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肖劲光将信将疑。 “怎么样,还想听点具体的不?”陈赓正儿八经说了三句话,这第四句又笑了。 肖劲光说:“愿闻其详!” “中央军委决定组织前敌指挥部。第三军团参谋长叶剑英同志调指挥部任参谋长。军委决定恢复你的党籍调你去接替叶剑英同志的工作,到三军团任参谋长。周恩来同志让我通知你,请你把这里的工作安排好后,迅速准备到三军团报到。” 肖劲光点了点头。他的心情是不好用语言表达的。自从建宁受审,瑞金宣判,他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客观地讲,他并不完全在乎给他一个什么职务。但,他在乎党对他肖劲光的信任。尽管,二进遵义时周恩来和他谈了话,但毕竟只是口头上的谈话。这一路上他的心头虽然轻松了,精神上也好像换了一个人。但,上干队的生活,总叫他想到那些可怕的日子。今天,听了陈赓带来的通知,他才觉得,党把一个忠诚的儿子,重新揽入了自己的怀抱。 肖劲光默默地走着。 爱说爱闹的陈赓也一时不知说什么。 远处的落霞把西边的天际映得火红。营地各部都纷纷准备晚餐。一阵阵野菜的苦香,随风飘移。 谁说不是呢,战斗岁月自有战斗岁月的情趣! 红三军团。军团长彭德怀,刚刚调来的政治委员李富春,副参谋长伍修权。三军团下辖四个团,即十、十一、十二、十三团。十团团长黄祯、政委杨勇;十一团团长邓国清,政委王平;十二团团长谢嵩;十三团团长彭雪枫,政委张爱萍。 当肖劲光步行到三军团报到的时候,彭德怀紧紧握着肖劲光的手:“老肖呵,走过来的吧?身体还好吗?” 肖劲光一面握手,一边点头回答:“很好!很好!走走身体更结实!” 彭德怀松开手,转过身,对身边一位工作人员说:“通知胡科长,让他给参谋长弄匹马。” 肖劲光连说:“不忙,不忙。” 彭德怀一转身:“走,见见政治委员去。” 肖劲光便和彭德怀一起出门。 李富春可以说是肖劲光的老领导了。早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中,肖劲光初试锋芒就是在李富春的领导下。另外,蔡畅和李富春还是肖劲光和朱慕慈的媒人,讲个人关系,算是老朋友和兄长了。 肖劲光在委屈和苦闷中度过了将近两年痛苦的日子之后,又开始了新的生活。他又成了叱咤风云的军人。 肖劲光又开始忙得团团转。 1935 年6 月中旬,中央红军与红四方面军在达维懋功会师。张国焘过分严重地看待蒋介石的围追堵截,自恃枪多势众,公然与中央分庭抗札,使刚刚摆脱敌人追剿的党和红军又陷入一场内部分裂的危机。 部队从毛儿盖出发,前面是渺无人烟的茫茫草地。 整个草地,实际上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泽国。没有树木,也没有石头,天空不见飞鸟,地面没有昆虫走兽,更谈不上房屋人家。到处是一丛丛野草,一个个水潭,一片片散发腐臭气味的淤泥污水。草地气候怪异,天气一日多变,时而狂风大作,乌云满天,大雨瓢泼桶倒;时而又浓雾迷漫,天昏地暗,叫人不辨前后左右;时而还出现雪花乱舞,或者冰雹铺天盖地而来,叫人顿感寒气深入骨髓,奇冷难忍。 为了充分做好过草地的准备工作,肖劲光马不停蹄,一方面布置部队,事前了解草地情况,另一方面花大力气准备必要粮秣和其他物资。 中午刚吃完饭,肖劲光打算稍事休息。刚一坐下,只见张国焘带着许多人来到营地。 “肖劲光同志,委屈了你呀。”张国焘痛心疾首地说。 肖劲光已经详细知道了张国焘和中央的分歧,听说这个人有野心,便只是说些应酬的话。 张国焘一面说许多同情的话,一面兜售他那一套“欲北伐首先必须南征”的“理论”。 肖劲光不禁警觉起来。 张国焘越说,越近乎,越热乎。后来便充满了许多神秘的暗示。 肖劲光心想,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呢? 草地是走过来了。 没有粮食,吃草根、吃野菜、吃皮带。最后两天,实在没东西吃了。彭德怀下令把包括他自己的在内的那几头骡马枪杀了。 没有衣穿,大家你拥着我,我拥着你,相互取暖,相互搀扶,走过茫茫泽国。共产党人真的都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然而,内部的危机却在加剧。 9 月8 日,张国焘致电跟随中央的红四方面军某部,要他们命令正在北上的军委纵队移驻马尔康待命,如其不听,便将其扣留。 9 月9 日,张国焘致电军委,要求“乘势南下”;并密令右路军政委率右路军南下,企图分裂和危害中央。 形势十分危急。 西北风刮了两天。天气渐渐由凉而冷。 肖劲光伏在昏黄的小马灯下,仔细研究这几天的敌情通报。 李富春推门进来。 “政委,你还没睡呀!”肖劲光迎起来。 李富春就势在铺上坐下,说:“参谋长,你看现在情况究竟怎么样?” “敌人似乎还没有可能对我们马上构成威胁。” “我说的是家贼难防呵!”李富春提示道。 肖劲光明白了李富春的意指,说:“张国焘用心不良,这一点是不错的。 只是他对党中央... “猪养的,自不量力!”彭德怀大骂着从外面走进来。 “老彭,怎么回事?”李富春急忙起身问道。 “猪养的,想要武力解决中央。”彭德怀怒不可遏。“毛主席要我们派一个团,掩护中央领导机关立即北上,一刻也不能耽误!肖参谋长,你带杨勇的十团,立即出发。” 肖劲光也没多说多问,提起枪就迈步出门。 彭德怀这才静下来和李富春研究红三军团如何防止意外事故的方案。 肖劲光来到第十团,推醒杨勇,赶紧集合营以上干部。 黑暗中,杨勇严厉地布置任务:“今晚的任务,非同小可。全团必须肃静行动。不许点灯,不许吹号,不许说话,也不能咳嗽。弄出声响误了大事,我杨勇十个脑袋也负不了责。” 熟睡的战士被不声不响地拉起来,悄无声息地护送中央领导机关直奔俄界。 肖劲光手心一直攥着汗水。直到天亮时分,他才稍稍放心一些。 9 月12 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甘肃省迭部县俄界召开扩大会议。会议通过《关于张国焘同志错误的决定》。