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领高更上山,穿过烈日烘烤的市府广场,沿着镇后的市集路走去。朱阿夫兵就在兵营外的田里操练,他们的红色土耳其们在阳光下燃烧。文森特领路穿过罗马公所前的小公园。 阿尔的妇女们在散步,呼吸清晨的空气。文森特饶舌地向高更夸耀她们的美丽。 “你觉得阿尔的娘儿们怎么样,高更广他问。 “她们不会使我出汗。” “瞧她们肌体的色调,喂,不是形状。瞧太阳对她们的色彩起了什么作用呀。” “这儿的房子是什么地方,文森特?” “那不过是朱阿夫兵的五法郎的地方。” 他们返归黄房子,作一些生活上的安排。他们在厨房的墙上钉了一只盒子,把他们的一半钱款放在里面—一用来买烟草,应付意外开支,包括房租。金顶上放一张纸条和一支铅笔,记下所取的每一个法郎。在另一只盒子里,安放其余的钱,分成明股,用来购买每星期的食物。 “你是个好厨子,是吗,高更?” “好得很。我当过水手。” “那末将来由你烧饭。不过今晚我来烧汤,为你接风。’那晚,他端上的汤,高更喝不下去。 “你的汤怎么烧的,文森特,我无法想象。我敢说,这简直象你在图画。I。调和你的色彩。” “这与我画中的色彩有什么相干?” “我亲爱的朋友,你仍旧陷足在新印象主义中。你最好放弃体现在的方法。那不符合作的禀性。” 文森特把场碗推向一边。 “你一眼就看出了吗,嗯?你倒是个批评家呀。” “好吧,你自己看看吧。你又不瞎,对吗?那些蜡蜡黄,譬如说,极端混乱。” 文森特望着墙上的向日葵镶板画。 “那就是你要对我的向日葵所说的全部评语吗?” “不,我亲爱的朋友,我能找出许许多多可批评的东西呢。” “在向日葵中?” “在向日葵中,你的交响曲;它们单调乏味,并不完美。” “胡说!” 叫奥,坐下,文森特,别这样瞧着我,就好象要吃掉我一样。我比你大得多,成熟得多。 你还在设法发现你自己。听我说,我来给你上几堂有益的课吧。” “对不起,保罗。我真的需要你帮助我。” “那末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脑子中的废料统统清除干净。你整天被梅索尼埃和蒙蒂塞利弄糊涂了。他们俩一无用处。只要你欣赏那一类绘画,你就永远画不出一幅好画来。” “蒙蒂塞利是一让大画家。他比他同时代的任何人更懂得色彩。” “他是一个喝醉的白痴,他就是那个样子。” 文森特跳了起米,隔着桌子瞪视高更。汤碗翻落在红瓷砖地上,跌得粉碎。 “你把‘法达’叫做白痴。我爱他就象兄弟一样!把他说成是个酗酒者、头脑不请诸如此类的话,都是恶意中伤。没有一个酒鬼能画出蒙蒂塞利的画。平衡六种原色的智力劳动、在半小时内就要思考几百桩事情的高度紧张和算计,需要一付健全的头脑。而且是一付清醒的头脑。你在重复那个关于‘法达’的嚼舌头话时,就象第一个讲出这种话的卑鄙的女人一样恶毒。” “啸,喷,啸,我的尖帽子!” 文森特退缩了,就好象脸上被浇了一杯冷水。他的话和紧张的情绪憋住了他。他想压下怒火,但做不到。他向自己的卧室走去,砰地把门在身后关上。 第二天早晨,那场争吵被遗忘了。他们一起喝咖啡,然后各走各的路去寻找图画。那天傍晚,文森特回来的时候,被他所谓的平衡六种原色弄得精疲力尽,看到高更已经在小煤气炉上烧晚饭、他们平心静气地交谈了一会儿,后来话题转到了画家和绘画——他们最感兴趣的唯一话题。 战斗继续下去。 高更赞赏的画家,文森特瞧不起。文森特的偶像则是高更诅咒的对象。他们对彼此的技法各执己见。其他的任何话题都能使他们以平静友好的态度来谈论,但是,绘画对他们来说,就象生活中的肉和饮料。他们挤命地捍卫各自的想法。高更有两倍文森特的蛮力,然而文森特的拗劲使他们两人势均力敌,甚至在他们讨论看法一致的事物时,他们的争论亦是一触即发的。争论从他们脑汁绞尽的头脑—一就象用完了电的电池—一中产生出来。 “你永远成不了艺术家,文森特。”高更宣称,“除非你能够在观察过大I3然后,回到工作室里,冷静地描绘。” “我不要冷静池画,你这个白痴。我要狂热地画!那就是我到阿尔来的道理。”