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许德华他们递上了组织介绍信。 “你们来得太是时候了,部队战斗减员和非战斗减员很多,正需要人手!”周士第看过信后递给李硕勋,高兴地说。 “好家伙!从九江到宁都,你们走了快四百公里的路,了不起。从离开南昌以来,就不断地有逃兵,而你们却不怕艰苦,追赶部队,有你们这样的好同志,我们的事业就一定会胜利!”李硕勋手拿着信,热情地说。 周团长又向他们介绍了南昌起义以来部队的情况。 “首长!给我们分配任务吧!”许德华急切地说。 “不急,你们先休息一下,然后再分配任务!” 吃过午饭,许德华告别了几位一同追赶部队的战友,向着第七十五团团部走去。 第七十五团是有着光荣传统的部队,她的前身是北伐时期叶挺独立团的第一营。这个团的绝大多数官兵都是共产党员。团长孙一中是一个出色的军事指挥官,优秀的共产党员,也是黄埔第一期生。 来到团部,许德华正要报告,从里边走出一个年轻的军官,差点与许德华撞个满怀。许德华眼尖,一眼认出这是他的军校同学廖运周:“运周!” “德华!是你!”几乎在同时,廖运周也认出了他。 两个人又是拥抱,又是喊叫。 “你怎么在这里!”廖运周有些奇怪。 “我是来这儿报到的!”许德华冲着他笑了笑。 “噢!我明白了,原来你就是刚才师部通知的分配到我们团的那个人!” 廖运周恍然大悟,然后又高兴地说,“太好了,我们又在一起了!”此时的廖运周已是第七十五团团部参谋。 “原来你就在这个团!早知如此,当初不如和你一起开小差,还能参加上南昌暴动!”许德华不无惋惜地说。 许德华说得没错,当初他和廖运周从武汉毕业都分配到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都驻防在九江,所不同的是廖运周分配在第二方面军直属炮兵团,而许德华则分到第二方面军的第四军直属炮兵营。在南昌起义前廖运周离开直属炮兵团要到第七十五团去找孙一中,曾来找许德华要和他一起走,许德华因没有得到九江党组织的命令,便没有与廖一同前往。“八一”南昌暴动那一天,许德华得到消息后为自己没能和廖运周同行、没能参加暴动,感到万分懊悔。幸亏后来接到九江党组织的指示,让他参加起义的部队,总算是得到一点安慰。不过至今提起来,还是有点耿耿于怀。 “别惋惜了,你这不是赶来了吗?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以后还有硬仗呢!”廖运周说着拉着许德华,“快走吧,领导们正等着你呢!” 在第七十五团团部坐着几个年轻的军官,廖运周逐一向许德华介绍:“团长,孙一中!” 许德华一边敬礼、握手,一边打量着孙团长。只见他中等身材,英俊潇洒,圆圆的脸上还印着两个酒窝。这就是非常有名的黄埔第一期生孙一中,看上去那么年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竟能统率全团参加南昌起义,打退了张发奎的追兵。了不起!真了不起!自己能在这样一位领导手下工作,真是再好不过了。 许德华还不可能想到,他以后的许多战斗生活都和这个年轻的军官联系在一起。 “三营长,蔡晴川!” “十一连连长,李逸虹!” “十一连党代表,廖浩然!” 许德华一一见过之后,孙一中走过来说:“你的前任排长在战斗中牺牲了,把你分配到三营十一连当排长,怎么样?” “没意见,不过,我仗打得不多,又缺乏带兵经验,今后请首长多帮助!” 许德华坦诚地说。 “这不成问题,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带兵的,从缺乏经验到经验丰富,总要有个过程,你会成功的!”孙一中笑着说。 其他人也都笑了。 1927 年8 月。会昌。 南昌起义的枪声,惊醒了蒋介石的美梦,他忙调兵阻击南昌起义南下的部队。8 月18 日,广东国民党军阀在韶关成立了以讨共为目的的第八路总指挥部。由钱大钧任右翼军总指挥,黄绍竑任中央军总指挥,范石生任左翼军总指挥,陈铭枢代东路军总指挥。此时钱大钧率四个师,黄绍竑率两个师正急忙从粤北分两路人赣南堵截。之后重兵驻扎会昌,妄图截击我军。我起义军前敌委员会决定发起会昌战役。 朱德同志指挥的教育团和第二十军一部分,向会昌东北之敌进攻;第十一军第二十四师和第二十五师,向会昌西北之敌进攻;第二十军一部分位于瑞金附近,由贺龙同志指挥策应各方。 会昌城位于贡水上游“之”字形河套的平坝上。城西河面很宽,水深约一米;河西有一处很陡的高地,可以鸟瞰全城;城西北是一片平坦开阔地;距城北五里,有座大柏山,是控制会昌东北要点;城东山地起伏,满山都是小松树。会昌一战的命运将决定大柏山和河西之地的得失。 许德华所在的第二十五师,从南昌起义南下以来,一直担任后卫,许德华这个排又是后卫的后卫。全师星夜兼程赶路去参加会昌战斗。结果路线搞错了,不是去的会昌,而是路口、在向 回转时许德华的排就成了前卫排。 赶到会昌,师长周士第、党代表李硕勋立即向设在山头上临时搭成的指挥部跑去。 前敌委员会书记周恩来、前敌总指挥第十一军军长叶挺、军事参谋团参谋长刘伯承、第十一军党代表聂荣臻都焦急地在指挥部内等待着。 “昨天夜里我们走错了路,发觉以后才由路口附近转回来。现在都到齐了。”周士第解释说。 “这个不谈吧,现在要谈你们二十五师的任务,我们已经讨论了,由叶挺同志给你们讲吧!”周恩来严肃地说,然后转身看了看叶挺。 叶挺点了点头,转向周士第、李硕勋,“城东北的敌人很多,朱德同志指挥的部队在那面打得很激烈。”他又指着岚山岭山顶说,“你们来看,那个山顶上是敌人,山顶南面北面那一带高地也是敌人。”他又指着靠西面一带高地说,“这一带是二十四师的部队,他们打得也很激烈,有些伤亡,现在正同敌人对峙着。”他转向指挥部南面,指着寨崃说,“那个山上也有敌人占领,我们没有部队在那面。” 叶挺讲到这里,刘伯承指着寨崃插话说:“这个山上的敌人是后来才发现的、如果不把它打掉,它就会抄我们的屁股哩!”他一面说着,一面把手由寨崃方向划到指挥部的西面。周士第、李硕勋的眼睛都随着他的手转动。 叶挺继续说:“你们派七十五团进攻寨崃,要快一点占领这个山:七十三团进攻二五三一高地北面一带的敌人;七十四团接七十三团左翼进攻,得手以后由北面进攻会昌城。今天一定要占领会昌。你们还要派人同朱德那面的部队取得联系。” 接着,聂荣臻指示说:“这次战斗很重要,你们的任务很重。部队走得很疲劳了,要好好地进行战斗动员,党员、团员要起模范作用,保证完成战斗任务,打下会昌。” “部队是很疲劳,可是会昌一定要打下来,你们有没有把握呀?”周恩来望着周士第和李硕勋说。 “我们向党保证,一定打下会昌!”周士第、李硕勋异口同声地说。 十五团开始向寨崃之敌进攻了。团长孙一中下达命令:“第一梯队。上!” 三营长蔡晴川率全营向城西连亘不断的三个山头冲杀过去。 许德华的排是尖刀排,他率领全排战士冲在最前面。“哒哒哒..”