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刘成金刚逃了半站路的程途,兜头碰见一支军容很盛的人马,匆匆而来。刘成金见是江忠济的旗号,赶忙迎了上去,见着江忠济就把失守柳州之事,哭诉一番。江忠济听说一面揩去脸上雨珠,一面淡淡的慰藉了几句,即拟催动人马前进。刘成金忙问江忠济连夜进兵,究往何处。 江忠济答道:“洪秀全、萧朝贵、谭绍洸、罗大纲、洪大全、洪仁发、洪仁达,洪宣娇等等,已经占了灵川。家兄忠源,正与杨秀清开仗,无法分身,故此命我前去攻打。”刘成金失惊道:“尊驾去攻灵川,何必由此绕道。” 江忠济微笑着的答道:“不必走此,我岂不知。我因那里正面,已有重兵把守,故走此地。” 刘成金道:“灵川既有大股贼兵,尊驾去也无益,我想恳求尊驾,帮我前去克复柳州,较易得手。” 江忠济听说,便在腹中打算道:“我只一营人马,如何能和洪氏的大军相敌,不如就同这个姓刘的去把柳州夺回。同是在替国家克复城池,似乎也是一般。”江忠济转完念头,也就答应。刘成金自然大喜,便同江忠济连夜又向柳州进发,不过跟在江军的后面,不敢去打头阵罢了。 他们两支人马走上一阵,刘成金忽又追了上来,问着江忠济道:“尊驾此去,究从哪门进攻?” 江忠济答道:“我想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从那座娃娃山下偷过。” 刘成金听说,便将脸色一呆,嘴上道声:“这个……”便不言语。 江忠济笑问道:“怎么?” 刘成金见问方始说道:“李秀成那厮,他自己既是做贼出身,岂有不会防贼之理,我料那儿,必有重兵把守。” 江忠济听了大笑道:“你从柳城逃出,以及同我再去,先后不过四五小时,李秀成为人任他如何玲珑,如何仔细,今晚上是决不防人走那道小路的。而且初得城池,也没工夫去顾此事。” 刘成金听到这句,方才连称有见有识,仍旧匆匆的回他后面去了。 及至江忠济的兵到娃娃山下,陡然听得一个信炮放起,方知李秀成的军事布置,竟被刘成金料着。连忙下令,即将前队改作后队,后队改作前队,快快退兵。可是已经不及,只见当头一员大将,拦住去路,正是李秀成。 江忠济一见事已至此,只好硬了头皮,去与李秀成厮杀。谁知李秀成只和江忠济交上几合,即向后面败退。江忠济那时,一则因为急于贪功。二则又知李秀成的人数,本只一百名马队,并没多少人马,未免轻视一些。三则雨尚未止,又在黑夜看不清楚,当下也不思度一下,立即放马就追。不防李秀成所退之处,早已预先掘有一个陷坑在那儿的。当时只见江忠济一马跑过,一个滑脚,砰的一声,顿时跌入陷坑之中去了。 李秀成一见江忠济果中他的计策,就在马上哈哈大笑起来。一面命把江忠济捆缚之后,押入城内;一面自己再去追赶那个刘成金去了。等得江忠济押入城内未久,李秀成已将那个刘成金生擒回来。 江忠济一见刘成金和他押在一起,不觉很惭愧的对着刘成金叹上一口气道:“悔我不听你的相劝,现在不但误人误己,而且误国,真是死有余辜矣。”不到天亮,江忠济便和刘成金两个一同遇害。 李秀成既占柳州,又伤清廷一员名将,心里很觉高兴,便于第二天一早,就命地方人士看守城池,仍旧率了百名马队,即向平乐府而来。及至走到半途,始知洪秀全业已夺了灵川,不在平乐。 他因未曾会过秀清,特地先向全州一转。刚刚走到全州,可巧正遇杨秀清被那张国梁杀得无路可走的时候,他就率了百名马队,出那张国梁的一个不防,急从后方杀入。张军果然大乱,当时杨秀清一见三娘所指处,果是他们这边的队伍,顿时胆子一大,即与三娘两个,率了未曾逃散的人马,就向张军杀去。正是: 一时遇救天相助 再出鏖兵水不流 不知秀清会合秀成同战张国梁一个,谁胜谁败,且阅下文。大清三杰--第十五回 创营制分封举义人 练乡团始述更名事第十五回 创营制分封举义人 练乡团始述更名事 李秀成当时率了百骑,忽从张国梁的后方杀入,张军一个不防,自然大乱。张国梁虽在洪仁发的部下日子不多,却知李秀成是位战将,因此曾与谈过几次。此刻一见李秀成轻骑杀人,还当后面必有大兵,心里一慌,即命快快退兵。此时杨秀清、萧三娘两个,业已杀入,林凤翔、李开芳、胡以晃、秦日纲、黄文金几个,本未逃远,瞧见李秀成既来援救,见主将夫妇二人重又杀去,自然疾忙一齐加入。这样一来,张军更加不能抵御。幸巧张国梁退得神速,还没大遭损失。一边在退,一边已把林凤翱的首级号令出来。 当下李秀成却不主张穷追,即同杨秀清、萧三娘二人并辔入营,大家坐定。 萧三娘先问李秀成,奉了何人之命,来援他们。李秀成老实相告。 杨秀清听说,大惊失色的忙向李秀成拱拱手道:“秀成大哥,真是一位天人,既以百骑占了柳州,又将江忠济那厮除去,这真正是我们秀全大哥的洪福齐天了。” 李秀成自然谦逊几句,打算不再耽搁,就往灵川。哪知就在此时,忽见探子前来报喜,说是洪秀全依了钱江之计,即从灵川杀入桂林,业已得了省城。李秀成、杨秀清、萧三娘三个,不待探子说完,无不额手相庆,都说如此一来,秀全大哥有了基础了。大家乐了一阵。 李秀成便对秀清、三娘二人说道:“官兵方面,既失省城,向荣、劳崇光等等,必定回兵去救。此时只有跟踪追击,即使不能将他们一班人个个生擒过来,也替林凤翱出气,又可得着粮响军械无数,真是一件便宜之事。等得他们走后,秀清大哥,可在此地静候秀全大哥和东平先生的命令,兄弟此时就要告别。” 秀清、三娘二人一同答称,秀成大哥所说,句句都有道理。不过就要荣行,也是大事,我们不好相留。秀成大哥一到省垣,快给我们一个详细信息。