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大自然的奴性的临摹,你要学会即兴描绘。” “即兴!天啊!” “还有一件事;听听修技的话,对你有好处。绘画是抽象的,老弟。没有让你讲故事和说教的余地。” “我说教?你疯了。” “如果你要讲道,文森特,回去做你的牧师吧。绘而是色彩、线条和形式,如此而已。 艺术家能够再现大自然的装饰性,但只能如此而已。” 。装饰艺术,”又森特哼着鼻子。“要是你从大自然中所得到的就是这些,那末你应该回到你的证券交易所去。” “我要是那样的话,我要来听你在星期日早股的讲道。你从大自然中得到了些什么呢,将军?” “我得到的是活动,高更,生命的旋律。” “哦,我们有点疯了。” “我画太阳时,要画得让人们感觉到它以可怕的速度在旋转。它发射出力量无穷的光波和热波。我画麦田时,要人们感觉到谷粒中的原子在生长、爆裂。我画苹果时,要人们感觉到苹果中的液计溅到皮肤上,果核中的种籽在往外钻向开花结果!” “文森特,我不止一次地对你讲过,一个画家不应该有什么理论。” “瞧这片葡萄园景色,高更。向外考研!那些葡萄在你眼前马上就要爆裂了。喂,再看这片峡谷。我要使人们感觉到峡谷雨分已经住下淌流过千千万万吨的水。我画一个男子的肖像时,我要人of感觉到那男子一生的全部经历——他所见到的、做过的和遭受的每一桩事情!”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鬼名堂?” “想一下,高更。长出谷来的田地、从峡谷往下流的水、葡萄的液计和一个人的消逝的生命,都是同一和同样的东西。生活中唯一的协调就是节奏的协调。我们大家按拍跳舞的节奏;人们、苹果、峡谷、耕地、麦浪中的车、房子、马和太阳。高更,你身体内的物质明天会捣穿一颗葡萄,因为你和一颗葡萄是一样的,我画在田里干活的农人时,我要使人们感觉到农人就象谷子那样流进松土里,而松土亦向上流进农人的身子。我要人们感觉到阳光射进农人,射进谷子、耕犁和马,而它们亦都回射进太阳。当你开始感觉到普遍的节奏——地球上的万物都在这个节奏中活动——一的时候,你就开始理解生活了。唯有上帝才超然独立。” “将军,”高更说,“您是正确的!” 文森特情绪亢奋,热病似地发抖。高更的话象打在他脸L的一记耳光。他笨头笨脑地站着,张口结舌。 “‘将军,您是正确的’这话算什么意思i”“那意思是说现在差不多是上咖啡馆去喝杯苦又酒的时候了。” 第二个星期的周末,高更说:“今晚让我到你的那幢房子里去一下。也许我能挑到一个可爱的胖姑娘。” “别碰拉歇尔。她是属于我的。” 他们穿过石巷的迷宫,走进妓院。拉歇尔一听到文森特的声音,立即蹦跳过门厅,投入文森特的怀抱。文森特向路易介绍高更。 绩更先生,”路易说,“你是一位艺术家。也许你可以给我去年在巴黎买的两幅新画鉴定一下吧。” “我很高兴。你从什么地方买的?” “歌剧院广场上的古皮尔公司。是放在公司的前厅中的。请进来,先生。” 拉歇尔引文森特走进左边的房间,把他批倒在近旁一张桌子边的椅上,一屁股坐在他的腿上。 “我到这儿来了半年啦,”文森特抱怨说,“可是路易从来没有问过我对他的图画的看法。” “他并不认为你是个艺术家,疯浪子。” “也许他是对的。” “你不再爱我了,”拉歇尔说,绷着脸。 “你怎么会那样想的呢,小鸽子?” “你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来看我了。” “那是因为忙着为我的朋友布置房子。” “那末,即使你不来,你还是爱我啦?” “即使我不来。” 她扭扭他的圆圆的小耳朵,轮流吻吻。 “来证明一下,疯浪子,你能把你的滑稽的小耳朵给我吗?你曾应过找。” “要是你能拿下来,你就拿吧。” “噢,疯浪子,你的耳朵是缝上去的,象我的布娃娃的耳朵一样。” 从房间里传出一阵喊声.横贯厅堂,这一尖声叫喊既不表示愉快,亦不表示痛苦。义森特把拉歇尔从腿上推下去,奔过厅堂,进入客厅。 高更弯身蹲在地上,抽搐着,泪珠滚下他的脸颊。路易,手里拿着灯,低头盯住他看,惊慌失措。 “保罗,保罗,怎么啦?” 高更想开口,但说不出话。