敌人的机枪射过来,许德华喊了一声:“注意隐蔽!” 许德华看到一个战士还在猛打猛冲没有理会敌人的机枪扫射,便一个箭步窜过去,把那个战士推倒在一块岩石后面。然后,许德华又依在岩石后瞄准敌人的机枪,一个点射,敌人的机枪哑巴了。许德华一跃而起,喊了一声: “同志们!冲啊!”率先跑在最前面。那个被他推倒的战士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许德华,二话没说,跟着排长就冲了上去。 很快,许德华率领全排占领了这个山头,还活捉了敌人的一名营长,之后又向第二个山头发起攻击。敌人凭借着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用密集的火力网封锁我军的进攻,枪声、炮声响作一团。突然,许德华感到胳膊震了一下,侧头一看,胳膊挂花了,鲜血直流。他顾不上,仍然继续向前冲。这时,排里的那挺机枪突然卡壳了,部队受阻。这真是要命的时刻,没有机枪掩护,怎么冲得上去?连长李逸虹急得直骂娘:“他妈的,许德华,你是怎么搞的?” 许德华一言未发,跑过去,一把推开那个有点惊惶羞愧的机枪手,夺过机枪,很快排除故障,端起机枪拼命地扫射。部队又继续往上冲。 在争夺第二个山头的反复搏斗中,敌我伤亡均很大。这时,第三个山头的敌人也一路一路地奔向第二个山头增援。团长孙一中通过望远镜看到这种情况,迅速地作出判断:如果敌人的增援得逞,那将影响整个的战斗进程。 他果断地命令道:“第二营从侧翼绕向山后,从背后打击敌人!”然后对身边的警卫员说:“覃光中,把机关枪准备好!”随后又向第一营一挥手,“第一营跟我来!”说着他带一营飞速地向第三个山头冲去。 突然,第二个山头敌人的背后响起了枪声,这是二营发起了攻击,三营和二营同时在两面向敌人进攻,顿时,敌人阵脚大乱。只见许德华率尖刀排乘机向敌人甩出一排手榴弹,借着硝烟,猛冲了上去。敌人调头就往后面跑,被二营的战士们捉了活的,剩下的敌人见此路不通就从山岩上向河里跳,恰巧这一带河水很深,敌人一沉一浮,水鸭子似地布满了河面。 这时,敌人的第三个山头,也在我一、二营的合力攻击下,被攻克了。 敌人丢弃阵地,拼命泅水,往城里跑。团长孙一中命令道:“半渡而击,吹冲锋号!” 随着响亮的“嘀嘀嗒嗒..”的冲锋号声,全团战士如猛虎下山,追杀敌人。 许德华率领尖刀排跑在最前面,嘴里喊着:“同志们,冲啊!”并率先跳入河中,然后又紧追敌人,冲向会昌城。 鲜艳的红旗在会昌城上飘扬。 会昌战斗胜利了! 这天,十一连开战斗总结表彰会,团长孙一中、三营长蔡晴川也来参加了,会议结束前,蔡营长亮起了他那大嗓门宣布道:“李连长调走了,连里没有头不行,经团长批准,由许德华排长代理十一连连长!”话音刚落就响起了一片掌声,许德华也没有思想准备,忙站起向大家敬礼。 随后,蔡营长又笑了笑说:“你们不是叫他‘娃儿排长’吗?现在他升任‘娃儿连长’了。”全场轰堂大笑,团长孙一中也笑起来,许德华不好意思,脸上泛起了红晕。 说起“娃儿排长”的雅号,还有段来历。 在宁都,许德华刚到排里,战士们看到这个新来的排长才十九岁,说起话来文质彬彬,背地里戏称他为“娃儿排长”! “听说‘娃儿排长’是黄埔军校毕业!” “那又怎么样,你看‘娃儿排长’文绉绉的,当个书记官还差不多,带兵打仗,恐怕不行!” “人不可貌相,那天,咱‘娃儿排长’讲的战术动作,多好呀!我看‘娃儿排长’行!” “打仗不能光凭嘴!” 起义军南下到了瑞金,利用在瑞金休整之机,许德华向全排讲了武器的保养。他说:“枪是我们战士的第二生命,要像爱护生命一样爱护枪,只有平时保养好,战场上才能发挥作用!” 一个老兵接过话头说:“枪擦得再亮,打不准也没用!”说着,他拿起枪走到许德华身边说,“排长,咱俩比比枪法,怎么样!” 许德华看了一眼这个老兵说:“不怎么样,你是老兵,参加的战斗多,一定打得准!”随后,他又说:“如果武器出了毛病,打得再准,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这个老兵还不肯罢休,他看到一群麻雀落在树枝上,举起枪,对准树上就是一枪,一只麻雀掉了下来。老兵很得意地笑了笑。 战士们围过来拍手叫好,同时又转向许德华:“排长,你试试!” 这个老兵也把枪递过来说:“排长,看你的了!” 许德华没有推辞,接过枪,看看天空,这时又飞来了一群鸟,许德华举起枪,瞄准一只正在飞的鸟,只听“啪!”的一声,那只鸟便落了下来。 “打中了!”战士们钦佩地拍手叫好,对这个“娃儿排长”也刮目相看了。 许德华转过身来面对大家说: “你们枪法准,打仗又勇敢,这很好。但还要记住,武器是我们的第二条生命,要保养好。我命令‘把枪擦好’!” “是!”全排齐声答到。 从那以后,“娃儿排长”在战士们心中变得高大了,有份量了,“娃儿排长”的雅号不再含有贬意,而更多的是昵称了。 这次蔡营长在全连的公开宣布,使得“娃儿连长”这个称呼在整个七十五团传开了。 1927 年9 月。三河坝。 会昌战役后,起义军继续南下,进军广东,准备进行第三次北伐。很快占领了大埔、松口、三河坝地区。前委决定兵分两路:叶、贺主力继续沿韩江南下潮汕;第二十五师归朱德指挥留守三河坝,监视梅县方向的敌人,保证主力的行动。 第二十五师驻守的三河坝地区是位于梅江、汀江、韩江的三江汇合口。 强敌当前,背水作战,地形不利。朱德、周士第决定离开中心区到河东凭河据守,第七十五团驻守在河东岸的笔枝尾山、龙虎坑一带。 孙一中团长在笔枝尾山一带查看着地形。这个二十三岁的小伙子,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他凭着丰富的作战经验感到,这次战斗任务非同寻常,钱大钧纠集三个师的兵力向第二十五师压来,钱大钧是他在黄埔军校时的军事教官,很有些韬略。在刚刚结束的第二十五师军官会上他讲道:“我们一定要坚守三河坝,牵制敌人的兵力,为向海陆丰进军的我军主力创造有利条件。要保持我们铁军的荣誉,战胜敌人。无论如何,要顶住钱大钧,打好这一仗。” 他来到笔枝尾山那块小松林,站在松林边放眼望去,山下是一片平坦的河滩和滚滚南流的江水,这里将是七十五团最难坚守的一块阵地,派哪个部队呢?他想到了许德华,这个“娃儿连长”年龄不大,心计不少,打仗勇敢又肯动脑子,会昌战斗他打得不错,坚守这块小松林的任务就交给他的十一连。 第二天下午,敌右翼军总指挥钱大钧指挥着三个师的兵力进入了三河坝,他命令在江城观音阁上架起了迫击炮,炮弹可一直打到笔枝尾山上。 战斗开始了。 许德华指挥十一连接连打退敌人的三次进攻。天已经黑下来了,敌人在炮火的掩护下爬上了河滩。炮弹成批地落在小松林里。小松林成了火海,把小松林前滩头空地照得通明。火光里,许德华看见爬上滩头的敌人正疯狂地冲来,在韩江里还有成排的敌船。他高喊:“给我打,把敌人打下去!” 全连展开了猛烈的射击、敌人死伤一片,但敌人的攻势仍很猛烈。这时,孙一中团长来到小松林前挥动着手枪高喊道:“上刺刀,全体跟我冲!”