会议指出,张国焘反对中央北上的方针,坚持向川康藏边境退却是错误的。中央号召红四方面军的同志团结在中央周围,同张国焘的错误倾向作斗争,并促其北上。 随后,中央在肖劲光率领的杨勇团的护送下,渡栈道,过天险,翻越岷山,到达岷县以南的哈铺镇。并在此正式将部队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支队。彭德怀任司令员,毛泽东任政治委员。 9 月27 日,中共中央在榜罗镇召开会议,决定前往陕北,在陕北保卫和扩大根据地。 10 月19 日,中共中央和陕甘支队抵达陕北根据地吴起镇。 22 日,中共中央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指出一年的长途行军已经完结, 今后的战略任务是建立西北根据地,领导全国大革命。 11 月7 日,中共中央机关到达陕甘根据地中心——瓦窑堡。 11 月20 日至24 日,红军在直罗镇取得歼敌第一○九帅一个师又一个团的重大胜利,为中共中央把全国革命的大本营放在西北举行了奠基礼。 红军的长途行军结束了。肖劲光不敢回首往事。 他为党和红军遭受如此劫难感到后怕。这些衣衫褴楼的红军领导人,这些瘦骨鳞峋的战士是怎样在一种空前绝后的险恶环境中挺过来的呢?奇迹,人类战争史上的又一奇迹。 肖劲光也为他自己蒙受的不白之冤感到一种无奈的不可思议。是什么东西支撑着他从一个犯人回到红军指挥员的岗位上来的呢?是什么东西使他几近崩溃的意志和肉体抗住了那横飞来的残酷摧残,而复原成一名坚强的共产党员呢?人的潜能究竟有多大呢?肖劲光很想把这些弄明白。 然而,他没有时间。 新的斗争就横陈在他抬脚的路口。第八章 宝塔下延河旁 陕北奠基忙 陕北瓦窑堡。中共中央驻地。 毛泽东一手叉腰,一手夹着烟不时地踱来踱去。 靠窗的地方,有一张方桌。周恩来、张闻天、秦邦宪等人正围坐在方桌上研究敌我态势。 周恩来在分析了整个形势之后,强调说道:“蒋介石将两湖地区的机动部队三十个师,共二百六十个团北调平汉、陇梅线,主要是想趁红军立足未稳,造成泰山压顶之势。” 张闻天说:“在解决合水、鄜县(今富县)、甘泉一线敌人的压力之后,一定要在外线形成优势。” “是呵,目前的中心任务应该是设法从根本上瓦解胡宗南的攻势。要告诉彭德怀,集中三个方面军的优势力量,向陕甘边境打开局面。”秦邦宪接着张闻天的话说道。 毛泽东扔掉短得不能再短的烟屁股,慢慢走过来,坐在靠北的椅子上,说:“你们的车马炮,调得怎么样了呵!我要给大家提个飞象支仕的问题喽!” “我也在想根据地的建设问题。李富春昨天从陕甘省委回来说,根据地土匪蜂起,四处窜扰,奸淫烧杀,无恶不作。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张闻天显然明白毛泽东“象”“仕”所指。 “我建议,陕甘省委军事部组建二十九军,由肖劲光兼任军长。”毛泽东说着,又伸到口袋摸烟,“当然喽,没有人,先少给他一点,让他自己去发展。” 周恩来说:“这个建议很好哇!我赞成。能给一千给一千,没有一千给五百也行。肖劲光不是常说,‘有苗不愁长’吗?让他好好长一长嘛!” “恩来呀,这件事,你给肖劲光亲自谈。告诉他,不论苗长得怎么样,中央可是要在这里向他要饭吃的。”毛泽东使劲抽了儿口烟之后,说道。 肖劲光到陕甘省委做军事部长将近一月,人手太少,一天到晚忙得团团直转。 1935 年12 月17 日至27 日,中共中央在陕西安定县瓦窑堡召开政治局会议。 出席和列席会议的有毛泽东、周恩来、张闻天、秦邦宪、李维汉、王稼祥、刘少奇、邓发、凯丰、张浩、邓颖超等人。张闻天主持会议,通过了《中央关于军事战略问题的决议》、《关于目前政治形势与党的任务决议》。决议指出:党的策略路线是发动、团结与组织全中国、全民族一切革命力量去反对当前主要的敌人——日本帝国主义和蒋介石,建立最广泛的反日民族统一战线。 瓦窑堡会议的召开,解决了党的政治路线问题,并决定主力红军东征,奔赴抗日前线。 陕甘省委军事部接到报告,宜川以北有夏老么红枪会匪帮,趁红军主力集结准备东征之机,对根据地边境进行大规模骚扰。 肖劲光命令,红二十九军南下,消灭这股土匪。 这是二十九军成立后,第一次单独的军事行动。 二十九军对外虽号称一个军的编制,实际上只有四个连,总共五百多人。 肖劲光这个军长,也只是徒有其名而已。 但,周恩来找肖劲光谈话,对这支部队寄予厚望。3 月10 日在鄜县正式成立的时候,肖劲光可是说了大话的。他说,一个年后的二十九军,一定要名符其实。 侦察得知,红枪会虽在宜川一带猖狂,但仍然以紧靠山丘的店头为落脚点。 肖劲光通过反复思考,决定来个守株待兔。他认为,土匪部队出没无常,行止难定。如果跟着屁股追,往往徒劳无益。 于是,红二十九军第一、第二、第三连,分三面在店头周围住下。派侦察员严密注意匪帮行踪。一旦进入可伏击范围,部队立即合围,以求全部歼灭。 这一夜,时至子时,圆月高悬。红枪会匪帮二百来人,满载着近一个星期抢到的“战利品”,在月光下大摇大摆地回到店头。 肖劲光立即命令部队迅速展开,猛虎扑食。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当早晨的太阳在东面山上升起的时候,战士们已经带上缴获的大量战利品走在凯旋的道路上。 红二十九军一开始就找到了自己发展的方式。 随着瓦窑堡会议精神的贯彻,西北边区的形势很快发生了变化。 驻守西北的国民党东北军。西北军不是蒋介石的嫡系。他们深遭蒋介石的歧视和排挤,近年来又被蒋介石利用作为进攻陕甘红军的前锋。对此,他们深为不满。张学良过去盲目执行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弃守东北,先调鄂豫皖,后调西北“剿共”,均遭到惨重损失。全军上下在共产党统一战线政的影响下,强烈要求抗日,收复东北故土。 毛泽东、周恩来等人从民族大义出发,采取多种渠道,利用书信方式和张学良、杨虎成建立联系,推动他们走向抗日。 同时,加强领导全国范围内的抗日宣传,全国人民抗日救亡运动高潮被推向一个崭新的阶段。 陇东环县。中共陕甘宁省委所在地。 