说着伸手接过柳永之词,见没有词调,问道: “这是何调何牌?” 柳永道:“词名《醉蓬莱》,标钟商韵。” 仁宗点点头,轻声念道: “渐亭皋叶下,陇首云飞……”当下心中不悦,便不再念出声,待看到:“宸游凤辇何处”时,觉得这句和他写给真宗的挽词暗合,心中很不快,再往下念到“太液波翻”的“翻”字时,想起前两日所奏王则起义之事,这王则率众劫库兵,释狱囚,建国曰安阳,改年曰德胜,是他心头一块大病,各地几乎每月都有饥民造反的奏言,想到这里,他看“翻”字越看越不顺眼,一气之下,将柳词掷到地下: “为什么不说波澄!” “皇上,”夏竦见状乘机站出,“这柳永恃才高傲,曾写《西江月》发泄不满。” “《西江月》是怎么写的?” 夏竦道: 腹内胎生异锦,笔端舌喷长江。 纵教匹绢字难偿,不屑与人称量。 我不求人富贵,人须求我文章。 芳心是事可可七(5) 风流才子占词场,真是白衣卿相。 仁宗闻词,提御笔批了如下四句:“柳永不求富贵,谁将富贵求之,任作白衣卿相,风前月下填词。” 写完了,往地下一抛:“柳永,拿去吧!” 芳心是事可可八(1) 皇祐四年,在柳永被赶出朝廷的同时,秦时楼的楼主黄小云终于被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已经四十多岁的小安安从第一把交椅上“请”了下来: “黄妈妈,鸨儿轮着坐,今天到我家,你若依了我们,我们众位姐妹为你养老送终;你若不乐意,那只好猫儿狗儿一齐上,管保你临死也忘不了我们的情意。” 黄小云看着眼前这班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女儿们,平时的小心尊敬一扫而光,睁着各种形状的眼睛,带着各种含义的笑容面对着她。她将目光投向四娘,佳娘低头不语,酥娘仰脸看着屋顶,虫娘摆弄着手中的小玩艺儿,心娘和她四目相对,只是嘻嘻一笑。她的目光落到莺莺身上,五十多岁的莺莺撇撇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倒是表个态呀!”柳枝催道。 “表态不表态都一样了。”海棠说。 西西站出来说:“黄妈妈,你老了,总不能占着这个位置吧,实际些说,你那老一套拉客的办法已经不灵了,如果你还不退,不出一年,我们可都得喝西北风!” “是呀,”燕燕道,“想当年,我楼是何等红火,可如今门可罗雀呀——别的不说,黄妈妈,我们干了三十多年了,总得换个班吧。” 黄小云见大势所趋,只得颤巍巍从椅子上下来: “我要眼看着你安安一败涂地!” 安安坐在椅子上道:“有妈妈你这双眼睛盯着,秦时楼再败也败不到今天这个地步。佳娘—— “在!”佳娘像被点的将帅一样站出。 “从今日起,任你为本楼采花大臣,而今山东、山西、江苏、浙江各地的饥民云集京城,其中必有人才,你要尽全力收拢在秦时楼。” “遵令!”佳娘应声退下。 “虫娘听令!” “虫娘在此!” “老大姐呀,”安安心事重重地吩咐道,“佳娘收进人后,这教练之事就靠你了,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你要在这京城寻找最好的教师,教她们学词唱曲,教她们逢迎讨好客人。” “请楼主放心。” 安安又一一吩咐楼中一些老姑娘的职位,最后将目光落到师师身上: “师师呀,你想做什么?” “全由楼主安排。” “可惜呀可惜,你杨师师本来花容月貌,是咱楼中一宝,如果你接客挣钱,现在也该是腰缠万贯,而今你老了,脱光了放在街上也没人看,你说怎么办吧,如今天灾连年,咱楼的生意也很不好做,总不能白养着你吧——已经白养你三十多年了。” 师师双目垂泪,仆身倒地道: “请楼主念旧日姐妹情分,收留奴才在楼里做个杂役吧……” “你手无缚鸡之力,能做什么呢?”安安说着将目光投向众位姐妹,希望有谁能站出来为她讲几句话,可惜师师人缘不好,竟无一人出来为她讲话。 “这样吧,我从自己的份里抽出十两银子作为你的生活费,从明日起,你就自谋生路去吧——酥娘——” “在!” “每月月底从我份里扣出十两银子给她。” “记住了。” 师师道声谢,泪涟涟站起来,来到黄小云面前: “妈妈,谢谢你多年的养育之恩!”黄小云搂住她,在她身边说: “孩子,我再也帮不了你了,现在谁不讲个实际效益,也怪不得她们,不过你一定要将你那名贵的柳琴带走,那可是你的看家之宝,也许是你的衣食来源。” 第二天一清早,心娘向安安汇报,杨师师已不辞而别,那把楼里最好的柳琴也被带走了。 “让她去吧,”安安抹把泪道,“她也怪可怜的。” 