说着首先冲了出去,许德华率领全连跟着孙团长冲了上去。全团六个连一齐冲锋,如泰山压顶。双方展开了肉搏战,许德华一枪刺死一个敌人。这时,他看到蔡营长被三个敌人团团围住,浑身是血,急忙冲过去解围,左挑右刺,撂倒了一个敌人,另两个敌人一同向蔡营长刺来,蔡营长左右开弓,一枪挑死了一个敌人,不幸被另一个敌人刺中,许德华看着倒地的蔡首长悲痛万分,大喊一声:“杀!”冲向了这个刺杀营长的敌人,就在这一瞬间,他看清了这个敌人竟是他在黄埔军校时外号叫“大块头”的同学,他现在是钱大钧手下的连长。“大块头”也认出了许德华,冷笑道:“许德华,你背叛党国,今天还敢拼刺吗?!”他根本没瞧得起许德华。在军校时,许德华就不是他的对手,他曾狂妄地让许德华练两年再同他较量,没想到,仅仅过去一年,这两位同窗学友,为了各自的“主义”,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了。 许德华两眼喷火,怒视着“大块头”,朝“大块头”刺去,“大块头” 连连招架,这时,许德华虚晃一枪,“大块头”连忙抵挡,紧接着,许德华又猛一刺,还没等“大块头”反应过来,就被刺倒了。滩头前沿阵地的敌人被消灭了,我军伤亡也很大,团长孙一中、连党代表廖浩然都负了重伤,营长蔡晴川牺牲了,许德华和战士们无比悲痛。 拂晓,敌人又发起了冲锋,许德华把剩下的人组织起来,阻击敌人。敌人又攻上了阵地。许德华高喊:“上刺刀,跟我冲!”又是一场肉搏战.. 钱大钧指挥军队连连受挫,他有些恼羞成怒,骂他的部下:“饭桶!小小的笔枝尾山为什么拿不下来!” “总指挥!逆军拼命死守,攻不上去!”一个敌师长答道。“笨蛋!为什么不开炮!” “共军和我军胶着在一起了,开炮恐怕..” “打!把笔枝尾山给我炸平!” “是!” 轰隆隆..一颗颗炮弹在敌我交织的阵地上不断爆炸。“他娘的,怎么打自己!”敌军官兵骂道。 一颗炮弹在许德华的身旁炸开,他只觉腰部被什么捅了一下,就昏倒了.. 1927 年11 月。上海。 灯红酒绿、人海茫茫的大上海街头,走来了两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一个长得高大,另一个看上去很敦实。 “德华,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再说!”长得很敦实的年轻人说。 “我们身无分文啊!”高个青年说:“是不是找个差事做,解决吃饭问题,再想办法找党!” “做工是要有保人的,咱两个外乡人,谁肯收呀?”“这..” 两个人一时无语。 这两个人就是在三河坝战役中负伤的十一连连长许德华和党代表廖浩然。 三河坝负伤后,朱德军长安排他俩到大埔以北二十里茂芝前村一个农民家里养伤。并给他们留下药品和银元,让他们安心养伤,伤愈后到“海陆丰” 去找起义部队。 二十天过去了,在老乡的精心照料下,他俩的伤口基本痊愈。他们给老乡留下一半银元,告别老乡,去寻找部队。 他们很快就到了潮州,这才知道起义军已经失败了。到哪才能找到党呢? 街上到处贴满了捉拿叶挺、贺龙的布告,此地不能久留。他们又乘火车到了汕头,希望能在这里打听线索。然而,汕头的白色恐怖更厉害,很难得到什么线索。怎么办?他俩相对元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许德华白皙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黄黄的,两道浓眉紧锁在一起,心情十分沉重。从九江到南昌,从南昌到宁都,那么艰苦的跋涉,他的心从没像现在这样沉重。如果部队在前方,目标明确,再苦再累,心情舒畅;而眼下,起义失败了,部队打散,他们俩就像一只失去方向的孤舟,在茫茫的大海里漂流,不知漂向何方?苦闷、焦虑笼罩着他。 到哪儿去找党呢?去武汉,不行!武汉已不是昔日的武汉,汪精卫发动“七·一五”反革命政变,武汉也是一片白色恐怖,也不可能找到党!回长沙,那里有自己的老师、同学,可是,何键奉蒋介石的命令,大肆屠杀共产党人,有的老师和同学被杀害了。在哪儿能找到党呢?去上海!尽管也是白色恐怖,但那里毕竟是党中央的所在地,也许会找到点线索!许德华急速地思索着。 “德华,怎么办?我们去香港!”廖洁然打破了沉默,很显然,他也在思索着同一个问题,“也许,在那能找到组织!” “香港?”许德华犹豫地看了一眼廖浩然,到香港就能找到党组织吗? 党中央也不在那儿!再说找不到怎么办?他没有再往下说,只是摇摇头。 廖浩然见许德华不同意,就没再说什么,两人又沉默了。 “我们还是去上海吧?党中央不是在那儿吗?总会有线索的!”还是许德华打破了沉默。 “好!我们去试试!” 这样两个人靠在般上当杂工,才来到了上海。 茫茫人海,到哪去找党组织!到处是白色恐怖,就是党中央在上海也该转入地下了,这样冒冒失失地我党,不仅找不到,而且也很危险。再说他们已经身元分文,这样下去,生存都成了问题。 “德华,我有一个安徽同乡,叫廖梓英!”廖浩然忽然想起了什么,“此人在辛亥革命时当过师长。后来,在安徽当过几年县长,因为受蒋介石势力的排挤,弃官闲住上海,他为人慷慨仗义,乐意接济一些陷入困境的朋友。 我们去找他,怎么样?” “你怎么不早说?总算是条出路,只好碰碰运气了!” 他们去找廖梓英,果然,廖梓英很慷慨地给了他们一点钱,又把他们介绍到四马路一家安徽人开的皖春公寓落了脚。 十几天过去了,他们每天都走街串巷,留心报亭、摊床、车站留言牌等,仍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这天晚上,廖梓英来到皖春公寓对他们说:“赶快回家吧!上海是是非之地,不要再游逛下去了!” 这显然是最后通牒!回家?许德华何尝不想回家,自从入黄埔军校学习,他己有两年没回家了,他多想看望一下终日为他们操劳的父亲和他的未婚妻桃妹子。 每当想到桃妹子,他的心头总是掠过一丝丝甜意。桃妹子是他的启蒙老师邹希鲁的大女儿,由于非常喜欢这个聪明好学的弟子,就在许德华十三岁那年,邹希鲁与许德华的父亲给他们两人订了亲,如果说十三岁的许德华还不太懂婚姻的全部意义,那么在后来的岁月里,他馒慢地懂了。 记得1926 年底从黄埔转到武汉去学习时,他顺便到长沙去看望他的老师邹希鲁和桃妹子,此时的桃妹子已是十四、五岁的姑娘,清秀、文静的气质,略带羞涩忧郁的眼神,手上不停地抚弄着那条又黑又粗的辫子,看了就让人难以忘怀,尤其邹希鲁先生对他说的那番话,更让他难忘:“德华,你走得再远,也不要忘了我们噢。你也看见了,桃妹子已经快长大成人了。她是个好姑娘,只是书读得少了一点。这要怪我,实在是近年来我境遇不佳,让她在乡下种田,耽误了。好在亡羊补牢,为时非晚,我一定让她再读几年书,你放心好了。” 桃妹子现在怎么样? 