秀成自然满口答应。 当时别了秀清等人,即率百骑直赴省城,等得将近城门,忽见洪秀全、钱江两个,也在那儿排队相迎。秀成见了一惊,连忙滚下马鞍,对着洪钱两个说道:“秀成何人,敢让二位劳驾相迎。” 洪秀全钱江两个,一同笑着答道:“秀成大哥,乃是我们军中的赵云,如何不来迎接。快快不必客气,一同进城再谈。” 秀成听说,只好先命百名骑队,自去休歇,听候奖赏。自己即同洪钱二人,直进帅府。 原来周天爵和赛尚阿两个,从前能够安安稳稳的住在省城,因有那个劳崇光,在替他们料理军务。及至劳崇光同了江氏兄弟两个,去到前敌之后,省城之中,非但没人作主,而且很是空虚。钱江驻军平乐,早已探得内容。故此亲自同了石达开等人,取灵川到手,立即乘胜进攻省城。周天爵本是一位文官,赛尚阿又是一个只知纸上谈兵的人物,如何能够抵挡钱江亲自率兵前来。只好瞧见敌人由东门杀入,他们便由西门逃走。一面躲入人迹不到的一座山中,一面飞檄调回向劳两路人马,命他们克复省城。 向劳二人尚在半途,洪秀全已经得报,便问钱江怎么处置。 钱江笑着答道:“大哥勿忧,小弟自有主张。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定国号官制,既资号召,且定军心。” 秀全连称这个主张不错。又问究用甚么国号为宜。 钱江不假思索,即朗声答道:“我们本为汉族起义,宗教救人,就以大汉二字作了国号。且俟事成之日,再行斟酌。”秀全又问官制怎样定法。 钱江又说道:“现在还是行军期内,只好先定营中官制再说。” 秀全也以为然,即请江钱作主,速行定出。 钱江点首道:“依我之见,统统都称天将。即以第一天将给与杨秀清。命他督率胡以晃、秦日纲二人,以及五十员将校,统着大军,留守全州。一则应付粮草。二则兼管已克的城池,留守官阶较崇,谅他必定应允。又以第二天将前军大部督,复汉将军的名义,给与石达开。命他带领十万大兵,直攻湖南。又以第三天将虎威将军的名义,给与萧朝贵。第四天将安汉将军的名义给与韦昌辉。就命他们二人,各率大兵五万,作为各路的救应使。第五天将靖虏将军的名义,给与黄文金。命为中军左统领。第六天将虎卫将军的名义,给与洪仁发。命为中军右统领。第七天将定威将军的名义,给与洪仁达。第八天将行军司马的名义给与谭绍洸。第九天将护粮使的名义,给与陈玉成。第十天将后路都督的名义,给与李世贤。第十一天将前军副都督的名义,给与罗大纲。第十二天将后军副都督的名义,给与赖汉英。左文学椽的名义,给与周胜坤。右文学士椽的名义,给与陈士章。中军掌旗官的名义,给与吴汝孝。掌令官的名义给与龚得树。各种总稽查官的名义,给与李昭书。总文书官,给与洪大全。其余的刘馆芳、赖文鸿、古隆贤、杨辅清、张玉良、陈坤书、陆顺德、苏招生、吴定彩、李文炳、何信义、林彩新统统作为裨将。还有第十三天将帐前左护卫的名义,可与李开芳。第十四天将帐前右护卫的名义,可与林凤翔。第十五天将可留给李秀成。 至于洪宣娇、萧三娘二人,暂行给以女将军名义。” 洪秀全一直听到此处,连说好好,说着,又笑问钱江道:“你呢?” 钱江也笑上一笑道:“我呀,挑水打杂无不可以。” 洪秀全道:“你的官衔,只有我来斟酌。可以大司马的名义,兼充护国正军师。” 钱江听说,也不推辞,单又说道:“这末副军师一职,须得李秀成担任。” 洪秀全听了哦了一声道:“怪不得军师方才没有派给他的实职,此人竟以百骑下了柳州,才情非小。” 钱江点点头道:“大哥暂以大元帅以及千岁名义居之。将来得了天下再说。” 洪秀全客气几句之后,正要再说,忽接探子报到,说是李秀成率了百骑,去援杨秀清,现已事毕,立刻到此。钱江在旁听说,便同秀全二人出城迎接。等得李秀成到了帅府,洪秀全又将李秀成嘉奖一番,并将钱江所定营中官制,以及要他担任副军师之事,详详细细的说与他听了。 李秀成听毕,也谦逊一会,又向洪秀全贺喜之后,始问钱江道:“军师,难道我们的这位复汉将军,如此神速,已经出发不成。” 钱江点首道:“他本未曾进省,大元帅已用檄文通知,命他即日受职出发。” 李秀成连点其头道:“军师才大心细,调度有方,本非他人可及。不过秀成来迟一步,未能和石都督一见,未免有些失望。” 钱江含笑的答道:“副军师勿急,你要见他,快的快的,我料定石都督此去必能得手的。” 李秀成一等秀全不在身边的当口,忙对钱江说道:“秀清这人,虽位居各老弟兄之首,莫要弄得尾大不掉。军师不可不防。” 钱江听说,连连点头道:“自然自然,但是你已担任副军师名义,也得一同留心一二。” 钱江说了这句,忙请李秀成行文通知各处弟兄,一面受职,一面各守防地,听候后令。 不说秀成照办之后,专管运筹等事。单说石达开那边,早由钱江飞檄通知,一壁拜受职命,即同副都督罗大纲督队直向湖南杀去;一壁做了一道檄文,布告天下。当时湖南巡抚张亮基,首先得到檄文,赶忙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是:前军大都督第二天将复汉将军石谨奉大汉开国大元帅千岁洪意,以大义布告天下;盖闻归仁就义,千古有必顺之民心;返本还原,百年无不回之国运。自昔皇汉不幸,胡虏分张,本夜郎自大之心,东方入寇,窃天下乃文之号,南面称尊,阳借代为平乱之名,阴售实在并吞之计。而乃蛮夷大长,既窥帝号以自娱,种族相仇,复杀民生以示武。扬州十日,飞毒雾而漫天;嘉定三屠,匝腥风于遍地。两主入粤,三将封藩;屠万姓于沟壑之中,屈贰臣于宫阙之下。若宋度欷s[于南浙;故秦泥不封于西函。