杨师师从秦时楼出来,毫无目的地往前走,虽在东京生活了将近三十年,可她一点也不熟悉这座城市。她不敢往大道上走,挨着墙根走几步停一会,天快黑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该往何处。 晚上,路边点了许多灯,许多年轻漂亮的小姐三五成群来到街头、小楼、酒馆里响起了拉琴唱曲的声音,她来到一座楼门口,犹豫片刻,不知该进不该进。 “这位大姐,你有什么事?” 师师羞于回答,赶忙离开。她来到一片僻静处,将包袱铺在地上坐下。晚风习习,吹起她散乱的头发,或远或近的琴声使她情不自禁地拿起柳琴,轻轻拨弄起来。 有一个人从她面前走过,顺手将一块铜板扔在脚下,她叫一声:“相公,你的钱丢了。”可那人已经远去。又一个人从她面前走过,又一块铜板丢在她的脚下,等到脚边已有二十多枚铜板时,她知道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了。 从此之后,夜晚东京的街头多了一个弹琴唱曲挣钱活命的孤单身影。 “听说了吗,”虫娘对安安说,“这街头有个唱柳词弹柳琴最出色的女子,她只在夜深时黑暗处弹唱,许多客人都去那儿听曲呢。楼主,咱们是不是将她请来?” “是杨师师。艺术从此落到街头,唉,真是……” 一年之后,杨师师已用不着每月到秦时楼领那十两银子。 “据说她和一个说书的艺人住一块了,夫妻二人一个白天说书,一个夜晚唱曲,日子过得还挺红火。” 安安听到这个消息,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那个说书人叫什么名字?” 芳心是事可可八(2) “听说叫孙春。” “这是天意,孙春是她除柳七官人之外的唯一男人——你们可知道柳七的消息?” “听说被皇上赶出了朝廷,到南方去了。” “唔!”安安应一声,然后就逐渐淡忘了这些事。兵祸蜂起,天灾连年,秦时楼只是惨淡经营,真怕应了黄小云的话。 “柳七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岁的她,只能在往事的回忆和将来的梦想中领着一班女儿卖弄风情。 几年后的一天,虫娘通报来了两个客人。一男一女,说非要见她不可,她只好出来。 来人男的六十多岁,清瘦的脸,打着补丁的长衫,女的乱蓬蓬的头发,穿着素白的孝服。 “二位找我有何贵干?” “楼主,想在你处唱支曲子。”男的说。 安安道:“我楼里唱曲之人很多,自个儿的都听不过来——再说,你们唱曲挣钱,不该往同行处钻呀!” “楼主,唱曲说书是我们的本行,今天这支曲子只唱给同行听,这段书只说给同行听。” “原来如此,那就坐吧,佳娘——上茶!” 佳娘端来两碗茶,放在案上。说书的男人揭起碗盖往桌上一拍: “唉呀——”随着这一声叫板,女的凄凄唱道: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 槛菊萧疏,井梧零乱惹残烟。 凄然。望江关。 飞云黯淡夕阳间…… 安安觉得说书人打那“惊堂盖碗”的动作很是熟悉,听女的唱腔更是耳熟,仔细一看,正是孙春和师师。 “孙先生,你一向可好?” 孙春也不回话,只管往下说书: “这首《戚氏》词乃当朝大才子柳永三变所做,这柳永字耆卿,原是建宁府崇安人氏,因随父亲做官,流寓东京,排行第七,人人称他柳七官人,自幼饱读诗书,精通琴艺,最长写曲填词,一生才华付诸秦楼楚馆,因他一首词,富了多少妓家谁也说不清;因他一腔衷情,牵走多少女儿心,谁也说不清。为官之时,江南百姓称他为青天,在朝廷,忠厚之臣认为他是名宦,只可惜一样,不会曲意逢迎,讨好权贵,终于被逐出朝廷,流落润州,方才的词,就是他流落途中所作……” 师师接着唱道: 飞云黯淡夕阳间。当时宋玉悲感,向此临水与登山。 远道迢递,行人凄楚,倦听陇水潺湲。 正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 众人听得凄切,不由落下泪来。 孙春继续道: “你问这词为何如此惨淡,乃是柳七官人病中所做。想当年他风火京城,哪一天不是许多美人陪着,而如今他见自己形容枯槁,更加仕途失意,自觉无颜面对旧日相好,只身一人,孤馆野店,望帝京而不得还,念佳人而不得见,凄凄惨惨,好不悲哉。” 师师接下唱道: 孤馆度日如年。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 长天净,绛河清浅, 皓月婵娟。