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妃情犹未尽,但不敢不遵,临行仍丢给代善一个长长的眼吻。代善也是情不自禁,目光一直跟在大妃身后,直到看不见为止。努尔哈赤重重地咳嗽一声,代善才回过神来。大妃兴致勃勃走出勤政堂后门,又与代因扎迎面相遇,明白这是代因扎守候在附近,心中大为反感:“你是在对我盯梢不成?”“我还没那个闲情逸趣。”代因扎不忘挖苦,“怎么不在堂前浪了,怕是被汗王赶出来了?”“你,满嘴喷粪!”大妃不屑于再与代因扎理论,气冲冲甩开她走了。回到寝房,大妃感到还是代善对己有情,而那皇太极竟不识抬举,看起来今后就要指望代善了。怎样再进一步表示心情呢?大妃从皇太极向汗王进奉虎丹宝酒一事上,忽地想到了这只老虎的两只虎丹,立时有了主意,匆匆卸妆向厨房奔去。“全虎宴”上,因代善争要虎皮,和大妃那一番表演,努尔哈赤颇为不快,原定要尽欢的宴会也就提早结束了。努尔哈赤心事重重地走进后宅院,代因扎在院门里迎住了他。“大汗,请到奴婢房中小坐片刻。”代因扎施以蹲安礼。努尔哈赤心绪不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待本汗得闲时再去看顾你。”代因扎露出不满:“汗王已有月余未到奴婢房中歇息,要是以为贱妾可有可无,何不将奴家休回。”她这一说,努尔哈赤也觉过意不去:“是我终日忙于军国大事,竟然冷落了你,这就到你房中如何?”“谢汗王天恩。”代因扎喜出望外,欢天喜地引汗王进入自己的寝房。一盏香茶之后,代因扎觉得时机已到,便靠在努尔哈赤怀中说:“汗王,妾妃有一事禀奏。”努尔哈赤相当敏感:“不要刚刚得宠,又生非分之想。”“妾妃是为大汗着想,不敢不奏。”“好,你且讲来。”“汗王,大妃她逐日将金银珠宝偷偷让其兄窃回家中,长此下去,汗王的家产岂不尽为她家所有?”努尔哈赤将茶碗一顿,脸色也撂下来:“你等姐妹之间当和衷共济,怎能互相攻讦。似这种无事生非之言,我再不想听它。”“大汗,妾妃之言决非空穴来风,实为亲眼所见。”代因扎将方才的情景讲述一遍,“若有半句谎言,甘领掉头之罪。”大妃之兄来府索取财物,自己也早有耳闻,但努尔哈赤不想让代因扎以此为口实动摇大妃地位,更不想让大妃蒙上不好的名声。因此他沉下脸来怒斥代因扎:“你为争宠,竟不惜造谣生事,着实令人气恼。先给你个警告,饶过这次,再敢胡言,立即打出府门。”代因扎一见汗王动怒,不敢再说,小心翼翼地侍奉。但是,努尔哈赤还是未在代因扎房中就寝,他无限思念孟姑,又去孟姑生前居住的房间,回味孟姑在世时二人相亲相爱的往事。宴席散后,厨房内已是人去屋空。大妃在厢屋中找到厨事总管,提出要那两枚虎丹。虽说虎丹珍贵,大妃来要,总管哪敢拒绝。大妃取回,在自己房中精心烹制,掌灯时分,一碗虎丹莲子羹在她手下制成。灯光之下,乳汁般粘稠的玉色汤液中,漂浮着两粒核桃大小金红色的虎丹,犹如两轮旭日半露出海面,使人看一眼便馋涎欲滴。她想,都说这玩艺壮阳,送给代善,让代善知道自己的满腹柔情。大妃又在镜前修饰一番,临出门时,又改了主意。自己平素听汗王言谈,对皇太极分外偏爱。这宝不能只押在代善一人身上,万一日后皇太极继汗呢?想到此,她将莲子羹一分为二,分盛在两只青瓷盖杯中,用一方素绢手帕苫盖,她端起一只瓷杯出房,直奔代善的宅院。代善正在灯下欣赏虎皮,他如今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他看不出努尔哈赤隐含的不满,认为自己取得了绝对信任。虎皮到手,预示着汗位非己莫属。下人报说大妃来到,他也觉诧异。天色已晚,大妃来此为何呢?代善不禁想起日间宴会上大妃眉目传情的情景,莫非是有意?此念一起,脸部不觉发烧。大妃毕竟是母亲辈分,若是做出非分之事,父汗知晓那还了得。代善胡思乱想着将大妃迎进客房,灯光下大妃风姿绰约,顾盼迷人,代善止不住心猿意马起来。大妃倩笑盈盈:“唐突造访,大贝勒不会见怪吧?”代善已是有些神魂颠倒,忙不迭地说:“母妃凤驾光临,求之不得,快请上坐。”大妃将盖杯轻轻置放案上,款款落座,用撩人的眼神死盯住代善:“大贝勒,可知我此行为何而来?”“儿臣蒙昧实实不知。”代善被看得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地低下头去。大妃却是频频发起进攻:“大贝勒,你我年岁相仿,若在寻常人家,当是夫妻,以后莫再母妃叫个不停,就以兄妹称之相宜。”“儿臣不敢,”代善诚惶诚恐,“这万万使不得,父汗知晓,便有杀头之罪。”“傻瓜,哪个让你人前张扬?”大妃用眼神勾他,“背后无人,你我便随意些又有何妨?”“这个……”代善害怕不敢应承,但又不愿拒绝。他偷看一眼大妃,心想香艳的美人,若拥在怀中,该是何等惬意。大妃站起走至近前,拉起代善的手:“过来,看我给你带来什么礼物。”代善感到这手柔若无骨,不忍挣脱,便随她揉扯着站到桌前。大妃揭开杯盖:“看,虎丹莲子羹!”“此乃上好的名贵补品。”代善想不到大妃将这样稀罕的物件给自己送来,一虎只有两颗,另一颗想必是留与父汗享用了。大妃接口说道:“它是壮阳佳品。”代善脸腾地红了:“母妃这是何意?”“你心中应该清楚。”大妃无力地靠在了代善身上。代善感觉到了大妃那柔软极富弹性的前胸。“我,我。”代善已是不能自持,他张开双臂,要将大妃拥抱。大妃明白代善已臣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心说让他魂不守舍地相思去吧,便抽身一闪躲开:“大贝勒,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汗王百年之后,我整个儿都是你的。”代善眼巴巴地看着大妃飘然逝去,室内只留下一缕香风。大妃满怀得胜的喜悦,回房托起第二杯虎丹羹,又向下一个目标进攻。她坚信自己的美貌,定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当她来到皇太极宅院时,情景与代善处就大不相同了。皇太极是偕范文程共同在客舍相见的,这便叫大妃无话可说。皇太极不苟言笑地问:“母妃驾临,有何见教?”大妃不甘无功而返,不满地给范文程一个白眼:“四贝勒,我的话要单独同你一个人说。”“母妃,范先生乃儿臣心腹,有话但说无妨。”第二部分 准太子失宠第29节 大妃的心事(3)“四贝勒,他还不是女真人,在场总是有些不便吧?”皇太极无奈地对范文程:“请先生暂避一时。”“下官告退。”范文程向皇太极丢下一个眼色。皇太极会意地还以眼神,待他走出。皇太极便催促道:“母妃有何教诲,儿臣洗耳恭听。”无人在场了,大妃立刻现出了媚态,又把多情的眼波抛向皇太极:“四贝勒,我特意给你送来一样好东西。”“无功受禄,儿臣不敢领受。”“瞧你这一本正经的样儿,过来看看,我可是专为你留的。”大妃打开杯盖,“是虎丹莲子羹。”皇太极不肯走过来:“这类补品,儿臣不该受用,当留与父汗消受才是。”