过了片刻,他喘着气说:“文森特……我们……终于被证明…… 看……看……墙上…那两幅画…俗易从古皮尔公司买来的……装饰他技院的客厅。全是布格罗。”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前门走去。 “等一等,”文森特叫道,跟着他奔去。“你上哪儿去啊?” “到电报局。我得马上把这个情况打电报告诉巴蒂格诺勒俱乐部。” 盛暑的游热来临。田野色彩美艳。绿色、蓝色、黄色和红色,灿烂得眼花镜乱。随便什么东西一接触太阳,就一直烧到中心。罗纳河的河谷飞起阵阵波浪似的热气。太阳袭击着两个画家,痛打他们,把他们打得稀烂,吸出他们的全部抵抗力。西北风刮起来,抽打他们的身体,鞭挞他们的神经,摇晃他们脖子上的头颅,使他们感到头将爆裂开来。然而,他们还是每天早晨顶着烈日出去,一直画到夜晚的咄咄逼人的蓝色加深了白天的咄咄逼人的蓝色。 在文森特和高更之间,一阵猛烈的火山爆发、另一次内在的沸腾、一场可怕的斗争在酝酿着。晚上,当他们过度疲劳而睡不着觉的时候,过度神经紧张而坐不下来的时候,他们使彼此用尽他们的精力。他们的钱渐渐少了。他们无法取悦自己。高更从来不知疲倦地惹文森特光火,当文森特狂怒的时候,他便把“将军,您是正确的!”扔在后者的脸上。 “文森特,毫无疑问,你是无能作画的。看看这工作室的杂乱无章。看看这只颜料箱上的污垢。我的天哪,倘若你的荷兰头脑没有被都德和蒙蒂塞利弄得稀里糊涂的话,也许能清醒一下,把你的生活弄得有条不紊一点。” “那跟你无关,高更。这是我的工作室。你的工作室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既然谈到了这个问题,我可以再告诉你,你的脑袋就象你的颜料箱一样混乱。你欣赏欧洲的每一个邮票画家,但你看不到德加……。 “德加!他画过什么可与米勒并驾齐驱的画呢?” “米勒!那个感伤主义者!那个……!” 对米勒——他奉为尊师和精神上的父亲——的这种毁谤使文森特勃然大怒。他跟在高更后面,从一个房间咆哮到另一个房间。高更逃了。房子太小。文森特对他叱喝,对他吼叫,在高更有力的脸前挥舞拳头。一场恶战一直延续到闷热的深夜。 他们俩象魔鬼般地拼命抓住他们自己和大自然。他们天天用他们的鲜艳的调色板,夜夜用他们的刺耳的自我主义对闹。即使在不怨吵的时候,他们的友好的辩论亦是那么富于爆炸性,以致使他们忘记了睡觉。泰奥寄钱来。他们立即把钱花在烟草和苦艾酒上。天气热得令人吃不下东西。他们以为苦艾酒能镇静神经。可是,这反而使他们益发兴奋。 刮起了狂暴的西北风。风把人们囚禁在屋里。高更无法作画。他不断地激怒文森特来消磨时光。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会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想法这般地大发脾气。 文森特是高更的唯一消遣。他紧紧抓住不放。 “最好别吵了,文森特,”他说,在西北风吹利的第五天后。他已经把他的朋友逗够了,黄房子中的暴风雨使咆哮的西北民显得好似轻轻的微风。 “你自己呢,高更?” “那是碰巧。文森特,跟我打交道、习惯跟我讨论问题的几个人,都发疯了。” “你在威吓我吗?” “不,我是在警告你。” “那末把警告留给你自己吧。” “好吧,不过,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可别怪我。” “噢,保罗,保罗,让我们停止那无休止的争吵吧。我知道你是一个比我好的画家。我知道你能够教给我许多东西。但是我不希望你看不起我,你听到了吧。我干了长长九年的苦役,他妈的,我有一些东西需要用这倒霉的画来表达!暧,你承认吗?说话呀,高更。” “将军,您是正确的!” 西北风停息下来。阿尔人又敢外出到街上去了。火烫的太阳又出来了。一场狂热传染了整个阿尔。警察出来对付暴行。人们跑来跑去,眼里流露出一股狂热。没有人微笑。没有人说话。石板屋顶在阳光下烘烤。拉马丁广场上发生殴斗,刀光闪闪。空气中弥漫着灾难临头的气息。阿尔无法再忍受这种紧张。