两年来,时局的变化,使他元暇它顾,他把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现在,他失去了组织联系,那种痛苦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在这个时刻,回家也许是最好的解脱。但是,不行!以后怎么办?作为已把生命与党的事业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共产党员,离开了党的事业,会生活得幸福吗?一定要找到党,绝不能半途而废。 许德华想到这,拿出笔写下了郑板桥的四句诗,作为座右铭: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犹强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郑板桥尚有如此气节,我们共产党人不应该比他更有抱负吗? 这天,廖浩然意外地遇见了一位同乡,告诉他,孙一中团长已经回到了他老家安徽寿县,正在那里为国民党的第三十三军办学兵团,许多南昌起义后失散的人都去了。还告诉他,他的同族兄弟廖运周也在学兵团。 这真是个天大的喜讯,廖浩然兴冲冲地告诉了许德华。 “太好了!”许德华高兴地快要跳起来,“总算不虚此行!” “瞧你乐的!赶快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就走!”廖浩然在许德华的肩上拍了一下。 “咦,不对,共产党的团长,怎么跑到国民党的军队里去办学兵团?” 许德华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 “说不好!反正这是一条线索,找到团长就好办了,他同党能有联系!” 1927 年12 月。安徽寿县。 孙一中在三河坝战役中负伤以后,辗转到了上海,党中央让他回安徽老家隐蔽休养,寻找机会去旧军队工作。 当时,正赶上第三十三军军长柏文蔚要筹办学兵团,柏文蔚早年是孙中山先生的“四大武人”①之一,蒋介石上台后,他受到冷遇,被视为杂牌军,因此,他同蒋的矛盾根深。为了培植个人势力,同安徽省主席陈调元争夺地盘,他想到蒋介石是靠黄埔军校起家的,他要扩充自己的势力,也要学蒋介石办个相类似的东西。于是,他决定用一个黄埔生办个学兵团,招募皖北的学生,日后定会大有用场。但是一直物色不到合适的人来主持。 中共寿县县委得知这一消息后,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把学兵团掌握在我党手中。孙一中、廖运泽毕业于黄埔军校,参加过北伐战争、南昌起义,又是皖北人,与柏文蔚又是同乡,是最合适的入选,遂决定让他俩打进第二十三军,筹办学兵团。孙一中便亲自登门拜访柏文蔚,几次交谈,柏文蔚对他俩的学识、才能甚为赏识,认为他们是难得的人才,便委任孙一中为学兵团团长,廖运泽为教育长,在寿县筹办学兵团。 这几天,孙一中正在“招兵买马”,忙得不可开交。 “团长!”突然有人叫他。 他回身一看,原来是他的参谋廖运周,前不久被他派去南京采买学兵团的各种用品:“看你高兴的样子,就知道任务完成了!” “那还用说,超额完成任务!”廖运周很得意,“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说着向旁边一摆手。 “团长!”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出现在他面前。 “浩然!好你个‘娃儿连长’!”孙一中认出这两个年轻人一个是许德华,一个是廖浩然。 原来许德华他俩由上海到南京第三十三军办事处探听虚实,正巧遇见了廖运周,他也是在三河坝战斗中负伤,伤愈后,与部队失去了联系,才回寿县老家,恰巧,孙一中来寿县办学兵团,就找到了孙一中,仍做他手下的参谋。 好友重逢,万语千言,三个人足足喝了二斤酒,谈了一整夜。谈话中许德华他俩才知道,中央有指示:为保存革命力量,要分散隐蔽,南昌起义下来的共产党员可以利用私人关系到国民党军队里去工作,以积蓄和发展力量。 孙一中看着这两个年轻人,又是高兴,又是吃惊:“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他们找到了我,我就把他们带来了!”廖运周接着说,“团长,我的事也办妥了!” 孙一中摆摆手说:“好了!今天放假,我们要庆贺庆贺!” 许德华、廖运周当上了学兵团的教育副官,协助团长孙一中组织训练,处理日常事务。廖浩然被派到学兵队去了。 这天,孙一中把许德华、廖运周找来。 “交给你们一项任务!”孙一中认真地说。 “什么任务!” “出一份招考学兵的考卷!” 什么!用国民党的招牌,收共产党需要的人,这题该怎么出法?许德华、廖运周一时为难了。 “别发愁,既要从这张考卷上看出考生的政治态度,招上我们所需要的人,又不能让柏文蔚起疑心。我们要抓住一点,虽然国共分家,但蒋介石嘴上还挂着国民革命,还得打孙中山的旗帜,我们就利用这一点,现在,不是讲打倒军阀吗?柏文蔚与蒋介石有矛盾,你喊打倒新军阀,他不是也不吭声吗?何况在皖北,蒋介石的势力还没伸进来,懂吗?”孙一中滔滔不绝地说。 “是!”孙一中的话使他俩茅塞顿开。 许德华与廖运周在屋子里憋了足足一个上午,一面讨论,一面出题。 中午,孙一中来叫他们吃午饭,廖运周笑着说:“团长,许德华说,什么时候把考卷出好,什么时候再吃饭。” 孙一中也笑了:“南蛮子还真有股蛮劲,这个许蛮子!” 谁知,“许蛮子”这个雅号就在学兵团叫起来了。 没过几天,孙一中又让许德华拟定一份训练计划,这是许德华的拿手好戏!很快就搞出了以黄埔军校训练方案为蓝本的教育实施方案。孙一中看了这个计划连连叫好!教育长廖运泽看了以后,对孙一中说:“好个计划,照黄埔那一套来办学,不给柏文蔚以口实,这个许蛮子,真行!” 1928 年农历正月十五,学兵团在寿县正式成立,共有学兵四百余人,分四个中队,柏文蔚拨款二万元,枪五百枝,就是一颗子弹也不给。他这不仅是戒心,也是闻到一点风声了。 根据中共中央巡视员的建议,成立了学兵团党的秘密特别支部,孙一中任书记,许德华负责组织工作,同时他们还担任寿县县委委员,负责军事工作。 这天,柏文蔚把孙一中找去训话。 “外边那么多标语是怎么回事!”柏文蔚阴阳怪气地问。 孙一中一听就明白了,学兵团成立以来经常组织学生下乡宣传,张贴标语,高喊“打倒帝国主义!”“打倒新军阀!”“打倒土豪劣绅”等口号,这个老家伙是不是嗅出什么味道了,便说:“不知道!” 柏文蔚斜了他一眼又问:“你们买子弹干什么?” 孙一中知道秘密泄露了,学兵团受安徽省特别行动委员会指示准备参加秋季的淮南暴动,可是学兵团有枪没子弹,便从特务营那里买了些子弹,一定是特务营的军官向柏文蔚告了密。他心里很焦急,却镇定自若地回答:“搞训练!” “胡说!”柏文蔚声色俱厉,“什么搞训练!分明是你们在捣鬼!” 柏文蔚随即撤了孙一中团长的职务,派他的心腹孙柏超接任团长。 孙一中离开了学兵团,转入了地下。 