“怎么,怕吃了它你的妃子难以承受吧?”大妃显然是在挑逗他,“看来你对女人是知疼知热的。”皇太极正色说:“请母妃言语间放尊重些。”“怎么,在我面前装正经!你和那个范文娟的事当我不知道呀?”大妃的试探受阻,明白皇太极不吃这一套,便又换了话题,“四贝勒,我要是在汗王面前给你美言几句,那个美人范文娟笃定能到你的床上。要是惹我不高兴,做酱做不咸,做醋我可能做酸!”皇太极不想开罪大妃,也软化了语气:“母妃恩赏,儿臣铭感五内,今后倘有报效之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好吧,我总算没有看错人。”大妃感到该收兵了,“汗王对你是寄予厚望的,我一定力劝他让你继汗。”“多谢母妃关照。”皇太极深施一礼。“那我就告辞了。”大妃扭扭搭搭走了。范文程走进来连声夸奖:“四贝勒分寸把握得甚好,不与之同流合污,也不能让她感到你是敌人。”“可叹哪!”皇太极明显闷闷不乐。“贝勒爷为何这样伤感?”皇太极沉吟少许:“可叹父汗盖世英雄,竟有这等寡廉鲜耻的妃子,岂不将他的脸面丢尽!”范文程劝道:“古人云,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唐高祖开国皇帝,也有妃嫔与二子鬼混。即以尊家而论,不是也有褚英忤逆吗?想开些,贝勒洁身自好也就是了。”皇太极看看虎丹羹:“范先生,你就将它开销了吧!”范文程将杯盖放好:“这羹不能吃,我料定大汗必要追查。”皇太极大惑不解:“先生何出此言?”“只因我看见代因扎尾随在后,她必不肯放过大妃。”范文程说来信心十足。果然,代因扎在孟姑房中找到了努尔哈赤,并当面告了御状,历数了她目睹的大妃的放浪行为。努尔哈赤气得半晌无言,良久,狠狠一巴掌扇过去,代因扎嘴角流出鲜血,粉面麻辣辣地发烫,委屈得放声大哭。心情烦躁的努尔哈赤暴跳如雷:“要再嚎叫我一刀把你抿了!”代因扎真就不敢哭了,硬是憋了回去:“你太不说理,奴家都是亲眼所见。”“你去将那虎丹羹与我取来。”努尔哈赤想验证一下真伪。代因扎去不多时,端回皇太极处的原物,而代善那里只是空碗:“看吧,妾身不敢说谎。大贝勒吃掉了,四贝勒原封没动。”她以为努尔哈赤定要严惩大妃,说不定会将大妃处死,谁料汗王看了看竟未作任何表示,而是破天荒地主动说要去她的房中歇息。代因扎喜出望外,引领汗王来到自家卧房,来不及沐浴了,但房内遍插檀香点燃。铺开绣衾,原指望这一夜颠鸾倒凤得畅情怀,可是汗王于情爱上却毫无兴致,全不理会她的温存。她稍一主动些,便被汗王心烦地推开。代因扎怕将汗王惹恼,不敢再过分强求,这一夜只见汗王辗转反侧,短叹长吁不曾入睡,代因扎明白,汗王在为大妃之事闹心。次日天刚放亮,努尔哈赤一大早即起来,代因扎服侍梳洗过后,早膳也不用即去了勤政堂。他一夜难以成眠,倒不仅为大妃的缘故,而是在为代善苦苦思索。褚英业已下狱,原想代善继承汗位,但代善这种品德能当汗王吗?怎么办?再将汗位他移,刚刚废了褚英,岂不遭人耻笑。他正拿不定主意,恰在勤政堂门前与阿敦相遇,想起人称阿敦勇而多智,何不听听阿敦见解,便叫阿敦入内。阿敦不知所以,心中未免忐忑不安。进到堂内,一时不见汗王开口,不好就这么僵着,便问:“汗王呼唤,不知有何差遣?”努尔哈赤犹豫的是如何提起,阿敦发问,他也就不再避讳了:“我问你,在本汗诸子之中,何人可继我为汗?”阿敦不觉一愣,汗王一大早为何提起此事,莫非又发生了什么变故?他紧急地转动着智慧的脑筋,迟迟没有回答。努尔哈赤耐心地打消他的顾虑:“有何看法尽管直说无妨,我会为你保密的。”阿敦心说,褚英被废,代善继位的架势已摆在那里,这是尽人皆知的。汗王突然提起,莫不是代善业已失宠。但他还不肯轻易暴露观点,因为他不想得罪代善也不想得罪皇太极,便加以推托:“知子莫若父,尽管我是汗王从弟,但是这话也不好说啊。”努尔哈赤显出不耐烦来:“本汗既然问你,就是对你信任。我的问话你总要答复吧!”阿敦情知搪塞不过了,依然是不肯说得太明:“其实汗王心中有数,自然是年轻有为、智勇双全、人人称赞的那个了。”“你所指可是皇太极?”“汗王英明。”“阿敦,其实本汗早就意在皇太极,只是嫡长为先,恐遭他人议论。”努尔哈赤说出担心。“汗王大可不必,”阿敦顺着努尔哈赤的意思说,“汉人规矩,我女真人何需恪守。再者说即使汉人传位,也并未一律长幼相继,还应选有德者任之,方可保基业永昌。”努尔哈赤不住点头,说明阿敦的话对了他的心思:“说得极是,所言有理。”阿敦惟恐夜长梦多引火烧身:“大汗,若再无垂询,小弟就告退了。”“好吧,你可以走了。”努尔哈赤又叮嘱说,“但有一点,此事不得对任何人提及。”“小弟谨记,决不敢走漏半点风声。”阿敦躬身退出。但他万万没想到,隔墙有耳,他与汗王的对话,全被大妃听个正着。大妃一夜不见汗王归宿,早起寻到勤政堂,恰好听到了阿敦与汗王的对话。通过昨夜接触,她已将自己的命运与代善联在一起。就冲皇太极的态度,若真继位焉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她便一阵风似的,到代善那里报信。代善未曾担心位置不稳,大妃的信息令他大为震惊,立刻派人将阿敦传到府中,劈头便训:“阿敦,你好大胆子,竟在汗王面前说我的坏话,当心我继位后灭你满门!”阿敦真猜不透代善何以这样快就得知自己与汗王的对话。怕引火烧身,而偏偏就惹出了麻烦,虽说自己是叔父辈分,但代善是大贝勒,不敢不畏惧三分:“大贝勒,我哪有那个胆量,是汗王提起,我只是哼哼哈哈作答而已,你继位与否,还不是汗王一句话。”代善追问:“大汗当真对我失去了信任?”阿敦不好明说,信口敷衍道:“其实汗王还是坚持以嫡长为先,怎奈皇太极贼心不死,他与阿敏、莽古尔泰合伙说你坏话,长此下去,难保大王不变心。”“原来是这样。”此刻,代善越发仇恨皇太极。阿敦见状,趁机溜走了。代善当然不甘坐失太子之位,他立时去面见汗王。进了勤政堂,便扑通跪倒在努尔哈赤面前:“父汗,要为儿臣做主啊!”努尔哈赤正为大妃之事烦心,见代善如此,皱起眉头:“你这是为何?有话起来说。”“父汗,皇太极、阿敏之流在您面前诽谤儿臣,他们均系造谣生事,父汗切不可信以为真,儿臣对您是耿耿忠心哪!”“这是从何说起,皇太极何曾对为父说过你的不是?”努尔哈赤生疑追问,“你是从哪里得此信息?”“父汗,是阿敦适才亲口告知儿臣,千真万确呀!”努尔哈赤不禁对阿敦深恨:“这个阿敦,方才本汗再三叮嘱,不可胡言乱语,他竟然两面三刀挑拨离间,这还了得!”“父汗之意是……阿敦他说了假话?”“他是一派胡言。”努尔哈赤认定是阿敦走露了风声,担心再将自己议及汗位继承之事张扬出去,当时传下口谕,将阿敦戴铐钉镣收监囚禁,家产抄没充公。可叹阿敦连分辩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阶下囚。同时,努尔哈赤也对大妃的处置拿定了主意。念及大妃已育四个子女,不忍加诛,也不想让家丑外扬。