呜呼!昨祚从此亡矣!国民宁不哀乎! 递其守成之世,筹永保之方。牢笼汉人,荣以官爵。 安敖之辈,雍乾以还,入仕途而锐气销,颂恩泽而仇心泯。罹于万劫,经又百年。然试问张广泗何以见诛,柴大纪何以被杀?非我族类,视为仇雠。稍开嫌隙之端,即召死亡之祸。若夫狱兴文字,以严刑惨杀儒林,法重捐抽,藉虚衔网罗商实。关税营私以奉上,漕粮变本以欺民。斯为甚矣!尚忍言哉! 今洪公奉汉威灵,悯民水火。睹豺狼之满地,作牛马于他人,用是崛起草第,纵横粤桂;既卧薪而尝胆,复破釜以沉舟;忍令上国衣冠,沦于夷狄!相率中原豪杰,还我河山!自起义金田,树威桂郡,山岳为之动摇,风云为之丕变。英雄电逝,若晨风之拂北林;士庶星归,甚涓流之赴东海。一举而乌兰泰死,再举而赛尚阿奔。固知雨露无私,不生异类;自今天人合应,共拯同胞。 兹广西已定,士气方扬;军兵则铁骑千群,将校则旌旗五色。特奋长驱,分征不顺;中临而长江可断;北望而幽云自卷。凡尔官吏,爱及军民,受天命者为其人,当思归汉;识时务者为俊杰,胡可违天。所有归顺之良民,即是轩辕之肖子。如其死命助胡,甘心拒汉,天兵一到,玉石俱焚。本都督号令严明,赏罚不苟。倘或拢乱商场,破坏法纪,轻置鞭笞之典,重贻斧钺之诛。各宜深思,毋贻后悔。如律令。 张亮基一边在看,一边连称好一篇文章。及至看毕,暗想这个题目真大,彼中定有能人。我既食君之禄,只有忠君之事。当下便把两师传至,互相斟酌一下,于是一面飞奏进京,一面整顿本省人马。没有几天,接到上谕,命他克日荡平,并令在籍巨绅兴办团练。 原来那时道光皇帝已经宾天。长子名叫一个连字的,早被道光在日踢死。于是一班满汉臣众,便请道光的次子,唤做是宁的那位太子登基,改元咸丰。 谁知这位咸丰皇帝,胎里就带了淫性来的。即位之后,对于一切的国计民生,不甚讲究。单单只教一班皇亲国戚,以及太监小厮暗中的献进美女;但又惧怕太后,只好偷偷摸摸的过他色瘾。 起先看见两广总督和广西巡抚的奏章,说有土匪作乱,他也不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单命军机处拟旨申斥,责成该督抚负责剿灭了事。及见湖南抚臣的奏章,始知该股土匪,不是等闲,方始有些着急起来,即召他的两个宠臣,前去商量。 他的两个宠臣,一个是户部左侍郎肃顺,一个是内务府总管端华。这两个人都是和皇帝一块土上的人物,都有一些小小的才具。肃顺尤其能够揣度咸丰皇帝的心理。又常常地对人说,满族人都不中用,若是要想治国平天下,还得拣几个有本事的汉人用用。所以他做部郎的时候,就很佩服曾国藩是位治国之才。他虽瞧得起汉人,可是一班满人,都说他忘了自己出身,没有一个不恨他刺骨,无奈皇上正在宠任,大家也只好敢怒而不敢言罢了。甚至一班多嘴御史,也没一个敢去参他一本。 这天咸丰皇帝,既将他们两个召去商量,肃顺就首上条陈,说是皇上责成督抚办理此事,本也极是;若能再命在籍巨绅兴办团练,以卫乡里,更有益处。其实当时的肃顺上这条陈,就是暗中在保曾国藩的意思。当时咸丰皇帝听了也想不出甚么法子,所以也就把他那龙头一点,算是商量了事。 谁知咸丰皇帝不过这样一句说话,却把一位湖南的张巡抚闹得不亦乐乎。你道为何?原来那时候做清廷臣子的,个个都想迎合上意,便能简在帝心。譬如皇帝并未说出其人,他们能够保奏上去,皇上合意,别的不说,单是军机大臣那儿,就会少碰几个钉子。 张亮基自从接到这道上谕之后,左思右想,千斟万酌,方才被他想到一位丁忧在籍的曾国藩、曾侍郎身上去了。他因曾国藩在京的名望甚好,而且老诚持重,又为湖南全省绅士之冠。他既想到此人,并不先与本人商酌一下,立即用了六百里加急的牌单,奏保上去,果蒙谕允。张亮基得到这道旨意之后,心里自然非常高兴,连忙派了一位名叫栾璧城的候补道员,连夜去到湘乡县里,一则去向曾国藩道喜,二则恭迓上省,以便商酌兴办团练大事。 谁知曾国藩一见了那个栾璧城的名字,连连挡驾,不肯请见。栾璧城弄得乘兴而来,扫兴而返,只得姗姗的回报抚台。张亮基据报,却也莫明其妙。急又亲自去拜一位名师郭意诚的绅士,托他去劝曾国藩答应此事,国家地方,两有裨益云云。 原来这位郭意诚绅士,本与曾国藩有些远亲;他的胞弟,就是新科翰林郭嵩焘。那时郭嵩焘本在京中供职,对于皇帝要命本省巨绅兴办团练的事情,他已料到除了曾氏之外,并没别人。一天可巧要寄家信,便把他的意思写在信上:说是曾氏如果推却不干,哥哥须得亲去劝他,请他看在乡情面上,务必答应下来。郭意诚既接乃弟的家信在先,又因张抚台亲自前去托他在后,便也一口答应。 第二天就专诚去到湘乡,拜谒曾氏。可巧曾国藩素来佩服郭意诚的学问的,一见他到,连忙请见。郭意诚谈过一阵闲话。方才讲到正文。当下便把张抚台亲去托他,他及他那兄弟信上的意思,统统告知曾国藩听了。 曾国藩不待听完,已在连续不已的摇头。等得郭意诚说毕,马上接口说道:“这桩事情,非是兄弟重违你们诸位的好意,委实难以遵命。一则素未研究军事之学,如何可以贸然担任此等大事。二则孝服未满,夺情之举,圣明天子。也未必一定见逼的。” 郭意诚听说,忙又委委曲曲的,解释得曾国藩无可推诿。 曾国藩此至,方对着郭意诚皱着眉头的笑上一笑道:“兄弟方才所说,都是公话,此刻老实再和姻兄说一声罢,兄弟还有一点私意。对于此事,尤觉不敢担任。” 郭意诚忙问甚么私意。 曾国藩又说道:“上次张中丞所派来的那位栾璧城观察,兄弟一见了他的名字,便觉不利。” 郭意诚听到这句,不禁哈哈的大笑起来道:“涤生,你是一位有大学问的人,怎么竟至这般迷信起来了呢?