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看看你的画吗?” “请吧。” 德·博克已经画好了女郎的脸部,画得很象,但她身体的特性一点影子也没有。那只是一具完美的躯体。 “哎呀,”德·博克看着文森特的画嚷道,“你用什么东西代替了她的脸呀?这就是你所谓的灌注热情吗?” “我们不是在画肖像,”文森特答道。“我们是在画人体。” “脸不属于人体,那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看看你画的腹部,”文森特说。 “怎么啦?” “看上去好象充满了热气我看不到一寸肠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有看到这可怜的姑娘的肠子挂在股外呀。” 模特儿自顾自吃着,一笑不笑。她认为不论怎样,所有的艺术家都是疯子。文森特把他的画放在德·博克的旁边。 “请看看,”他说,“我画的腹部是充满着肠子的。你一看就知道,成吨的食物缓慢地、曲折地穿过迷宫。” “那与绘画有什么相干呢?”德·博克问。“我们不是内脏专家呀,是吗?人们看我的画时,我要他们看林中的雾景,云背后的通红夕阳。我并不要他们看肚肠。” 每天早晨,文森特一大早就出去找模特儿。有时是一个铁匠的孩子,有时是吉斯特的疯人院里的一个老姐,有时是泥炭市场上的一个男子,有时是帕德莫斯或犹太区的老祖母和孩子。模特儿花费了他好多钱,他知道这些钱本来应该省下来买食物吃到月底的。但是,如果他不能全速前进,那末他呆在海牙,在莫夫门下又有什么好处呢?以后当他被承认后,再吃也未得及。 莫夫继续耐心地指导他。每天晚上,文森特去尤尔布门街,在那忙碌温暖的工作室里作画。有时他感到泄气,因为他的水彩画不透明,龌龊,呆滞。莫夫只是笑。 “当然啦,还画得不对,”他说。“不过,倘若你的画现在就透明,那只不过洛丽而已,往后一定会变得呆滞。现在你画下去,画面显得沉闷,但以后会画得快起来,画面舍亮起来。” “不错,莫夫表兄,但是,要是一个人必须用他的画来挣面包的话,他该怎么办呢产“相信我,文森特,如果你想一步登天,那只会毁了自己,成不了一个艺术家。当时的名人往往仅是一时的名人。在艺术上,那句老古话是千真万确的:‘诚实才是上策!’宁可不厌其烦地认真学习,不要形成那种哗众取宠的俗风风格。’“我要老老实实,莫夫表兄,以粗矿的风格责现严肃的真实的事物c但是在有谋生之必要的时候……我画了一些东西,我想特斯蒂格也许会……当然我认识到……” “让我看看,”莫夫说。 他对水彩画曾了一眼,把它们断得粉碎。‘坚持你自己的科矿,文森特,”他说,“别很在业余艺术家和画商的屁股后乱跑。要让那些喜欢你的人来凑和你。在相当的时候,你会有收获的。” 文森特低头看看碎纸片。“谢谢你,莫夫表兄,”他说。“我w要你那样的反对意见。” 那天晚上,莫夫举行一个小小的聚会,来了好些艺术家:因对别人的作品苛评而被叫作“无情的剑”的韦森布吕氏布雷特纳、德·博克、朱尔·巴克休曾和沃斯的朋友纽休斯。 韦森布吕耗个子不高,精力充沛。没有东西能够征服他。对不喜欢的东西——几乎是所有的东西——他都说得一天是处。他描绘中意的东西,描绘怎样中意的,并使公众也中意。 特斯蒂格曾对他的一幅油画中的某些东西表示过异议,从此他就拒绝让古皮尔公司出售他的作品。然而,他画的每一拍作品都卖得掉,没有人知道是怎样卖去或卖给谁的。他的路就象他的舌头一样税利,他的头、鼻和下巴尖削。人人都怕他,又都想博得他的称许。他以目空一切而名闻全国。他把文森特引到角落里的火炉旁,不时地往火中吐唾沫,倾听有趣的嘶嘶声,抚弄一个石膏足部模型。 “我听说你是几·高家的一员,”他说。“你画得象你叔叔们卖画那样成功吗!’“不,我一事无成。” “那太好了,任何艺术家在六十岁前都应饿肚皮,然后,他就会画出一些好画。” “瞎讲,你还未满四十,可是你正在绘$“好画了。’韦森布吕赫喜欢那句“瞎讲!”