他发布口谕说,大妃私藏金帛,有违家法,姑宥其死,遣令大归,抄没其家,移居城外,永不得再入赫图阿拉城。消息传出,范文程举杯向皇太极祝贺。皇太极掩不住内心的喜悦,笑意挂在眉梢,将满满一杯高粱美酒一饮而尽。第二部分 准太子失宠第30节 救美柳林丛(1)破败的茅草房挂满了蜘蛛网,经年不扫的塔灰满目皆是,丝丝吊吊随风飘摆。饿极的老鼠四处乱窜,潮虫如过江之鲫布满土炕与屋地。呛人的霉味,混合着大小便的臭味使人作呕。歪歪扭扭的八仙桌上,一双木棍筷子两只粗碗,还有一把没嘴的破茶壶。炕的一角摊放着一床油渍如铁的麻布被褥,这就是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被废“太子”褚英监禁的环境。而今的褚英蓬头垢面,形容枯槁,哪里还能找到当年不可一世风流倜傥的影子。刚被关押至此时,他曾大闹不止,包括砸烂所有器物,倒掉送来的饭菜,甚至以绝食表示抗议。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因为努尔哈赤不发话,谁也救不了他,也改变不了他的生存条件。闹了一个月后他已经失去了再闹的气力,努尔哈赤显然是忘记了他,在这个世界上似乎褚英已不复存在,他彻底绝望了,不得不以那猪狗食来苟延残喘。度日如年的褚英,内心充满了仇恨。他恨一切,恨所有的人,当然最恨的还是他的父汗。难以发泄的他,就像一头发疯的饿狼,在囚室中打转,他目视光秃秃的土墙良久,一个主意跃上心头,不觉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来人哪!宰桑古,你死到哪去了!”宰桑古是负责看管褚英的狱吏,他的境况比褚英也好不了多少。说起来他还是二贝勒阿敏的表弟,但阿敏担心努尔哈赤怀疑自己结党,对宰桑古相当冷落,从不与之见面,也无一分钱一寸布的关照,宰桑古这个差事也无一星半点油水,可说是勉强糊口度日。他已习惯了褚英的歇斯底里,不紧不慢地走到窗前,冷冷地问:“叫唤啥,省点气力等死吧!”“你给我取文房四宝来。”“怎么,想给汗王写信?”宰桑古连连撇嘴,“你就死了这份心吧!有四大贝勒佐政,你的信别想到汗王面前。”“我是另有用处。”“这个穷地方,哪来的文房四宝?我给你找找看。”少时,宰桑古寻来一枝秃笔和砚台,从窗洞递进来,“给,纸却没有。”“有了笔墨即可。”褚英研成墨汁,饱蘸狼毫,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在墙壁上抒发了自己的满腔怨恨:长悔生为太子身,来世但求为平民。皇室何曾有情分,汗王分明虎狼心。萁豆相煎滔天恨,手足自残孽海深。何惧此生铁窗禁,死为厉鬼也吃人!宰桑古从窗外看后,大吃一惊:“你这不是题反诗吗?赶快涂掉,大汗看见还不要了你的命!”“反正生不如死,我也活够了,要杀要剐随他的便!”褚英无所畏惧地将笔掼在地上。“看透了,我非受你连累不可。”“宰桑古,你虽未陷囹圄,也比我强不了多少。你我堪称同命相怜,是难兄难弟。”褚英套近乎是有所求,“帮个忙怎样?”“我帮你,要钱身无分文,要放你没权也没这个胆量。”宰桑古两手一摊,“我除非帮你上吊,找根绳索。”“不会让你为难,只叫你传个口信。”“找谁,莫非你还有相好的不成?”“你去见见代善,就说我有要事相告。”“他会见你?”宰桑古摇摇头,“你现在就像瘟疫一样,人们躲你还犹恐不及,你就死了这份心吧!”褚英将手指上的玛瑙扳指退下来,这是他最后的一件值钱物了:“宰桑古,请笑纳。”“这……”宰桑古在犹豫。“你把口信送到即可,他若不来,我不会怪你。”褚英递出来,“快请收下吧。”宰桑古还没收过这样重的礼物,他估计至少可以换几顿酒喝,便接过来:“好吧,我去试试看。”“你要避免被旁人发觉,最好是夜间无人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相会。”褚英叮嘱说。宰桑古点头:“你放心就是,我自会妥善办理。”代善自任大贝勒后,居室布置明显得到改善。大明景德镇的陶瓷,将会客厅装扮得富丽堂皇。宰桑古在客位上等候时,不住东张西望,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不多时,代善与长子岳托出来相见。宰桑古赶紧起立:“参见大贝勒。”代善示意他落座,让下人上茶后发问:“专程来访,不知有何见教。”“大贝勒容禀,是在下看守的褚英,再三要小人来传口信,言说请大贝勒无论如何去见上一面。”代善与儿子交换一下眼神:“褚英带罪之身,乃父汗宽容许他囚禁,不死已是万幸,便我去亦不敢代父汗做主。”宰桑古只好再作陈述:“褚英并不奢望获释,他再三声称有极重要大事面告大贝勒,倘贝勒能分身一往,听听也无妨。”代善向儿子示意,岳托近前。二人耳语片刻,代善答曰:“既如此说,且让我儿前去见他一面,有话皆可由他转告。”宰桑古虽说不太如愿,但也算得不辱使命,他与岳托同时出门,边走边说地回到了监舍。岳托在窗外见褚英的样子,几乎不敢相认了,当年储君之位,而今这般下场,也觉心酸,不失礼节地说:“伯父,家严因不得分身,特命小侄前来问候。”“哈哈,你父害怕了,他是担心努尔哈赤怪罪。”褚英大声怪笑起来。岳托严肃地责斥道:“你怎能对大汗直呼其名,真是胆大包天!”“我是落水之狗,自忖在世之日无多,是破罐子破摔了。可惜的是你们一家,死在临头尚且不知。”岳托心中稍稍一震,但旋即镇定下来:“你口出此言何意,想要故弄玄虚耸人听闻吗?可惜的是你枉费心机,我父子是不会上当的。”“岳托,你家已是大祸临头,难道说就真的一无所知吗?”“既如此说,我倒要在伯父台前领教个明白。且问我家祸从何来?”岳托已有几分担心。褚英在室内故意兜几个圈子,缓缓言道:“请问,大妃可是被休回家中?”“她是因私藏金帛而获罪。”“你就莫要自欺欺人了。”褚英间以冷笑,“我虽身在牢中,但赫图阿拉大事小情,还休想瞒过我的眼睛。谁人不知是令尊与她关系暧昧而遭遣送。努尔哈赤眼下是故作不知,依他的歹毒心肠,是不会放过令尊的!”自从发生大妃事件,代善父子时刻为此担心,褚英之言触到痛处,但岳托不肯承认:“你在挑拨离间我们与汗王的关系,这是枉费心机!”“你的神情已说明,对此是认可的。”褚英又说下去,“你们的危险远不止于此,皇太极觊觎汗位由来已久,努尔哈赤对他的偏宠尽人皆知,我被他搞掉了,令尊就是下一个目标。”这话又说到岳托心上,对皇太极的提防他们时刻挂怀。岳托不觉默认了:“你这番言语,究竟意欲何为?”“认账就好商量,”褚英表明真意,“我要帮你立功,以增强努尔哈赤的信任,巩固你父的地位。”“就凭你?”岳托是不屑的口吻。“我要以生命为代价,换取你父子的平安。”岳托报以冷笑:“你说说看。”“请给我一把快刀,明日我饱餐痛饮之后,即横刀自刎。然后,即由宰桑古向努尔哈赤报告,就说皇太极派人来将我刺杀。皇太极定将获罪,你父子可除宿敌,皇太极失宠,这汗位就是令尊无疑了。”“你以生命换取一餐酒饭,这能令人相信吗?”