李富春、肖劲光正在和两位尊贵的客人谈话。这两位客人一个是斯诺,一个是马海德。 他们是通过宋庆龄介绍,在张学良的帮助下,怀着突破蒋介石新闻封锁,探索红军存在、发展的真正奥秘的目的来到陕甘宁边区的。 不到30 岁的斯诺大胆、率直,喜欢追根求源。 “肖劲光将军,你们陕甘宁根据地能守得住吗?”斯诺一面问,一面摆好笔记本准备记录。 肖劲光答道:“斯诺先生,陕北是块好地方哇。它是十年内战以来我党我军得以保存的唯一根据地。十年内战都守住了,何况现在它是党中央的所在地,是党和红军抗日反蒋的总后方。” 斯诺一面点头记录,一边又说:“守不住,也没关系,你们还可以往苏联撤退。你说是不是?肖将军!” “我们没有准备向苏联撤退,因为我们的军事形势很好。” 李富春接过话:“我们讲军事形势好,主要有如下三点,第一,我们的军队发展了,我们的军事实力增强了;第二,我们主张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全国人民也主张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到时候,蒋介石个人想打,也打不起来。另外还有第三点,我们有毛泽东等人的正确领导,是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克服的。” 一提到毛泽东,斯诺表示出极大的兴趣,“许多人说,毛泽东会打仗,他有什么办法打败日本人吗?” “毛泽东的战略战术,连蒋介石都承认了的。在江西的时候,蒋介石在毛泽东的战略战术面前吃尽了苦头。后来是因为李德的错误指挥,才有了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红军被迫北上。”肖劲光一面发挥毛泽东的军事思想,一面告诉斯诺和马海德,中国共产党和中国人民一定要把日本强盗赶出去。 会谈进行了整整一个下午,斯诺和马海德依然不减谈兴,并提出想看看肖劲光的红二十九军。因为肖劲光是以二十九军军长身份接待他们的。 该吃饭了。 李富春站起来:“斯诺先生、马海德先生,你们来了,不要急。慢慢你们就什么都明白了。现在,请你们尝尝西北的小米吧。西北的小米养人啦!” 斯诺听了,也开玩笑地说:“看得出来,肖将军的身体就是一流的。再过几天,我想,我也会壮起来。” 大家都笑起来。 吃饭的时候,斯诺还不时露出对陕甘宁根据地是否能站住,蒋介石能否休兵罢战以建立共产党所说的统一战线的疑问。 李富春则反复告诉他,中国的事情,由不得蒋介石。 1936 年12 月12 日。西安事变。 张学良、杨虎城从民族大义出发,兵谏蒋介石。 在周恩来等人的帮助下,“西安事变”得到了较圆满的解决。 蒋介石被迫走上抗日道路。 1937 年2 月底,肖劲光调任中央军委参谋长。 延安。军委作战室。 肖劲光久久站在地图前,思考河西部队(后称西路军)的行动路线及有关战略问题。这是他走马上任军委参谋长之后碰到的第一个紧迫问题。他十分担心西路军的处境。 西路军去年10 月被胡宗南切断与红军河东主力的呼应和联系。四个多月,西路军在徐向前、陈昌浩的领导下不怕牺牲浴血奋战,虽毙伤俘敌约两万人,但由于无根据地作依托,又无兵员物资补充,孤军与十倍于己的敌人作战,始终难以脱离险境。 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对西路军的安危极为关心。一方面派刘伯承、张浩组织援西军,火速救援;另一方面通过“西安事变”的谈判,争取蒋介石给宁夏马步芳、马步青下令停止对西路军的进攻。除此,中央还通过其他渠道,向“二马”表示,愿以重金阻止他们对西路军的攻击和追剿。然而这一切都始终未能奏效。 正当肖劲光为此忧虑思考之时,毛泽东匆匆走迸作战室,一进门就大声喊道:“劲光,叫你草拟的电报呢?” 肖劲光立即递过一份电报草稿,内容大意是请西路军在极端无奈的情况上,化整为零,立即突围东进,由援西军拼力接应。 “先不要发,先不要发。看看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没有。”毛泽东看了电报草稿之后,心情沉重地说。 “与‘二马’谈判的人已经回来了。马匪根本没有谈的诚意啊!”肖劲光在一旁说。 “是呵,山穷水尽了。可是,化整为零,就是化整为‘无’呀。”毛泽东真地有些急了。 “可是,再拖下去可能会更糟。” “是呵,分裂主义害死人啦!分裂主义害死人!”毛泽东开始在作战室来回走动。 肖劲光好一会没敢说话。 为了促进国共两党合作的实现,中国共产党发表了《致国民党三中全会电》,向国民党提出五项要求。具体内容如下: 一、停止内战,集中国力一致对外; 二、保障言论、集会、结社的自由,释放一切政治犯;三、召开各党各派、各界各军的代表会议,集中全国人才,共同救国; 四、迅速完成对日作战的一切准备工作; 五、改善人民生活。 电文指出,如果国民党将上述五项要求定为国策,中国共产党愿意作出四项保证:①实行停止武力推翻国民党政府的方针;②工农政府改名为中华民国特区政府;红军改名为国民革命军;③特区实行彻底的民主制度;④停止没收地主土地的政策,坚决执行抗日统一战线的共同纲领。 电文发表后,得到广大爱国人士的赞同。宋庆龄、何香凝、冯玉祥等人积极活动,使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在实际上接受了中国共产党的“五项要求”、“四项保证”。 中央军委总参谋部。 由于西路军遭到最后失败,肖劲光的心情十分沉重。 是呵,那都是多么好的战友和同志啊。现在牺牲的牺牲,受伤被俘的被俘,被打散的人七零八落。 肖劲光左手握着话筒,右手拿着一张写满符号的纸。与对方通话时,眼睛仍然盯着那张纸。 由于红军主力正在作东征以打击日本帝国主义的准备,西线兵力相对单薄。但肖劲光仍然命令他们:“在一定范围内作适当出击,以分散敌人搜捕西路军零散人员的注意力。另外,请记住,一定要多派小分队,分散行动、化装侦察,寻找、接应被打散归来的西路军同志。” 肖劲光的声音是严厉的。 显然,对方的回答也是认真的。 肖劲光刚刚放下话筒,电话铃又响起来。这是前委汇报部队战前的准备情况。 