况且栾观察的名字,有何不利之处。快快不可如此。” 曾国藩听说,忽正色答道:“这个并非迷信,姻兄不必着急,姑且听了兄弟说完再说。” 郭意诚听了,便一面笑着,一面把手向曾国藩一扬道:“这末你说你说,我暂且不来驳你就是了。” 曾国藩始说道:“我从前的官名和号,本来不叫国藩涤生。” 郭意诚又接嘴道:“这事我倒不甚清楚,那时大家都叫你做曾老大的。” 曾国藩也笑上一笑道:“姻兄是我亲戚,你都不知道此事的底蕴,难怪旁人更加不知道的了。我们先祖星冈公,他替我取的官名,叫做子城二字,号是居武二字,就是取那曾子居武城的一句之意。我那年侥幸考中进士之后,尚未殿试,我那座师朱士彦朱中堂①,承他错爱,特地打发人将我找去,且郑郑重重的对我说:‘贤契。我见你的文字,气势敦厚,将来必能发旺,但是这个名字,觉得有些小派。以名字论,不但不会大用,而且一定不能入词林的。你如果因名字之故,不入翰苑,岂不可惜。’我当时听了我那位座师之话,方才改为现在的名字和现在的号,①后来果点翰林。以兄弟这个毫没学问之人,当时能够一身而兼三个侍郎的官衔,总算是大用的了。至于那位栾璧城观察,他的大名,使人可以当做乱必成三个字听的。” 曾国藩说到这里,又连蹙其双眉道:“现在这件办理团练的事情,似乎不仅保护桑梓而已,倘若皇上要以这个团练,去助官兵,难道可以不遵旨意的么?兄弟恐后乱事终至必成,因此不敢担任。但又不便把此私意,前去告诉中丞,只好绝口谢绝。” 郭意诚一直听到此地,方始连点其首的说道:“名字关系进出。我也曾经听人说过几样。从前乾隆时候,有位广东雷琼道,前去引见,乾隆因见他的名字叫做毕望谷,马上说他不懂仪制,把他革职。就是道光手里,也有一个名叫未太平的提台,因为名字关系,不能补缺的。这样说来,我倒认识一个名叫曾大成的候补参将,此人的名字,对你很合,让我回去,告知中丞,派他再来奉请。” 曾国藩一听曾大成三个字,心里不禁一动。慌忙笑阻道:“这倒不必,既承贤昆仲二位,以及张中丞如此重视兄弟,兄弟只有暂且答应下来。不过独木难以成林,姻兄能否举荐贤才给我,以资臂助的呢?” 郭意诚一见曾国藩已经答应,喜得连说有有。正是: 中兴事业从头起 半壁摧残接踵来 不知郭意诚所举何人,且阅下文。大清三杰--第十六回 曾国藩单求郭意诚 洪宣娇拟殉萧朝贵第十六回 曾国藩单求郭意诚 洪宣娇拟殉萧朝贵 郭意诚一见曾国藩已经答允,不过要他举荐几个人材,帮同办事,当下连说有有。即问曾国藩道:“你瞧罗泽南、杨载福、塔齐布三个怎样?” 曾国藩点头道:“这三个人,都是兄弟的朋友。罗萝山①这人,尤其文武兼长。姻兄意中,难道除了这三个之外,便没有了么?” 郭意诚又说道:“有是还有一个在此地,不过一则他才从贵州回来,恐怕一时没有工夫。二则却有一点真实学问,未必肯居人下。” 曾国藩忙问道:“姻兄所说,莫非就是胡润芝么?”郭意诚点点头道:“正是此人。” 曾国藩忙回道:“润芝也是兄弟的老友。但他为人,诚如尊论,未必肯为我用。” 郭意诚又略想了一想道:“要未只有湘阳县的那位左季高了。我的熟人之中除了他们几个,委实没有甚么人材了。这件也非小事,兄弟不敢随便保举。” 曾国藩不待郭意诚说完,已在乱摇其头道:“季高为人,他虽一中之后,未曾连捷,可是他的目空一切,更比润芝还要难以相处。兄弟平生最钦佩的,倒是姻兄。可否看在桑梓分上,暂时帮兄弟一个忙呢?” 郭意诚听说,微蹙其眉的答道:“这件事情,并非兄弟故高声价,有兄大才,足够对付得了。将来若真缺人之时,可令舍弟嵩焘前来相助。” 曾国藩素知意诚为人,不乐仕进,闲散惯了的,当下也不相强,单是答着:“令弟肯来帮忙,还有何说。” 郭意诚道:“这未兄弟回去,一面给信与张中丞去,一面函知舍弟便了。” 曾国藩听说,又补上一句道:“姻兄见了张中丞,最好还是替我力辞,真的不能辞去,再行示知。” 郭意诚连忙双手乱摇道:“这是造福桑梓之事,我兄的圣眷本隆,声望又好,怎么能够辞去?” 曾国藩听说,方不再说。等得送走郭意诚之后,忙告知竹亭封翁,以及两位叔婶,方才命人分头去请罗杨塔三个。 那时正是咸丰二年六月,离开清朝入关的时候既久,一班人民,对于吴三桂引狼入室的事情,已非亲目所睹,既成事过情迁,大家都认清室是主,凡是稍有一些才具的人们,试问谁不望着干点显亲扬名之事。况且塔齐布本是驻防旗人;罗杨两个,又是平日服膺曾国藩的。当下一听曾国藩为了兴办团练,前去相遣,当然不约而同的一齐到来。相见之下,曾国藩即将奉旨办理团练,拟请他们帮忙之事,告知他们。三人听说,略谦虚几句,欣然允诺。 没有几天,张抚台果然听了郭意诚之话,就派那个候补参将曾大成,亲送照会前来。曾国藩因见曾大成的身体魁梧,精神饱满,还算一位将材,便也把他留下,以借差遣。第二天,就同罗杨塔三个一起进省,会过张亮基中丞之后,便以一座公所做了团练局用,至于一切的军械军服,都由警务处和藩司那里送来。曾国藩瞧得大致业已楚楚,便将招募人民充当团勇的告示贴出,不到几天,已满预定的五千人数。曾国藩复与罗杨塔三个商议一下,把那五千团勇,分为东南西北中的五队,自己兼统了中队。又命罗杨塔三个,分统东南西的三队。尚余北队。 正在物色相当人材的当口,谁知他那几个兄弟,都在家中和他父亲吵个不休。大家说是大哥三考出身,做到侍郎,这是他肯用功所致,我们没有话说;现在朝廷既是派了大哥督办团练,这是保卫桑梓之事,凡有血气的人们,都是应该做的。父亲快快寄信,我们拿了好去局中自效。