“贤侄,我这境况你是一目了然,这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再也熬不下去了,情愿一死,早脱苦海。”褚英说来语调悲怆。“俗话说,蝼蚁尚且贪生,你真的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褚英回手指指墙上的字迹:“这反诗已昭然在墙,我还会有假吗?”岳托想想也是,反正有宰桑古看守,他也逃不掉,且看他如何自杀,就将腰间刀摘下,从窗隙送入:“放心,我会将你好生安葬。”“那明日这好酒好菜……”岳托摸出二两白银交与宰桑古:“拜托你为他安排好上路饭,让他解谗尽醉吃饱喝足。”宰桑古收起银子:“小人一定照办。”岳托回去复命,天色也已黑定。褚英说这是他在人世间最后一个夜晚,要好好睡个香觉,早早躺下成眠。宰桑古看他业已睡熟,自己也去铺展衾枕沉沉睡去。一觉醒来,阳光刺眼,摸摸腰间银两还在,放心地走到窗前问道:“褚英,你打算上午死还是下午死,我好给你安排酒菜。”不见应答,他心说死到临头还在草堂高卧呢!细一打量,被已掀翻在一旁,遂又在屋地上找寻。这一看不觉倒抽一口凉气,北墙上现出一个缸口大小的窟窿。显然是用刀剜开,褚英已是夤夜潜逃。宰桑古怔了片刻,拔腿就跑,直奔代善府中报信去了。待到代善闻报,城门已打开多时,褚英早就混出了城外,已经是去向不明。烟筒山上的青岩观,像往常一样在报晓的钟声中迎来了黎明。出家人就是要吃得辛苦,观主青岩居士早在天黑时即已起床,进入正殿三清宫,发现范文娟已将宫内清扫得干干净净。她不无疼爱地责备道:“范小姐,你不该抢我出家人的活计,日久天长仙人会怪罪的。”第二部分 准太子失宠第31节 救美柳林丛(2)“道长,我就是想以此赎洗前世的积债,也好能成为驾前弟子。”范文娟欲用实际行动来感化观主,实现入观学道的愿望。青岩居士依旧是冷冰冰一口回绝:“贫道已说过多次,你尘缘未尽,不是空门中人,莫要存此幻想,奉劝你还是早作打算。”“我无处投奔,只能在观内存身,今生发誓不离宝观,道长收留与否也是我的师傅。”范文娟再次表示了出家的决心。门外传来居士弟子的吵嚷声:“哎,你这个讨饭的,满身肮脏又骚又臭,怎么硬往里闯,须知此乃仙家圣地。”青岩居士与范文娟闻声出去察看,果见一蓬头垢面的乞丐闯到了院中。见弟子用扫把又要驱赶,恻隐之心顿起,上前对弟子喝道:“不得无礼!”那乞丐并不领情,毫无收敛,竟直扑范文娟而来。这倒叫青岩居士费解,以身拦挡:“这一讨乞者,你意欲何为?”那乞丐仰天大笑起来:“我是讨乞之人?哈哈哈,你们这些骚老道,我是大贝勒褚英!”“你!”范文娟不觉后退几步仔细打量,认出褚英的往日模样,“你不是获罪收监了?”“可我越狱逃出了,哈哈!”“你来到本观做甚?”居士以身体护住范文娟,“还不快些逃生,倘搜寻人马追来,焉有你的命在!”“我是要逃命,我要去投奔广宁府的李如柏将军。”褚英对范文娟现出淫邪的狞笑,“但是,我要带走范小姐。”“你是获罪之身,自己性命难保,还顾得上拈花折柳,快些自己逃命去吧!”居士意在将褚英尽快哄走。“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就是拼出性命,也要得到这个美人儿。”褚英再次扑过去。范文娟气得大骂:“丧尽天良的东西!我已遁入空门,便死也不会让你如愿。”她转身要逃往后院。褚英虽说长期监禁,毕竟武功在身,推倒居士,一个箭步纵身跃到范文娟背后,伸手扯住外衣:“过来吧!”范文娟机灵地金蝉脱壳,甩掉外衣也就甩掉了褚英。她迅即逃入后院,并拼力插上角门,用整个身体靠住。任凭褚英如何又推又踹,范文娟死命抵住不动。褚英有些发疯,他急于将范文娟劫走,回头望见一个石滚子,抱起来就向角门撞去。“咚咚咚”,角门被震得直晃,已是摇摇欲坠。居士上前劝阻说:“大贝勒,快请住手吧!”褚英发狠地一推:“滚开!”将居士撞倒在地,再向角门一个猛冲,已是濒临破碎的角门“哗啦”一声碎落。范文娟用力过猛,来不及收身倒过门槛。褚英一把抓住,薅着就走。范文娟边挣扎边叫:“观主救我!”居士与弟子上前,同褚英撕巴在一处。但褚英死活不放手,四个人扭成团,滚打着到了大门。褚英担心宰桑古发觉后领人追来,便下了死手。先是重重一拳,将居士打昏在地,又复猛踢一脚,那个小道人只觉腹如刀搅,双手捂住呻唤不止,哪里还顾得范文娟。褚英趁机将文娟扯走,但是拖拖拉拉,范文娟怎肯乖乖就范。褚英发急,也就收起了怜花惜柳之心,将范文娟结结实实捆绑起来,且在口中塞入一团烂布,这样便随他摆布了。路上,有一辆小驴车早起下地做农活。褚英上前挡住去路,对赶车的农夫把手一伸:“鞭子。”农夫以为遇见了疯子:“让开,别说我轧着你。”褚英哪有心思费话,一跃跳上,夺过鞭子,又一脚将农夫踹下车去。回头将范文娟抱上车,鞭子一挥赶起即行。车的主人,挣扎几下也爬不起,任你怎样呼叫,褚英也不理睬,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车被抢走了。皇太极今日一早起来就心绪不宁,进早餐时似乎心不在焉,不知吃的是啥,且又索然无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不知做什么才好。用句老百姓的俗话说,他就好像丢魂了。范文程见状关切地问:“四贝勒,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皇太极皱了皱眉头:“我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就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心里总也不落底。”二人正在议论,马古达走进来:“禀报贝勒爷得知,据大贝勒代善府传出的消息,褚英越狱逃走,去向不明。”“怎么,被他逃了?日夜有人看守,这怎么可能呢?”皇太极烦躁地站起,“莫不是有人同他勾结,通同作弊。”“眼下情况不甚明了,待有新消息小人再来禀报。”马古达退出。皇太极并不十分看重:“褚英已是落水之狗,难再兴风作浪,逃出牢房也只能埋名民间,老死村野。”范文程却不这样看:“不能放虎归山。褚英不死,总是贝勒爷心腹之患,此事不可等闲视之。”“他已被废,又有何惧哉?”皇太极不以为然。“焉知褚英不会重新得宠,他是会与您争夺汗位的人!”这番话却忽地触动皇太极一个在心中蛰伏已久的念头,褚英不是曾与自己争夺范文娟吗。要不是褚英从中插一脚,自己与范小姐说不定早已喜结连理。而今害得自己与心上人不得相聚,害得范小姐青灯黄卷苦度青春。皇太极想着想着迈步向外就走。范文程不解地问:“四贝勒,要去何处?”“去青岩观。”皇太极义无反顾地边走边说,“当去看望一下令妹。”范文程何尝不想念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自然是乐得同行。