听完汇报,肖劲光又立即对正在搬运文件的参谋人员交待新的任务。 然后,只见肖劲光在那张密密麻麻的纸上划去了两行。肖劲光有个认真细致的习惯,他常常在前一天晚上把第二天要做的事情密密麻麻地记在一张纸上,然后依次完成、不使遗漏,今天拿的那张纸上便是今天要做的事情,比如: 要提高部队素质,关于各个部队军事训练问题的情况汇总问题。 关于延安地区所留部队的整编问题。 总政治部干部教育方案征求意见稿的反馈问题。 关于扩大部队,设法动员青年参军的若干问题。 总之,千头万绪的工作,使总参谋长的手、脑都必须高速运转。 毛泽东吃罢晚饭,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吸一支烟。说是晚饭,其实不晚,下午四点钟,实际上也是毛泽东的午饭。“这个肖劲光,这几天怎么不见了哇?”毛泽东突然发问。 在一旁收拾桌子的贺子珍回答:“他太忙了,军委参谋部的人手少,他这个人很少蹲机关,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喽。” 毛泽东没理睬,起身出门。很快便到了总参谋部门前。总参谋部设在延安城北凤凰山麓的吴家地主院内,与毛泽东的住处只有一箭之隔。 毛泽东对着参谋部的大门:“肖参谋长在吗?” 肖劲光应声而出:“主席,有什么事吗?——您何必亲自来呢!”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没有事,也可以来找找你的嘛!”毛泽东笑着说。 肖劲光也笑了:“请主席里面坐。” “你要请我里面坐,我要请你外边走。怎么办呀!”毛泽东一边说,一边朝门口的一条小路上走去。 肖劲光连忙跟过去。 西路军失败之后,毛泽东心里一直十分沉痛。或许为了排解一下心头的压力和这些日子的紧张,便来约肖劲光散散步。起初,两人都没言语。一直朝清凉山走去。古人云,相对无言,莫逆于心。毛泽东和肖劲光似乎真地属于这一类交情。“延安,真的是一块风水宝地。你看,多美呵!”毛泽东来到清凉山的一个山坡上,环视了一下山脚下的延安城之后,感叹道。 延安坐落在两道大川交汇之处,呈丁字形。南面,宝塔山亭亭玉立;北面,清凉山如一面屏风。延河蜿蜒在宝塔山和清凉山之间。的确是有山有水别有一番景致。 “是呵,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嘛!”肖劲光一语双关。 “劲光呵,你知道对面的万佛洞建于何时?”毛泽东自顾自一边走,一面发问。 “这我可被考住了。” “这万佛洞完成于北宋年间,好几百年了哦!”毛泽东一边回答,一边感叹。 肖劲光还真没想到,在这贫瘠的黄土高原上,还有着如此源远的文化底蕴。 毛泽东见肖劲光没响应,便接着道:“不要小看延安这个地方。唐朝以后,这里就成了边塞要地。我们走了二万五千里,几乎把所有的根据地都丢了,就有这块地方没丢。这可是我们的资本喽!” “在中央苏区时,听主席谈建立根据地问题并没有完全理解。”肖劲光说。 毛泽东一边跨了几大步,然后停住,气发丹田地说道:“我们要在这里扎根,要在这里学汉高祖刘邦,建立根据地,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中国的反动派、建设一个新的中国。” 尝尽了流离失所苦头的肖劲光,听了毛泽东这些话,感触格外深刻。 “现在,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理解了根据地的重要性,要大多数人明白这个道理,还要我们做不少的工作。”毛泽东说着,从口袋摸出一支烟,点燃。“我听听你的,根据地怎么建设呀?”、“我也是在听主席多次讲了之后,才认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的。至于如何建设,我听主席说过,党、政、军、民,要像十个指头弹钢琴一样,既分轻重缓急,又不可偏废。不过依我看,就目前情况,党的建设和根据地军队建设应该是当务之急。”肖劲光毫无保留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毛泽东边听,边点头,转弯向回走的时候,又问:“根据地的军队建设,你有什么好想法吗?” “去年,我在陕甘宁省委做军事工作,有一些体会。比如说,根据地的军事工作,政治性强、政策性强。根据地的军队要有十分的机动性与灵活性,反应要特别快,动作要特别利索。总之,做好根据地内的军事工作,有许多特别的要求。” “哎呀,这肖总参谋长的一年军事部长没有白做呀!”毛泽东又笑着说。 肖劲光答道:“这不都是从主席那里学习来的吗?” 俩人一边走一边聊,似乎信马由缰,又似乎有一个重要的主题。 当他们从清凉山回来的时候,夜幕已经给这个西北小城罩上朦胧的黑纱,一轮明月从东边的山粱上露出脸来。 1937 年7 月7 日夜,日本侵略军在卢沟桥向中国军队发动进攻,并炮击宛平县城。驻守卢沟桥附近的国民党第二十九军三十七师一一○旅在旅长何基沣指挥下,奋起抵抗。卢沟桥事变爆发。 形势的危急是显而易见的。平津是进入中国腹地的咽喉。平津危急,整个华北危急;华北危急,就意味着中华民族危急。 国家危亡,迫在眉睫。但因国民党私心重重,致使国共两党有关统一路线、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等具体问题的谈判迟迟没有结果。 延安。毛泽东住地。 毛泽东披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灰布旧军装,在屋子里不停地来回走动,大口大口地抽烟。显然,他很激动。 朱德坐在一张方桌前,一声不吭地看着那份刚刚收到的电报。 “蒋介石在这个时候,对抗战还动摇不定,不能接受嘛。”毛泽东说,“本来,他向华北调动部队,向日本人提出抗议,这就对了。可现在又对日本人表示,愿以和平方式谋得事变的解决。还幻想等待国际斡旋。特别是昨天又指使冀察当局与日本人谈判,企图局部妥协,”毛泽东越说越生气,“这是痴人说梦呵!明摆着的,日本人的缓兵之计,缓兵之计呀!” 