一个人竟敢对他这样讲话,多少年来还是第一次。他对准文森特进攻,以表示他的赞赏。 “如果你认为我的画好,那末你还是放弃绘画做个看门人来得好。你想我为什么把画卖给无知的公众?正因为那是破烂货。如果是好画,我就自己保藏起来。不,老弟。我现在不过在实习而且。到我六十岁的时候,便将真正地开始作画,那时候我将保藏全部作品,在我死的时候,就把它们作为殉葬品。从来没有一个艺术家,会放走他以为是好的作品的,凡·高,他仅把他的垃圾货卖给公众。” 德·博克在房间的另一头对文森特暗暗地眨眨眼睛,于是文森特说;“你找借了你的行当,韦森市吕赫,你应该当一个艺术批评家。” 韦森布吕范笑了起来,嚷道:“莫夫,你这个表弟并不象他的相貌那么坏。他倒能说会道呀。”他转回身子,冷酷地对文森特说:“你干吗穿得这样龌龊破烂?为什么不买几件象样的衣服?” 文森特穿着一件经过改制的泰奥的旧上衣。上衣改得并不舍身,再加上文森特天天穿着它画水彩画。 “你的叔叔们有足够的钱为荷兰全国的人供给衣着。他们什么也不给你吗?” “他们为什么一定要给我呢?他们和你一样,赞成艺术家应该挨饿的。” “如果他们对你没有信心,那他们一定是正确的。人们公认凡·高家在一百公里外就能嗅出一个画家。你一定是霉烂了。” “你真该死。” 文森特生气地背过脸去,但韦森布吕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他哄然大笑。 “有种!”他叫道。“我就要看看你能怎样骂人。保持你的勇气吧,老弟。你抓住了要害。” 莫夫喜欢为客人们表演一些模拟动作。他是一个教士的儿子,但他生活中的唯一信仰是: 绘画。在叶特传送茶、面包和乳酪球的时候,他在作关于彼得的小渔船的讲道。彼得是购买还是继承了那艘小船?他是分期付款?他是——噢,多可怕的想法——偷来的吗?画家们的烟雾和笑声充满一房,他们以惊人的速度狼吞虎咽着乳酪球和一杯杯茶。 “莫夫变了样啦,”文森特沉思道。 他不知道莫夫正在经历一个具有创造性的艺术家的质变过程。他昏昏沉沉地开始一幅油画,几乎毫无兴趣地画着。当想象开始在头脑中蠕动和逐渐形成的时候,他的精神慢慢地振作起来。他会一天比一天工作得更长一点,更用功一点。当目的物清楚地出现在画布上的时候,他对自己的要求也就更为严格了。他把家庭、朋友和其他兴趣统统抛在脑后。他的食欲减退,整夜整夜地睁眼躺着,思考要做的事情。他的力量下降,他的兴奋上升。、他很快变得神经质。他的躯体在宽大的骨架上皱缩,多情善感的眼睛变得一片模糊。他愈是感到疲乏,愈是拼命地画。支配他的神经质热情愈升愈高。他心里明白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画完,他立志坚持到最后一天。他好象是一个受到成百上千个魔鬼折磨的人,他本可以用好几年的时间来完成那幅画,然而,某种东西却逼迫他一天到晚撕裂自己。结果,他达到热情的高祥和神经质的热狂,以至于若有人插进来,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他把每盎司的力量都没在那格画上。不论它要多少时间才能结束,他总是有足够的意志坚持到最后一笔。在他完成此画之前,没有东西能制服它。 一旦作品脱稿,他便瘫痪成一堆。他衰弱,无力,神态昏乱。这使得叶特花费好多B于护理他恢复身体的健康和头脑的清醒。他精疲力尽得一看到画,一闻到颜料气味就感到恶心。 他的力量缓慢地,非常缓慢地恢复。当他苏醒过来后,他的兴趣又随之而生。他开始在工作室里走来走去收拾东西。他在田野里散步,起初什么也看不见。最后景色映入眼帘。就这样,周而复始,循环不已。 文森特第一次到海牙的时候,莫夫刚刚开始那幅斯还继宁根的油画。现在他的脉搏一天天跳得快起来,那艺术创作的疯狂的、了不起的、破坏性的神经错乱,很快地开始发作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克里斯经散文森特的门。她身穿黑格和深蓝色上衣,头上盖着黑帽。 