马古达备好三匹快马,三人如飞般出了赫图阿拉城。路上,皇太极不住地自省:“先生,说起来你我全都对不住令妹,这许久我们整日沉湎在功名利禄之中,把她一个人抛闪在深山古庙,让她受尽苦情,我真是忙昏了头呀!”“贝勒爷不需自责,大丈夫还当以国事为重。”范文程深知妹妹为人,“再说舍妹脾气古怪,不去未必挑理,去也未见得欢迎。”“我们不能眼看她在青岩观虚度青春了,一定要将她接回城中。”皇太极向范文程透露决心。半个时辰后,三人三骑到达青岩观。待走进观门,看见院中狼藉一片,青岩居士与弟子尽皆鼻青脸肿,范文程上前询问,才知是褚英在此撒野,已将范文娟劫持走一刻钟之久。妹妹失踪,范文程怎能不急:“贝勒爷,这便如何是好?”“这还用问吗?快马追赶!”皇太极显得比范文程急躁,快步转身踏上大门台阶。“贝勒爷莫急,容在下问问细情。”范文程请教居士,“道长可知褚英去往何方!”居士略一回忆:“贫道听褚英那厮言称,要去广宁投奔明将李如柏。”“这就好了,”皇太极不想再细问细听,“我们即刻往广宁方向穷追,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救回范小姐。”皇太极等三人三骑飞驰而去,转瞬淹没在荡起的黄尘中。村野小路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毛驴车不紧不慢地行进在山间古道上。夹路的野花和绿杨碧柳使褚英愈发感到自由的可贵,而被捆绑的范文娟却是苦痛难挨。微风轻轻拂过,额前的刘海半掩住她姣嫩的脑门,一只蝴蝶也来凑趣,翩翩飞舞几旋后,竟落在了她那弯弯的秀眉上。褚英竟忘情地看呆了,俄尔醒过闷儿来,赞叹着说:“十足的美女啊,招引得蝶戏蜂狂,本贝勒能不动心吗?”他伸出脏手在范文娟的桃腮重重掐了一把。范文娟身被捆口被堵,要躲躲不了,要骂骂不成,只能圆瞪杏眼向褚英表示抗议。褚英可不管她如何怒视,也不认真赶车,而把精力全放在了范文娟身上。不时在她胸前抓摸,在她脸上乱捏。可说是肆意轻薄,范文娟是哑叭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前面是一处柳树丛,欲火烧心的褚英已是等不及了,他现在就要赴巫山阳台梦,就将驴车拐入树丛,放下鞭杆,动手就解范文娟的腰带。文娟情知要受辱,怎肯让褚英得逞,又扭又晃,使褚英难以轻易得手,然而毕竟文娟已无法抵御,裤带还是被抽掉了。驴车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皇太极三人追赶上来。褚英伏在范文娟身上,全力压住,不让她弄出一点声音。皇太极他们追赶之际目标不见了,全都放慢了节奏。他对范文程说:“怪事,方才分明有一辆车在我们前面,怎么转眼不见了,比我们的马还快不成?”“一定是赶车者以为遭遇了强人,吓得躲藏起来。”范文程分析,“通往广宁只此一条路,料他躲不远,就在这附近搜寻。也好询问一下,是否见到过褚英与文娟。”“待小人去察看一番。”马古达一抖马缰,冲入柳树丛中。很快,传来马古达的声音:“贝勒爷,在这呢,都在这呢!”皇太极与范文程纵马跃入树丛,褚英已站在车上横刀在胸,拉出了拼命的架势。范文程见妹妹仍被捆在车上,扑过去要解绑绳。褚英手中刀一摆伸过来:“谁敢动,我就要他的狗命!”皇太极冷冷地说:“褚英,你越狱潜逃犯下死罪,又劫持范小姐罪在不赦,赶快俯首就擒,免得难堪。”“皇太极,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从来伴君如伴虎,今天我的下场,焉知不是明天你的下场!”褚英已是无所顾忌。皇太极明白再多说也是无用,向马古达下达命令:“上前将褚英生擒。”马古达说声遵命,抽刀拨马向褚英发起进攻。一个在马上,一个在车上,二人交手厮杀起来。褚英武艺原本不及马古达,又虚弱乏力,不过十数回合,就被马古达打落车下。就用捆绑范文娟的绳索,将褚英倒剪双臂上了绑绳。范文程将范文娟上下打量一番:“妹妹,你没事吧?”第二部分 准太子失宠第32节 救美柳林丛(3)皇太极也上前关切地问候:“范小姐,我等来迟,让你受惊了。”范文娟平静地回答:“多谢贝勒爷相救。”范文程不见妹妹脸上有一丝喜气,便代皇太极表白:“文娟,四贝勒时刻把你挂怀,今日是特地到青岩观看望,才从观主口中得知此事,随即飞马追赶前来搭救。”“贝勒爷两次救命之恩,文娟没齿不忘。”范文娟说的是心里话,“今生不能报答,来世亦当结草衔环。”范文程一听,妹妹对皇太极存有报恩思想,便将话进一步说下去:“文娟,四贝勒今日去青岩观,就是来接你进城。好了,在此相救,正可一同回城。”皇太极对范文程说出自己的心里话甚为满意,以为范文娟遭此变故,定会高高兴兴同意。谁知范文娟竟是一口回绝:“兄长,请将小妹送回青岩观。”皇太极大为失望,他并不放弃,而是加以解释:“范小姐到城中可与令兄朝夕相处,也免得令兄牵挂,不再受庙观的清苦,亦可平安度日。”言外之意是,不强求与她的婚姻。范文程也劝说:“贝勒爷是一番美意,让我兄妹团聚,还不快上前致谢。”“请贝勒爷与兄长见谅,我已看破红尘,不愿再争人世之短长,决意出家归道,若不能相送,我自己走回青岩观。”说着,径自举步便行。皇太极不好相强,便让马古达赶动驴车,而将马让与范文娟骑乘。大家一路都觉无话可说,好在相距不远,默默无言地回到了青岩观。在观门前,范文程有意躲开,皇太极情意绵绵地问道:“范小姐,难道忘记了诗帕?”范文娟眼前现出二人以往的亲密情景,她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以往之事,不提也罢,让它们永远成为过去。”皇太极趁机解释:“我皇太极决非薄情寡义之人,那日成婚是父汗旨意不能有违,范小姐千万要谅情。我们女真人不限多妻,也不以先后为大,谁为大福晋我是能够做主的。”“贝勒爷与我说这些又何必呢?而今我已心如死灰,决意遁入空门,此非戏言,铁石之坚。”范文娟眼角噙着泪水,她大概是怕珠泪溢出,毅然扭转头快步跑入观门去了。范文程不甘妹妹清苦一生,又跟进去劝说,也是无效而返。他手拿一方宣纸,交与皇太极:“贝勒爷,这是舍妹留给你的纪念。”皇太极接过细看,却是一首七言绝句:不信海誓与山盟,富贵荣华也是空。男欢女爱黄粱梦,青灯黄卷度此生。皇太极无限伤感:“想不到令妹如此悲观。”“四贝勒,一时劝不开,且待日后缓缓开释吧。”范文程也是无可奈何。皇太极闷闷不乐地将褚英押回城中时,努尔哈赤正在勤政堂生气。代善吓得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只盼岳托快些将褚英追擒回来。因为宰桑古在汗王严辞逼问下已将实情招供,代善显得分外被动。努尔哈赤气的倒不是褚英逃走,他气的是代善一而再地令自己失望。代善与大妃的事尚未追究,竟又做出合伙要陷害皇太极之事。自己的女真王朝,竟连一个深孚众望的储君都找不出,这个王朝还有战胜大明的希望吗?