思绵绵…… “那柳七官人的风流词,谁人不知,而那柳七官人的伤心事,又有谁知,想那当朝的达官贵人都是些写错字、念别字、玩弄女性、贪污成性的主儿,又有谁怜惜一代文豪埋没尘土之中;想青楼之中,红粉无数,嫖客如云,可哪里能寻得柳七官人给予的爱心?!” “柳七,是天下女儿的知音,是女儿们心中的神!”孙春说着饮一口茶。 “柳七官人现在何处?”符霞霞道。 安安:“孙先生,快将柳七召到敝楼来,我为他养老送终。” “唉呀——”孙春垂泪道,“那柳七官人在润州一病不起,病床上吟出这思怀之词。” 师师悲泣而歌: 夜永对景,那堪屈指, 暗想从前。未名未禄, 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 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流连。 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 烟水程何限…… “而后,”孙春掩面道,“去了……” “去了哪里?”众人问。 “应玉帝敕旨,上天制词去了也……” 众人闻言大哭。 哭声稍止,孙春又道: “柳七官人一生清贫,做官时连俸禄都送了各处名妓,他去了之后,竟无钱收葬尸骨,悲乎哉,悲也!” 安安道:“你们快取银子来,交给孙先生以便安葬柳七官人。” 黄小云也垂泪道:“我当楼主那阵子,欠着柳七官人许多笔润,也该还给他了。” 孙春道:“不啦,我带不方便。柳七官人尸骨现在润州一座寺庙里,待我将信儿通知了各处熟人,明年清明大家安葬柳七官人吧。” 孙春讲完,携了师师出来,沿柳七当年南游之路而去…… 宋仁宗皇祐六年清明,润州一座寺院门前集了数不清的歌妓艺人。当柳永的尸骨从里边抬出时,哀声震天。 人们拥着灵柩离开寺院,一片缟素缓缓北行。各处妓家争买坟地,要安葬这柳七官人,始葬润州郊野,柳永之侄柳淇(柳三接之子)篆写墓志铭。可不几日,江苏的妓家又将坟墓掘开,另备棺木,将他抬往仪征县西,安葬于仪征县西仙人掌上,也是不出一月,此坟又被掘开,而枣阳县花山又多一柳耆卿墓。 芳心是事可可八(3) 后来襄阳等地同时出现柳墓,实际上,柳永的尸骨又被从京城赶来的师师、冬冬、香香和谢玉英运到了乐游原上,并于皇祐七年的清明举行了盛大的法会,妓者千余人、僧者数百人为其超度亡灵,此日起一月内,各处妓者闭门谢客,缅怀柳七官人的好处。 从此,每年清明左右,春风骀荡,各处名妓不约而同前往柳永墓地,备祭礼上坟,挂纸拜扫,称作“吊柳七”或上“风流冢”,各处祭典盛况记于史书: 祝穆《方舆胜览》中说:“……卒于襄阳,死之日,家无余财,群妓合金葬之于南门外,每春月上冢,谓之吊柳七……” 曾敏行《独醒杂志》卷四说:“……既死,葬枣阳县花山,远近之人,每遇清明,载酒肴饮于耆卿墓侧,谓之吊柳会……” 王士祯在《池北偶谈》里说:“仪征县西,地名仙人掌,有柳耆卿墓。”并写诗道: 江乡春事最堪怜,寒食清明欲禁烟。 残月晓风仙掌路,何人为吊柳屯田。 几年后,仁宗皇帝闻说此事,派大臣往乐游原上采风,这位臣子录诗一首给他: 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 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 附录 附录一:柳永事迹新证 唐圭璋 柳永是北宋杰出的词家。他适应着当时都市的繁荣和广大市民的需要,突破了唐五代以来花间、南唐词人所制小令的局限,继承了唐代民间乐曲的传统,发展了唐代民间的慢词(宋翔凤《乐府余论》,说慢词创始于柳永,这是不符合事实的。早在柳永以前,如《花间集》所载薛昭蕴的《离别难》就有八十七字,《尊前集》所载李存勖的《歌头》就有一百三十六字,杜牧的《八六子》就有九十字,锺辐的《卜算子慢》就有八十九字,尹鹗的《金浮图》就有九十四字;在敦煌所发现的《云谣集》里,《内家娇》就有一百四字,《倾杯乐》就有一百十字。可见慢词早有,并不始于柳永,柳永不过为适应市民需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变化多方,进一步发展了它。),奠定了宋词昌盛的基础。尽管宋代有好多著名的词家,如苏轼、秦观、贺铸、周邦彦、辛弃疾、姜NFDD3、吴文英、张炎、周密、王沂孙等,各标新境,各呈异彩;但溯流寻源,却不得不归功于柳永以毕生精力,开拓了词的疆土,替他们准备了有利的条件。 《宋史·乐志》卷一百四十二,记宋太宗曾因旧曲创新声,作了三百九十曲。