那位竹亭封翁,竟被他的几位贤郎吵得无法对付。后来还是写信先去问了曾国藩,究竟怎样办法? 接到回信说是:国藩业已受了朝廷的恩典,自然只好以身报国。但是因此久疏定省,已觉子职有亏;若是再令几个兄弟,一齐来局办事,舍家顾国,也非为子之道。既是几个兄弟如此在说,国藩一定阻止,又非为兄之道。只有取一个调和办法,可令国葆兄弟一人来局。其余三个兄弟,应该在家,一面用心读书,一面侍奉父亲以及两位叔婶。至于家中用度,国藩自会按月寄回,不必几个兄弟操心。一个人只要有了学问、名望,便好垂名万世,不必一定做官,方才算得显扬的。 竹亭封翁得了此信,方才算有解围之法,就把此信给与四个儿子去看。大家看毕,都觉他们大哥信中的言语,于国于家,于公于私,没有一处不顾周全,没有一处有点漏洞,实在无法反对,方才偃旗息鼓,只让国葆一人去到局中。 国葆到了局中,见过他的大哥,曾国藩问过家中情形,又以古今大义,细细的讲与国葆听了一番,然后方命国葆统带北队。国葆又因兄弟两个,同在一局办事,反而有些不便,即将国葆二字改为贞干二字。国藩倒也为然。 那座团练局中,五位统带,既已齐全。曾国藩曾任兵部侍郎,自然晓畅军机,不必说它;就是罗杨塔三个,也是大将之材;只有这位北队的曾贞干统带,稍觉年轻一些,军事之学,也差一些。好在事事有他老兄作主,所以把那东南西北中的五队团勇,真是训练得人人有勇,个个能战,胜过那时的绿营十倍。曾国藩虽在一面命人探听洪军消息,一面每日的仍在局中写字看书,作他日记,所写之字,还要一笔不苟。 哪知石达开同了罗大纲二人,统率大军,已经杀到衡州。那时张亮基那里,每日接到各处告急的公文,犹同雪片飞来的一般,慌忙亲到团练局中,要请曾国藩和他会同迎敌。曾国藩当然一口答应。张亮基听了大喜,马上饬知全省营务处调齐军队,一同出发。 张亮基知石罗二人,乃是洪军之中的健将,不是甚么小丑跳梁。这次的军事,断非最短期间能够了结的。深恐自己才力不足,要误大事,已将胡林翼这人,请入军中参赞一切。 等得大家一到衡州相近的地方,他便开上一个军事会议,对着胡林翼、曾国藩、罗泽南、杨载福、塔齐布、曾贞干、曾大成,还有他那中军副将王兴国等人说道:“石罗二贼,大队到此,我们这边,须得千万仔细。不要第一仗,就挫锐气,那就震动两湖。以我之意,还是坚守阵地为上。” 曾国藩先接口道:“曾某也以中丞之意为然。但是朝廷以此重大责任,付于我与中丞二人,现在既有省军,又有团勇,不能一战似乎说不过去。” 胡林翼也接口道:“我所虑者,敌军十倍于我,众寡不敌耳。不如用个离间之计,先使洪杨二氏自相猜疑自相并吞,我们再去从中取利,那时必可一战而定。” 罗泽南听到此地,他却站了起来说道:“罗某有个愚见,广西的酿成此乱,全在将不知兵。洪军无论如何凶悍,终是一股乌合之众,若不趁此迎头痛击,要我们这班官军与团练何用?胡大人的这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计,似乎远水难救近火。” 罗泽南尚没说完,杨塔曾三个,忙也一同站起来道:“我等身为武将,只知杀贼。” 张亮基便把他手向罗杨塔曾四个一拦道:“诸位姑且坐下,我求取个折衷之法,一面可用胡观察之计,一面就此进攻何知?” 大家尚未接话,忽据探马报到,说是钱江恐怕石军旱道有失,业已派了第十二天将赖汉英、督同贼格陆顺德、苏招生、吴定彩、陈坤书四人,造了几百只大小战艇,跟踪而至。复又另外派了洪秀全的胞妹洪娇宣、萧朝贵的胞妹萧三娘,连同洪宣娇新近招收,名叫陈素鹃、陈小鹃的两个广东女子,率了女兵四万,号称女军,一同杀至。衡州镇台苏守邦、连同手下的营官职守各官,统统阵亡,衡州已经失守。 张亮基不等探子说完,连连地蹙额道:“大事不好,大事不好。”说着,一面便请胡林翼自去办理用计之事,一面即令王兴国会同罗杨塔曾四人,上前迎敌。 那知张亮基刚刚分派才定,只听得劈劈拍拍的联珠炮声,①跟着一片喊杀之声,真同天崩地陷一般,已经杀奔而来。 曾国藩急命探子再探,就命大众赶快迎战,于是王罗杨塔曾五个,立即各持军器,一同跳上坐马,飞奔的杀出营去。可巧正遇罗大纲亲率几十员猛将,当先一马驰至,双方一阵混战。只是洪军方面愈杀愈多。官军方面,愈杀愈少。 罗泽南因是初次出兵,不肯就由他们一战而败,以致牵动两湖全局,正在依旧死命厮杀的当口,陡见他手下的一簇团勇,不知为了何故,宛同遇了极其厉害的蛇蝎一般,大家不约而同的齐喊一声,立刻溃散。罗泽南慌忙定睛一瞧,原来却是四个美人,满身袒裸的,②大家各骑一匹马,迎面杀来。罗泽南不管甚么,疾忙杀了上去。正在双拳难敌四手之际,幸亏塔齐布这人,忽从东方角上,连人带马,竟像滚蛋的一般滚至,大吼一声,见人就砍。罗泽南一见塔齐布已来加入,稍稍把胆一壮。哪知四个美人,不知究在采取何种战法,倒说骤然之间,并未露出甚么破绽,却又飞马退了回去。只觉来去如风,进退如电,使人不可捉摸,仅给人的一个眼花缭乱而已。但是罗泽南此时已经知道洪军之中,真有非常能人,不可小视,把他起先那句乌合之众的说话,自认没有阅历。正在一边暗忖,一边仍旧鼓勇追杀上去。 不防就在此时,又见曾贞干骑着一匹伤马,正从斜刺里伏鞍的逃了出来。一见了他,只是急喘喘的说了一句我马受伤,只有先行回营,边说边又急急的把手上马鞭向后一指道:“那边两个婆娘厉害,萝山当心。”心字未曾出口,已经飞奔而去。 罗泽南虽然听了此话,却不惧怕甚么婆娘。偏向曾贞干所指的地段,奋力杀去。