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队长……” 吴定域强压住怒火:“不行,卢处长再三交待,一定要把握住分寸。如果外国人不让上他们的船,就不要强行上船。” 吴定域见日本人那得意忘形的样子,心里很气,但他还是装作无可奈何的模样,对日本船长说:“好吧,既然你们不让上船检查,那我们就不上船。”他手一挥:“撤!” 日本船长见前来检查的中国巡逻艇掉头离去了,不禁狂笑起来。 江面恢复了平静。夕阳照在江水里,幻化出万点金光。浪涛轻拍,仿佛一支交响乐章的高潮部分已过,进入尾声。 时间在水面上流逝。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这艘日本货船孤零零地泊在江面。江面和码头静悄悄的,没驳船,也没码头工人。过去,日本轮船只要一进港,便有许多小船前来卸货,再由码头工人运到货场。可今天这些中国人是怎么了? 日本船长开始感到不安。 “这些支那人在搞什么名堂?”船长问大副。 “天知道!”大副忽然记起了什么,“对,刚才他们说奉了什么命令?” “你带人上去看看。”船长命令道。 一只小艇从船上放了下来。大副带着几名船员上岸去找中国工人。 江边、码头、驳船,到处找遍了,一个中国工人也没有。一个乞丐告诉大副,码头工人回家了。 次日,日本船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码头工人。工头正在玩牌,头不抬、眼不睁地对日本船员说: “你们不是不准我们中国人上船吗?我们不上就是了。” 另一名码头工人说j“我们害怕统统的扔进江里。”说完,做了个鬼脸。弟兄们嘿嘿笑了起来。 日本船长感到事情不妙,第3天,亲自上岸去找码头工人:“我的,出两倍价钱。你们卸货的有?” 码头工人们阴阳怪气地嘲弄道: “过去你的为什么不出两倍价钱?” “3倍,3倍价钱!”船长急了。 “30倍也不干!” “不干就是不干,你的这么啰嗦的干什么!” 日本船长气得浑身直发抖。 船卸不了货,又不能开,损失可就太大了。日本船长在甲板上干生气,没办法。 日本驻重庆领事馆出面,向地方当局施加压力。地方当局的答复是:“这事我们管不着,也不属我们的职权范围,请找川江航务管理处。” 日本领事只好放下臭架子,去见卢作孚。卢作孚双手一摊:“是吗?我的职权是管理川江上往来的中外轮船检查,码头工人我可管不着。” 日本领事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灰溜溜地走了。 日本领事馆岂肯善罢甘休,向督办公署施加压力,要求督办取消航管处签发的命令。 “对不起领事先生,航管处系独立办事机构,督办公署无权取消这道命令。”接待日本领事的王伯安秘书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要知道,我们中国与日本不同,这你是知道的,川军派系林立,不是谁说了能算的,请你找航管处。当然啰,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商量解决的……” 王伯安哼哼哈哈,就这么将日本领事打发了。 这时,日商日清公司一看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派买办邹侠丹出面和航管处交涉。 卢作孚客客气气地接待了邹侠丹,因为他是邹容的弟弟。 “邹先生,令兄一生为求中华民族的生存发展而奋斗,他如果眼见列强的轮船横行江上,一定也会义愤填膺,和我们一样去抗争。” 邹侠丹回到公司,强烈的民族感使他痛感为日本人当说客之耻,呼吁船员应遵守中国法律,接受航管处检查。 公司对他的举动表示不满。邹侠丹愤然辞去职务,表现出一个中国人的傲骨! 双方僵持着。 卢作孚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他事先已与驳船和码头工人进行商量,在斗争中采取共同行动,只要外国轮船不服从命令,就不给他们装卸货物,驳船和码头工人因此失去的收入,全部由川江航务管理处负责补偿。