所谓旧曲,就是唐代的乐曲。柳永深习于唐代乐曲和民间流传的令词、慢词(任二北《敦煌曲初探》中,认为柳词与《云谣集》里的慢词直接间接有关的有《玉女摇仙佩》,《斗百花》次首,《昼夜乐》前首,《大石调倾杯乐》,《凤街杯》次首,《傅花枝》,《慢卷细》,《征部乐》,《婆罗门令》,《法曲》第二,《古倾杯》次首,《少年游》八九两首等。),也可能受了宋太宗大创新声的影响,因而更进一步地运用当时民间的新声,为歌妓和乐工大量创制新词。他以明白如话的语言,宏伟的气魄,热烈地歌颂祖国都市的繁荣和祖国自然景物的秀丽;并尽情地铺叙他对歌妓的一往真挚、深厚的情谊和他自己漂泊天涯的苦闷心情。这就使得广大市民喜爱他的词,并同情他的遭遇。陈师道在《后山诗话》里,说他的词“天下咏之”;吴曾在《能改斋漫录》卷十六里,说他的词“传播四方”;叶梦得在《避暑录话》卷三里,记西夏的归朝官说:“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而《高丽史·乐志》里也多载柳词。这都可见他的词在当时流传之广与影响之大。又,王灼在《碧鸡漫志》卷二说,今少年十有八九不学柳耆卿,则学曹元宠。又说,当时沈公述、李景元、孔方平、处度叔侄、万俟雅言等作词源流都从柳氏来,这也可见宋人学柳的人之多。后来话本有“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众名妓春风吊柳七”;院本还有“变柳七”……都写的是柳永故事。在《醉翁谈录》丙集卷二里,也有有关柳永的“花衢实录”。 虽然他的词为广大市民所喜爱,流传很广,影响也很大;可是当时从皇帝、宰相到一般文人学士都以为他是“多游狎邪”的浪子,轻视他“无行”,鄙视他的词俚俗。宋仁宗曾深斥过他“浮艳虚华”,不取他为进士(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晏殊曾责备他作“针线慵拈伴伊坐”一类的情词(张舜民《画墁录》。);张先曾讥诮他的早行词“语意颠倒”( 阮阅《诗话总龟》卷三十二引《艺苑雌黄》。);苏轼曾怪秦观沾染柳词作风(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二,苏轼《永遇乐》词注。);李清照曾笑他“词语尘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三。);此外,如王灼、黄升、沈伯时等无不诋毁他的词俚俗,王灼甚至说他是“野狐涎之毒”(王灼语见《碧鸡漫志》卷二,黄升语见《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五,沈伯时语见《乐府指迷》。)。不过宋人也有称赞他的词的,如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引晁无咎的话说:“世言柳耆卿之曲俗,非也,如‘八声甘州’云:‘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此唐人语,不减高处矣(赵令时《侯鲭录》卷七作东坡语。)。”祝穆《方舆胜览》卷十引范缜的话说:“仁宗四十二年太平,缜在翰苑十余载,不能出一语咏歌,乃于耆柳词见之。”还有人以为柳词可比《离骚》的,如王灼《碧鸡漫志》卷二引前辈的诗说:“离骚寂寞千载后,戚氏凄凉一曲终。”戚氏,就是柳永的词;也有人以为柳词可比杜诗的,如张端义《贵耳集》卷上引项平斋的话说:“学诗当学杜诗,学词当学柳词,杜诗柳词皆无表德,只是实说。”可见宋人对柳永也有不同的看法。反对他的人并不能压倒一切,掩没他的词的真价。在宣和年间,刘季高因为反对柳词,竟遭到一位老宦者的攻击。当时老宦者拿了纸笔,跪在刘季高面前,请他作一首词看看,结果弄得刘季高无言可答。这也说明宋时人喜爱柳词情况(徐度《欲扫篇》。)。 可惜的是《宋史》没有柳永的传;当时文人学士的诗文集里也没有关于柳永的材料;宋人笔记里,偶有零星记载,但各书传闻异辞,也不完全一致。现在我主要从方志方面搜集他的事迹,并结合宋人笔记和他所作的《乐章集》来研究。 一 柳永的家世 在《福建通志》、《福建建宁府志》和《福建崇安县志》诸书中,都有柳永的家世和柳永事迹的记载,但诸书详略不一,事实也有出入。今参合诸书,叙述他的家世梗概: 柳永是福建崇安县五夫里人(朱彝尊《词综》卷五误作乐安人)。他的先世由河东移来,住在崇安五夫里的金鹅峰下,从此就为五夫里人了。