正在气恼之时,皇太极将褚英押上堂来。努尔哈赤大为意外,止不住驱散脸上的阴云,露出笑容来:“王儿,你这是从何处将褚英生擒?”“父汗,褚英是劫持范文娟后,逃往广宁途中,被儿臣追上活捉的。”皇太极将经过概述一遍。努尔哈赤闻听褚英要去投奔宿敌李如柏,直气得七窍生烟:“褚英,你竟然背叛爱新觉罗家族,要跪拜我们的仇敌求荣,真是不可救药了。”褚英听努尔哈赤的话音是要杀他,强烈的求生欲使他扑通跪倒:“父汗,儿之本意并非真心投靠明朝,而是想打入内部探听消息,也好立功赎罪。”“事情败露,你又想狡辩,不觉得这谎言太拙劣吗?”努尔哈赤将一方宣纸扔过去,“这难道也是要欺骗明朝而写的吗?”这是代善抄录下来的褚英题在墙上的反诗。面对罪证,褚英无力再作诡辩,只得鸡啄米般不住磕头:“父汗饶命,是儿臣一时想不开信笔胡乱涂鸦,决非儿之本意。”“褚英,非是为父不能容你,实在是你自作自受。国法昭彰,不能不加处置。”努尔哈赤呼唤一声,“来呀,将褚英推出去斩首。”扈尔汉应声上堂来,将褚英扭住。但他并未全力以赴,他在稍作观望,不相信汗王会真的处死亲生之子。褚英拼命挣扎:“父汗饶命啊,千万饶命啊!”努尔哈赤眼角扫视着皇太极,口中依然强硬:“犯下死罪,绝难宽容,这是你罪有应得。”但他并不要求扈尔汉立即执行。皇太极看出父汗的用意,上前开口求情:“父汗,褚英固然该杀,但毕竟是您嫡生之子,还望保全他的性命。”努尔哈赤又故意说:“有他在世,谁再做储君都会难以安心,莫如除去这个后患。”代善最怕褚英死灰复燃,所以此刻他也不揣摩一下努尔哈赤的真实想法,只是恨不能将褚英立即置于死地:“父汗,国法非同儿戏,君命岂可轻改,褚英当斩,无需犹疑。”努尔哈赤又把目光投向范文程:“依范先生之见呢?”范文程早将努尔哈赤的心思看透:“大汗,褚英之事既为家事亦为国事。在下愚见:无论家事国事,都当以宽大为怀,仁慈为本。”“先生之意是放他一条生路?”“汗王一国之主,自当由您决断。”皇太极适时再度开口:“父汗,儿臣乞请饶褚英不死。”努尔哈赤心中其实早有打算,他只不过要借此考验一下代善与皇太极谁更适合继承汗位。方才,显然是皇太极又得了一分。努尔哈赤就皇太极之言下了台阶:“看在皇太极求情分上,免去褚英死罪,押入大牢之中,永生不得出监。”终身监禁,也就是现在说的无期徒刑。褚英彻底绝望了,不久即在狱中抑郁而亡,当然这是后话。褚英之事料理完毕,代善先行退出。努尔哈赤看到,代善从皇太极面前经过,皇太极无任何表情动作。之后是皇太极退出,一旁站立的岳托,赶紧躬身施礼:“叔父走好。”皇太极不哼不哈,径自走向屋门。努尔哈赤心下不悦:“皇太极,你且站下,为父还有话说。”皇太极不明就里,心中有些忐忑地止步。待众人走尽,努尔哈赤落座,显出疲惫而又充满慈祥的父爱:“王儿,且坐下叙话。”皇太极此刻感受到了努尔哈赤作为父亲的爱抚,而没有了往日作为汗王的威严,但他不敢稍有放纵,依然是躬立在侧:“父汗面前哪有儿臣座位,请父汗垂教,儿臣恭听。”“皇儿啊,你把对为父的恭敬,分出一半用在兄弟情分上足矣。”努尔哈赤说来有几分感慨。皇太极尚在懵懂之中:“请父汗明教。”“适才代善离开,你竟视而不见。而你离去时,岳托向你施礼,你也犹如未见。这样只将为父一人放在眼中,日后真要为父不在人世,谁能拥戴你啊?”努尔哈赤语重心长,“皇儿,要时刻注意谦虚谨慎收取人心哪!”皇太极岂能听不出这番话的用意,显然这是努尔哈赤为他继汗而煞费苦心。他眼含热泪表示:“父汗教诲,重如泰山,儿臣一定谨记,决不负父汗厚望。”“还有一件事,是我思考已久做出的决定,也该告诉你了。”努尔哈赤停顿一下,“你对那个汉人女子范文娟还是情意未断吧?”皇太极想父汗提出,是个难得机会,便坦然承认:“父汗,实不相瞒,此女才智过人,品貌双全,是儿心目中难得之佳偶,万望父汗成全。”“儿啊,你的心思为父深知,然为女真大业计,你不能娶她。”努尔哈赤说着站起身来,在堂中踱步,“为父之宏愿,是要夺取大明江山。而欲达此目的,单靠我女真人显然力不从心,还要联合……”皇太极迫不及待接过话:“联合对明朝不满的汉人,像范氏兄妹,就是可靠的力量。”“皇儿之言差矣。”努尔哈赤今日极有耐心,“我们最好的同盟者当是蒙古人,他们与我女真人生活习性相近,又受汉人欺压,我们存有联合之根基。这是为父经过十数年苦苦思索后得出的结论,我们要与蒙古人联姻。”皇太极已知父汗用意:“所以父汗才娶了蒙古科尔沁部明安贝勒之女。”“我儿聪明。”努尔哈赤摊出底牌,“为父为你选中该部莽古思贝勒的女儿哲哲,该部兵强马壮,联姻后我建州女真即如虎添翼了。”皇太极默然,一时无言。努尔哈赤见状又说:“当然,我爱新觉罗家族也不能迎娶品貌低下之辈。哲哲贤淑聪慧,天生丽质,包你一见倾心。她为你正妻,日后堪为后宫之首。皇儿,这可是为父一片苦心。”至此,皇太极还能说什么?显然这桩婚姻与他继汗之事是联在一起的。他心中流泪,范小姐,暂且有负于你了。日后你不做正妃仍可做次妃,皇太极实实不能违父汗之命而弃女真大业啊!他脸上硬是挤出笑容:“儿臣感谢父汗,一切但凭父汗做主。”“好!”努尔哈赤露出开心的笑意,“即日派人下礼求聘,正式订下婚约,半年后迎娶。”皇太极带有军事联盟性质的婚姻就这样开始了。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了这个开头便一发而不可收,在以后的岁月中,蒙古族女子竟不断地充实到他的后宫里。而范文娟与他的初恋,也只能是镜花水月了。第二部分 准太子失宠第33节 章奇袭抚顺城(1)没有一丝儿风,也没有一片云,阳光格外柔媚,公元1618年的农历正月大年初一,真是难得的好天气。没有征伐的硝烟,也没有贪官污吏的盘剥,赫图阿拉城沉浸在祥和欢乐的气氛中。女真人与汉人一样过年,也是把这视为最重要的节日。同全城百姓一样,努尔哈赤的这个小小的后金朝廷,也在为过年忙碌着。勤政堂内外高悬起上百盏宫灯,门楣屋梁等显眼处均用红绸结彩。那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挂笺,在微风中轻轻拂动,煞是好看,这大概是女真人自己最明显的过年习俗。范文程那一手秀美的标准楷书写的春联,无处不在地焕发着喜庆气息。勤政堂大门两侧的对联最为醒目,每个字都有饭碗大小,而且是耀眼的金字。五大臣之首的费英东被这精深的书法吸引,不由得驻足欣赏,他对春联的内容也由衷地发出赞赏:“文笔俱佳,范先生真是难得之大才呀!”刚刚来到的代善不觉也停住脚步,对于近来皇太极极力举荐范文程,而父汗对范文程竟由不赏识发展到重用,代善心中颇为不快。他认为这明显又是皇太极在与自己的汗位之争中得分了,也就对范文程产生了不满。他接过话音说:“费大人别是为讨好皇太极而有意吹捧吧,我倒要看看它好在何处?”只见这副对子的上下联分别是:铁骑踏遍神州后金春风得意钢刀刺破苍穹女真红日高悬代善其实不懂书法也不擅诗文,假意打量片刻,便将嘴撇得老大:“什么破字破词,贴到这有多掉价。”