朱德抬起头,一字一句:“近卫内阁发表《派兵华北的声明》,同时,又将关东军的两个旅团、驻朝鲜的一个师团、国内的三个师团派往华北,并且制定了对华作战计划。” “我看应该告诉肖劲光,给彭德怀再发个电报,让他提前搞一个军事上的战前准备。”毛泽东仍然不停地走动。 “昨天得到消息,日本人将十八个中队的飞机编成临时航空团,准备由国内派往山海关、锦州、大连地区。(7 月)17 日决定在预算中追加临时军费九千六百多万日元。”朱德又说道。 毛泽东走到地图前,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呀。” 正当毛泽东从地图前转过身来时,肖劲光走了进来。 “劲光呵,你来得正好!”毛泽东回到桌前。 “主席、总司令,我是来请示延安共产党员、机关工作人员召开紧急会议事宜的。”肖劲光站着说。 “你坐下,那事缓缓。现在有两件事要你办。”说着,毛泽东回到座位上,取出一张纸和一支笔递给肖劲光。肖劲光立刻蘸墨侍候。 毛泽东开始口述:“蒋委员长钩鉴,”刚说完这一句;毛泽东又从肖劲光手中要过笔纸,说:“你先向总司令汇报吧。”只见他,提起笔,饱蘸浓墨,一阵笔走龙蛇。没等朱德和肖劲光谈几句话,一份电文稿已经是白纸黑字。毛泽东放下笔,拿起文稿递给朱德:“请总司令斧正。” 朱德接过,一字一句念出声来。 庐山蒋委员长钧鉴: 日寇进攻卢沟桥,实施其武装攫取华北之既定步骤,闻讯之下,悲愤莫名!平津为华北重镇,万不能再有疏失。警恳严令二十九军,奋勇抵抗,并本三中全会御侮抗战之旨,实行全国总动员,保卫平津,保卫华北,收复失地。红军将士,咸愿在委员长领导之下,为国效命,与敌周旋,以达保土卫国之目的。迫切陈词,不胜屏营待命。 毛泽东米德彭德怀 贺龙休彪刘伯承徐向前叩 庚亥 “好!看蒋介石现在还有何话说。”朱德念完,说道。毛泽东从朱德手中接过电文,递给肖劲光:“立即拍发!另外,你再拟儿个电报,一是北平宋哲元。天津张自忠、张家口刘汝明、保定冯治安,请他们策励全军,为保卫平津、保卫华北而战。”毛泽东稍等了一下急忙作笔记的肖劲光。又说:“致电南汉宸,要他立即以毛泽东和红军代表的名义,与华北当局及各界领袖协商团结抗日的具体办法。” 毛泽东说完,朱德又说道:“另外再拟一份关于红军编制和准备的电文。” 毛泽东站起来,接住朱德的话:“对,这项工作不能拖,但以细致稳妥为原则。具体你和总司令好好筹划一下。”说完又到一旁来回走动,并使劲抽烟。 朱德则和肖劲光在方桌上讨论红军编制问题。 庐山。蒋介石住所。 蒋介石手拄拐杖。在他身后是国共谈判的国民党代表顾祝同。 蒋介石边走边问顾祝同:“毛泽东一边致电,要请缨抗日。可你知道彭德怀在干什么?” 顾祝同趋前一步:“据可靠消息,彭德怀、左权等人正在准备,意在尽快开赴抗日前线,与日本人作战。”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看毛泽东抗日是假,以图东山再起是真!” 蒋介石说,“毛泽东其人,我是了解他的。”说着蒋介石把手杖在石板上敲了两下。 “那您的意思是,周恩来、叶剑英到庐山谈判有诈?”顾祝同极力揣摩蒋介石的说话意旨。 “周恩来也是秉承毛泽东的意思,这还不明白吗?”蒋介石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彭德怀、贺龙这些人,心里有鬼,葫芦里有药。” 蒋介石从来不相信共产党能和他和睦相处。他一想到那些过去曾被他悬赏捉拿的红军将领,今天突然来请命改编,就仿佛做梦一般。过去那种你死我活的拼杀,就一下子浮现到他眼前。如果这些人来了,我蒋介石坐得安,睡得稳吗? 想到这里,他一字一顿对顾祝同说:“谈,还是要谈的。但是,你要告诉周恩来,统一军令政令,绝无余地。他共产党交出了政权、军队,我蒋某人会抗日的。” 顾祝同不住地点头。 就这样边走边说,来到一座小亭子面前。蒋介石没注意到脚前的一级石阶,趔趄一下,差点摔了一跤。 顾祝同赶紧上前一步。 蒋介石稳了稳神,说:“你也要小心,周恩来是谈判高手山风袭来,蒋介石感到阵阵凉意。 正当蒋介石在庐山对顾祝同面授机宜之时,毛泽东和肖劲光在延安宝塔山也谈兴正浓。 毛泽东说:“红军改编之后,开赴前线的方向主要是敌后,创建抗日根据地。铁扇公主不是厉害吗,孙大圣想了一招,钻到肚子里。这一下铁扇公主就只好投降了。” “关于新阶段部队工作的要点,已经把根据地建设问题作为重要的一条加进去了。”肖劲光想起了毛泽东前两天对“新阶段部队工作要点”所提的意见。 毛泽东又说:“好!加上去了,不等于做了。要经常给他们讲,人民群众是我们抗日取之不尽的力量源泉。群众发动起来了,我们的军队就有来源,我们的武装就能扩大。我们就有了胜利的基础。” 肖劲光一边听,一边细细地领会毛泽东谈话的内涵。 毛泽东一边走,一边说,有时似乎像在给肖劲光讲授,有时又像是自顾自在那陈述。 “部队开出去,当然首先要打几仗,打几个大胜仗,扩大军队的影响,打击日军的气焰。只有打了胜仗,部队才能站住脚,才能有稳固的根据地。” 毛泽东说到这,突然转过身问肖劲光道:“朱老总、恩来草拟的中共方面准备向南京国防会议提出的提议案到了没有?” “还没有。”肖劲光回答。 “要给国民党讲清楚,惟红军特长在运动战,防守非其所长,最特长在于同防守友军之配合作战。尤其准备以一部深入敌占区,打击其后方。”毛泽东说完,又加了一句,“把这个意思告诉恩来,他谈判就主动了。” 肖劲光边走边掏出笔和本子,作了一点简单的记录。 毛泽东来到一块石头前,慢慢坐下来。 肖劲光站在毛泽东左侧。 “主力部队开出之后,要留下一支部队巩固陕甘宁根据地。要使陕甘宁根据地成为全国抗日的大本营。建成一个‘家’。后方有‘家’,开出去的部队就有回旋的余地。”毛泽东坐在那儿,边说边从口袋里摸烟。 “赖传珠那里,几次到军委说人手不够,许多要做的事,力不从心。”赖传珠是在肖劲光调任军委参谋长之后接肖劲光任陕甘宁省委军事部长和红二十九军军长的。 “是呵。”毛泽东使劲吸了几口烟之后说,“今后留一支部队,专门做陕甘宁边区的工作。我想还是交给你。” “我?..” “是呵。这个地方不守住,我可就真的要埋在这宝塔山下了哦!”