他的祖父名崇,字子高,十岁丧父,母丁氏亲自抚养他、教育他,后来长成,以儒学著名。当王延政据福建时,闻他的名,召补沙县丞,他以母老辞谢,终身不仕。南唐灭福建王氏,子柳宜、柳宣都入仕南唐;他们迎崇到建康,但崇自己却不愿推恩受封。宋灭南唐,柳宜、柳宣入宋,服官山东。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柳崇渡江到济州去看柳宜、宣二子。到了柳宣的济州官舍,忽患重病,遗嘱说:“吾读圣人书,朝闻道夕死可矣,毋得以浮屠法灰吾之身。”后来死了,柳宜奏请守孝三年,朝议不许(“八闽旧志”误以为柳宏事,柳宏这时还未登第)。当时人对柳宜守孝这件事,都很称赞。 柳崇有子六人——宜、宣、寘、宏、寀、察都有官职: 柳宜:仕南唐,官监察御史(郑文宝《江表志》卷下,载柳宣官监察御史),入宋为沂州费县令。后登宋太宗雍熙二年梁灏榜进士,官至工部侍郎。 柳宣:仕南唐,官大理评事。入宋以校书郎为济州团练推官,后为大理司直、天太军节度判官。 柳寘:字朝隐,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蔡齐榜进士。 柳宏:字巨卿,宋真宗咸平元年孙仅榜进士,知江州德化县。天圣年中,累迁都官员外郎,终光禄寺卿。 柳寀:官礼部侍郎。 柳察:年十七,举应贤良,待诏金马门。仕至水部员外郎。 柳永的父亲柳宜是柳崇的长子。柳永弟兄三人,柳永最幼。他和哥哥柳三复、柳三接都知名,当时号称“柳氏三绝”。 柳三复:宋真宗天禧二年王整榜进士。 柳三接:字晋卿,宋仁宗景祐元年张唐卿榜进士,与柳永同榜登第。官至都官员外郎。 柳永有子名涚,字温之,宋仁宗庆历六年贾黯榜进士,曾官著作郎及陕西司理参军。又柳永有侄名淇,字润之,柳三接之子,宋仁宗皇祐五年郑獬榜进士,官至太常博士。相传柳淇工书,李泰伯的袁州学记就是他手写的。 二 柳永的名字和登第时间 宋陈师道《后山诗话》、王辟之《渑水燕谈》卷八、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都以为柳永初名三变,后来改名永。唯有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三说,柳永初名永,后来改名三变。我以为柳永弟兄原来都以“三”字排行,兄名三复,三接,他名三变,正是初名如此;并且诸家记载柳永未登第以前的事迹,都称他为“三变”,而他自己也说:“奉圣旨填词柳三变”(《苕溪渔隐丛话》后集三十九引《艺苑雌黄》。),可见他原名三变,后来因为宋仁宗“以无行黜之”,只好改名永以图进取。叶说改名三变是不可信的。《苕溪渔隐丛话》又说,三变字景庄,其他的书也没有提过。至于登第时代,《能改斋漫录》说在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渑水燕谈》说在景祐末年。按《避暑录话》记柳永在举进士后,曾为睦州掾官,并未说明何时举进士,但叶梦得在他所著的《石林燕语》卷六中,却说柳永于景祐中为睦州推官,可见叶氏也以为柳永登第在景祐元年。又按文莹《湘山野录》卷中说:范文正谪公睦州,过严陵祀下。会吴俗岁祀,里巫迎神,但歌《满江红》有“桐江好,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之句。公曰:吾不善音律,撰一绝送神曰:“汉包六合网英豪,一个冥鸿惜羽毛,世祖功臣三十六,云台争似钓台高。” 其中所歌《满江红》一首全词,今见柳永《乐章集》,可见范仲淹谪睦州时,已有柳永的《满江红》词流传民间。又据范仲淹年谱,范仲淹于景祐元年四月被贬谪到睦州,正是柳永登第后,为睦州推官之时,《渑水燕谈》所记柳永景祐末登第之说,显然不可凭信。只惜《严州图经》、《严州府志》、《桐庐县志》都不载柳永睦州事迹,以致除他曾在睦州为民作过这首《满江红》的祀神词以外,其他就一无所知了。 三 柳永的政绩 一般人都以为柳永是浪子词人,方志也多半把他归入文苑传,却不知道他另一面也是注意民生疾苦的名宦呢!首先,在张津《乾道四明图经》卷七里,就记晓峰盐场在县西十二里,柳永曾为晓峰场盐官,并有《留客住》词石刻在官舍中(《留客住》词今存《乐章集》中,其中有“遥山万叠云散,涨海千里,潮平波浩渺”语,写的正是海滨景象。),后来罗濬《宝庆四明志》卷二十也有这样的记载。祝穆《方舆胜览》卷七,也记“名宦柳耆卿,尝监定海晓峰盐场,有题咏。”但他所谓题咏,并没有记下来。