及到那儿,并没见有什么婆娘,但是杨载福、王兴国两个,正被十几个悍贼围在核心厮杀,已经现出不能支持之势。他忙大吼一声,飞马冲入。冲过之处,几个悍贼,竟被他的马风冲得一齐闪了开去。罗泽南此时不及去杀这些冲开的人众,单顾要救杨王二人要紧。 谁知他还未曾奔近二人身边,说时迟,那时快,可怜王兴国这人,一个抵挡不住,已被一个更狠的悍贼,砰的一声,自头至腹的劈开马下。跟着又见那个悍贼,劈了王兴国之后,正要同样的去劈杨载福。他因一时不及赶近,急在马上,一面连忙大吼几声道:“杨统带莫要害怕,罗某来也。”一面已将他那手上的一柄马刀,用劲照准那个悍贼的当胸钉去。那个悍贼要避刀锋,方始将手一松,杨载福才得趁这工夫,把他的马缰一紧,回马就逃。 此时那个悍贼,自然恨煞罗泽南夺了他的到口馒头,马上和他厮杀起来。二人正在杀得棋逢敌手,将遇良材,难解难分的当口,忽然又来数十员贼将,又把罗泽南这人围在核心,此时仍是杨载福飞马杀入来救,大家复又混杀一阵。罗杨二人,因见敌人太多,只得觇个空子,杀出重围,败了下来。及至奔回大营,一见那座大营,已被敌军冲破。罗杨两个,一同说声不好道:“我们快快分头找寻曾督办要紧。至于我们是死是活,不能管了。”二人道言未已,各自奔散。 原来曾国藩自见众将出去迎敌之后,便对张亮基说道:“我此刻听得敌方的喊杀之声,气盛而锐,我们的几个将官,恐怕寡不敌众。中丞快快飞檄再调绿营人员,前去助阵才好。” 张亮基听说,连连称是,立刻用了大令,飞饬记名总兵,现统省防军的那个陈坤修加入助战,不胜不准回兵。旗牌官持了大令出营未久,不防就在此时,陡然杀来一股贼兵,竟将大营冲破。那时营中虽然还有数十员武官,只因都非敌人对手,连他们自己的性命,都不能保,怎有工夫来管主师。 幸恰胡林翼那时不在营中,一见大营已溃,慌忙亲自带了一营人马来救张曾二公。后来单单遇见张亮基一个,连忙保着先走,一退二十多里,方才停下。正得饬人飞探曾督办的信息,已见曾贞干保着曾国藩喘息而来。张胡二人一见曾国藩无恙,方问其余的将官怎样。曾氏兄弟两个,都说一点不知信息。 胡林翼正待派人前去救援,曾国藩忽然摇手阻止道:“且慢且慢。”说着,又问此时我们这里,还有多少人马?张胡二人一同接口道:“大概不满三营。” 曾国藩又把手向左边的一条小路一指道:“贼人现在大胜,当然只管正面,不顾小路。此刻快快命人前去埋伏这条小路,既可兼顾我们此处;又可去击他们的一个不防。可惜没有上将带领。” 曾国藩尚未说完,骤见一个红人红马奔至。大家一吓,疾忙迎了上去一瞧,正是西队统带好个塔齐布,因为一个人连敌了百十个的敌将,以致连人带马,浴血的败了回来。张胡曾三个,一见塔齐布这般形状,怕他伤了要害,忙问伤了何处,快快躺下。 塔齐布一面跳下马来,一面高声的答道:“标下托诸位上司的洪福,幸没伤及要害,还不要紧。此马恐怕不中用了,快些牵开。”说着,不待大家回话,忙又自去找上一块乾净手巾,一壁在揩脸上的血水,一壁说道:“此地有条小路,那些贼人,未必定会防到。赶紧让标下带领人马,前去伏在那儿。”塔齐布的儿字,刚才出口,他的大腿之上,忽又冒出一股鲜血,流得一地都是。 曾国藩正待自去替他揩拭,忽见塔齐布却把他的一双腿,飞快的提起,向外一踢,向里一缩,悬空的甩上几下道:“还不碍事,还是快快让我前去。” 张胡曾三个,此时也知大局要紧,只好让塔齐布率兵自去。 塔齐布走后未久,罗泽南、杨载福两个,已率领残兵,一同赶到。二人一见张胡曾三位,都还安然在此,方才把心放下。杨载福先说道:“贼兵现在正在抢拾辎重,我们倒底作何处置……” 杨载福话未说完,已有探子报到,说是贼兵不像追击样子,仍在注重我们遗失的军械粮饷等物。这个探子说完去后,又见接二连三的探子,前来报告,大致都和起先的一个探子相同。胡林翼刚待说话,又见一个探子飞马来报,说是敌人不知从何处抬回一个没头尸身,似乎是个首领的模样。所有贼将,一见那个尸身,无不现出惊慌悲苦之色。现在统统退回衡州城内去了。 张胡曾以及大家听说,正在惊疑之际,只见塔齐布早已一马奔来,飞身跳下,对着张胡曾三个,把他右腿一跪,左腿一屈的,献上一个贼将首级道:“这就是洪秀全妹婿,萧贼朝贵的首级,已被标下砍来。” 罗杨二人忙去接到手中一看,正是起先劈死王兴国的那个悍贼。急将王兴国阵亡之事,禀知张胡曾三位听了。张胡曾先将塔齐布大赞几句,方才命将萧朝贵的首级携回号令。 胡林翼插嘴道:“我早已料到寡众不敌,断难持久,不若仍回省城,再作计较。” 大家听说,一时也想不出甚么良法,只好依了胡林翼的主张,兼程退回省垣去了。 现在先说石军这面,他们自从杀入湖南地界,逢州得州,遇县得县,真正的势同破竹,如入无人之境,竟把衡州占领。阵亡的官兵,自然不计其数。石罗二人,一面出示安民,一面正拟向那省垣杀去。忽见萧朝贵、韦昌辉,以及洪宣娇、萧三娘、陈素鹃、陈小鹃四个女将,跟踪而至。又据萧韦二人对他们说:钱江因见湖南地方,可用水战,已命赖汉英,督陆顺治等四人,赶造大小战艇数百号,随后即到。石达开听说,自然十分大喜,主张即日杀奔长沙,占了省城再说。大家也以为然。 哪知他们刚刚出发,张胡曾三个,已率官兵杀至。于是一场大战,萧朝贵竟把王兴国这人,鲜活淋淋的劈成两爿。刚待再去劈死杨载福的时候,忽被罗泽南救去。 及至罗杨二人不敢恋战,败退下去,萧朝贵追上一阵,忽见路旁有条小路,忙问手下的向导,此路可通前面?向导答称可通前面。他就率了少数人马,直由小路奔去。不防那个塔齐布埋伏守候已久,给他一个不意,萧朝贵竟至阵亡。他的手下,连忙抢回一个没首尸身。