她已经在洗衣桶旁站了一往天。她精疲力尽的时候,四往往稍稍张开,痘疮疤比他所记得的显得更大更深。 ’喂,文森特,”她说。“我想看看你住在哪里。” “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女人,克里斯廷。我表示欢迎。请宽宽技fo吧。” 她坐在火旁取暖。过了片刻,他环视房间。 “这还不坏,”她说。“不过有点空葬费。” “我知道。我没钱买家具。’“嗯,我猜想,这就是你所需要的全部东西吧。” “我正预备烧饭,克里斯廷。留下便饭吧。” “作为什么不叫我西恩?人人都这样叫我。’“好吧,西恩。” “作晚饭吃些什么?’“土豆和茶。’“今天我挣了两法郎。我去买点牛肉。’“啊,我有钱。我兄弟寄了一点给我。你要多少产“我想五十生丁就够我们吃的了。’过了一会儿,她带着一包肉回来。文森特从她手里接过来,准备做菜。 “哎,你坐下,你不会烧。我是个女人。’当她俯身在炉子上的时候,热气冲到她的面颊上。她显得相当漂亮。她把土豆切碎,放进锅里,把肉放过去一起烧煮,那样子是如此地自然,就象在她自己家里一样。文森将把椅背斜抵墙壁而坐,望着她,心里感到一阵温暖。那是他的家,有一个女人以充满爱情的双手为他做饭。他曾多次想象凯作他的伴侣的这种情景。西恩里望他。她看到椅子以危险的角度斜抵着简壁。 “哎,你这该死的傻瓜,”她说,“坐直了。你是要把头颈折断吗产文森特微笑。和他一起住在同一所房子里的女人——他的妈妈、姐妹、姨妈和表姐妹——她们每个人都曾说过:“文森特,在椅子上坐直了。这样舍折断头颈的。” “好.西恩,”他说,“我坐好。” 她一转过身去,他又把椅背斜抵在墙上,心满意足地抽着烟斗。西恩把饭菜放在桌上。 她在外面的时候实了两个面包围,他们吃完了牛肉和土豆后,便用面包指净肉汁。 “你瞧,”西恩说,“我敢打赌,你烧不出这样的味道。” “对,西恩,我烧的菜,我说不出是鱼、鸡,还是什么鬼东西。” 喝茶的时候,西恩抽她的黑雪茄。他们畅谈着。文森特感到与她在一起,比与莫夫和德·博克在一起,更象在家里。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手足之情,那并非是他在自以为是。他们交谈日常琐事,没有做作或争辩。文森特讲的时候,她听着,她并不急于要他讲完,好让她讲讲自己的情况。她不想表现自己。他们俩谁也不想压倒对方。当西恩讲述她的生活和困苦不幸的时候,文森特仅仅插几句话把她的叙述完全变成他的经历。他们的谈话没有什么盘根究底,他们的沉默没有什么装模作样。那是两个脱去假面具的灵魂的相遇,除去了一切阶级界限、心计和差别。 文森特站起身来。“你打算干什么?”她问。 “那碗碟。” “坐下。你不知道怎样洗碗碟的。我是个女人。” 他把椅子斜靠在炉子上,装满烟斗,心满意足地抽烟。她在盆前弯着身子。她那双沾满肥皂泡沫的手是美好的,突暴的青筋、缠结如网的皱纹,说明了这双手所从事的劳动。文森特拿起铅笔和纸,速写这双手。 “这儿真不错,”她洗完了碗碟后说。“要是有杜松子苦艾酒……” 他们呷饮苦艾酒消磨黄昏的时间,文森特一面速写西恩。她安静地坐在暖和的炉旁的椅上,双手搁在膝上,显得心满意足。炉子里发出来的暖气、跟一个能理解的人交谈的愉快,使她活泼和机灵起来。 “你什么时候洗完衣服?”他问。 “明天。好生意经。我再也无法站下去了。” “你感到不舒服吗?” “没有,不过快来了,快来了。那该死的小东西常常在肚里动弹。” “那你下星期可以开始为我摆姿势啦!” “我只要坐着就行了吗产“对。有时候你得站着或者裸体。” “那倒不坏。你干活,我拿报酬。” 她向窗口望去。在下雪。 “我要是在家里就好了,”她说。“天很冷,我只有一条技巾。要走很长一段路。” “明天早晨你还得回到这儿附近来吗?” “六点钟。天还没亮。” “如果你高兴的话,就留在这儿,西思。我很高兴有人陪陪我。” “会妨碍你吗?” “一点儿也不。