努尔哈赤恰好听到:“代善,不可口无遮拦,你的诗文能及范先生万一,我也就心满意足了。”“父汗,儿臣是同费大人开玩笑。”代善赶紧用假话来遮掩。说话间,参加新年朝贺庆典的八旗贝勒文武大臣等业已到齐,“巴克什”(学者)范文程在左首请努尔哈赤正位上座,扈尔汉等侍卫在右侧恭立。待汗王坐稳,范文程朗声唱道:“向奉天覆育列国英明汗跪拜。”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四大贝勒为首,费英东等五大臣紧随其后,以下八旗诸贝勒等文武官员依次跪倒,异口同声叩颂:“汗王新年吉祥如意!汗王圣寿无疆!”努尔哈赤似乎有心事,脸上看不出喜庆样儿,待众臣三叩首毕,他做了个手势:“众卿平身,赏赐酒宴。”范文程是这次新年朝贺仪式的司礼,当即吩咐下去:“酒宴摆下,歌舞上来。”宫女们穿梭鱼贯而入,美酒佳肴顷刻间流水般送上堂来。酒杯三举之后,一队武士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整齐划一地舞动着手中雪亮的腰刀,以雷霆万钧之势舞上勤政堂。边舞边唱,声如雷震:烟筒山啊高又高,鹅毛大雪漫天飘。北风如狼嗷嗷叫,森林莽莽举枪刀。建州男儿胆气豪,血洒疆场立功劳。跟定汗王打天下,发誓推翻大明朝!皇太极对歌词赞不绝口:“好,唱得好!我们就是要有这样的雄心壮志。”代善对范文程的安排甚为不满:“今日乃大年初一,今年又逢汗王六十大寿,理应安排美女轻歌曼舞,在此新年之际,还这样打打杀杀,岂不折了汗王福分。还不让这些武士们下去,速换美女上来。”大贝勒的话也是要遵照执行的,除非汗王另有想法。司礼范文程边察看努尔哈赤的神色边问:“大汗,您看?”努尔哈赤没有表示可否,而是换了个话题:“今年本汗就要年满六十岁了,真是人生如梦,想不到本汗已到垂暮之年。据说在大宋年间,年过花甲的老人都要活埋,传言未必是真,但显然是指人过六十岁便无用了。本汗是否也已龙钟老态,应该颐养天年了。”代善抢先接话说:“父汗青春正富,身强体壮,仍是虎狼之躯。”“果真如此吗?”努尔哈赤苦笑一下,“你的话未必出自真心,是拣好听的说让我高兴。”“儿臣是真话,怎敢哄骗父汗。”代善不觉头上冒汗。努尔哈赤又转问皇太极:“你说说看。”“请恕儿臣直言,”皇太极摸透了努尔哈赤的心思,“父汗近来的确不像以往那样健步如飞了,然这也属正常。试看同样的六十岁人,哪有气色强于父汗的。儿臣以为紧要的是心不能老,人总是要有一种向上的气概。儿臣相信父汗圣寿绵长,定能带领臣民夺下大明江山。”努尔哈赤感到,皇太极的话就是中听,顺着话说下去:“几人能活一百岁?不管寿数长短,都要以事业为重。即以今日新年喜庆来说,看看壮士习武,可添人之豪情,反过来只沉醉于石榴裙下,斗志必定消磨。”代善觉得父汗时时事事都偏向皇太极,心中甚是不满,但口中不能不逢迎:“父汗所论极是,那就不换美女了,还叫壮士们舞上。”“谁也不要舞了,”努尔哈赤站起,“众卿,本汗提议,为欢度新年,我们到城外去行围射猎。我们女真男人都应该时刻枪刀在手,不忘马背上的征战,射猎就是练兵。”众人齐声应答:“愿随汗王驰骋猎场。”旌旗飘飘,胡笳声声,战马此伏彼应地嘶鸣,浩浩荡荡的射猎大队涌出赫图阿拉城,就像大军出征。铺苫银毡一般的雪野上,猎犬撒欢奔跑,湛湛苍穹里,猎鹰在头顶飞舞盘旋。羊鼻子山的山坡上,每十名兵士为一小队,由牛录统领。每三百人为一大队,由额真管辖。他们时而散开,不时敲动手持的铜锣,让震天的响声,惊起冬蛰的野兽。一群兔子先被轰出,在雪地上惊慌失措地乱跑。代善要在努尔哈赤面前显示一下本领,率先发箭,五箭射出,两只野兔被射中。兵士们欢呼,一牛录拾起带箭的兔子向代善献上。代善有几分得意地说:“献给大汗才是。”牛录转而呈奉给努尔哈赤:“请汗王验箭。”努尔哈赤命扈尔汉接过,他对代善的箭法显然并不满意,便对扈尔汉说:“本汗要赏识一下你的箭术。”扈尔汉说声遵命,张弓搭箭,可这时兔群已窜逃得不见踪影。扈尔汉失去了目标,不知怎样是好:“大汗,且等再有兽群出现时,奴才再现丑。”努尔哈赤看看大约百步之外的一株半尺粗的钻天杨,立时有了主意:“你就向那棵杨树连发五箭,以箭着点接近为胜。”扈尔汉连珠般五箭发出,如同连成一线,真个是箭法高超名不虚传,箭箭射中树干,相距不过一个鸡蛋的距离。于是,锣鼓震天价响起,兵士们雀跃欢呼。努尔哈赤扭头发话:“代善,你也试射五箭。”代善明白这是父汗考查他,格外小心地选了五只好箭,暗说这可一定要射好,心情未免有些紧张,手也略显发抖。五箭中竟有一箭脱靶,只有四箭在树干上,而且相距又较远。努尔哈赤皱起眉头,再吩咐皇太极:“你也射五箭让我看来。”皇太极确实聪明过人,他在马上躬身说:“父汗在上,儿臣怎敢僭越,还请父汗先射。”努尔哈赤正心想在臣子们面前表现一下,让众人看看他虽说已是花甲之年,但威风依然不减,于是开弓发箭,五支雕翎衔尾射出,箭箭中的,头小尾大,如花朵盛开。细验箭距,不过铜钱大小。扈尔汉试探几次,意欲将箭拔下都未能做到,因为箭力太大了,以至于入木太深。后来扈尔汉不得不用刀将树干上这块木头剜下,捧给努尔哈赤说:“大汗真是神射复神力,奴才甘拜下风。”在场的官员兵士无不举旗高呼,端的是欢声雷动。努尔哈赤现出笑容,爱抚地看着皇太极:“王儿,该你献艺了。”皇太极心中有底,他完全有把握将五箭射在一个点上。但是,当着这几乎举国的文武百官与上千兵士,自己怎能超越父汗,那岂不是令父汗当众难堪。而若有意相让,不显出真实本领,又会让父汗失望,而使代善得意。真是左右为难,一时他倒是无有了主张。正在为难之际,一群黄羊被对面的围猎兵士惊跑过来。皇太极忽地有了主意:“父汗,请容儿臣箭射活物。”说着,他也不等努尔哈赤表态,即从鞍桥上摘下宝雕弓。这张弓高有四尺八寸,几与人一般高矮。皇太极将弓拉开犹如满月,两尺多长的羽箭,带着尖尖的啸声流星般向前。耳听得“噗哧”一声响,百步之外的黄羊栽倒在地。少时,报箭的牛录跪倒在马前,言语有些杂乱地说:“启禀大汗得知,两只,是两只啊!”努尔哈赤沉下脸来:“什么一只两只,可曾射中?”“大汗,小人一急话也说乱了。四贝勒神力过人,一箭贯穿两只黄羊。”牛录说出依然兴奋不已,“从古至今,从未有过一箭双羊的先例啊!”“当真!”努尔哈赤显得很兴奋,“抬过来。”两名兵士抬来放在汗王马前,众人都注目细看,果然是一箭穿透两只黄羊。无不发出惊叹:“真是力可拔山!”努尔哈赤现出发自内心的笑:“战场之上,两军阵前,我军将士若都有皇太极这高超的箭法,何愁不能百战百胜。”“多谢父汗夸奖,待儿臣多打些黄羊,为大家新年的宴席再添一道菜。”皇太极不停顿地拉弓放箭,那群黄羊接二连三倒下。因为四外有兵士圈守,黄羊只能在包围圈里乱窜,再加上皇太极纵马驰骋,黄羊始终逃不出他的射程。待皇太极所带的五十七支箭用光,扈尔汉点数了一下,整整射中黄羊五十八只!努尔哈赤直喜得合不拢嘴,满载而归回城后兴犹未尽,传令下去再摆黄羊宴,但这次缩小了规模,只留四大贝勒和五大臣并学士范文程十人。