刚刚回到陈前,宣娇首先瞧见,顿时大叫一声,撞落马下。正是: 大局未安身已死 长城一失志难酬 不知洪宣娇的性命如何,且阅下文。大清三杰--第十七回 睹耳语众将起疑团 掷头颅孤孀几丧命第十七回 睹耳语众将起疑团 掷头颅孤孀几丧命 洪宣娇一见她的汉子,又继冯云山阵亡,一惊之下,顿时晕了过去。萧三娘急同陈素鹃、陈小鹃姊妹两个,先去掐着洪宣娇的人中。直待洪宣娇哭出声来,一面方用姜汤灌下,一面劝她须得节哀,替夫报仇要紧。洪宣娇却仍旧拍手顿足的闹个烟雾漫天,不肯答话。 那时的军中,要算石达开为主,他也忙去劝洪宣娇道:“萧嫂子,方才杨嫂子所劝你的说话,一点不错。萧将军既已为国捐躯,萧嫂子只有一边办理棺殓大事;一边立即杀入长沙城中,取了张亮基、曾国藩二人的心肝五脏,活祭萧将军,以慰忠魂才是。” 洪宣娇直到此时,方始泪流满面的答着大家道:“他的脑壳,都没有了,教我怎样殓法?” 石达开、罗大纲、韦昌辉一齐答道:“这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从前的那位关壮缪,他老人家误走了麦城,后来也是身首不能相连的。” 洪宣娇一听到身首不能相连一句,更加悲恸起来。当下忽忿忿的说道:“诸位不必劝我,人各有志,我非殉他不可。”洪宣娇把那可字的声音,咬得极实极重。 大家听去,似乎真要前去殉夫的样子。萧三娘一时没有法子,正待上去搿住宣娇,防有不测等事发生的时候。岂知说时迟,那时快,宣娇一见三娘要去搿她,她便趁三娘犹未近身之际,陡然给人一个不防,噗的一声,就向地上打上一个大滚。宣娇仅仅乎滚上一个狮子翻身,可是她那一个粉搓玉琢的身体,早已变成一条泥鳅一般起来。 原来洪秀全抱着教旨,要救同胞;既要去救同胞,便得逐走胡人。故而他自起义,誓不再打发辫;既不打那发辫,即把头发留长。又因头发留长之故,只好用那红布裹首,以束乱发。红巾的制度,职分愈大的,脑后拖得愈长,也是他们的营制之一。那时因军兴之际,无暇顾及普通服制,所以不问首领小卒,以及妇女姑娘,无不短衣赤足,脚登草履。 那时又是伏天,洪宣娇和萧三娘、陈素鹃、陈小鹃几个,也是头裹红巾,拖在臂上;上身仅著一件麻布背心,袒出两双粉臂,大有欧西风味;下身也是一条大脚短裤,外罩一幅长仅一尺有半的战裙,两条羊脂玉腿全部露出,一丝没有遮盖。她们和那罗泽南、杨载福、塔齐布、曾贞干等等打仗的时候,难怪人家要称她们为裸体美人。宣娇既是裸体美人一份子,试问一经把她肉身滚在地上,焉有不似泥鳅之理。 当下萧三娘、陈素鹃、陈小鹃三个,陡见洪宣娇滚在地上,现出这般臊人形状,不禁不约而同的,都把三张脸儿,羞得红了起来。幸而忽见一个探子飞马报到,对着石达开说道:“小的探得洪大元帅和钱李二位军师,率着数十万大军,即刻可到城外。” 石达开一听洪钱李三个一齐到来,忙对萧三娘说道:“我就先同众位弟兄出城迎接。请嫂子们快替萧嫂子收拾一下,随后就去。”石达开说完这话,也不等待萧三娘回话,马上同着大众先走。 此时洪宣娇已在地上听得清楚,只好一任萧三娘等人,替她随意匆匆忙忙的一抹,即同她们三个,飞身上马,奔出城外,及至到后,已见她的哥哥和钱李二位军师,正与石达开几个,边说边哭。 众人一见到她,她的哥哥,首先抓住她的双手,放开像个破竹管的喉咙,对她重新大哭起来道:“我的好妹子,怎么有此祸事。我们这位萧贤弟,又是一个以身报国。总是怪我不好。” 洪宣娇听说,早不待她的哥哥把话说完,她又一头撞到秀全怀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答道:“他既为国捐躯,报仇之事,只有大哥和众弟兄替他担任。妹子是决计要和他一块儿去的了。” 洪秀全听说,只好自己先停哭声,然后劝着他的妹子道:“妹妹,照为兄的意思,本想和你一同殉我们这位好兄弟的。但是大局未定,大仇未报,此时不敢这般急急。否则去到阴曹,又拿甚么脸儿去见他呢?妹子快听为兄一句,只有首先去攻长沙,等得捉到张曾等人,报了这个不共戴天之仇再说。” 秀全尚未说完,大家也来争着相劝宣娇。宣娇哪里肯听,甚至秀全向她下跪,她也一点不睬。大家见了,只好先去扶起秀全。 正在闹得烟瘴雾气的时候,始见那位钱大军师,忽地把他的手,向着宣娇轻轻的一招道:“萧嫂子,你且过来,等我和你说几句非常紧要的说话再讲。” 钱江正在向洪宣娇招手的当口,大家还在暗中怪着钱江,太把这件事看轻。此时她这位大元帅的胞兄,都没法子把她劝住,岂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将手随便一招,能有效果的呢。谁知众人的暗忖,尚未完毕,却见洪宣娇这人,已经噗的一声,离开她那胞兄跟前,飞快的就向钱江那边走去。及至看见宣娇走到钱江身边,钱江仅不过和她悄悄地咬上几句耳朵,说也奇怪,倒说宣娇这人,竟会先后判若两人起来。不但早把哭声止住,而且一边在听钱江之话,一边已在连点其首。 就在此时,大家陡然不约而同的,又在暗中起了一个疑团,还当宣娇这人,本已生得千般美貌,钱江这人,又是长得万钟风流;若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起来,这桩事情,便可不言而喻。 不料大家暗中的这个疑团,犹未解决。又见钱江话已停下,洪宣娇且在答着他道:“军师之话,想来不致骗我,宣骄哪敢不听。” 她的听字甫完,又在回头对着她的哥哥说道:“哥哥,妹子准听军师的命令,马上率了大兵,去攻长沙。