于是所有的中国工人在反帝爱国热情的激励下,都一致投入了斗争。 最后,洋老爷们终于屈服了,派出代表到川江航务管理处道歉,同意向川江航务管理处结关,同意川江航务管理处的士兵上船检查。 中国武装的士兵第一次以检查者的身份登上了外商轮船,这是自《天津条约》中国丧失内河航行权以来的第一次——中国人捍卫了民族的尊严!打击了帝国主义列强横行川江的威风。 紧接着,卢作孚又向川江各轮船公司作出几项规定: “几轮船装运客货,由中外轮船公司协商收费标准,不得随意放低或抬高运费。 “凡中国轮船因‘打兵差’(装兵运粮)时期所受损失,应由外商轮船同期内增收的运费中支出部分以为补偿。 “凡航行中不得肆意‘开快车’,浪翻撞沉中国木船或浪湿船上所载货物,若造成事故,必须赔偿一切人、财损失。” 卢作孚认为,只有这样,川江航业的竞争,才是在比较公平的基础上进行的。 外商轮船公司虽然极不情愿,但他们害怕重蹈日商日清公司的覆辙,让步了。 多少人想做的事情,让卢作孚给做了;多少人不敢想的事情,也让他给做到了。川江航业界背地里称他为“川江舵主”。卢作孚的名字因此而流遍长江。 一晃半年就要过去了。卢作孚原计划统一川江航业的良好愿望落空了。他原以为撮合中国轮船公司联合自助,远比对付军阀、洋人好办。没想到这回自己预测错了。他因而看清了国民劣根性中的散漫、自私自利本质! 他在《什么叫做自私自利》一文中痛心疾首地写道: “人们每每从中国目前的病像,感觉着‘中国人太自私自利’,认为是中国人的病根。诚然不错,做官人做到一国之大了,每每不顾到国计;亲民如一县之长,每每不顾到民生。他们忙着刮钱,忙着位置私人,忙着扩充势力,只知道而且只努力于‘自私自利’。……更谁肯问公众的事,更谁不是做自己的事,更谁不是‘自私自利’?茶馆里贴着条儿‘休谈国事’,口头里念着要诀‘各人自扫门前雪’,正都是自私自利的标语。……病根不在人们的自私自利,乃是社会要求的错误。人是社会的动物,是由社会的刺激而起反应的动物,正面有社会的引诱,使你不能拒绝;反面有社会的压迫,使你不能反抗。你唯一只有屈服——屈眼于社会的要求。” 卢作孚一针见血地指出:“医病要从社会的要求医起!” 按照当初与刘湘的约定,卢作孚任期半年,期满即辞职。 刘湘苦苦挽留:“川江华轮公司的联合还没有实现,完成这件大事之后再辞职也为时不晚。” “有何北衡先生在,甫公尽可放心。川江华轮联合,非航管处官方力所能及之事。再说,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初我们可是有言在先——为期半年的呀!” 川江航业的统一,看来不能依赖官方了,必须走另一条路——那条路,卢作孚心中已经有了底。 卢作孚辞职,刘湘不从。卢作孚一看不妙,借故民生公司有事,向刘湘请了长假,便脚底抹油——开溜了。 华东、东北万里行,卢作孚“带着问题出去,求得办法回来”…… 1930年3月8日这天是后来的国际妇女节,卢作孚突然扔下所有的工作,率领一个由民生公司、北川铁路公司、峡防局组成的15人考察团离开重庆,顺江而下,开始了无论是对于卢作孚还是民生公司来说,都具有重要意义的一次旅行。“因为无论是民生公司的发展,川江航业的整顿,北碚地区的建设,都到了关键的时刻。如何规划,如何决策,如何更好地推动一切事业前进,如何更快地使祖国由贫穷变为富强,是摆在我的父亲面前的最紧迫需要解决的问题。他就是为此出川考察的。”卢国纪在回忆中说。 考察团的成员中有唐瑞五、王鳌溪、李公辅、胡缓若等。 出发前,卢作孚提了条要求:“带着问题出去,求得办法回来。”他要求此次考察,“集中在解决各个事业发展的问题上,有计划、有目的地进行”。 考察团的第一站是上海。 轮船进入长江中游,水深流急,船越行越快。卢作孚不禁脱口而出: “逝者如斯夫!” 唐瑞五情不自禁地接过话题:“你常说,最可贵的是时间,最可怕的是时间之快,我们应该在有限的生命中多作些有益公众的事情。” 