那是一张大床。” “两个人睡得下。” “完全可以。” “那我就留下。” “好。” “谢谢你留我,文森特。” “谢谢你肯留下。” 早晨她为他煮咖啡,铺床,打扫工作室。然后她离去,到她的洗衣辆那儿去。她走后,这地方突然显得空虚起来。 那天下午特斯蒂格又来了。在严寒中步行,使得他的双眼发亮,面颊通红。 “情况怎么样,文森特?” “很好,特斯蒂格先生。多谢你再次光临。’“也许你有些有趣的东西要给我看看吧?这就是我来的目的。’“对,我画了一些新的东西。请坐。” 特斯蒂格对椅子瞧瞧,伸手淘手帕想把灰尘排去,转而一想,可能失利,便坐了下去。 文森特给了他三、四张小幅水彩画。特斯蒂格匆匆扫了一眼,好象在浏览一封长信,然后再回到第一张,仔细观看。 “你在向前进,”过了片刻他说,“这些画画得不对,有点粗糙,但有进步。你很快就有东西给我卖了。文森特。” “是的,先生。” “你应该想到挣钱自立,老弟。靠别人的钱过活是不对的。” 文森特拿过水彩画,看了起来。他料想到这些画是粗糙的,但象每一个艺术家一样,他无法看出自己画中的不足之处。 “没有比自食其力更使我感到高兴了,先生。” “那你就得埋头作画。你得加快速度。我希望你很快就画出一些我能卖得掉的作品未.’“是的,先生。’“不管怎么说,我高兴看到你幸福,在作画。泰奥关照我照应你。画些好画吧,文森特,我要让你在普拉茨广场立足。” “我尽量画些好的。不过我的手总是不听从我的意愿。然而,莫夫认为其中有一张还不错。” “他怎么说?” “他说:‘那几乎开始有点儿象水彩啦。’”特斯蒂格笑了起来,把头颈里的羊毛围巾围好,说:“埋头苦干,文森特,埋头苦干吧; 伟大的图画就是这样产生的。”于是走了。 文森特曾写信告诉科尔叔叔他住在海牙,并请他叔叔来看他。科尔叔叔常常到海牙来为他的艺术商店来办货物和收购图画,他的店是阿姆斯特丹最大的美术商店。一个星期日,文森特为他熟悉的孩子们举行一个聚会。他在速写他们的时候,得逗他们玩儿,所以他买了一袋糖果,一面俯在画板上,一面给他们讲故事。当地听到很响的一记敲门声和深沉的喊声,他晓得是他的叔叔来了。 科尼利厄斯·马里纳斯·凡·高有名有钱,事业成功。尽管那样,他黑色的大眼睛里流民着忧郁的神情。他的嘴不象其他的几·高那样丰满,他有着那家族的头颅,方方正正的前须根在宽阔高耸的眉毛和结实的颚骨上,下巴国大,鼻梁笔挺。 科尼利厄斯·马里纳斯把工作室的每一个细节尽收眼底,但同时给人这样的印象,似乎他对工作室设望过一眼。在荷兰,大概没有人比他见过更多的艺术家们的工作室了。 文森特把剩下的糖果,全给了孩子们,打发他们回家。 “喝杯茶吗,科尔叔叔?外面一定很冷吧。” “谢谢你,文森特。’文森特替他倒茶,他的叔叔把茶杯稳稳放在膝盖上,随便地闲聊时事,那种漫不经心的神气使文森特感到诧异。 “啊,你想当艺术家,文森特,”他说。“在几·高家出一个艺术家的时候该到了。海因、文森特和我三十年来一直向外人收购图画。现在我们将能够为家里的人留下一些钱啦!” 文森特微笑。“我开始得仓促,”他说,“虽然有三个叔叔、一个兄弟在做图画买卖的生意。 你吃点乳酪和面包吧,科尔叔叔?也许你饿了吧。” 科·马知道,侮辱一个穷艺术家的最便当的方法,就是拒绝地的食物。“好,谢谢你,”他说。“我早饭吃得很早。” 文森特在一只碎裂的盆子里放了几片薄薄的黑面包,再从一只纸袋里取出一些粗乳酪。 科·马勉强吃了一点。 “特斯蒂格告诉我,泰奥每月寄给你一百法郎产“对。” “泰奥年纪还较,他该积点钱。你应该自己挣面包。’特斯蒂格就在昨天谈到过这个题目,文森特记忆犹新。 “挣面包,科尔叔叔?你是什么意思?挣面包—…·还是应该得到面包?一个人不应该得到面包,那就是说。他不配享有面包,那的确是罪过,因为每一个诚实的人都是配享受他的面包的。但是不幸的是,尽管应该得到面包,却无能力挣面包,那真是不幸,极大的不幸。” 他玩弄着面前的黑面包,把一块面包心搓成一个硬硬的国丸。 “科尔叔叔,如果你对我说‘你不配受用你的面包’,你是在侮辱我。要是你不过是说我没有挣面包,当然没错。