这天傍晚,学兵团四中队副队长李味酸来找许德华和廖运周,他是许德华武汉军校的同学,也是共产党员。他见到许德华、廖运周后,急匆匆地说: “许蛮子、运周,快走,柏文蔚今晚对你俩动手。” “消息可靠?” “可靠,秘密逮捕令都下了,事不宜迟,要快!”李味酸说完急忙走了。 许德华一看怀表,已经晚上六点了:“不好,要关营门了,再不走,就出不去了!” 他俩来到城门前,见营门还没关,一个卫兵已在用力地推着铁门。 “等一下!”许德华叫住那个卫兵,与廖运周大模大样地并肩走了过来。 “干什么?”卫兵不解地问。 “教育长让我俩去县党部办差。”廖运周答道。 “长官、新来的团长有令,关了营门谁也不许外出。” “我们是奉教育长命令,五点前就该出去,团长找我们交待任务才拖到现在。”许德华答道。 “是呵,如果查训起来,你就说我和许副官是五点半出营门的,不就行了。”廖运周说着,就与许德华走出大门。 许德华和廖运周来到廖家湾。这里是廖运周的老家,寿县南部的一个偏僻的小镇。 几天以后,孙一中、廖运泽也都来到廖家湾。从学兵团逃出来的十几名共产党员陆续来到廖家湾。 孙一中与中共寿县党组织取得联系,决定取消淮北武装暴动,因为在学兵团的党组织已暴露,加上没有搞到弹药,暴动条件不成熟;同时决定,利用夏收季节组织当地农民搞一次“罢工”。 许德华和战友们纷纷行动起来,动员农民与地主作斗争。麦子到了收获时节,可农民谁也不上工。这可急坏了地主们,他们挨家去请农民上工,并答应了“罢工”的条件,即每天增加两块钱工钱。 “罢工”的胜利,使农民们感到了组织起来和团结起来的力量。这正是孙一中、许德华这些共产党员组织这次农民“罢工”的目的,并以此为基础建立农民队伍。 地主豪绅们对农民“罢工”恨得要死,暗中与官府勾结串通,镇压农民。 不久,官府派了一队人马到廖家湾清查农民“罢工”的组织指挥者。 这时的廖家湾是住不下去了。党组织指示孙一中和许德华这十几名共产党员,立即分别打入西北冯玉祥部和北平方振武部,做兵运工作。战友分别了。孙一中带廖运周等几名同志去北平;许德华等七名同志去西北。 路上,许德华掏出了父亲的信。在寿县时,父亲为他的婚事,托人捎来了几封信。催促他早点儿回家来完婚。现在去西北,顺路回家看望父亲,与桃妹子成亲,也算对恩师、对桃妹子有了交待。想到这儿,他对战友们说: “我得顺路回家一趟。” “想媳妇儿了吧,哈..”大家笑了起来。 “两年没回家了,父亲和恩师之命不能违呀。”接着许德华向大家讲述了与桃妹子定亲的经过和自己的心情。最后商定半个月后,许德华到西北军找这六名同志,联络方法是在当地报纸上发寻人启事,并定了暗号和假名。 告别了战友,踏上故乡之路。他想起了美丽的岳麓山、清秀的浏阳河、郁郁葱葱的长沙师范校园,贫瘠而亲切的萝卜冲草屋。呵,故乡,我就要看到你了..第三章 怀赤胆历艰辛 千里去寻党 1928 年秋,许德华登上回家的列车,他坐在靠近车窗的座位上,不时地朝着窗外凝视。 火车里吵吵嚷嚷,对面坐着的一对青年男女,男的梳着大分头,西装革履;女的雍容华贵,眉清目秀,除了具有一般上等人的傲气、威风和时髦外,似乎还有些知识分子的洒脱。许德华猜想:这对男女大概是旅行结婚的有钱人家的子弟。大庭广众之下,两人竟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许德华立即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这场面着实让他怯眼,许德华在当时称得上是一个开明之士,他赞成婚姻自由,不赞成封建的父母包办婚姻,不过、对眼前的这一幕,他还是感到不舒服。他思忖着,对比之下,自己跟桃妹子的接触又似乎太拘谨,太平淡了。不要说见面时不敢亲近,就是从订婚以来,见面的次数也是极为有限的。虽然时常惦记着她,可是,故乡一别,一直没有给桃妹子写信。他感到内疚,感到对不住她。 桃妹子因出生在桃花盛开时节而取名。和许德华一样,她也是从小就失去了母亲,艰苦的生活使他们过早地体味了人生的艰辛。 在奔驰的列车里,许德华的脑海在翻腾着:而今,又分别一年多了,她一定长成大姑娘了。虽说我俩的婚姻也是遵从了父母之令,但也有一种天缘的巧合。桃妹子是邹先生的女儿,不能说我们是青梅竹马,起码也是同病相怜。可谁能料到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为了革命时常在外,她跟我会吃苦的! 想着想着,他拍了一下头,告诉自己:不去想了。他不愿继续想下去。 农历八月十四的晚上,火车缓慢地驶进了长沙车站。 许德华急匆匆走下火车,天阴得像锅底,电闪雷鸣镶着浓浓的乌云,下雨了,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 许德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自言自语地说:“老天有眼,帮了我一个大忙!”雨天敌人警戒较松,晚上行走不易被发现。的确,站台和出口只有几个警察踱步,他顺利地出了车站,向街上走去。 许德华决定先到“顺记米店”去住一宿,然后再去邹家。 米店老板是他的堂叔许兴顺。一见侄儿回来了,十分高兴。吃过晚饭。 叔侄俩谈了许久,越谈越多,时针已指向凌晨二点了。许德华慢慢进入了梦乡。 农历八月十五的清晨,天刚蒙蒙亮,许德华立即起来,告别了堂叔,朝着长沙市党部西街11 号邹希鲁家走去,他的步子越走越快,他渴望早点见到自己的老师和让他久久思念的桃妹子。 清晨,雨早已停了,街道上空气格外清新,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这时的街上行人稀少,可街面仍是水淋淋的,好像一面镜子泛着光。许德华抬头一看,已经到了邹家的门前。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前去叩门,却无人开门。他瞪大眼睛仔细一瞧,门已上了锁,锁头已经生了锈。看来,这房子好久没有人住了。他的心焦急起来。 “老师和桃妹子会到哪里去,难道会出事?”许德华面对生锈的锁头站了良久,不由担忧起来。 许德华失望地离开了邹家,到哪里去找呢?他迷惘地信步走着。 这时,天已是大亮了。街道上行人匆匆而过,军警一个个耀武扬威,横行无忌。 市面上店铺还关着门。街道两侧的墙上贴着杀人的布告。 长沙,许德华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忘不了,在这里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面对党旗庄严宣誓;在这里他开始了革命生涯,参加了长沙各界群众声援震惊中外的“五卅运动”的示威游行。 那年6 月,他走在游行示威的队伍中,不时挥起拳头高呼:“打倒帝国主义!”“向帝国主义讨还血债!” 突然,大批军警赶来镇压游行的群众,许德华的头被重重地击了一棒,顿时,鲜血从他的面颊流了下来。