卢作孚两眼注视着前方:“是啊,现代世界,许多民族都在时间上比赛。你看美国,独立才好多年,德国崛起才好多年,日本维新才好多年,欧战以后苏俄才几年,意大利才几年,土耳其才几年,他们都由乱到治,发生了惊人的变化。想想我们自己,经常坐看时间在流失,如同这船下的流水。怎能安之若素啊!” 唐瑞五道:“但愿这次考察能对北碚的建设有新的提高和突破。”他话题一转,回到了北碚建设的具体事情上,“眼下我们筹建的西部科学院正需要人才,到上海后最好能聘请一些专家到北碚工作。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想过。去年夏天子英他们30个人跟随中国科学社的专家到峨眉山、大凉山、小凉山采集植物、矿物、昆虫标本时,我就已经想过,一定要聘请一些专家学者到北碚。但是,我们从长计议,还得靠自己来培养人才。要建设,人才是第一位的。” 不知不觉,太阳掉进了江里——暮色降临,卢作孚意味深长地说: “时间,决不容许你等待,亦不容许你迟疑,因为时间是不断前进的。要把握住时间啊!把握住对间,把握住机遇,就等于把握住了成功的机会。” 去上海的途中,卢作孚感到并不轻松。 船靠上码头,卢作孚第一个跳上岸。安排好考察团成员的住宿后,他兴致勃勃地去拜访故友蔡元培、黄炎培、秉农三等人。 黄炎培先生很兴奋:“多年不见,想不到你还真的办起了实业。你的名字在上海已经不是鲜为人知了。” 卢作孚很谦逊:“若说我学有所成,业有所就,这都和你当年的帮助与支持分不开。” “哪里,哪里!孟子曰:君子创业重治,方可继也。希望你的船能早一天开到上海来。” 黄炎培先生墨兴大发,挥毫给卢作孚写了一幅对联。 上联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下联是:“君子创业重治,方可继也”。 上海笼在一片濛濛春雨之中,空气潮湿,还有点阴冷。考察团成员时集时散,集中参观,分头采购物品,忙得不亦乐乎。为推动民生公司的发展,他们集中参观了上海的轮船公司和造船厂;为推动北碚地区的工业发展,他们又集中参观了上海纺织厂、发电厂、煤矿、水泥厂、印刷厂;为推动北碚地区的农业发展,他们参观了试验场、病虫害研究中心、农村灌溉和新品种的试验;为了推动科学、文教事业的发展,他们参观了科学研究所、大学、中学和小学。 在杭州,考察团参观了浙江昆虫局;在江苏,考察团考察了南通、扬州、镇江、南京、无锡、苏州和昆山的学校、工厂、科研机构、农业试验场。在江苏考察了21天后,考察团又回到了上海。 在采购上,他们将随行所携带的许多动、植物标本与南京的中央研究院、中国科学社、中央大学、金陵大学和浙江、江苏两省的昆虫局进行交换;为北碚采购意大利种鸡,法国梧桐和鸣禽动物;为煤矿和铁路建设购买机器设备和材料;为即将创建的中国西部科学院采购各种试验仪器和药品。由于采购不大顺利,考察团在上海一呆就是两个半月之久!直到6月中旬才启程去东北考察。 1930年6月21日,又是一个细雨霏霏的日子,卢作孚带领考察团由东昌旅馆出发,直奔杨树清码头,上了俄国人的“大连号”轮船。 考察团买的是三等舱的船票。卢作孚也不例外。上了船,茶房、水手、船员都是清一色的俄国人,一个个横眉冷对,或是痴呆一般。俄国人见到卢作孚这一行人后,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原来这三等舱船票实际上就是统舱。卢作孚他们上船时间稍晚,统舱四周已没了位置,只好在中间挤出块空地放下行李。考察团成员基本都安定就绪后,卢作孚出于职业习惯,开始对这艘俄国人经营的客船进行暗访。 这艘俄国客船船舱分为三等,卢作孚绕着二等舱看了一圈,房间布置与三等舱大不一样。他想去看看头等舱,被俄国船员挡了驾,连看的资格也没有。卢作孚在他的《东北游记》一书中感慨万端: “我们很叹息阶级之彰明昭著而森严,恐怕首先要在船、车上去找了。只要几块钱和十几块钱的差异,便把它显然划分出来!这是我们经营航业的人应该留意的一点。” 