所幸元冯福京《大德昌国州图志》卷六,既载名宦柳永曾监晓峰盐场,并把柳永所作的一首《鬻海歌》也全记下来: 鬻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衣食之原太寥落,牢盆鬻就汝轮征。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风干日曝盐味加,如灌潮波溜成。浓盐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出去夕阳还。船载肩擎未皇歇,投入巨灶炎炎。晨烧暮烁堆集高,才得波涛变成雪。自从潴至飞霜,无非假贷充侯粮。秤入官中得微直,一缗往往十缗偿。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鬻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甲兵净洗征轮辍,君有余财罢盐铁,太平相业何唯盐,化作夏商周时节。 诗中具体地叙述了海滨劳动人民制盐的过程和他们辛苦艰难的实情,充分表现了人道主义精神。另外,诗中也揭露了当时地主、官僚和奸商对人民进行残酷的剥削,这确实是一篇很宝贵的文献,足以与白居易的《新乐府》媲美,《宋元方志》把他列入名宦一类不是偶然的。可惜宋人笔记中,既未提到柳永名宦的事迹,更没有记载他这一类富于人民性的诗歌。清朱绪曾《昌国典咏》卷五,极称这篇《鬻海歌》“洞悉民疾,实仁人之言”,并有诗说:“积雪飞霜韵事添,晓风残月画图兼。耆卿才调关民隐,莫认红腔昔昔盐”。也能认为他是名宦。 结合柳永自己所作的词来看,他确也做过不少地方的官吏,例如《长相思》说:“又岂知名宦拘检,年来减尽风情。”《定风波》说:“奈泛泛旅迹,厌厌病绪,迩来谙尽宦游滋味。”《思归乐》说:“晚岁光阴能几许?这巧宦不须多取。”都可看出他对宦途的厌倦。实际在当时的封建社会,又哪能容许一个名宦久于其位呢?因此,他抒写了很多“游宦成羁旅”(《安公子》)的词,引起我们无限的同情。 四 柳永的行踪 柳永的少年光阴是在开封帝都里度过的,我们看他的《戚氏词》说:“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暮宴朝欢。况有狂朋怪侣,遇当歌,对酒竞流连。”正说明他在开封时候的浪漫生活。在登第以后,他可能就离开开封,到东南一带来做地方官了。据《避暑录话》,我们知道他曾做过睦州掾官;据《乾道四明图经》,我们又知道他曾做过定海盐官;此外,我们就无法确知他曾在什么地方做过什么官了。不过,在方志和他的词里,我们还可以知道他到过下面这些地方: 杭州 他的《望海潮》词,首先描写杭州是“东南形胜,江吴都会”的繁华地区,然后写出杭州“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繁荣景象,再后又写出杭州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美丽景色。正因为他写足当时杭州盛况,竟引起金主亮南侵的野心。(《鹤林玉露》卷十三) 苏州 柳永词中也不止一处提到苏州,他写苏州繁荣景象也和写开封、杭州一样的出色。如《瑞鹧鸪》说:“万井千闾富庶,雄压十三州。触处青蛾画舸,红粉朱楼。”《木兰花慢》说:“晴景吴波练静,万家绿水朱楼。”想见当日苏州繁华景象。 扬州 他没有具体描写扬州繁华景象,但他南来北往,扬州也是经常驻足的。如《临江仙》说:“扬州曾是追游地,酒台花径仍存。”可见他到扬州不止一次了。 会稽 宋施宿《嘉泰会稽志》卷八,记广慈禅院在县南七十里,院中有会景亭,柳永曾题有“分得天一角,织成山四围”诗句,可惜全诗不传了。 建宁 在《建宁府志》中有柳永《题建宁中峰寺》诗说:“攀萝蹑石落崔嵬,千万峰中梵石开。僧向半空为世界,眼看平地起风雷,猿偷晓果升松去,竹逼清流入槛来。旬月经游殊不厌,欲归回首更迟回。”足证柳永是到过建宁的。 长安 柳永词中也常提到西征,可能他是到过洛阳、襄阳和长安的,他的《少年游》词说:“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又说:“参差烟树灞陵桥,风物尽前朝。”都写的是长安风物。 此外,自然他还到过不少其他的城市,但由于词里未点明,其他的书里也未记明,那也就无法指明。 