他咬着牙,爬起来向一家院子冲去。 院里,有位青年妇女正在晒衣服,见有个满面是血的生人闯进院子、吓了一大跳。当她看清是个未成年的学生时,心慢慢放了下来。 “你找谁?” “大姐,警察正在追我。” 那位青年妇女犹豫了一下,当她看清这个青年学生头还在流着血时,回身闩上了大门。 “快进屋来躲一下吧!” 许德华忍着伤口的疼痛,快步进了屋子。 屋里,有位十一、二岁的女孩。许德华一眼就认出她是桃妹子,便惊喜地喊了声:“桃妹子!” 桃妹子见进来一个满脸血迹的人,先是吓了一跳,当她看清是许德华时,吃惊地问:“五哥,你这是怎么了?” “警察打的..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姐夫家。”桃妹子说。 “大姐..真没想到。”许德华有些不好意思。他急转过身来,深深地给大姐鞠了一躬。 许德华曾听说过桃妹子的大姐嫁给了长沙警备队的谢玄仁,但没见过他们。这下见到了姐姐,却是一幅狼狈相,真有些难为情。 桃妹子的姐姐当然知道许德华是她未来的妹夫,可从来没见过他长得什么模样,还时常为妹子的婚事担心:“唉,她小小的年纪就订了婚,真难为了她,要是他将来不是个正经人,可苦了我妹妹了。” 可面前这个小伙子,一团英气,真不错,是个人才。 “大姐,还愣着干什么,快找药给五哥包伤啊!”桃妹子催促着。 大姐这才回过神来,冲着未来的妹夫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地说:“瞧我,几乎误了事。”她找出了药水、绷带,让妹妹帮忙,很快为许德华包扎好了伤口。 “笃!笃!” 有人在敲门。大姐一把把许德华推进屋,然后,让桃妹子去开门。 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进来的是姐夫谢玄仁。 “五哥,姐夫回来了。” 大姐紧张的心终于落了地。 谢玄仁是邹希鲁一位同窗好友的儿子,在长沙警备队供职,他并不喜欢这一职业,可为了谋生,不得不应付上级,违心地与群众对立。此刻见许德华来了,冷冷地说:“你不好好念书,跟他们起什么哄?” “姐夫,当今社会,国困民穷,反动势力横行肆虐,有志青年应该追随真理,救民于水火..” 桃妹子站在一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谁说得在理,只是从感情上觉得,姐夫不应当一见面就以训斥的口气对自己未来的丈夫说话。 “姐夫,你能不能好好跟人家说话?” “你呀还小,什么都不懂!” 姐夫说着,也就不再训斥许德华了。谢玄仁还是第一次见到许德华,平心静气地讲,印象并不坏,桃妹子将来嫁给他,还是走运的。 想到这里,蓦地,许德华眼前一亮,有了主意,他决定第二次敲开姐夫家的门。 开门的是邹靖华的姐姐,看到许德华来了,高兴地喊了声:“呀,是妹夫,快进来!” 谢玄仁刚刚起床,见是许德华,亲热地迎过来握手问候。此刻在谢玄仁的心目中,许德华可是大大的出息了。尤其羡慕的是他进过黄埔军校。作为军人,他明白,黄埔军校是将军的摇篮,黄埔生在军界、政界都是前程无量的。谢玄仁不再像第一次与许德华见面时那样冷漠了,他为许德华端茶递烟后,开始向许德华询问外面的情况,了解时局的变化,政府的大政方针等等。 许德华却推说不知,并告诉姐夫:“我现在已经辞去了军职,这次回来是想另谋条出路。” 谢玄仁很是为许德华惋惜,恩忖着:不少人想进黄埔都进不去,黄埔毕业应该珍惜自己的前途。于是,规劝道: “德华,还是留在军队好,乱世出英雄,有枪就是王。” “我已厌倦了军队的生活,不敢看见流血,更怕枪炮响。” “要不,你留在长沙吧,我上峰还有熟人,我全力举荐,凭你黄埔生这块金字招牌,定会谋到个好差事..” 许德华连连摇头。他明确自己的使命,更知道眼下的处境,他不能也没必要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姐夫。 许德华从谢玄仁处得知,邹老先生受河北省一位当议员的老同学的举荐,到河北省清河县当了县长。 大姐告诉许德华,邹希鲁去清河县没带家眷,只带去一个堂侄儿邹伯川当帮手。继母回娘家去住。当许德华得知桃妹子回到了老家棣塘,同哥哥邹竞华住在一起,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许德华告别了谢玄仁夫妇,直奔故乡——萝卜冲。 太阳渐渐地落山了。长沙城的小吴门前,走来一老一少。老的瘦弱矮小,少的身高体壮。老的是“顺记米店”的老板许兴顺,少的便是一副学生打扮的许德华。 大门前正中横着拒马,两个卫兵背着枪在门口晃动,发现有人来,睁圆了双眼,摆出一副凶相。 “班长辛苦!”许兴顺明知是两个大兵,却故意捧捧他俩,要两个做梦都想当官的家伙高兴一会儿。 “噢,是许老板,忙啊!”那个高个子兵是当地口音,和许兴顺有过交往。 “我送客人出城。”许兴顺指指许德华。 那个矮个的是外乡人,打着官腔。 “不方便了!”他用枪刺捅了一下写着“戒严”的牌子。 “晓得!”许兴顺脸上堆着笑,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两支,分给两个大兵。 小个子接过香烟,夹在耳朵上,煞有介事地说:“长官有令,站岗不许抽烟。” 许德华马上奉承一句:“抽烟有什么关系?长官不会知道。”硬给他点烟。 矮个子的态度马上变了过来:“弟兄们是例行公事,上峰有令,防备共党,其实嘛,那些共党..”他晃了晃脑袋,然后挪开了拒马。 将近半夜的时候,许德华来到了浏阳河边。他蹲下身,双手捧起清凉的河水,贪婪地喝着。啊!家乡的水真甜!他抬起头望着天空,那轮明月又大又圆,像是刚刚脱水而出的玉轮冰盘,不染纤尘。这优美的景致使他如醉如痴。他向河对岸的苦竹园望去,那熟悉的家园隐约可见。皎洁的月光为她勾抹出俏丽的身影。他多么希望插上双翅立即飞进自己的家园! 许德华来到渡口,敏捷地跳上船,熟练地操起竹篙,轻轻地一点,木船离岸而去。许德华习惯地冲舱里喊了声:“易家老爹,您老健旺?” 易老倌子这对老夫妻无儿无女。许德华在长沙读书时,常坐这只船过河。 许德华见到了易老爹格外亲切,易老爹也一眼就看出了许家五伢子。 “你回来了,你爹爹想死你了。” 许德华顿时感到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又一篙下去,水中的那轮圆月瞬间破碎了,他惋惜地脱口而出:“噢!” “怎么了?”易老倌子不解地问。 “没事。”许德华随口回答。 船很快到了对岸,许德华向易老爹道了谢后,便一个箭步跳上了岸,快步向自家走去。自家的屋场,油灯还亮着,现在真的到了家了!许家的人都没有睡,他们围着许子贵老人在院里的大橘树下面坐着。此刻,许子贵的心情一直沉重,月亮越圆,思念五伢子越切。 月光下摆着赏月的西瓜,儿子、儿媳见爹爹不吃,谁都没心思吃。他们劝慰了老人一番,回到各自的房间。