第二天正午,船快到青岛时,俄国茶房将三等舱的旅客统统赶到甲板上,在太阳下排成队,说要接受检查。等了许久,才见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模样的俄国人,两手抄在口袋里,像检阅队伍一般,挨个看了一遍,然后就宣布检查完了,解散。 大连轮靠上了码头。 青岛到了。 青岛当年是德国军队的要塞。民国3年,日、德宣战。9月2日,日军在龙口登陆,仅短短几天,日军就打败了德军。德军自光绪二十二年占领胶州湾,一占就是17年。日本人占领了青岛和胶济铁路后,对于中国人来说,只是换了个殖民者。 1914年11月7日,日本侵占青岛,时隔只两个月,日本就向袁世凯提出“二十一条”,使青岛沦为日本的势力范围,要求承认日本占有德国在山东的全部特权,并加以扩大。卢作孚的心在滴血!“此可以为今之帝国主义者殷鉴,而不可以为中国人之光荣。还有许多这样的地方在外人手中,何时收得回来?一身都是耻辱,何时洗清?曾可记忆?”卢作孚在《东北游记》里写道: “青岛是一个荒岛,竟造成了一个大市场,而且竟造成了一个森林围绕的美丽的市场,则更值得人惊异了。仅仅一个第一公园种树便到20万,可见其森林规模之宏大了。一切建筑,依山起伏,房屋都配置得宜,各具形式;尤其是绿林红瓦,青山碧水,相衬之美,在十数里外,便可望见。来时令人向往,去时令人留恋。……他们之错在侵略他人,地方是应该经营的。” 6月26日,卢作孚一行抵达大连。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大连码头之规模竟如此宏大1在惊涛拍岸的海边,4个大型码头一字排开,据导游李秀山介绍,大连港能同时容纳39艘5000吨级轮船,深港可容纳3万吨以下的轮船,这个港口有开往世界各地的7条航线,年吞吐量上千万吨!港区内建有铁路、公路。可容纳50万吨货物的仓库有74个!日本侵略者将在东北等地搜刮的大量物资资源源源不断地经大连运回国内,据统计,每年运走煤炭约360万吨、大豆150万吨、豆饼95万吨、杂粮70万吨! 中国职员对此并不清楚,还得请一名日本职员来充当讲解。卢作孚感慨道:“中国机关的职员,只知道自己的职务,或连职务亦不知道,绝不知道事业上当前的问题,问题中各种的情况;而这一位日本人能够把码头上的一切事项,详举无遗,是何等留心问题留心事实!中国人何以一切都不留心?” 卢作孚他们接着参观了日本人办的满蒙资源馆。宽敞明亮的大型展览厅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北三省和内蒙古的动植物标本、矿石,数不胜数! “凡满蒙所产的动、植、矿物,通通被他们搜集陈列起了;凡满蒙各地出产的数量,通通被他们调查清楚,列表统计,画图说明,陈列起了;凡满家之交通、矿产区域、形势都被他们测勘清楚,做成模型,陈列起了。……东三省的宝藏,竟已被日本人尽量搜刮到这几间屋子里,视为他之所有了;使日本人都知道,都起经营之念。中国人怎样办?最要紧的是中国人自己起来经营,才能灭杀日本人的野心。” 6月29日,卢作孚率团离开大连,用从日本人那里以银元换来的金票,上了去沈阳的火车。目极之处,沿途车站、站台,日本警察比比皆是,一些高大的建筑群上,到处都是标的日本某某株式会社的名字。 卢作孚有点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当日下午4时,列车驶抵奉天城。 在沈阳,卢作孚和考察团成员参观了清皇宫的博物馆和第一工科高级中学校,还参观了文溯阁。次日前往抚顺煤矿,参观利用油页岩提取原油的炼油厂和露天煤矿,以及抚顺煤矿的发电厂。 他们还专程参观了本溪的铁矿和炼铁厂。 7月3日下午,他们离开奉天往长春,转去哈尔滨,参观了敦化的森林、松花江的农业试验场,还参观了工业博物馆、中央试验所、日本市场等处。 卢作孚对日本人的经营管理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同时他又深刻地看清了日本人的险恶用心。