说完这句话,毛泽东把眼光投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肖劲光在一旁想起了毛泽东前几天约他散步时说的一句话:“革命不成功,我是不走了。我是准备埋在这宝塔山下的。” 毛泽东重提此话,肖劲光自然掂得出这话的分量。 “主席,天凉了。往回走吧。” 毛泽东站起身来:“陕甘宁有一种特别的优势,从地理条件说,它交通不便,又有黄河阻隔,是敌人进攻的薄弱环节。可它又距华北前线不远,指挥又比较便利。另外,我们在这有了两年的基础,再留一支部队,中央完全可以在这立足扎根,大干一场了..” 山脚下的灯火开始亮了。毛泽东大步回家。肖劲光的心里被毛泽东拨得亮堂堂的。 7 月的西北,太阳把黄土高原烤得青烟直冒。 张闻天匆匆来到总参谋部。 肖劲光正埋头编制红军改编方案。毛泽东等人对此十分重视,这几天,就这个问题,毛泽东、张闻天多次找他谈话。 “劲光同志。”张闻天进门时,肖劲光竟没有察觉到,“好忙的吧!” 肖劲光抬头一看是张闻天,连忙拖过椅子,直喊:“请坐,请坐。” “我刚才从毛泽东同志那儿来。关于保安部队的事,毛泽东同志又有些新的想法,让我顺便告诉你,供你考虑方案参考。他的意思是,以现二十七军、二十八军、二十九军、三十军、三十一军五部共五千人,另外加上地方武装,编为第四师,留守后方,保卫和发展中央苏区根据地。” 肖劲光略作思考:“人数问题,似可与蒋方代表商量。但据恩来同志来电,关于第四师的番号问题,可能很难。” 张闻天推了推眼镜:“先致电周恩来、秦邦宪、林伯渠他们,按这个方案争取吧!” 肖劲光表示同意。 张闻天出门之后,肖劲光立即叫来参谋处长曹里怀、四局局长黄权甫一起研究。然后,告诉秘书李时忠,按修改意见重新拟定电文,准备送审后拍发。 夜又是很深很深的了,总参谋部的灯光仍然从窗户透出来,照得很远,很远.. 初秋。一个晴朗的早晨,太阳从山梁后面露出来,红彤彤的。 毛泽东仍然睡意很深地躺在床上。阳光从窑洞的窗户穿透进来,懒祥洋的。 张闻天走进院落。他向警卫战士亲切地打了招呼,“小鬼,主席起床没有!” 警卫员摇了摇头。 还没有起床!他知道毛泽东又是一夜未合眼,正准备返身抬脚出门,里面传来了毛泽东的声音。 “是洛甫吗,怎么能不辞而别呢!”毛泽东穿一件打补丁的睡衣,倦倦地从床上坐起来。 “昨晚又挑灯夜战了?”张闻天进来说道。 “是呵,更深夜静好读书嘛!”毛泽东说着伸手从桌上拿过一支烟,点燃。 这大概是那个年代领袖们的习惯之一,他们喜欢熬夜,喜欢把一个个宁静的夜晚,打发在战争年代那不同寻常岁月的思虑之中。也就是这样一些数不清的夜晚,毛泽东、张闻天和他们的战友,调兵遣将,完成了数不清的战役。特别是毛泽东,在这样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里,笔走龙蛇,写出了中国革命这部辉煌的历史巨篇;也正是这一个又一个彻夜灯火,换来了战争的胜利和新中国的诞生.. 毛泽东从办公桌取出一份材料递给张闻天,说道:“国民党的企图很明显。他们是想把红军全部送上前线。” 张闻天接过,见是朱德、周恩来、叶剑英与南京方面的谈判材料。另外,有一张纸是毛泽东的字体。标题是:与国民党谈判十项条件的训令。下面是用符号记录的一些要点。 张闻天放下材料,说道:“肖劲光昨天谈到红军出发的路线问题,我认为可以考虑。他说走韩城渡河,在侯马上车,到大同集中,然后再到达预定目标,不走平汉路。这样就显得比较隐蔽安全了。” “请肖劲光拟两份电文,一份基本上按这十项条件,发给朱、周、叶,” 毛泽东说着,指出指张闻天看过的那张纸,“另一份,告诉彭德怀,红军绝不可分路出动,红军改编后不能变为蒋之属下。”毛泽东说。 张闻天转过身,对外面的警卫战士说:“小鬼,去请肖总参谋长!” “不用,不用。”毛泽东熄灭了手中的烟头,“我还要到肖劲光那儿借宝呢。最近,听说肖劲光那里有两件宝贝。” “哦,宝贝?”张闻天不解地问道。 毛泽东作起身状:“是啊,要把别人的宝贝弄过来,得亲自去呀。” 中央军委总参谋部。肖劲光住处。 毛泽东踱着方步,来到肖劲光的窑洞。 “做么子事呀?”他问。 “哦,主席!”肖劲光正在修改一本讲义。见毛泽东进来,连忙让座,“请坐,请坐!” 毛泽东慢慢坐下来,说:“红军改编计划要最后定了,你是不是再小范围内听听意见。” “国民党方面多次提出,政治部要派人。” “那不行!这两点,告诉恩来他们一定要顶住。三个师必须设总指挥部,朱老总为正总指挥,彭德怀为副总指挥,政治部任弼时做主任,邓小平为副主任,不要那个康泽;还有三个师四万五千人。另外,地方要留一万人留守,设保安司令。正司令让高岗做,副司令由你担任。这不能让步!”毛泽东边说,手还在桌上轻轻叩了一下。说完,毛泽东在肖劲光的案头随手翻开了。 肖劲光频频点头。 毛泽东拿起一本讲义:“这是谁搞的呀?” “我们总参谋部的几个参谋。” “你这儿可是藏龙卧虎的喽,”接着,毛泽东话锋一转,“听说你这儿藏了宝贝,给我看看怎么样啊?” “宝贝?”肖劲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子珍昨天来过了嘛。她说你这里藏了很多宝贝。我今天可是专门来挖一挖的哩!”毛泽东把眼光停留在肖劲光案头的一摞书上。 肖劲光明白过来了:“哦,主席是说那几本破书啊!” “噢!我看是宝贝。” “子珍同志昨天来都看了,就这几本破书。以前有一些书,长征时都丢了。可惜呀,现在找书太困难了!”肖劲光啃叹道。 “是呀,物以稀为贵。一贵就变成主了嘛。”毛泽东把书拿过来,一本一本地翻着看。 肖劲光站在旁边没吭气。 毛泽东拿起《战役问题》和《战斗条令》两本书,对肖劲光说:“我想研究一下军事问题,这两本书,我借去看看。” 肖劲光也是最近听说,毛泽东对军事理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毛泽东对战争的研究本来从大革命时期就开始了。但由于大革命失败以后,一直忙于战争实践,没有成整的时间,从理论上加深。他过去阅读的东西不多。