橘树下,只剩女儿桂妹子在陪着父亲。 她望着老爹眼里的泪花,知道他在想念着五哥。 突然,桂妹子瞪大了眼睛,见有条人影悄悄地闪进院子。“谁?” 许子贵睁开双眼,猛见得月光下站着的是五伢子。老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揉揉,仔细一看,正是他日思夜盼的五伢子。 “五哥!”桂妹子一下子扑到许德华的怀里。 许子贵吃力地站了起来,走近德华。 许德华放开桂妹子,喊了声:“爹爹!”就扑进了父亲的怀里。许子贵老泪纵横,仔细地打量着儿子,半天才挤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伢子,枪子没伤着你吧!” “没啊。”许德华为了不使父亲难过,没有告诉他自己曾经负伤。 全家人都被桂妹子的喊声惊醒,哥哥嫂嫂喜出望外,都围住许德华问这问那。 “怎么没有穿军装回来?”大哥许德有对五弟的归来感到有些突然。 “我不干队伍了。” 许子贵对五伢子不当兵感到高兴,他赞许地说:“好!兵慌马乱的叫人操心,像你的四个哥哥,一直守着田园,不招风不惹水的有多好!” 兄嫂们也都有同样的心思,世道不宁,在家里更妥些,至少不会叫人牵肠挂肚的。 桂妹子立即回屋取了刀,切开了大西瓜。 “你们光顾了说话,赶快吃西瓜吧!” 她顺手拿了一块西瓜送到许德华的手里。 “哥,好甜的西瓜,吃一块吧!” 许子贵招呼儿孙们一起吃西瓜:“都吃吧,今天是好日子,天上的月亮圆了,咱们家也团圆了。” 许德华边吃西瓜,便仰头看着那轮圆月,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中秋之夜使他如愿以偿。此刻,爹爹说的“天上的月亮圆了,咱们家也团圆了”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着。 农历八月十六的傍晚。在许家庭院的橘树下,许子贵和许德华边乘凉边闲谈着。 许子贵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把手伸进了衣袋,掏出一封信递到许德华手里:“这是你岳父托人捎来的信。” 许德华接过信看了一下信封上的字迹,马上就认出这是邹希鲁先生写的。只是由于时间长,信封已经揉皱了。 这封信是邹希鲁临去清河县当县长时给许子贵捎来的。信中写道: “我匆匆去清河赴命,背井离乡,顾不上家小,也不能带桃妹子同去,她已长大,古语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呆在娘家非长久之计,又不知德华现在何处,也无音讯,尤为挂怀。若德华 回来,就为他们完婚,以了却父母之心愿..” 看着信,许德华想了许多:从感情上说,他确实很想念她,至今未见到桃妹子的面,也不知她现在怎样,真为她的处境焦虑。结婚,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可自己到处奔波,浪迹天涯,现在还是个“逃犯”,更有使命在肩.. 如果把她娶过来了,又要使她独守空房,真不忍心!还是等等再说。 许德华放下信,对许子贵说:“爹爹,我还要外出谋生,不能结婚。” 听到许德华还要走,这是许子贵最担心的,他本想为五伢子完婚,一来可以把这匹“野马”拴上笼头;二来亲家是长沙的名流,能与这样的人家结亲,脸有光,庭生辉;三来桃妹子是这一带的好姑娘,不抓紧娶过来,怕夜长梦多,可又不好直说。 许子贵板起了面孔教训儿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俩都大了嘛!” 可说了半天,许德华仍是不同意。许子贵火了,铁青着脸说:“五伢子,你懂什么!我与邹家攀上亲也不易,你不愿意也不成,你的四个哥哥的婚事都是由我做主的,我同桃妹子她继母说妥了,八月二十日,好日子,你们成亲。” 说完,背着手走了。 许德华苦笑着摇摇头,这个老爹,真够专横的,这么大的事也不同我商量一下。 他的继母从屋里走过来,客客气气地劝解说:“五伢子,你是明事理的人,小时候就同桃妹子订了亲,她早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人家今年都十五了。 一个大妹子,你不结亲,不是耽误人家吗?再说了,桃妹子她妈死得早,她能熬过来也不容易。人家不指望你,指望谁?可不能伤了人家的心。” 一席话,在许德华的心里引起了震动,他想起了去年初春去金家湾的情景,想起了倚门而立的桃妹子,想起了邹先生的嘱托:“我不阻拦你,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嘛!不过,无论走到哪里,也别忘了桃妹子,她很苦!” 此时,许德华的心有些颤栗了,他再没说什么,默默地应允了。 农历八月二十日,许德华同邹靖华结婚了。 婚事办得很简单。按桃妹子继母的心思,要搞得隆重、热闹些,这一则为邹家名声,二则要在家族中显示一下自己的贤德。可许德华却一再坚持要简单些,因为他是秘密回家,不可大吵大嚷,再说,家里也确实很穷。 夜深了,许德华坐在妻子身边,挽起她的手,觉得心里怦怦直跳,偷着看看妻子,这张脸是多么亲切呀,端庄、文静,由于羞怯,飞满了红晕。 “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笑了,低下头:“又不是不认识,又丑又黑又土气。” 许德华也笑了:“真会开玩笑,桃妹子,我是个穷光蛋,你嫁给我,可要吃苦了..” 桃妹子先是一愣,沉默了一会儿,嫣然一笑:“那有什么?我会种田,也会绣花,我能养活自己。” 第二天夜晚,皓月当空。许德华望着那斜斜地挂在群星之中的下弦月,突然问道:“桃妹子,你知道共产党吗?” 桃妹子瞪圆了双眼没有回答。 “你知道郭亮吗?”许德华接着问。 共产党,她不太清楚,郭亮是共产党的领导人,谁不知道?他是在领导农民运动失败后被当局杀害的,头挂在长沙城门上。父亲为这事,还在家里对当局骂了一通呢!不过他问这干什么? 许德华又问:“报纸上说共产党人都是青面獠牙,你信吗?” “这是瞎说,姨夫就是共产党员,爹爹的学生中也有许多人是共产党员,全是好人。”说到这儿,妻子似乎意识到什么,于是问丈夫:“你是哪个党的?” “我哪个党也不是,我就是黄埔生。你喜欢哪个党?” “共产党。”妻子小声回答。 许德华紧握妻子的手感到十分欣慰:“好!那我就争取当个共产党!” 婚后的第三天,许德华就进城了,以后几乎天天如此,妻子心里也犯了嘀咕,又不好去问,她本能地觉察到丈夫内心肯定藏着什么心事,她感到自己实在无能为力,帮不上丈夫半点忙,只能偷偷流着泪。 是的,许德华有很重的心事。他在考虑走的问题了。党给他的任务是去西北军,那里有同志在等他。近些天,他为了壮大党在军队里的力量,正在长沙联络人。可好多同学对此缺乏热情,只联络到一个人,是他在长沙师范时的同学谢鑫。