五 柳永作《醉蓬莱》词的原因及时间 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十七引杨湜的《古今词话》说,柳永因为“祝仁宗皇帝圣寿”,作《醉蓬莱》一曲。案《宋史》《仁宗本纪》,仁宗于四月十四日生,而词里写的却是“素秋新霁”的景色,这显然不是祝仁宗的寿词。陈师道《后山诗话》以为柳永听说“宋仁宗颇好其词,每对酒,必使侍妓歌之再三”,因而作这首《醉蓬莱》词,希望能够进用。叶梦得《避暑话录》卷三又以为不是柳永要作这首《醉蓬莱》词,而是有人要帮助他进用,叫他作这首词应制的。至于在仁宗什么时期作这首词,他们都没有提到,不过他们都以为作在为屯田员外郎以前。我以为陈、叶所说都不具体,唯有王辟之《渑水燕谈》卷八记的比较详明。首先,他以为这首词作在仁宗皇祐期间,而所以作这首词的是因为天上出了老人星,仁宗非常高兴;当时入内都知史某怜他“久困选调”,因乘仁宗高兴叫他献词应制,柳永走笔写成,词名《醉蓬莱慢》。可是仁宗一看开头有“渐”字就不高兴;后来看到下面有“宸游凤辇何处”的语句,与御制的真宗挽词暗合,更感到不快;以下又看到“太液波翻”,便气着说:“为什么不说波澄呢?”因把原词掷在地下,从此,柳永就再也不被进用了。 黄升(号花庵)《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五,也录柳永这首《醉蓬莱》词,下面附注本事,大致与《渑水燕谈》相同,可是他是剪裁《渑水燕谈》附注的;不过他没有说皇祐年间作这首词,却说为屯田员外郎时作这首词。根据《渑水燕谈》和《花庵词选》所说,可知柳永作《醉蓬莱》词是在皇祐间,他为屯田员外郎之时。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引《艺苑雌黄》也说,皇祐间,老人星出现,柳永应制作词,与《渑水燕谈》适合。王辟之是英宗治平四年进士,《渑水燕谈》作于哲宗元祐以前(见涵芬楼校印《渑水燕谈》夏敬观跋),时代很早,所说当较可信。 六 柳永的葬地 关于柳永葬地,也有几种说法:祝穆《方舆胜览》卷十一,说他“卒于襄阳,死之日,家无余财,群妓合金葬之于南门外,每春月上冢,谓之吊柳七。”宋曾敏行《独醒杂志》卷四说他“风流俊迈,闻于一时。既死,葬枣阳县花山,远近之人,每遇清明,载酒肴饮于耆卿墓侧,谓之吊柳会。”一说襄阳,一说枣阳,已不一致;清王士祯别有不同的说法,他在《池北偶谈》里说:“仪征县西,地名仙人掌,有柳耆卿墓。”他并用诗说:“江乡春事最堪怜,寒食清明欲禁烟,残月晓风仙掌路,何人为吊柳屯田。”当时吴骞《拜经楼诗话》就说:“仪征实无其地,不知渔洋何据。”赵翼《瓯北集》卷二十六,据《独醒杂志》说,以为柳墓不在仪征,而在枣阳。他并有诗说:“一邱两地各争高,只为填词绝世豪。汉上有坟人吊柳,漳南多NFDD5客疑曹。金荃名竟移沙渚,铁板声休唱浪淘。我趁晓风残月到,纵无魂在亦萧骚。”不过道光三十年《仪征县志》卷八明隆庆元年申嘉瑞所修的《仪征县志》说,柳耆卿墓在县西七里,近胥浦。可见王渔洋也是根据过去的旧说。 我以为襄阳、枣阳、仪征之说,都是传闻,未必可信。据《避暑录话》说:“永终屯田员外郎,死旅殡润州僧寺,王和甫为守时,求其后不得,乃为出钱葬之。”又据明万历《镇江府志》卷三十六说,他的墓在丹徒境土山(即北固山)下。志中并有较详的附注: 永字耆卿,始名三变,好为淫冶之曲。仁宗临轩放榜,特绌之,后易名永登第。文康葛胜仲“丹阳集:陈朝请墓志”云,王安礼守润欲葬之,藁殡久无归者。朝请市高燥地,亲为处葬具,三变始就窀穸。近岁水军统制羊滋命军兵凿土,得柳墓志铭并一玉篦。及搜访摩本,铭乃其侄所作,(高熙曾先生以为此人当系柳淇。《崇安县志》载柳淇为柳永之侄,且为书法家(见《皇宋书录》),则此墓铭当出柳淇之手。)篆额曰:“宋故郎中柳公墓志”,铭文皆磨灭,止百余字可读云:“叔父讳永,博学,善属文,尤精于音律。为泗州判官,改著作郎。既至阙下,召见仁庙,宠进于庭,授西京灵台令,为太常博士。”又云:“归殡不复有日矣,叔父之卒,殆二十余年云。” 按叶梦得曾在丹徒做过官,葛胜仲也是丹阳人,他们都说王安礼守润州(即镇江)时葬柳永,这是比较可信的,可惜王安礼原集及葛胜仲原集都已失传,不能考见营葬柳永的事:今大典本的王安礼《王魏公集》及大典本的葛胜仲《丹阳集》又都没有提到葬柳永的事,竟使我们找不出更多的材料证实营葬柳永的详细经过。潘承弼先生以为柳永原来死在润州,王安礼把他葬到仪征,这也是揣测之词,并无根据(见前北平研究院《史学集刊》第二期,潘承弼《柳三变事迹考略》一文。)。 