主要有两部书,是他细心体会过的,一部是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另一本是孙武著的《孙子兵法》。其它参考文献只有:列宁的著作《社会主义与战争》、《第二国际的破产》、《战争与俄国社会民主党》、《奇谈与怪论》、《严重的教训与严重的责任》等;斯大林著《中国革命的道路》,季米特洛夫的报告和论文《反战反法西斯斗争的当前问题》等等。另外,他过去读过的《三国演义》、《水浒传》、《隋唐演义》和最近阅读的蔡东藩著中国各朝历史通俗演义,成了他研究和琢磨战争规律的好素材。 到延安不久,他对军事学和对哲学一样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昨天,他听贺子珍说肖劲光有一些军事书籍,今天就迫不及待地来登门借“宝”。 肖劲光听了毛泽东的话,一时没吱声。这两本书是在中央苏区时收集到的,长征那样艰苦,闯封锁线、爬雪山、过草地,几次轻装什么都扔了,就这两本书没舍得丢,从瑞金一直背到延安。来延安后,这儿什么资料都难弄,这两本书就成了肖劲光的“家珍”,他的确有些怕书借去了回不来。 “怎么不说话呀,舍不得了?”毛泽东一边翻一边说,“好小气哟!” 肖劲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军事方面的书就这两本了。部队的许多工作,我还真拿它当拐棍哩。” “噢?那你就先给我当当拐棍嘛!借你的是一定要还的嘛。怎么样?” 毛泽东看着肖劲光。 肖劲光有些勉强他说:“主席一定要借,那就借呗!” 毛泽东笑了起来:“人说肖劲光大将风度。我看,那也得看在什么时候哦!”说着,毛泽东站了起来,自顾自地哼起杨家将《四郎探母》中的几句京腔,出门走了。 肖劲光好一阵心疼。 许多年以后,肖劲光回忆起这事,感慨他说:这两本书这样借给毛主席后,以后毛主席就没有还我。现在想起来,还为自己当年的“小气”感到好笑。那也是延安的艰苦条件造成的。那时候要想在边区搞到这些书,可真是“难于上青天”呵! 南京。蒋介石官邸。 挂着青天白日旗的会议室。蒋介石正在主持召开高级军事会议。 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然后,把眼光在两边将领的脸上依次扫过,露出一种至高无上的神情说道:“毛泽东要抗日,我从没说我蒋某人不抗日。可是,他提了那么大一堆条件,用心不良。今天,请诸位来,一是对近来军事问题重新部署;二是要告诫各位,警惕共产党。” 蒋介石说到这里,看了看张治中、阎百川(锡山)等人,提高了嗓音: “值此党国危难之际,诸位要精诚团结。日本人是要打的,但共产党更要用心对付。诸位要以党国利益为重,不要学张汉卿——毛泽东诡计多端。” 说到这里,蒋介石停了一会,又说:“毛泽东要四个师,我不干。他又变了个花招,搞个什么留守兵团。听说让肖劲光做司令。——肖劲光是什么人?在江西的时候,就是毛泽东的心腹。此人文武双全!诸位要小心,要小心!” 整个会议室气氛肃穆,只有蒋介石一个人的声音。蒋介石讲话,一向喜欢一讲到底。尤其是像今天这样的高级军事会议。 各位长官则表情肃然,一副聆听圣旨的样子。蒋介石只有在会议室里,是对他的属僚最满意的时候。 正当蒋介石在南京长篇大论训话的时候,毛泽东却在延安布置一个异乎寻常的任务。 延安连日来大雨滂沱。 毛泽东派人去叫肖劲光,肖劲光正在吃午饭。听说毛泽东叫他,放下半碗饭,穿上蓑衣、戴上斗笠就往外走。 来到毛泽东住的窑洞,贺子珍正在堂屋给小女儿喂饭。肖劲光打了个招呼就往里走。 毛泽东正在里屋写什么,见肖劲光进来,停住了手中的笔。 “有件紧要的事,你亲自去办一下!”毛泽东开门见山,“党中央政治局召开扩大会议,准备放在洛川。你去打个前站。安排个地方。” 肖劲光听罢,问道:“看主席还有什么具体要求?” 毛泽东说:“不要在城里开,城里不安全。一定要选个安全的地方。你准备一下,马上出发!” 肖劲光从毛泽东窑洞出来,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 他几次和毛泽东闲谈,说到中央政治局会议问题。他知道,毛泽东对这次会议极其重视,对会议解决党的一系列问题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肖劲光又戴起斗笠、穿上蓑衣出门了。 参谋处长曹里怀接受了肖劲光交给的任务,便叫来秘书李时忠,拟一个关于开展反对张国焘分裂主义斗争中要注意的问题的电报。 “反对张国焘分裂主义,除了把事情讲清楚外,主要是从思想上划清界线。这个内容要在电文中反映出来。”曹里怀说。 李时忠则强调:“总参谋长说过,主要是团结问题,找思想根源要对事不对人,以免又出现整人的事件。” 李时忠是读古书成学的,是一位老私塾先生的弟子,通读了四书五经、满腹之乎者也。在总参谋部,除了肖劲光,他谁的刺都爱挑一点。 曹里怀则是一位有工作经验的领导,过去也被“左”的错误路线打入反省室。他对张国焘的分裂行为是极为愤慨的。于是,他始终坚持要联系个人思想实际反张国焘分裂主义。 两人在那争论不止。 雨,越下越大。山水卷着流失的黄土,似条条黄龙流入延水。延河河水陡涨,奔腾咆哮着像匹野马。 肖劲光和副官处长杨立三,乘坐一辆苏式嘎斯卡车,冒雨直奔洛川。 一路上,天低云重,大雨倾盆,对面几步之外就视物不清。山路泥泞,有时还有塌方泥石淤到路边。 “这个鬼天气!”杨立三不住地骂,“幸亏往这边过来都是源,要是向北面山山沟沟,来个山洪暴发,我们就都要去见马克思去了哦!” “那只有听天由命了啦!”肖劲光说。 司机凑了一句:“看来,我们的运气不坏嘛!” 大家说着话。车子赶着路。雨自顾自地不停地下。很快,车到界子河了。 肖劲光说道:“好了,不能再走了。” 说着,车停了。几个人下来察看。 杨立三看看大环境,说道:“这儿紧靠公路,来往是比较方便。方位也还适合。只是离洛川还是远了一点。” 肖劲光没吱声。他在认真地看,仔细地思考。 “不过,这儿离周围村子较远,还特别便于警戒。”杨立三说。 肖劲光应了一声:“对,这一点十分重要。” 车是没法再往前开。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踏着烂泥往村里走。 