你那苦命妹夫的棺殓大事,还得哥哥费心。” 大家一见宣娇如此在说,自然且把各人的疑团,先行丢开。都又忙不迭的抢着接口道:“萧嫂子能够如此识得大体,自然去围攻长沙要紧。至于萧将军的殓事,莫说千岁和他情关至戚,谊不容辞,就是我们大家,也和萧将军都是患难之交,这桩大事,也得效劳。” 宣娇刚待去谢大众;洪秀全已在接口道:“既是如此,妹子快快就此出发,不必再回城去,免得见了我那萧贤弟的尸身,多得伤心。” 洪秀全说到此处,非但阻止宣娇,不必忙着去谢大众,而且还要眼看她立即出发之后,方肯入城。洪宣娇一见秀全如此样子,便将她的一双玉手,向着大众飞快的拱上一个圆圈,算是道谢。又去问着钱江讨那先斩后奏的权柄,以便镇慑军心。原来洪秀全的军制事事采取前明法度,所以洪宣娇有此要求。 钱江听说,即请李秀成将他所管的一面令旗,一柄宝剑,付与宣娇道:“此物照例不能假借。现看萧将军尽忠面上,破例一行,但愿萧嫂子拿了此物,同着杨嫂子和陈氏姊妹二位,此去马到成功,饮了仇人之血。我们大家,再替四位女将军庆功。” 钱江说毕这话,把头一回,跟着又对萧三娘说道:“杨嫂子,此次官军方面,竟用那个离间之计,命人去到全州地方,布散谣言,说是我们千岁,有意命杨将军留守后方,分明置他死地等语。幸恰被我知道,亲自去向杨将军解释,杨将军也能深明大义,非但不为那些谣言所惑,而且知道我们即日出发前方,教我带信给与嫂子,好好辅佐千岁荡平大局之后,再与嫂子相见。 “现在我已率领大小战艇数百艘到此,以便对于官军用那水陆夹攻之法。不捣犁庭穴决不甘休。此刻我就任嫂子为第一路女军统领,命陈素鹃作你的先锋。任萧嫂子为第二路女军统领,命陈小鹃作她的先锋。就此一齐出发,直趋长沙。” 李秀成至此,也含笑的接口说道:“嫂子只管放心前往,我们的大军,随后就到。不过长沙方面的那个曾国藩,老成持重,极有笼络将士的手段。现在他手下的罗杨塔曾四个团练统带,各人的本领并不亚于江忠源那厮。杨嫂子……” 李秀成叫了一声之后,又把他的眼睛望着洪宣娇、陈素鹃、陈小鹃三个一齐说道:“诸位此去,第一能够马上入城,方为上策。若用包围之法,以使城内粮尽自毙,便落第二层了。” 钱江和洪秀全、石达开、韦昌辉几个,在旁听说,一齐接口道:“副军师之话极是,四位此去,须要牢牢记着。” 洪萧二陈四人听说,连称得令,立即辞了大众,督队就走。洪秀全同了大众,眼看四人走后,方才入城办理萧朝贵的棺殓等事。 现在先讲洪宣娇等人,离开衡州,直向前方杀去。沿途所过之处,并没一支官军可以抵挡她们。一天已离省垣不远,忽接探子报到,说是抚台张亮基,参赞胡林翼,团练督办曾国藩,业已派了重兵,把守四门,似取以逸待劳,以待我军粮尽自退之计。洪萧二人听说,即命探子再探。 二人便和二陈计议道:“我们出发的当口,副军师已经防到官军方面,怕要死守孤城,以老我们之师。现在果被副军师料中,如何是好?” 陈素鹃朗声的说道:“依我之意,此去能够立即攻入城内,自然最好没有。否则可把四门团团围住,外绝他们的援兵,内断他们的粮草;并可分兵随意破那附郭小县,使他单剩一个蟹脐,瞧他还能成害不成!” 陈素鹃说完,陈小鹃忽地把她的那双撩得人死的眼睛,对着她的姊姊一瞄道:“姊姊这个法子,若是换在从前,或是用在以后,都也很好。独有现在不妥。我们副军师,本已说过曾国藩这人,最要防他。这末我们此来,能够用了兵力把他除去固好;否则也要用他一个计策,使他们的皇帝,革他官职,也算替我们除他。我知道满洲的皇帝,最是不相信汉官的,所以汉人虽是位至制台,还有一个同城的将军监视着他。位至抚台,也有一个同城的都统监视着他。若遇军事时代,只要一失城池,不但马上拿问,甚至就在军前正法,也是常有之事。可是一班汉官,也有一个巧妙法子,前去对付还在北京,目不能见,耳不能闻的那位皇帝。历来的督抚大员,哪怕通省的州县,统统被敌所占,只要省垣地方未曾失守,他们对于皇帝,便觉有词可藉。就是那个皇帝,却也承认他们,只要未失省垣,便没多大罪名。现在我们单是围城不克,曾国藩的官儿依然仍在,如何能够除他。” 陈小鹃说到此地,洪萧两个,以及她的姊姊,无不击节大赞她道:“着着着,这话极是极是。” 宣娇又单独说道:“现在我们不管怎样,杀到城下再说。” 小鹃又接口道:“既是如此,可令探子沿途侦探,各处可有伏兵。” 萧三娘又点点头,即命探子照办。她们索性慢慢地前进,及到城门相近,幸没甚么伏兵阻路。洪萧二人,一面下令,扎下营头,一面又命手下女兵,统统预备云梯攻城。 谁知曾国藩自在衡州城外吃了一个败仗之后,回至省城,决计一面添招团勇训练,一面和张亮基两个,会衔飞奏朝廷,自请失利处分。并请速派各省援兵,以救孤城。那时幸亏咸丰皇帝身边,有个很相信汉官的肃顺在那儿。所以张曾二人,并未得着甚么严谴,且准他们多招新兵,以便对付敌军。这样一来,就给了张曾二人的一个死守机会了。 有一天晚上,曾国藩独自巡城,到了西门,正是洪宣娇的驻军所在。曾国藩忙向宣娇的军中一瞧,不觉咋舌起来道:“如此军容,怎么竟出女人手里。” 那时的塔齐布,也是奉派守御西城。一见曾国藩在赞敌人,自己很没面子,便上一个条陈道:“敌军一连攻打我们十多天了。标下冷眼瞧着,这班女兵,似乎已有一些疲倦之态。标下想于此刻,放下吊桥,冲入敌营,杀她们的一个不备。倘有疏虑,愿受军令。” 曾国藩听说,也就点首允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