“日本人之经营满蒙,以南满铁路的满铁会社,经营矿业、航业的码头旅社,乃至学校医院,及其他一切公共事业,差不多权力之大等于一个政府了。其铁路所到的地方,即其国家军警所到的地方;即其工厂商场所到的地方;即其金票银行所到的地方;即其学校教育所到的地方。可见其各方面侵略的武器,都随铁路以深入了。” 7月6日下午,卢作孚率团结束了对哈尔滨的考察,折回长春,返经沈阳后,换乘北宁铁路的火车抵达唐山。在唐山,考察团人员一分为二,一批去天津,一批在卢作孚的率领下参观开滦煤矿。次日他们又参观了马家沟井口的矿灯房、蒸汽绞车和砖瓦厂;接着又参观了启新洋灰厂和一家瓷厂。直到7月12日才离开唐山,回到天津。 在《大公报》社,卢作孚访问了胡政之,参观了《大公报》印刷厂。次日,他们抵达北平,参观了燕京大学、清华大学和协和大学。之后,他们到香山参观了熊秉三先生创办的香山慈幼院,后又访问了地质调查所的丁在君先生。 “我们觉得南北走了一圈,难得看出显有成绩的事业,地质调查所总算有成绩了。几位学者领导一些青年到各地去搜集,在里边研究。试问国内这样做正经事的,共有几处?” 7月20日,卢作孚率团回上海。在海上颠簸了5天,于7月25日晨抵达,从此结束了华东的考察旅行。 自1930年3月8日,至8月20日,卢作孚率团历时5个月零13天,行程万里,对华北、华东、东北进行了考察。回到重庆后,为使社会和民众了解中国国情,了解日本人在中国东北的所作所为,了解在中国东北隐藏的危机,他在社会上作了广泛的演讲。此外,还以日记体的形式,用夹叙夹议的笔法,撰写成约10万字的《东北游记》,交由肇明印刷公司铅印发行。不久,“九·一八事变”爆发了。 卢作孚不是一位政治家,但他却具有政治家的远见!正如他在《东北游记》中大声疾呼的那样: “我们一度游历东北,见日本人在东北之所作为,才憬然于日本人之处心积虑,才于处心积虑一句话有了深刻的解释……德国已成过去,俄国尚有所未知,日本则方进来已,为东北最可顾虑的问题,十分紧迫,尤其是我们应该觉悟的。”船王卢作孚--第10章 争雄长江第10章 争雄长江 “小鱼吃大鱼”,一年内吞并七家公司 初秋的时候,卢作孚回到了重庆。雾都已是层林尽染,漫江碧透。 卢作孚还没来得及掉去一身风尘,就赶到督办府去见刘湘。 刘航琛迎接了他。 “甫公在吗?” “在。我这就去通报甫公。” 卢作孚忙制止:“不了,我俩直接去吧!” 刘航琛想了想,就领着卢作孚,直奔刘湘的办公室。 刘湘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睁开眼,见是卢作孚,忙站起。 “好哇!卢兄,你不辞而别,一走就是半年,这个假可是太长了哇!哈哈!”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卢作孚笑着说。 “回来了就好。还干你的老本行,怎样?” “我正是为此事来请示甫公呢!” “莫要说什么请示不请示的。”刘湘摆摆手,“怎么?干啥子又要请示?” “我想正式向甫公提出辞去川江航管处处长一职。” 刘湘眉头一皱:“辞职?” “民生公司离不开,我也是没办法啰!”卢作孚露出为难神情。 刘湘背着手,来回踱着步:“你可以忙民生公司的事情去,这职嘛,就不要辞了。” “这哪成,岂不是徒有虚名。” “什么虚不虚的,这个我不管。处长还得你来当,兼职也行。” 卢作孚急了:“甫公,你不能让我为难。咱们可是有约在先呀,为期半年。说好的,你可不能悔改哇!” 刘湘也有他的道理:“川江航业刚刚有了起色,刚刚走上正轨,不能半途而废。” 卢作孚说:“在外国轮船公司的强力排挤下,川江航业的生存和发展已到了绝境。中国轮船公司不仅不能与外国公司抗衡,而且还四分五裂各自为营,极其散漫。几十只中国轮船,就”有几十家轮船公司;许多公司只有一条船。相互间的残酷竞争,最终导致一个又一个中国轮船公司破产倒闭,反而让外国轮船公司大收其利。如此下去,整个川江航业,将必然全部落入帝国主义航运势力之手中……” “我正想让你以官方名义,使川江航业走向联合。”