精明的范文程与皇太极不约而同地认定:必有大事商议。果然,不等黄羊肉下锅,努尔哈赤即提出一个令人震惊的话题:“众卿,我有一件最大的心事,今日要吐露给大家。本汗戎马一生拼杀征战,为的就是实现这个心愿,征讨大明国!”一时间众人皆无言,都在认真地静听下文。第二部分 准太子失宠第34节 章奇袭抚顺城(2)努尔哈赤也就从容说道:“我建州女真向来奉公守法,而大明国无端杀吾祖吾父,共有七大恼恨,此外小恨难以尽数。而今本汗已是花甲之年,宿仇未报,再不能延迟了,今岁必征大明!”因为建州近年来兵强马壮,贝勒大臣们早已跃跃欲试。努尔哈赤的决心,使在座者无不精神振奋,表示愿为努尔哈赤效力。代善更是急于立功:“父汗英明,伐明时机业已成熟。儿臣建议一过正月十五即发大军,儿臣愿为前部先锋。”阿敏随后开言:“而今的大明国,皇帝昏庸,官员腐败,兵将怯战,正是伐明大好时机,理应尽快出兵。”莽古尔泰也附和代善:“父汗,儿臣以为事不宜迟,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出兵,正是大好时机。”努尔哈赤还是要听皇太极的意见,遂将目光投过去:“皇儿为何一言不发?”皇太极自有己见:“父汗决心,儿臣感到欢欣鼓舞。但我们不能轻敌,出征之事还当从长计议。”代善认为皇太极之言和努尔哈赤意见相左,正是压他一头的好机会:“四贝勒,你不该长大明国志气,灭我们自己的威风。胆小怯战,你可以留守在家,让我们去冲锋陷阵吧!”皇太极并不生气,而是阐述道理:“大贝勒,勇敢不是蛮干,须知敌我力量对比悬殊,大明国犹如一株参天大树,并未枯死,女真也尚未形成摧枯拉朽之势。”努尔哈赤脸上看不出倾向性来,但他不愿再听无尽无休的争执了,而是直问皇太极:“王儿之意是伐明时机尚不成熟?”“儿臣以为不可操之过急,要做好充分的准备。”代善不满地反驳:“还要做何准备?只要父汗一声令下,大军即可出征。”“当然应做必要的准备,诸如挑选强壮的战马,打造刀枪与攻城器械,盔甲粮草都需有所补充。”皇太极一口气说下去,“除此之外,还要选择一个攻其不备的有利时机。”“好!皇太极之言甚合吾意。”努尔哈赤听得喜上眉梢,接下去发问,“依你之见,何时出兵为宜?”皇太极略加思索:“父汗,如今冰天雪地,不利于行军作战。我们要整备云梯、火炮,打造兵器,还得伐木冶铁,至少得数月时间,以此推算,待到四月月中前后即可出兵。”“春暖花开,轻装上阵,倒也相宜。”努尔哈赤表示赞同。他即刻传令下去,为迷惑大明,以盖马院为名,让代善领七百人砍伐上好木材,命阿敏加紧将战马喂肥。命莽古尔泰督造兵器,一切务于三月底前完工。并严肃申明,有敢走露风声,泄露军机者,定斩不饶。人们在饱餐了黄羊宴后都陆续离去了,只有皇太极有意延迟下来。努尔哈赤温和地问:“你还有话要说?”“父汗,儿臣还有征明的大计要请教。”“适才为何不讲?”“事关机密,万一传出,岂不毁了大计。”“如今无外人在场,你只管讲来。”“父汗,儿臣以为,要攻明必须入边,而欲入边,抚顺城则是我方头道障碍,必须攻占抚顺。”“有理,首战必打抚顺无疑。”“但抚顺决非轻易可下,大明国视其为第一道防线,多年经营,城池坚固。守敌五千余,也算得训练有素,堪称明国精锐。要打抚顺,儿臣以为切不可强攻,只宜智取。”努尔哈赤显出浓厚的兴趣:“你说下去。”“父汗,每年四月八日至二十五日,抚顺城总兵将军李永芳都要大开马市,他一则为朝廷选取战马,二则借机发笔大财。这期间他只想广揽客商,边备必然松弛,是难得之良机。”皇太极才将经过认真思考过的计划和盘托出,“我们可借马市之机,选派五十名武艺高强胆大心细的兵士,扮做马商,分为五伙,赶着马匹,暗藏兵器和火种,混入抚顺城中藏身隐匿起来。儿臣带五千精兵乘夜跟进,黎明前可到抚顺城下,鸣响号炮,随即全力攻城。五十名内应在城中放火,里应外合,抚顺城定可一鼓而下,而我军也可大为减少牺牲。”努尔哈赤几乎听得入迷,真没看错皇太极,这计划可称是攻城上策。他欣然允诺,并叮嘱皇太极不要透露给任何人。皇太极已经感觉到,自己在父汗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了。冰雪在时光流逝中消融,烟筒山又披上了绿装。冬去春来,苏克素护河的流水又响起欢快的歌声。农历四月十三日,是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赫图阿拉城头上,努尔哈赤庄重地捧香在手,那缭绕的烟雾在阳光下蓝天里袅袅飘散。面对城下整装待发的两万马、步军,努尔哈赤朗声述说,既是上告天神,也是晓谕兵将:朕与大明国有七大恨,吾祖吾父无故被杀,此一大恨也。我建州子民未曾越边,亦遭杀戮,此二大恨也。拘我使者,并逼令献杀十人,此三大恨也。夜黑之女,本已许建州,彼出兵使其转嫁蒙古,此四大恨也。禁边三堡,世代属我,明贼遣兵逐我子民,掠去粮畜,此五大恨也。夜黑获罪于明,彼偏信其言,以不堪入耳之言辱我,此六大恨也。哈达与夜黑侵我,吾败哈达,其地属我,而大明竟助哈达反我,逼令返还哈达人畜,此七大恨也。有此七恨,对我后金凌辱至极,实难容忍,故以此七大恨兴兵伐明!告天之后,大军浩浩荡荡出发。努尔哈赤将八旗劲旅分为两路,左翼四旗由代善统领,去攻取东州、马单根,以牵制两地明军不能向抚顺增援。右翼四旗则由努尔哈赤亲自率领,兵锋直指抚顺城。代善自来到城楼,就一直未见到皇太极,临行前忍不住发问:“父汗,如此大战缘何不见皇太极?”努尔哈赤现出不满之态:“你只管带兵左路取胜就是,何须多问?”代善心中酸溜溜的,显然是皇太极另有所用。他暗自对努尔哈赤偏向皇太极不满,但口中不敢表示出来:“父汗息怒,儿臣一定攻下二城。”其实,皇太极在五更天明之前,即已率五千马军悄悄离城。这是他向父汗请示同意的,使这次行动处于绝密中。皇太极对这次军事行动,也是寄予了厚望。他要让父汗真正领略到自己的军事才能。为此,他派亲随马古达与五十名精干兵士扮做马贩,先行一步混入抚顺城中。眼下,皇太极的队伍离抚顺还有八十里,天黑后到达已是不成问题。而他最难放心的则是,马古达等五十人能否顺利进城。抚顺城当时的规模,虽说不如辽阳与广宁,但是由于它是面对女真人的第一道堡垒屏障,所以大明王朝也甚为重视。特派文武兼备的总兵将军李永芳为守备,教以剿抚两手对付后金。对于努尔哈赤的动向,李永芳也是时时关注的。两年前努尔哈赤称汗,宣布国号为“后金”,明显是同大明朝决裂。但李永芳自己兵力有限,不敢出兵征讨。上奏朝廷后,万历皇帝已是衰暮之年,自顾不暇,也未将努尔哈赤放在眼里,认为是癣疥之疾不足为虑。这也间接影响了李永芳,他也认定只要朝廷腾出手来,大兵进剿,努尔哈赤就得投降。在他的思维里,根本没有“后金”发起进攻这个概念。马市是他的摇钱树,他照例四月初八起大开四门,敞开接待方圆百里的马贩进城。因而,皇太极事先最为担心的五十名内应入城一事,竟如探囊取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