这地方怎么开会?一向打前站的杨立三说:“这些打垒的窑洞,经这大雨袭击,不是塌了墙就是漏着雨,没几间像样的。” “再看看吧!”肖劲光耐心地往前走。 他们找到村长,说明来意。 村长想了想,道:“村头大槐树下有一家私塾,那儿有三间房子,看看合用不?” 私塾老先生姓冯,满口的“之乎者也”,不过人挺忠厚、挺热情。 几人一块客气一番后,冯老先生便领着看房子。 村长在一旁说道:“这可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 房子是还凑合。三间干打垒的窑洞,左间冯先生住,中间一间是教室,放着几张桌凳,右面一间是空房,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肖劲光当即决定:“冯老先生,就这么定了。借您的房子作会场了。” “不胜荣幸!不胜荣幸之至!”冯老先生满口应允。 “杨处长,号上吧!”肖劲光吩咐道。 随后,两人又同村长一起去看住的地方。 村东头有一座庙,比较清静,不漏雨。杨立三看了后说:“这间给主席吧,借几块门板,收拾一下,稍微好些的就算这儿了。” 肖劲光表示同意。 另外,又号了一些住所,都是老百性的破破烂烂的窑洞。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 雨停了。 洛川的初秋,已经有了大西北那种特有的萧条与清旷。人们开始准备收获,并用收获的喜悦来平静地结束过去,开辟新的生活。 参加洛川会议的中央和军队领导人,从延安、从西安、从三源陆陆续续赶来了。 肖劲光和杨立三又忙坏了。 “我的参谋长啊,你给我分的房子怎么住嘛?”只见博古从后面一边喊,一边追上来,“没有门,没有窗..” 肖劲光转过身来向博古作了耐心的解释。 “那随便换一间吧!”博古还是不信。 杨立三奋一旁急了:“这样吧,博古同志,你看前面那间怎么样?” 三人紧走几步,来到一间窑洞前。房子就根本没开窗,室内黑不溜秋的。 只有一张门板放在一只水缸上。 杨立三说:“你要换就只这一间了。这是参谋长和我住的。” “这儿条件太差了。算了吧。不换了。”博古一边说、一边出门往回走。 本来就很忙的肖劲光又急忙和杨立三小跑步地去招呼另外一些人。 说实话,当时的条件也确实太差。就是在这样一种艰苦的条件下,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洛川会议召开了。 “妈妈,爸爸现在在哪里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总在车厢里不甘寂寞,推着一个中年妇女反复问:“妈妈,爸爸现在正干什么呀?” 妈妈似乎有些晕车:“别吵了,永宝。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这辆汽车是西安八路军办事处送一些青年学生去延安的。汽车穿沟过粱,在黄土公路上不紧不慢地行驶。车厢里坐满了从北平、天津等地奔赴延安的青年学生,他们说说笑笑,有时干脆放声唱起来。他们大多没有见过这黄土高坡,对这一路上的见闻都感到无比新奇。 除了那些学生,再就是这母子俩。 这个女人叫朱慕慈,是肖劲光的妻子。这个小男孩叫肖永宝,是肖劲光的儿子。 肖劲光与朱慕慈分别快七年了。 那还是1931 年春,肖劲光在闽西担任彭杨步校校长时,朱慕慈从瑞金到上海,来彭杨步校住了几天。本说好,朱慕慈把孩子生了再回根据地,但由于种种原因,他们一直没能见面。 直到去年,在蔡畅的帮助下,才通了信,又几经周折,朱慕慈才带着孩子,辗转千里踏上了到延安的路。 这时候,六岁半的永宝还没见过爸爸是什么模样呢。也难怪他一个劲地缠着妈妈打听爸爸的情况。 汽车在黄土高原上颠簸前进。朱慕慈的心里充满了激动与渴望.. 陕北洛川。冯家村。 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正顺利进行。会议主要内容为:(一)政治任务问题;(二)军事问题;(三)国共两党关系问题。 毛泽东在会议上作了军事问题和国共两党关系问题的报告,并作了结论。他指出抗日战争的持久性,提出了红军的基本任务和战略方针,尤其强调共产党在统一战线内部独立自主的原则。他指出,中国抗战存在两种政策和两种前途,即我们的全面的全民族抗战政策和国民党的单纯政府抗战的政策,坚持抗战到胜利的前途和大分裂、大叛变的前途。他在谈到红军和军事问题时,特别强调红军的基本任务是:创造根据地;钳制和相机消灭敌人;配合友军作战(战略支援任务);保存和扩大红军;争取民族革命战争的领导权。红军的战略方针是:独立自主的山地游击战。作战原则是分散以发动群众,集中以消灭敌人,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会议通过了《中央关于目前形势与党的任务的决定》、《中国共产党抗日救国十大纲领》和毛泽东为中央宣传部门起草的鼓动宣传提纲,《为动员一切力量争取抗战胜利而斗争》。 会议决定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成员增为十一人。毛泽东为书记(实际称主席),朱德、周恩来为副书记(实际称副主席)。 正当毛泽东等中共和红军领导人在冯家村简陋的会场开政治局扩大会议的时候,蒋介石正在和他的高级僚属讨论八路军问题。 照例是蒋介石在那滔滔不绝。 顾祝同、张冲、贺衷寒等人坐在那儿用心听讲。 蒋介石说:“八路军要军响一百万。一百万是多少?五十万,五十万就叫喊少了?——五十万也要适当控制。” 张冲轻声说:“上海有许多人为了这事,帮中共说话。” “上海的话,不能听。他们不知道共产党有了钱,会于些什么。”蒋介石当知道所谓上海许多人是谁。 蒋介石突然提高嗓子:“枪炮一支也不能给!不能把枪交给他们!”蒋介石说到这,声色俱厉;过了好一会才缓和一些道,“听说,肖劲光要做留守兵团司令,给他一点弹药补充就算是不错。” 顾祝同问道:“那衣物等其它战略物资?” “周恩来在这些问题上是不会多问毛泽东的。——知我者,为我心忧!”