刘湘正要说下去,被卢作孚打断。 “甫公,以官方的名义使民营航业走向联合我已试过,行不通的。我想以民生公司之力来统一川江航业,这样也许会好办一些。虽然民生公司势单力薄,但我有信心。” 接下去,卢作孚谈了自己的设想。 “也好。”刘湘点点头,“民生公司出面,我在背后全力支持,希望你成功!” “这么说来,甫公同意我辞职了?” 卢作孚喜形于色。 1930年秋,卢作孚统一川江航业哗啦一下拉开了序幕。 卢作孚为民生公司确立的方针是:“将同类的生产事业统一为一个,或全部的联合。联合起来,人力财力集中,化零为整,合并经营。” 为取得政军界和社会的广泛支持,他大声疾呼:“扬子江上游的航业问题,关系四川对外交通和未来的发展,非常重要,其垂危局面,不容坐视不救。”他和他的同事们大造“化零为整”,“统一川江”的舆论,一面增加资本,做好收购和兼并其它轮船公司的准备。 自由竞争和优胜劣汰是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卢作孚的统一川江航业的策略和步骤是:民生公司自身要改善经营,发挥竞争优势,进而取代经营不善的其它公司。他要取得刘湘和地方权要的支持,给民生公司以许多其它公司不能得到的方便和特权,才能顺利兼并。本公司的举措要得当,减少阻力,才能进展迅速。 卢作孚认为在兼并的过程中,要采取先易后难、先小后大、先商后军、先华后洋分步进行之策略,亦称“发展兼并三部曲”。第一步,兼并营业不佳、亏损严重、负债已多的华商小轮公司。在议定船价、资产后,由民生公司付与部分现款,供原公司偿还欠债,或者对急需现金的股东退还股本,以应原公司之急,大部分价款则转作民生的股金。原公司所有职工由民生公司全部接纳,重新安排工作。这样,使被兼并者易于接受,民生公司也加强了自己的竞争实力。那些经营不善,还未破产倒闭,但已在竞争中感到不支的中型公司,也觉得合并于民生公司,有着并行不掉的利益,于是也会相继效尤,逐渐聚集于民生公司旗帜下。第二步是兼并军轮。当时四川军阀投资经营的轮船不少,他们往往凭借势力,获有种种特权。它们的存在,是“统一川江”的一大隐患。卢作孚向军阀们陈说利害,劝其合并。在川江航业衰颓的形势下,为保全老本,军阀也乐于接受。不过,这些公司的经营者们无一不同军阀有着特殊的关系,折本有东家,中饱归自己。因此,在接收过程中,会有复杂曲折的过程。第二步可在第一步的基础上静观其变。卢作孚的对策是:“不要借钱,他们要多少就给多少。”他所关注的是“在轮船收买以后的利益,要比收买以前的利益多得多”。要长远打算,不计眼前得失。在议定船价时,民生公司应采取较为宽厚的态度,尽量做到使对方易于接受。两步棋之后,便是第三步——收购外商轮船公司! 正当川江航业跌落低谷的时候,卢作孚在一片叹息声中召开了民生公司董事会。这是卢作孚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试图以个人和民生公司的力量拯救整个川江航业! 这是一个在航业界看来具有神话般的梦想。他渴望能得到董事会的支持。 董事会,作为卢作孚强有力的支持者,从来就没让他失望过。这是因了卢作孚的名望和过人的远见卓识等诸多因素,确立了他在民生公司一言九鼎的地位。 董事会的各位董事深知卢作孚做事不冲动,不盲从,遇事经反复论证,方付诸行动。他做事说干就干,从不拖泥带水,拐弯抹角。 他开宗明义:“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通过‘化零为整,统一川江航业’的决议。” 一句话,像一枚重磅炸弹突然落下,在场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 川江航运界,任何一家公司,哪怕是只有一条船的轮船公司,民生公司的3只轮船加起来,吨位也不及人家,或者是人家的零头,可是卢作孚的口气听起来似乎不在话下。 “当今川江航业状况是怎么样呢?为什么要联合成整体?