但这样讲有什么用处呢?如果你不说这话,我也不会变得更坏。” 科·马不再提挣面包的事儿了。他们相处得很愉快,直到文森特在讲到表现形式的时候,无意之中提到了德·格罗的名字。 “难道你不知道,文森特,”·科·马说,“在私生活上,德·格罗没有什么好名声吗?” 文森特坐不住了,无法忍受对勇敢的德·格罗老爹说这样的话。他明白,附和他的叔叔要好得多,但他似乎永远也没能找到一个“是的”,当他和几·高家人在一起的时候。 “我总是觉得,科尔叔叔,当一个艺术家把他的作品显示给公众的时候,他有权把自己私生活中的内在的斗争保密起来,这种斗争与产生一幅艺术作品的特殊困难直接和必要地联系在一起的。” “不过,”科·马说,呷饮着文森特端给他的投放糖的茶,“事实上,一个拿画笔而不是持犁或推销册工作的人,并没有被授予生活放荡的权利。我认为我们不应该收购那些生活不正派的艺术家们的作品。” “我以为一个批评家倘若因为一个人的作品无懈可击而去揭发他的私生活,那是更不道德。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和他的私生活,就象一个妇女的分娩和她的婴儿。你可以看婴孩,但你不可以撩起她的衬衫看看有否血迹。那是很下流的。” 科·马刚把一小片面包和乳酪放进嘴里。他慌忙地吐在手心里,站起来,扔在炉子里。 “好,好,叫&评论道。“好好好好!” 文森特担心科·马会光火,但很幸运,情况没有逆转。文森特拿出他的小幅速写和习作的纸夹。他为叔叔端了一张椅子放在灯旁。科·马起初什么也没有说,但当他翻到一幅从泥炭市场眺望帕德莫斯的小品的时候——那是一天晚上十二点钟,文森特与布雷特纳一起闲逛的时候速写的——便停了下来。 “这幅相当好,”他评道。“你能否给我再画几张这个城市的这种风景画吗?” “好,我画腻了模特儿的时候,我就画这些风景画,换换口味。我还有几张。你想看看吗?” 地俯身在他叔叔的肩头上,在乱纸堆里翻寻。“这是弗利斯蒂格。……这是吉斯特。这一张是鱼市场。” “你为我画十二张吧!” “好,不过这是生意经,所以我得讲个价钱。’“很好,你要多少?” “我给这样尺寸的小品,不论铅笔画还是钢笔画,定二个半法郎一张,你以为过高吗?” 科·马暗笑。这价钱太便宜了。 “不高,如果画得不错的话,我再请你画十二张阿姆斯特丹。由我来定价钱,好让你多拿一点。” “科尔叔叔,这是我的第一批定货。我没法告诉你,这使我感到多高兴!” “我们都想帮助你,文森特。想法使你的作品够水平,我们几个人将买下你的全部作品。” 他拿起帽子和手套。“写信的时候,请代我向泰奥问好。” 文森特被他的成功陶醉了,一把抢起他新作的水彩画,一路上直奔尤尔布门街。叶特开门。她似乎忧心忡忡。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不会进工作室去,文森特。安东正在发作。” “怎么啦?他病了?” 叶特叹口气。“老毛病。” “我猜他不想见我吧。” “你最好等一阵日子,文森特。我会告诉他你来过了。等地平静下来后,他会来看你的。” “你不会忘记对他说吧?” “不会忘记。” 文森特等了许多天,莫夫没有来。特斯蒂格却来了,不止一次,而是来了两次。每次总是这样的话。 “对,对,你也许有点儿进步。但这些画还画得不精练。我还是不能把它们放在普拉茨广场出售。我怕你还不够努力,不够快,文森特。” “我亲爱的先生,我五点钟起身,一直画到晚上十一点或十二点。我仅仅时而停下来吃点东西。” 特斯蒂格不理解地摇摇头。他再一次瞧瞧水彩画。“我不理解。你第一次来普拉茨广场时,我所看到的那同样的粗糙生硬,还仍旧存在于你的作品中。今天你应该克服了。埋头苦干往往能做到这一点的,如果一个人毕竟有才华的话。” “埋头苦干!”文森特说。 “老天知道我是想买你的画的,文森特。我要看你开始自食其力。我并不认为泰奥该……担是在作画得正确之前,我无法买你的画,难道现在我能买吗?你不会期望布施的吧。” “不。” “你得赶紧,一句话,你得赶紧。