七 柳永生卒的推测 《能改斋漫录》卷十六引晁无咎的话,说张先与柳永齐名,可见柳永的生年与张先是差不多的(李易安并说张先是继柳永而起的)。按《鹤林玉露》卷十三说,孙何帅钱塘时,柳永曾作《望海潮》词送他。词中有“千骑拥高牙”语,正指的孙何。在这以前,杨湜《古今词话》也说,柳永与孙何为布衣交,孙何知杭州,门禁很严,柳永不得进见,因作《望海潮》词,托名妓楚楚歌于孙何座前,孙何听了,才迎柳永入座。《古今词话》所记,出于市井传闻,或不可信,但《鹤林玉露》记此事竟引起金主南侵,恐不是无因的。查《宋史》卷三百六孙何本传,知道孙何是宋太宗淳化三年进士,做过两浙转运使。宋真宗景德元年(1004)就死了,年四十四岁。由此上推,孙何应生于宋太宗建隆二年(961)。柳永就在孙何死的一年作《望海潮》词送他,至少也应是冠年了。由此可证,柳永约生于宋太宗雍熙四年(987),比张先大三岁,比晏殊大四岁(张先和晏殊生年见夏承焘《唐宋词人年谱》。) 。储皖峰先生因晏殊曾称柳永为“贤俊”,就断定柳永年龄一定不会大于晏殊,这是不可靠的。古代主考官常称举子为“贤”或“贤俊”,不一定就是晚辈。例如张先比晏殊还大一岁,可是张先是晏殊知贡举时所取的进士,所以晏殊也称呼他为“贤”(《画墁录》。)。清宋翔凤《乐府余论》说:“耆卿蹉跎于仁宗朝,及第已老。”我觉得这话是可信的。如我所推测,柳永生于雍熙四年(987),到景祐元年登第(1034),时年四十七时,也合宋氏“及第已老”之说。至于柳永卒年,我以为可能在仁宗皇祐五年(1053)。因为据嘉定《镇江志》卷十四说,王安礼于神宗熙宁八年(1075)守润,而柳永侄所作的墓志说,这时柳永已经死了二十余年,由此上推,当是他在皇祐间官屯田员外郎时,作了《醉蓬莱》词忤旨不用,不久便死了。又储皖峰先生据《高斋词话》,以为秦观曾亲从柳永学过词,因而断定他死于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前浙江大学季刊一卷一期,储皖峰《柳永生卒考》一文),这是他引了误本《高斋词话》作出的论断,与当时事实不符。误本的原文说:少游自会稽入都,见东坡,坡云:“久别当作文甚胜,都下盛唱公‘山抹 微云’之词。”秦逊谢。坡遽云:“不意别后,公却从柳七学词?”少游曰:“某虽无识,亦不至是,先生之言,勿乃过乎。”坡云:“销魂,当此际,非柳七句法乎?”秦惭服。 这段事实原见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二引东坡《永遇乐》词注,但并未言出《高斋词话》。其中,“从柳七学词”一语原作“学柳七作词”,以后如《古今词话》(沈雄编的)、《历代诗余》、《词苑丛谈》、《词林纪事》引用这事也无不作“学柳七作词”,所谓《高斋词话》以及“从柳七学词”语显然都是错误的(宋人笔记有引《高斋诗话》的,却没有引《高斋词话》的)。《避暑录话》说,柳死后,旅殡润州僧寺,到熙宁八年(1075),王安礼守润时,才出钱葬他。于是熙宁八年(1075),柳永已死了很久,更不会活到元丰二年(1079)了。 后记 本书初版名《文人末路》,如是书名,表达作者的用意。出版之后,人皆爱读,不但国内,国外如日本、美国、泰国、葡萄牙等都有出售。此书并无译本,外售者大概是书商肩挑背扛越境贩卖。读此书者,一改古板者有之,学柳七朝秦暮楚者有之,滴酒不沾者变作豪饮之徒,不近女色者竟然为多情所困,细思量,乃柳永的本意已远甚于作者的用意。故而再版时以柳永本意书名,活脱脱一个花台弟子最为贴切。 宋人以不学柳七做词为要,难道今人就能学柳七做人?这方面评议甚多,但不是我能解决的问题,我能做者只是描述柳永一生,说他大半生在妓院中的经历和因此形成的生活态度。 正如《自序》所说,写柳永有许多担心,而今这些担心大多应验。曾专门撰文解释,说这本书好读不好懂,最好先读《后记》再读正文,然而万千读者根本不听在下的解释,狐朋狗友也多指点朵朵操行,再说也没有让读者先读《后记》的道理。是以本书再版,将原《后记》改为《自序》另撰《前言》,校正初版字误;本书再版,承蒙我的老师、北京大学词学专家程玉缀教授校订附录《乐章集》,谨在此表示感谢! 感谢梁志安先生在本书初版时所做的努力;感谢为本书付出劳动与关心的朋友们。 如果还要再版,书名改为《杨柳岸,晓风残月》,读者诸君以为如何?请通过出版社和我联系。谢谢阅读。 作 者 2004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