又如何才能达到联合的目的?”卢作孚讲话,逻辑性强,针对性强,具有说服力和感染力。 “诸位都知道,轮船乃国土之伸长,凡一国轮船驶到之地,即该国势力所达之区。所以当今列强,尤其海洋大国,如日本、英国、意大利等,对其航业十分关注,着力加以扶植。而我国朝野,对此漠不关心,致使航权丧尽,国力日弱。川江60年来之航业,皆局促于豪强之下,不能振拔。各华轮公司,或互相争斗,外人得利;或辗转租押,一船一年数易其手;或货少船多,效率低下,外轮福同号行水次数一年达48次之多,而我们中国轮船大多在20次以下;或债台高筑,破产亦不足以偿债;等等,等等。加之外轮的竞争挤压,我华轮公司绝大多数都辗转呻吟于恶劣环境中,不能自拔,亦不思自拔,凋敝危殆之前景不远了!” 卢作孚想起自己在出任川江航管处处长时受到的挫折,语气深沉而激愤。 “在前,我任川江航务管理处处长时,试图凭借行政权威,促使川江各中国轮船公司联合自助自救,结果费了好大的劲,完全失败了,彻底失败了!我们回顾一下历史,看看在川江跑的外国轮船公司又是如何做的呢?他们跑到我们国家来都知道联合,我们在自己的国家里却互相如同敌国,令人好心痛!请他们联合不行,联合又势在必行,那么,这个联合的责任,统一的责任,又该谁来负起呢?我认为,我们民生公司应该承担起来!” 会场静得连一只蜜蜂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几十年来,川江上的华轮生生灭灭,荣荣衰衰,都互不相让,角逐江上,谁都没能使他们统一过,此刻,他们又怎能轻易改变主意哩。凡此种种,困难重重,绝不可轻率视之,绝不可妄自坐大。但是,我们只要认定这个目标,认定它于川江有益,于社会有益,那么,我们就得万死不辞……” 卢作孚一口气讲了两个来钟头。 郑壁成按卢作孚的思路逐一分析了统一川江航业之利: “中国轮船公司时开时停,有的将船上的货物私卖,信用一落千丈。统一川江航业后,可以恢复华轮信用,以期易于揽载;现在有一个公司,就得配备若干人马,若干个公司就有若干人马,而华轮公司一般都只有一两只船,收入少,开支多,统一后,就能节省人力、财力;现在各公司竞相安插自己的人,股东和债权人也要插手,因此不管懂与不懂航运的人都在搞航运。指挥的瞎指挥,跑船的胡乱跑,海损事故经常发生,统一川江后,易除积弊,内行经营;此时不少中国轮船机械陈旧,需改造;川江上现在跑的中国轮船公司,除招商局、三北公司外,都无直通长江的轮船和驳船,而外国各公司,均有适合长江航运的轮船,统一川江后,可以根据需求适当安排洪枯期客货运输航线,而且可以接通长江,壮大船队,发展航业。” 经郑壁成这么一介绍,会场顿时一片叫好声。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1931年元旦刚过,卢作孚把他的司令部——民生公司事务所从合J;;迁到了重庆。这是嘉陵江支流与长江的交汇处。坐在简陋的办公室里,他的目光射向窗外。他仿佛看到万里长江上‘一条又一条轮船在成纵队集合,宛如一条浮在水面的长龙,顺着他的视线,浩浩荡荡驶来。 他已经为这次进攻作好了充分的准备——30万元的股额扩大到70万元;北碚训练的一大批学生将编入他的队列。 卢作孚的行动计划是,先向重庆上游发起冲击——联合渝至宜宾的中国轮船公司,然后杀个回马枪,掉转头来,蓄集力量,向下游发起总攻! 经营犹如打仗一样,他现在是总攻前夕的总指挥。他的战略部署是:“凡愿意出售的轮船,无论好坏,民生公司一律照价收买;凡愿意与民生公司合并的公司,不论负债多少,民生公司一律尽力照顾,帮助它们偿请债务;需要多少现金即交付多少现金,其余作为加入民生公司的股本;凡卖给民生公司的轮船和并入民生公司的公司,其全部船员一律转入民生公司,由民生公司安排工作,不使一个人失业;凡接收一只轮船,即废除一只轮船上的一切腐朽的管理办法和陈规恶习,代之以民生公司自己创立的一套新的管理制度和良好服务作风。”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明之以义是卢作孚统一川江航业之风范。