你必须开始卖画,自食其力。” 当特斯蒂格第四次提到这个公式的时候,文森特怀疑这个人是否在对他施诡计。“你应当自食其力……但我什么也不能收购!”如果没人买,自食其力不是见鬼吗? 一天他在街上遇见莫夫。莫夫以疯狂的速度走着,低着头、不择路径,右肩突出在前面。 他几乎好象不认得文森特。 “好久没见到你了,莫夫表兄。” “我很忙。”莫夫的声音冷淡,无动于衷。 “我知道;那新油画。进行得怎么样了?” “噢……”他做了一个含糊的手势。 “见时我能到你的工作室来一下吗?我担心我的水彩画没有进步。” “目前不行!我很忙,我告诉你。我不能浪费时间。” 那时你出来散步的时候,能来看看我吗?只要你说几句话就能使我画得正确。” “也许,也许,不过现在我很忙。我得走啦!” 他朝前直冲,身体在文森特面前一掠而过,神经质地沿街推进。文森特站着,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究竟怎么啦?他侮辱了他的表兄啦?他在疏远地吗? 几天以后,韦森布吕赫走进他的工作室,使他大感意外。韦森布吕赫从来不与较年轻的艺术家们或已被公认的艺术家们打交道,除了不时地给他们的作品一个由衷的诅咒之外。 “好,好,”他说,一边朝四周望望,“这确实是一座宫殿。你很快就能在这儿描绘帝王和王后的肖像了。” “要是你不喜欢,”文森特怒吼,“你可以走。” “你为什么不放弃绘画呢,凡·高?那是困苦的生活。” “这种生活似乎使你很得发。” “对,不过我已经成功了。你永远不会。” “也许不会。但是我将绘制比你好得多的图画。” 韦森布吕赫笑了起来。“你不会的,但是你六概会比海牙的任何人更能接近成功。如果你的画象你的个性……” “为什么你以前不这么说呢?”文森特盘问道,一边拿出他的画夹。“想坐下吗?” “我坐着就没法看了。” 他把水彩画推在一旁,说着“这不是你的媒介物,水彩对你所要表达的东西来说,未免太乏味了”。而把注意力集中在博里纳日人、布拉邦特人以及文森特来到海牙后所画的老人们的铅笔速写上。当他凝视着一张张人物的时候,他开心地自顾自轻笑。文森特准备好承受一顿臭骂。 “你画得非常好,文森特,”韦森市吕赫说,他的锐利的眼睛眨巴着。“我能根据这些速写来创作呀!” 文森特准备好接受一记重击;韦森市昌赫的话那么轻飘,几乎使他受不I。地扑地坐下。 “我想别人是把你叫做’无情的剑’的吧。” “我就是那样。如果在你的习作中看不出有什么好,我会如实地告诉你的。” “特斯蒂格曾斥责过我的这些画。他说太粗糙生硬。” “胡说八道!画的力量就在于此。” “我想继续画那些铅笔速写,但特斯蒂格说我应该学会以水彩画的眼光来看事物。” “这样他们就能卖了,啊?不,老弟,如果你以铅笔画的眼光来看事物,你就应该画成铅笔画。要紧的是决不听从别人——也不要听信我。走你自己的路。” “看上去我非这样不可了。” “莫夫说你是一个天生的画家,而特斯蒂格说不是,莫夫是站在你的一边反对他。我当时在场。如果再发生这种情形,我也将支持你,因为我已经看过了你的画。” “莫夫讲过我是一个天生的画家吗?” “别让这话搅昏了你的头。如果你断绝这个念头,才会走运。” “那他为什么又对我那样冷淡呢?” “当他正在结束一幅画的时候,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文森特。别为这苦恼;等斯赫维宁根的油画一结束,他会来的。在这段时间里,如果你想得到什么帮助的话,可以到我的工作室来。” “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韦森布吕赫?” “请吧。” “是不是莫夫叫你来的?” “不错。”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想听听我对你画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