这个人是黄埔生,大革命时期被党派到朱培德部。大革命失败后,他在被捕人狱途中,侥幸脱身,潜回湖南老家。谢鑫同意跟许德华一起走。 可是,许德华还不知道,危险在向他步步逼近。婚后第十天夜里,桃妹子的继母忽然打着灯笼闯进了他们的新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让五伢子躲一躲!” “躲?..”桃妹子被弄得莫名其妙。 许德华让岳母坐下,倒上一杯水,心上一紧,意识到,坏了,准是出事了。 “五伢子,你姐夫送信来说,长沙警备队要来抓你,让你快躲一躲。” 继母气喘吁吁地说。 这对于桃妹子真如晴天霹雳。她惊恐地问:“德华,你当真是共产党?” 许德华点点头:“我在长沙师范读书时就加入了共产党。” “娘!..”桃妹子哭着扑到了继母怀里。 许德华心里正在盘算:武汉的特务机关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呢?准是先去西北军的那六位同志出了问题。显然,西北军是不能去了。 的确,先去西北军的六人有一个去逛妓院,被敌人抓住,他经不起敌人的威逼利诱,和盘托出,幸好另五名同志闻讯逃脱,四散而去。许德华回长沙探亲,也是叛徒供出的。 这时的桃妹子,失神似地在那里流泪。她懂得,丈夫只有逃出长沙,才能活命,不然会跟郭亮一样,真是太可怕了。此时,她也明白了丈夫为什么要提起郭亮、共产党的缘故。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狗吠。许德华给妻子揩泪,握住妻子的手:“桃妹子,你要多保重,我会回来的!” 妻子紧紧拉住丈夫的手:“你就放心地走吧,我永远等着你..”桃妹子说不下去了,失声痛哭起来。 许德华给妻子擦擦眼泪,再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狠了狠心,跨出了新房。 农历九月初一的晚上,浏阳河边。桃妹子流着泪把许德华送到岸边,紧拉丈夫的手,说不出半句话来。 天空群星闪烁,月光窥测着人间的秘密。浏阳河里,夜行的船只吊着一盏盏微弱的马灯,有的船工在用锤子敲打着船的什么地方,拖着凄凉的音调哼着小曲,排遣着忧思。远处,狗的叫声一阵紧似一阵,桃妹子狠狠心,松开了缆绳,渐渐地,小船消失在夜色中。 夜沉沉,路漫漫。许德华孤身一人沿着稻田的池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他明白,在长沙是呆不下去了!西北军也不能去,那么,到哪去呢?他灵机一动:“有了!” 他想到了孙一中和廖运周,他俩已经去了北平,找他们去!要去北平,要在长沙乘火车,现在长沙肯定在通缉我,怎么混进去乘火车呢?口袋里只有点零钱,连买车票也不够,怎么办? 许德华放慢了脚步,他猛然想到东山镇里的倪谱轩老先生,倪老先生与爹爹有很深的交情,自己在长沙读书时,也曾多次看望过他,现在找他去,也许会有办法。 许德华来到倪老先生家里。 “德华,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眼下要紧的是快快离开此地,随便去什么地方都成。”倪老先生在帮他出主意。 “可是,长沙城我怎样进得去呀?”许德华觉得很难办。 倪谱轩也在屋里转来转去,稍许,他一拍腿,高兴起来:“有了,你就坐我大女儿的轿进城,不会出差的。” 倪谱轩大女儿嫁给了朗梨镇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算得上长沙附近有名的阔奶奶。许德华还在犹豫。 天已大亮,许德华男扮女妆坐轿来到了长沙小吴门。许德华悄悄撩开轿帘,发现站岗的又是回长沙时遇到的那一高一矮两个兵,不免有些担心。他又扫一眼城门,上面贴有缉拿许德华的布告,只是没有照片。他的心有些坦然,既然没附照片,就不容易被认出来。 花轿到了两个哨兵跟前,抬轿人口气强硬地指指花轿:“我们送倪家大小姐回婆家。” 高个子兵虽说没见过倪大小姐,却早有耳闻,冲轿子点点头,说了声: “请!” “慢!”那个好找茬儿的矮个子兵上前挡住花轿,他撩开轿帘盯着许德华,觉得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高个子兵也凑过来,一见里面是穿花衣服的“太太”,料定就是倪大小姐。 “你还瞅什么?明明坐的是倪大小姐嘛!”矮个子兵只得挥了挥手,放轿子通过。 直到这时,许德华才着实地松了口气! 这一关总算是闯过去了。可怎样混进长沙火车站呢?许德华心想,反正当局也未发照片,这么大的火车站,这么多人,是不会轻易被发现的。想到这儿,他抖擞了下精神,迈开大步,混进了长沙车站。 他取出钱想买张长沙去北平的火车票,可钱只够买到邢台的,怎么办呢? 许德华在车站里来回踱步,对了,临别前,岳母曾拉住手说:“五伢子,你到你岳父那儿躲一躲吧,他在河北清河县。” 许德华眼睛一亮,对!清河在邢台东面,改坐慢车省下点盘缠,何不先去找岳父?他是国民党的县长,那里一定很安全,暂到清河住一下,再寻找机会去北平。就这样,他买了张去邢台的慢车车票,混上火车。 火车一声长鸣,缓缓地离开了长沙车站。许德华坐在座位上,他的心里依然紧张,他甚至不敢同旅客交谈,担心暴露了自己。他多么希望火车跑得快些,再快些! 火车终于驶出了湖南地界,许德华的心情轻松了些,望着窗前一闪而过的山川、河流、树木、村庄、田地,想起了仅仅十天的故乡生活,想起了爹爹、兄嫂,更想起心爱的桃妹子,许德华为桃妹子担忧起来:“是我害了她呀..”他感到对不起妻子。可我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 许德华留恋而忧伤。他知道,现在又要四海飘零了,不知要飘到何方? 触景生情,许德华低声背诵起李白的诗: 尔从泛舟役, 使我心魂凄。 开帆散长风, 舒卷与云龙。 吟着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来,许德华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了,应该改个名字。 我的处境不正像诗中的小舟吗?我这只凫雁似的舟,泛遍天涯海角,也要去找党,一定要找到党。 对!就改名泛舟,在人生的沧海里泛舟.. 1928 年的深秋,清河县政府门前。两个穿着黑色警服的卫兵分立在门的两侧。门前的两尊石狮子,双目圆瞪,好不威风!给县府衙门增添了几分威严。 一个身穿蓝长袍的人风尘仆仆地走来,他用眼打量了一下,直向县衙门口走去,刚要往里进,那两名警察把枪一横: “站住!干什么的?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找县长邹希鲁,他是我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