1930年10月,民生公司就已与福州公司进行了联合,这是民生公司兼并的第一家公司,福川仅有的一只轮船“福全”号,转入民生公司,易名“民福”。这是民生公司创立以来得到的第4只轮船。尽管它只有273吨,但它比民生公司原有的3只轮船的吨位总和还多40余吨! 已发黄的民生公司《大事记略》,对1931年民生公司兼并川江航业有详细的记载: “公司于1月4日,收买九江轮船公司之合江、九江两轮船,改名民安、民治,开始加入渝宜航线。4月12日收买通江轮船公司通江、青江、岷江三轮,改名民右、民享、民江,民江轮暂停航。又买国船一只。5月7日收买协同轮船公司之蓉江轮船一只,改名民选,拖入民生机器厂大修。5月9日收买定远轮船公司之定远轮船一只,改名民约。5月12日收买锦江公司之乘风轮一只,改名民殷。9月5日收买川东轮船公司之长天九轮船一只,改名民强。10月31日收买利通轮船公司之利通轮船一只,改名民觉。本年计接收大小轮船10只,又囤船1只。” 短短一年中,民生公司竟收购了7家轮船公司! 民生公司由3只小轮,总吨位500吨一下猛增至1500吨!公司职员由164人增至518人! 至此,重庆以上的川江航运企业,除合众一家外,全都纳入民生公司的旗帜下。与此同时,民生公司又将收并的部分船只开进了重庆至宜昌沿途各港,使民生公司的航线遍及整个川江! 这一年的秋天,卢作孚敏锐地看到了中华民族面临的危机,加快了统一川江航业的步伐。 刘文彩跷着二郎腿说:“告诉卢作孚,想买我的船没门!趁早别做这 个梦了。”卢作孚一拍桌子:“看谁在做梦!” 1932年2月17日,民生公司的“民福号”首航渝宜航线,开创了民生公司新的篇章。卢作孚没有亲身经历这次航行。在重庆的民生公司总部,卢作孚与他的朋友们开始策划下一步行动——兼并川江航业第二部曲。 卢作孚将他的朋友们召集到简陋的总部,开门见山:“我们没有时间等了,必须加快兼并的步伐,此乃民生之大业,中华民族之大业。大家知道,去年收购7家公司,耗去了公司的全部股金。继续兼并,势必导致公司亏空,如何弥补资金上的不足,还望诸位出谋划策。” “作孚,我有个想法。”说话的是何北衡先生。他自卢作孚辞去川江航务管理处长之后,正式接任其职。何北衡若有所思地道:“我已反复想过,航管处定要给民生公司极力支持。统一川江航业,已不能看作是民生公司的事业,应视为民族之兴亡之举。我将在货运繁忙之时,不分派民生公司兵差。业务清淡的时候,再派兵差以弥补民生公司淡季收入。” 卢作孚虽然内心很感激何北衡此举,又似觉不妥。这岂不是有点仗势欺人?于是慨然道: “何兄,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恐怕让人说闲话。” “顾不了那么多,作孚。民生公司兼并川江航业,是从长远处着眼,牵系着民营航业之兴亡。再说,这也是督办之意,怕什么!”何北衡有他的道理。 卢作孚沉默不语。 何北衡又接着道:“还有,你们可享有渝合、渝涪及涪陵、万县航线的专利,其他公司船只不得行驶这几条航线。” 何北衡是代表官方来参加民生公司会议的,其意明了,为增加民生公司的利润,创造兼并的条件。更何况,民生公司的下一个目标是直指军轮! 军轮兼并,远比民营公司要难得多。 兼并军轮,卢作孚颇费了一番心机。四川大大小小的军阀,谁都拥有少者一两个轮船公司,多者则拥有好几家公司。如何选择突破口呢? 卢作孚决定先找杨森。老朋友好说好商量。 果然,卢作孚的这步棋走了个正着,杨森慨然应允,无条件地答应将自己的“永年号”卖给民生公司!但是,杨森也只能自扫门前雪,管不了别的军阀。 突破口打开了,下一步的进攻目标应选在什么地方呢?卢作孚犯难了。 有人提议,先软后硬,把最难办的放到最后来办。 不行。卢作孚偏要先碰最硬的。他选中了大邑县的豪强刘文彩。只要攻下这个堡垒,不愁别的军阀了。 卢作孚为试探虚实,派一名经理去与刘文彩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