罗纳河的河谷差不多要崩成碎片。 文森特想起了那位巴黎的记者。 “会成个什么样呢?”他自问。“一次地震还是一场革命。” 尽管如此,他依旧光着头在田野里作画。他需要白色的眩目的热气溶化他体内所感觉到的狂热。他的头脑成了一口燃烧着的批捕,倒出一张张火热的油画。 随着一张张的画出来,他益发感到,他的九年的劳动,正凝聚在这几个饱满的星期中,把他一下子造就成了完美无缺的艺术家。他大大超过了去夏的水平。他将永远不会再作出如此完全地表现了大自然本质和自身本质的图画。 他从清晨四点就开始画,一直画到夜晚把景色偷走为止。他一天创造两张、有时甚至三张图画。撕碎地的活力的痉挛性的图画使他流出了一年的鲜血。他计较的不是在地球上逗留的时间之长短,而是一生中天天在做什么。对他来说,时间是以流出的图画来计算的,而不是以日历跳动的页数来计算的。 他意识到他的艺术已经到达了一个高潮,这是他的生命的高潮——这些年来一直在争取到来的时刻。他不知道这种高潮会延续多久。他只晓得要作画,更多的画……更多更多的画。 这个生命的高潮、这个无穷大的一小点,必须抓牢,继续下去,扩张开来,直到他创造出在灵魂中孕育着的全部图画为止。 整天地作画,整夜地斗争,根本不睡觉,吃得很少,用太阳、颜色、兴奋、烟草和苦艾酒果腹,被原理和他们自己的创造力所苦恼,用怒气和暴力来彼此相斗,他们越来越感到作呕。 太阳痛击他们。西北风抽打他们。色彩把他们的眼睛戳了出来。苦艾酒给他们的肠子灌满了过度的热狂。在那酷热的狂暴的夜晚,黄房子闹得天翻地覆。 当文森特在画几张犁的时候,高更给他画了张肖像。文森特目不转睛地盯着肖像。他第一次清楚地了解到高更对他的想法。 “那的确是我,”他说。“不过那是发疯了的我!” 晚上他们上咖啡馆。文森特要了一杯淡苦艾酒。他突然连杯带酒朝高更的头上掷去。高更让过了。他双手抱起文森特的身子。带后者穿过拉马丁广场。文森特发觉自己躺在床上。 一下子就睡着了。 “我亲爱的高更,”第二天早晨,他十分温和地说,“我模模糊糊地记得昨晚冒犯了你。” “我愉快地真心地原谅了你,”高更说,“不过,昨天的情报也许会再次出现。要是我被击中,我也许会失去自制,把你指死。所以请允许我写信给今弟,告诉他我要回巴黎了。” “不!不!保罗,你不能走。离开黄房子?这儿的一切都是为你安排的呀。” 在这二天里,风暴没有停过。文森特拼命想把高更留下来。高更拒绝每一种口实。文森特恳求,哄骗,咒骂,威吓,甚至哭泣。在这场战斗中,他证明是一个强者。他觉得自己整个儿的生命全赖于把他的朋友留在黄房子里。夜色苍茫的时候,高更被弄得精疲力尽。他让步了,为了想休息一下。 黄房子里的每个房间都充满着晃荡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高更无法睡觉。快天亮时,他才开始打瞌睡。 一种奇怪的感觉惊醒了他。他看到文森特站在床边,在黑暗中瞪出双眼盯着他。 “你怎么啦,文森特?”他严厉地问。 文森特走出房间,回到自己的床上,倒头便睡熟了。 第二天晚上,高更又被同样的奇怪感觉惊醒。文森特站在床边,在黑暗中凝望着他。 “文森特!去睡觉!” 文森特转身离去。 第二天晚饭的时候,他们为汤发生了一场恶吵。 “在我不留意的时候,你把颜料倒进了汤里!”高更大文森特笑了起来。他朝墙壁走去,用粉笔写道: 我是精神上的圣徒我的精神健全无恙他安静了好几天。喜怒无常,闷闷不乐。一句话也不对高更讲。甚至不拿起油画笔。他不读书。坐在椅子上,呆望着面前的空间。 第四天的下午,刮起了一阵猛烈的西北风,他请高更陪他出去散步。 “我们到山上的公园去,”他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你不能在这儿讲,这儿不是蛮舒服吗?” “不,我没法坐着讲。我必须走走。” “很好,要是你一定要去的话。” 他们沿着市镇左面的蜿蜒上山的车路走去。他们要向前走,就得戳穿犹如厚皮般的西北风。公园里的丝柏几乎被吹得歪倒在地上。 “你要对我讲什么呀?”高更问。 他得在文森特的耳旁叫喊。文森特还来不及听到,风就把话到走了。 “保罗,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倘若我对你的绝妙的主意不感什么兴趣的话,那就请你原谅吧”“作为画家,我们都已经失败了。你知道是什么原国吗?” 叫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见。在我耳旁讲响一点。” “你知道我们作为画家已经失败了的原因吗?” “不知道。什么原因呀?” “因为我们孤军奋战。” “什么话呀?” “有的东西,我们画得好:有的东西,我们画得不好。我们把好的坏的全扔进一张画里了。” “将军,你讲得我稀里糊涂。” “你还记得博特兄弟吗?荷兰画家。一个善于风景。一个擅长人物。他们合作绘制一张画。一个绘景。另一个添人物。他们取得了成功。” “嗯,把一个没完没了的故事讲得不清不楚,令人费解。” “什么?我听不见。靠近一点。” “我说,讲下去!” “保罗。我们必须那样做。你和我。修拉。塞尚。洛特雷克。卢梭。我们必须通力合作,共同绘制一张画。那将是一个真正的画家们的共产主义。我们都描绘自己拿手的东西。修拉空气。你风景。塞尚‘表面’。洛特雷克人物。我太阳、月亮和星星。我们合作起来,就能成为一个伟大的艺术家。你看怎么样?” “喷,喷,喷,我的尖帽子!” 他刺耳地狂笑起来。风把他的讥讽象海浪的水花一样飞溅在文森特的脸上。 “将军,”他叫道,在透过气来后,“那如果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主意,我就吃了它。原谅我大声喊叫。” 他踉跄地走下小路,捧住肚皮,开心得直不起身子。 文森特一动不动地站着。 一群燕八哥掠过天空。成千上万只鸣叫扑翅的燕八哥。它们朝下猛扑文森特,碰撞他,包围地,穿过他的头发,飞进他的鼻子,飞进他的嘴,飞进他的耳朵,飞进他的眼睛,把他埋在一片鼓翼的、厚厚的、没有空气的黑云中。 高更走回来。 “来吧,文森特,我们下山到路易那儿去。听了你那无价之宝的好主意后,我感到要庆祝一番。” 文森特默默不语地跟他到里科莱特路。 高更和一个姑娘上楼。 拉歇尔在一间咖啡室里坐在文森特的腿上。 “你不和我一起上楼吗,疯浪子?”她说。 “不。” “为什么不?” “我没有五法郎。” “那你肯把你的耳朵给我吗?” “好。” 一会儿工夫,高更回来了。两人下山走回黄房子去。高更胡乱地吞下晚饭。他一言不发地走出前门。他差不多走尽拉马了广场的时候,听到背后熟悉的脚步声:短促,迅疾,凌乱。 他转过身去。 文森特朝他冲上去,手里待着一把掰开的剃刀。 高更直挺挺地站着,盯住文森特。 文森特在仅离高更二英尺远的地方站住了。他在黑暗中瞧着高更。他低下头,转过身,朝家里奔去。 高更走向旅馆。他订了一个房间,把门锁好,睡觉。 文森特定进黄房子。走上红砖楼梯,到自己的卧室去。他拿起镜子——他用这面镜子画过不知多少次的自画像。他把镜子放在梳妆台上,斜靠着墙壁。 他看着镜中的一双发红的眼睛。 末日已到。他的生活完了。他从自己的脸上觉察到了。 他最好来一次干净利落的了结。 他举起剃刀。锐利的钢使他的喉咙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许多声音在对他讲着奇奇怪怪的话。 阿尔的太阳在他的眼睛和镜子中竖起了一道刺眼的火墙。 他胡乱地斩下耳朵。 他只留下了一点点耳壳。 他丢下剃刀。用毛巾把头包好。血滴到地上。 他从面盆中捞起耳朵。把它洗净。用几张图画纸包好。再用报纸包了一层。 他在厚厚的绷带上套上一顶巴斯克软帽。下楼走向前门。他穿过拉马丁广场,爬上山,拉动一号妓院的门铃。 一个女仆来开门。 “叫拉歇尔来。” 拉歇尔立刻就到。 “噢,是你,疯浪子。你要什么?” “我给你带来一件东西。” “给我?一件礼物?” “对。” “你真好,疯浪子。” “小心保存好。那是我的纪念品。” “是什么呀?” “打开来,自己看吧。” 拉歇尔把纸拆开。她恐怖地看着耳朵。倒在地板上,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